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后裔与“华”文化
中华文明常被称为华夏文明。“华夏”一词最早见于《尚书》:“华夏蛮貊,罔不率俾”。《尚书正义》注曰:“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唐代孔颖达为《左传》注疏说:“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文明便是这样地域宽广、服饰华美、礼仪讲究的一种文明。
如果说,“夏”指“大国”,“华”又是何义呢?
原来,在漫长的历史流程中,“华”与“花”同义。在魏晋南北朝之前,只有“华”字,没有“花”字,当人们讲到“华”时,指的就是“花”。“华”的繁体字,便似一簇盛开似锦的繁花,比后来出现的“花”字更形似于花。中华民族是以农为本的,发展到一定阶段,开始崇拜与农业有着最密切关联的“花”,并自以为是花神的后裔。学者王增永在《华夏文化源流考》一书中指出:“夏之华,源自于花,应该说是非常清楚的事。华夏民族的远古祖先为何自称为花的后人呢?依据原始文化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理论,世界上任何文明民族,都有一个以图腾为氏族标志氏族称号的文化时代。华夏民族也不例外,华夏民族的祖先,就是一个以花为图腾的古老民族。”
当时已进入农耕社会,人们对花敏感是可想而知的。《诗经》中有“实发实秀,实坚实好” 的说法,这里的“秀”是指谷类植物的开花抽穗,可见当时的人们已经懂得,只有花开得好,果实才会丰硕,花直接关系到人们的生计。这是生产生活实践中获得的经验。产生对花的崇拜,毫不足怪。
“华”崇拜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对花实体的崇拜,我们看到的描画在彩陶上的四瓣花、六瓣花、八瓣花,等等,正是对这些花的实体崇拜。《礼记》上说“天子树瓜华”,是对瓜之花的崇拜,这大概是因为早先的人们过着“瓜果半年粮”的生活的缘故。第二个阶段是“华”的抽象化阶段,举凡像花一样绚烂、美丽的东西,都可名之为“华”。比如“日月光华”,就是把日月之光辉比之于花。《礼记》上说“乐者,德之华也”,也是花的抽象化,说礼像花一样富于光华。第三阶段是“华”的人格化。就是通过艺术夸张的手法,塑造出一个个鲜活的、以“华”命名的人物形象来,此时,以“华”命名的族群也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公认的华氏之祖是华胥,相传她是女性,是伏羲氏与女娲的母亲。神话学家陆思贤这样说:“华胥也即‘花醢(音海)’,今言‘花蜜’,华胥义为光华而又甜蜜的花朵,伏羲氏的母族是一枝花。伏羲一作宓牺,宓一音蜜,概有袭母名之意。” 在《列子》一书中,还说华胥创立了自己的国家,名为“华胥氏之国”。这是美好的“华之国”。伏羲氏的女儿名头更大,她被称为宓妃,是美丽的华胥的孙女,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降临人间,来到洛河岸边。后来被永远纪念在《洛神赋》里。到了唐朝,李商隐还有“宓妃留枕魏王才”这样的诗句来歌咏她。
神农被称为炎帝。炎帝的母亲是华氏族的女子。《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春秋纬元命苞》:“少典妃安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之于常羊,生神农。人面龙颜,好耕,是谓神农,始为天子。”华阳应是华氏领地。从这个神话传说看,炎帝的父母都常游于华氏领地,他们本身也该是华氏青年男女。
黄帝与炎帝一样也是华氏后代。华盖是帝王的专用伞盖,传说为黄帝所创造。《古今注》:“华盖,黄帝所作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常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葩之象,故因而作华盖也。”华盖上“有花葩之象”,可见是以花朵为纹饰的车盖,也是花图腾的一种形态。
唐尧与“华”文化的关系更显密切。华表的出现大概是很早的事,据说,华表“状若花”,树立在当时村社通衢的交叉路口,以指示这里是以花为图腾的氏族群体。
唐尧有两个女儿,一名娥皇,一名女英。“皇”有花义。《尔雅·释言》:“华,皇也。”古人将初生的花蕊称为皇辜。《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若舜英。”尧不只有两个以花命名的女儿,还有以花命的夫人。《世本·帝系篇》:“尧取散宜氏子,谓之女皇。女皇生丹朱。”
舜时以花为图腾的情形十分明确。“舜”字本义是一种花蕊突出的植物。舜取名于一种紧紧地贴在地面生长的花草。
大禹的生平也与花图腾有着不解之缘。“禹母修己,吞神珠如薏苡,胸拆生禹。”崇拜和吞食薏苡,实际上是崇拜薏苡仁,而崇拜薏苡仁再前推是崇拜薏苡花,这里讲的也是一种花崇拜。
上述种种告诉我们,在神州大地上,花的崇拜与花的图腾源远而流长。传说中的那些远古王者,都是华氏族群的传人,他们一代又一代地传承着“华”的容颜和“华”的精气,以“灼灼其华”和“皇皇者华”来策励自我,来凝聚人心。到了大禹的那个时代,完整意义上的“华族”即将形成了。
进入农业社会以后,整个社会就会环绕着农业生产运转,也势必会影响到“华”文化的格局和内涵。此时的“华”(花)已不仅仅指称花花草草,而是更多地与农事发展和农业改良结合在一起。我们可以以被大多学者认可的“夏代遗书”《夏小正》中的“华”文化为例加以详尽的说明。在《夏小正》一书短短的四五百言(460字左右)中,言及花有数十处,涉及花的品种也相当之多,如梅花、杏花、桃花、菊花、柳花、野菜花、苦菜花、茶花、梧桐花、王瓜花、小草花、野山花,等等,而这些花又无不与节令、与农事、与民生紧密关联着的,这里的“华”文化与相较从前有着另一番气象。《夏小正》昭示的“华”文化往往与农时节令相联系,提醒人们不忘农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