>>
今年三月似乎尤其地冷。
尤里独自走在飘着小雪的街道上，街上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行色匆匆地走过，显得寂寥冷落。
他不禁将围巾往上扯了扯，掩住冻得发青的口鼻。
空气仍然冰凉刺骨。
雪花落在肩头上，缓慢地化开。
真的好冷。
或许是因为爷爷不在身边。
若是以往，每逢每年的这一天，雅科夫都会给他批准整整一天的假期，而爷爷就会从莫斯科的城郊开着那辆破旧的老吉普车千里迢迢地赶到，接他回去。到了鲍里斯叔叔家，爷爷把车停在他那儿，然后撑起灰色的伞，牵着尤里的手缓缓地走过灰色的街道，从雪中走到家里。
今年雅科夫也照例给他批了假，可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同了。今年没有破旧的老吉普车接他回家，没有灰色的大伞倾斜过来为他挡雪，没有人牵着他的手，也没有人和他紧紧相靠着走过这条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
今年他孤身一人乘电车回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可他的目的地——那栋年代久远的小洋房里，不会再有悉心摆置好的桌椅、香甜的皮罗什基、橘黄色的烛光以及温暖燃烧着的壁炉。
迎接他的将只有一片黯淡与冷寂。
尤里忽然有点想哭。
今天是3月1日，他的生日。
今年的今天他恰好满十八岁。
>>
爷爷是在去年四月去世的。
突发性心肌梗塞。抢救失败后医院的人员打电话过来告诉尤里。那时他正准备上场，一切发生得太快院方根本来不及在这之前通知他。他还记得雅科夫不停地劝他不要去了，可他还是鬼使神差一般走上了冰场。尽管心里头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撕开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深不见底，仿佛有风从黑黝黝的洞口使劲灌进去，剜得他生疼。
后来米拉说，那天的他站在冰场上就像一个木然而沉郁的送葬者，走在一条沉寂的殡仪队前头，眼神中一片如同风沙常年累月沉淀下来、令人绝望的荒原。
仿佛要随死者而去，有种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
-
-
听说那一场过后，他就这么倒在了冰场上。
毫无知觉，兀自麻木。
醒来的那一刹尤里便感觉被什么人紧紧地拥入了怀里。是莉莉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点一点抱紧了他冰冷的身躯。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雅科夫忽然开口道：
「你并不是失去了所有。」
并被这句话支撑着稳住了步伐，一直走到现在。
可失去的还是失去了，没有什么可以弥补。
所以这一天，他注定一无所有。
>>
尤里在无人的街道上转悠，不停地往手心里呵气。
外面很冷，冷到所有人都纷纷躲回了温暖的家里，只余他一人在这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也没有闲情逸致打开手机看看又有多少姑娘发来了新的生日祝福。
据说仍然很忙的父母只发来一句简单的问候叮嘱及“生日快乐”，估计今年也不会回来；与爷爷关系很好的鲍里斯叔叔在爷爷的葬礼后便举家搬到了别处，再也没有一扇可以让他叩响之后向房主人礼貌道好的门；那辆破旧的老吉普车也早被当作废铁卖掉了，现在不知正躺在哪座工厂里等着被拆解回收。
或者说，已经。
尤里狠狠踢了一脚雪。
明明他之前那么激烈地抗议过。
尽管已经没有人会再驾驶它，尽管他家拥挤简陋、无处停放，尽管鲍里斯叔叔一家已经搬走。
他果然还是不愿放弃这些。
可惜没有用。只在葬礼时回来过一次的父母只将它当做一块碍事的废铜烂铁，而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
尤里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本就已经很陌生了的双亲的面孔又抹上了一层冷漠。
他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的提议，或许是考虑到他还得滑冰，他们也没有坚持。所以最终没把在莫斯科的房子也卖掉——也是幸好，留了一件东西下来。
可现在这算什么？自己苦苦守住的这唯一一件事物也不想再理会了吗？
尤里不知道。
他站在愈演愈烈的风雪中眺望结冰的莫斯科河。在夏天可以清楚地看到河流横亘在楼群之间蜿蜒而过，将这座城市隔为两半，也将他的家与训练馆以一条宽阔的河道远远隔开。而每到他能够回家去的冬季，结冰后的莫斯科河则与地上深深浅浅的雪洼没什么不同，凝结着无二的苍白色，绵长地延伸向整条河道，于是城市又合为一体。
只是尤里从来没觉得这份白如此纯粹过，它曾经那么稳实地承载过他走在回家路上满满的欣喜，散发出来的寒意从考究的呢绒大衣一直冻到心里头。
尤里垂下眼。
他告诉自己，你十八岁了，你该从温室里走出来去坚强面对人生的风霜雪月。
