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糖
“莫非端木妹妹当乏了医者想做厨娘了?”赤练看着药单的第一项“姜 半斤”,调笑着那正在一边书写一边照药方上所写的斤两搭配各种药材的女子。
端木蓉停下笔,摇摇头,轻拭额角的汗水:“有庖丁在,我哪有资格厨娘?你可知,这姜在医家看来也是一味良药。”
“哦?”赤练笑道:“端木妹妹可别哄我这外行,跟我讲讲。”
“你与百毒为伍多年,而医与毒向来相通,你算什么外行?不过《神农本草经》有云:干姜,味辛温,主胸胸满,咳逆上气,温中止血、出汗、逐风;温脾,肠辟下痢。不仅如此,姜还可解毒,还魂草不仅是卷柏的别名,还是生姜的别名。”
“还魂草?这到是有趣,看来我还得当心这姜能解我的毒。”十指寇丹拿着药单,朱唇轻启满是笑意:“对了,那这“还魂草”端木妹妹拿来做什么了?”
“大部分用来炮制药了,还有一部分在这儿。”端木蓉站起身,转身从柜子上拿下一个木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不少大小不一的黄色糖块。“是姜糖,生姜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这几日无事之时便做了些姜糖。”
赤练有些好奇地拈起一块姜糖放入口中慢慢吮吸,甜中带着微辣的感觉在口中蔓延,的确感觉精神了不少。
“味道不错,没想到端木妹妹也跟小孩子似的爱吃糖。”看着眼前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赤练觉得心情大好。“哈哈,我开玩笑的。嗯……生姜别名还魂草,那端木妹妹你做的姜糖,是不是可以叫还魂糖啊?”
“还魂糖啊……”端木蓉也拈起一颗放嘴里,若有所思地品尝着。
“好了,时候不早啦,我先走了,什么时候想吃糖再来找端木妹妹。”
明知是玩笑,端木蓉还是轻轻地笑了。大伤初愈的她极少出门,多是为别人制药或是书写药方。大家虽十分关心她的身体,碍于她身子虚弱,又是男女有别,所以大多数时间只是让雪女和赤练去看望她,且她的伤“罪魁祸首”在于流沙,故赤练倒是成了她屋子的常客。
大多时候,端木蓉听见赤练进来,手中的活也不停下,赤练便安静地立于一旁,等她忙完,就倒上两杯屋中用各种去火草药熬制的凉茶,拿出姜糖的盒子,稍稍谈谈天。在这永远氤氲着淡淡药草香的屋子中,似乎什么都变得平淡起来。在姜糖的甜辛滋味中,她们慢慢地,说着,说着。
那一日的傍晚,天色很好,似血的夕阳衬着缕缕天边的斜云,隐喻了一切孤傲的伪装被染上软软的橙黄。她们听见雪女那喜极而泣的:“小高,你终于回来了”与盗跖的“还好大铁锤,盖先生和卫庄也一起回来了。”端木蓉猛地看向窗外,却马上苦笑着回头,却看见赤练因欣喜若狂而猛的站起身差点打翻糖盒与茶杯,却又想起什么,怅然若失地坐下。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许久,她拿起一块糖,放入口中:“端木妹妹,你我,很像。你我,是一样的人。”端木蓉一时语塞,沉默地望向窗外,也拿了块糖吮吸着,只觉阵阵辛辣在口中弥漫:“是啊,比如,都爱这糖,不是吗?一日之内,夜不食姜,别吃了。”“再吃一块吧……”
……
许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许多事。端木蓉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事实上她的年纪并不大,但隐居修医之人,先苍老的是自己的心。她没有跟随墨家,而是与天明月儿和盖聂一起送别墨家。天明月儿要一起游历江湖几年,帮助一些人后再过普通生活。而盖聂……或许,相忘于尘世,对他们二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医者难自医,剑客亦伤己。
“师父,这是什么药啊?”徒弟墨梓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样药材,带着满脸好奇的神情望着端木蓉。
“……这是姜,又名还魂草……”端木蓉只淡淡地应了两句,墨棒自然是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失神。
烈烈大火,沾满鲜血的红衣如同火焰一般烧灼着眼。她的笑容妖娆地绽放着,带着决绝之意,让端木蓉想到前一天她把一些药与几块姜糖放到赤练的手上时,赤练同样这样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还魂糖……多谢……这是我的命,我无怨无悔,只是有些许遗憾与不舍,怕是要留到来生。记得将我的剑还给卫庄大人,告诉他,赤练未能等到他说的那一天,便以生命作为责罚……”
她还记得,卫庄拿到赤练剑后一言不发,第二天就带着赤练剑离开,没有说一句话;当时伤亡惨重,她在几天几夜的救死扶伤后大病一场,醒来时看着桌上的糖盒默默无语;天明跪在盖聂面前,谁劝也不肯起来;月儿哭花了脸,求着自己跟他们一起走;在一声“保重”后转身便不在回头,生怕自己的眼泪会被那个沉默的男人看见……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墨梓见她总是望着天空出神,想询问是出于什么缘由。
“我一生行医救人……可有些人,有些事,我还是无能为力。”她忧然叹气。
那些永远离去的人与事,纵然有再高超的医术,都无法挽回半分。而随着这些过往一起逝去的,是留下之人日渐老去的心。
“墨梓,来,师父给你做些还魂糖。”言毕,端木蓉便已转身往丹房走去。
还魂糖,还魂糖,若是真能让你还魂,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