他告诉自己没有谁可以陪你一直走到最后，你必须懂得在失去之后一个人该如何走，你也终将要一个人走。
突然的肩头一沉。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几乎一瞬间将他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坚强击得支离破碎。
>>
「你在这里干什么。」奥塔别克的声调依旧平淡，无一丝起伏却并不冰冷。
哽咽已经从心底漫上喉间。
嘴上却还倔强着：「没什么，就是不想回去。」说着将奥塔别克的手甩开。
下一秒，他立马就后悔了。
刚才的话不就等于将自己的脆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哈萨克斯坦的青年面前了吗？
奥塔别克总是很善于从他的话里将他极力试图掩藏下去的真实情感滴水不落地掘出来，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果然见奥塔别克叹了口气，脸廓冷硬的线条多了一分柔和。他拉过尤里的手，对他说：「回家去吧，站在这里真的会生病的。」见尤里仍倔着性子一副别扭的模样，奥塔别克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
「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尤里一愣。
接着他看见奥塔别克撑开了手中灰色的大伞，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那上面，很快在伞顶铺上一层茫白。
他朝他伸出手：
「走吧。」
>>
在推开那扇阔别已久的门扉之前，尤里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这般景色。
悉心摆置好的桌椅，投映在墙面上跳动的烛光，烤面包、布丁蛋糕与皮罗什基香甜的气息，红砖壁炉里明亮温热的火光以及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扑面而来的温暖。
从外而内，暖进心里头。
尤里听见雅科夫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气冲冲地：
「嘿臭小子！快要成年了最后再容你当一次小孩任性一下，你倒好，让我们等这么久！」
END.
今年三月似乎尤其地冷。
尤里独自走在飘着小雪的街道上，街上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行色匆匆地走过，显得寂寥冷落。
他不禁将围巾往上扯了扯，掩住冻得发青的口鼻。
空气仍然冰凉刺骨。
雪花落在肩头上，缓慢地化开。
真的好冷。
或许是因为爷爷不在身边。
若是以往，每逢每年的这一天，雅科夫都会给他批准整整一天的假期，而爷爷就会从莫斯科的城郊开着那辆破旧的老吉普车千里迢迢地赶到，接他回去。到了鲍里斯叔叔家，爷爷把车停在他那儿，然后撑起灰色的伞，牵着尤里的手缓缓地走过灰色的街道，从雪中走到家里。
今年雅科夫也照例给他批了假，可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同了。今年没有破旧的老吉普车接他回家，没有灰色的大伞倾斜过来为他挡雪，没有人牵着他的手，也没有人和他紧紧相靠着走过这条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
今年他孤身一人乘电车回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可他的目的地——那栋年代久远的小洋房里，不会再有悉心摆置好的桌椅、香甜的皮罗什基、橘黄色的烛光以及温暖燃烧着的壁炉。
迎接他的将只有一片黯淡与冷寂。
尤里忽然有点想哭。
今天是3月1日，他的生日。
今年的今天他恰好满十八岁。
>>
爷爷是在去年四月去世的。
突发性心肌梗塞。抢救失败后医院的人员打电话过来告诉尤里。那时他正准备上场，一切发生得太快院方根本来不及在这之前通知他。他还记得雅科夫不停地劝他不要去了，可他还是鬼使神差一般走上了冰场。尽管心里头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撕开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深不见底，仿佛有风从黑黝黝的洞口使劲灌进去，剜得他生疼。
后来米拉说，那天的他站在冰场上就像一个木然而沉郁的送葬者，走在一条沉寂的殡仪队前头，眼神中一片如同风沙常年累月沉淀下来、令人绝望的荒原。
仿佛要随死者而去，有种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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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一场过后，他就这么倒在了冰场上。
毫无知觉，兀自麻木。
醒来的那一刹尤里便感觉被什么人紧紧地拥入了怀里。是莉莉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点一点抱紧了他冰冷的身躯。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雅科夫忽然开口道：
「你并不是失去了所有。」
并被这句话支撑着稳住了步伐，一直走到现在。
可失去的还是失去了，没有什么可以弥补。
所以这一天，他注定一无所有。
>>
尤里在无人的街道上转悠，不停地往手心里呵气。
外面很冷，冷到所有人都纷纷躲回了温暖的家里，只余他一人在这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也没有闲情逸致打开手机看看又有多少姑娘发来了新的生日祝福。
据说仍然很忙的父母只发来一句简单的问候叮嘱及“生日快乐”，估计今年也不会回来；与爷爷关系很好的鲍里斯叔叔在爷爷的葬礼后便举家搬到了别处，再也没有一扇可以让他叩响之后向房主人礼貌道好的门；那辆破旧的老吉普车也早被当作废铁卖掉了，现在不知正躺在哪座工厂里等着被拆解回收。
或者说，已经。
尤里狠狠踢了一脚雪。
明明他之前那么激烈地抗议过。
尽管已经没有人会再驾驶它，尽管他家拥挤简陋、无处停放，尽管鲍里斯叔叔一家已经搬走。
他果然还是不愿放弃这些。
可惜没有用。只在葬礼时回来过一次的父母只将它当做一块碍事的废铜烂铁，而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
尤里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本就已经很陌生了的双亲的面孔又抹上了一层冷漠。
他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的提议，或许是考虑到他还得滑冰，他们也没有坚持。所以最终没把在莫斯科的房子也卖掉——也是幸好，留了一件东西下来。
可现在这算什么？自己苦苦守住的这唯一一件事物也不想再理会了吗？
尤里不知道。
他站在愈演愈烈的风雪中眺望结冰的莫斯科河。在夏天可以清楚地看到河流横亘在楼群之间蜿蜒而过，将这座城市隔为两半，也将他的家与训练馆以一条宽阔的河道远远隔开。而每到他能够回家去的冬季，结冰后的莫斯科河则与地上深深浅浅的雪洼没什么不同，凝结着无二的苍白色，绵长地延伸向整条河道，于是城市又合为一体。
只是尤里从来没觉得这份白如此纯粹过，它曾经那么稳实地承载过他走在回家路上满满的欣喜，散发出来的寒意从考究的呢绒大衣一直冻到心里头。
尤里垂下眼。
他告诉自己，你十八岁了，你该从温室里走出来去坚强面对人生的风霜雪月。
他告诉自己没有谁可以陪你一直走到最后，你必须懂得在失去之后一个人该如何走，你也终将要一个人走。
突然的肩头一沉。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几乎一瞬间将他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坚强击得支离破碎。
>>
「你在这里干什么。」奥塔别克的声调依旧平淡，无一丝起伏却并不冰冷。
哽咽已经从心底漫上喉间。
嘴上却还倔强着：「没什么，就是不想回去。」说着将奥塔别克的手甩开。
下一秒，他立马就后悔了。
刚才的话不就等于将自己的脆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哈萨克斯坦的青年面前了吗？
奥塔别克总是很善于从他的话里将他极力试图掩藏下去的真实情感滴水不落地掘出来，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果然见奥塔别克叹了口气，脸廓冷硬的线条多了一分柔和。他拉过尤里的手，对他说：「回家去吧，站在这里真的会生病的。」见尤里仍倔着性子一副别扭的模样，奥塔别克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
「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尤里一愣。
接着他看见奥塔别克撑开了手中灰色的大伞，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那上面，很快在伞顶铺上一层茫白。
他朝他伸出手：
「走吧。」
>>
在推开那扇阔别已久的门扉之前，尤里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这般景色。
悉心摆置好的桌椅，投映在墙面上跳动的烛光，烤面包、布丁蛋糕与皮罗什基香甜的气息，红砖壁炉里明亮温热的火光以及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扑面而来的温暖。
从外而内，暖进心里头。
尤里听见雅科夫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气冲冲地：
「嘿臭小子！快要成年了最后再容你当一次小孩任性一下，你倒好，让我们等这么久！」
END.
烦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