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岭，这片山峦被如此称呼。自狮子王的圣裁下仅余一半未被夷为平地的这重山岳间，不知何时起栖息起了为数不少的龙群。肃正骑士虽然对这里有所耳闻，却并未将其作为扫荡的目标。只要没被反抗组织利用为据点，那么便没有浪费时间和兵力于此的意义，至少王的辅佐官，实用主义者阿格凡如此认为。
其他圆桌骑士自也无暇顾及这样的琐事。比起巩固王城的防御和追击逃亡在外的反抗势力，在这片生命力日趋衰竭的荒原之中聚集起龙或是其他的什么异种生物根本算不得值得注意的事。
莫德雷德在一个晴朗的清晨来到这里。
撇开了麾下被兰斯洛特评价为练度低的骑士们，把从狮子王那里顺来的马拴在山下，游击骑士自顾自地漫山遍野追着龙跑，越是雄壮威武的龙越是令她兴奋，看起来几乎是来春游一般。
然而野生的龙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像笼子里的动物一样任人观赏，更何况一年到头难见几次靠谱样的末席骑士还试图抓住它们不知要拿去做什么。
对于这名不速之客，领地被入侵的龙群毫不犹豫地展开了驱逐活动——虽然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大失败。
以莫德雷德的实力，即便没有狮子王赐予的祝福，要解决几十乃至上百头寻常飞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为何，行事向来如同暴风般横冲直撞的她这次却没向任何一头龙下杀手。
只不过虽说是手下留情，但末席骑士显然不善此道，剑背把某头龙的翅膀拍斜，又或是险些砍断谁的尾巴这样的案例不计其数。
这一行为的直接后果是：龙群四下奔逃了起来。
——问题在于，逃往何处？
不知何时起，在这片被狮子王削去了一半的山峦间栖息起了为数不少的龙群，这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最初来到这里的几头龙或许只是偶然，然而在这荒芜的大地之中，越来越多的龙集聚于此，其中必然需要某种原因。例如，能给予它们庇护，令它们确信此处为安全之所的存在。
莫德雷德追着逃窜的龙一路跑上龙之岭的最高峰，晨间已过，日光灼灼。直感和经验都告诉她，前方等待着的十有八九便是龙群的首领，定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然而她对此唯有满腔的跃跃欲试，不如说满怀期待：若是神兽或是幻想种那是最好的，再不济也得是实力不同凡响的巨龙，总之越强越好，若非如此便没有价值了——
莫德雷德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
不是因为肆无忌惮掠过嶙峋地面凛冽的风，她的魔力放出可以轻而易举制造出气势更盛十倍的风暴；
不是因为一览众山小的宽广视界，曾覆灭不列颠的叛逆骑士又怎会不知高处的风景？
只是眼前确确实实是游击骑士从未见过的景象。
目之所及是比一路过来所见更为浩荡的龙群，大大小小的龙或不疾不徐地在空中梭巡，或忽然一个加速俯冲又盘旋上来，像是玩耍般自得其乐，但最为引人瞩目的却是——身经百战的莫德雷德能够感受得到——这里的龙无论从破坏力还是精气神上都比适才遇到的要高出不止一个等级。
无论如何，这背靠山峦以天地为布景、在明亮的日光映衬下更显气势磅礴的龙群无疑能令任何一个人受到触动。
面朝龙群、背对着莫德雷德的方向，有一个人。
莫德雷德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只见身前岩石嶙峋的地面猛然窜起了火焰，几乎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如同雨后春笋顷刻间冒出、以要贯穿末席骑士铠甲般的气势涌现的数十支魔力化成的长枪。
说来从容，实际上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要躲开自也不是不可能，以莫德雷德的反应和爆发力，要察觉并跟上——不，超越这次攻击的速度并不会十分困难，只是这却绝非她的风格。
赤色的魔力瞬间自红之Saber的周身放出，迅疾锋锐如同闪电，赤雷与业火相迎，硬生生地将枪身斩断，同一时刻向前飞跃而上的还有游击骑士的身影，王剑Clarent已出鞘在手，高密度的魔力凝聚于剑身，宛如扣下扳机、子弹发射般一刹那喷薄而出——敌人是不是与自己正面相对对莫德雷德而言从来都无关紧要，并且她能够确信——
这样的攻势并不能伤到对方。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彼此的攻击都只是试探，若是连这样的试探都不能应付，那也不足以称之为值得一战的对手了。
接下莫德雷德魔力放出一击的，是一面旗。
以白色为底色、龙为纹章的旗帜，在莫德雷德的记忆中并没有与此相关的线索，好在旗的主人终于转过了身。
“搞什么啊，”清澈悦耳的嗓音，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愉快，“你是谁？”
莫德雷德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回过身的是一名看起来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女，整齐柔顺的浅金色短发中叛逆地站着一簇呆毛却又不显突兀，白皙、几乎接近苍白的肌肤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沾在脸颊上的水彩令她不悦的表情也显不出半点威慑力，反而只让人觉得可爱。她的一只手持着旗，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支笔。
“喂，发什么呆？”少女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忙得很，有事快说。要是来找茬的话就把你做成烤串拿去喂龙。”
“啊，”莫德雷德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我来这里找头龙骑。”
“……哈？”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霎时冰结为尴尬的沉默，少女的怒火似乎也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刷新了世界观般的惊异，她那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令莫德雷德不由得联想起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说起来就连形状和眸色都相似）。
自己难道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莫德雷德思考了一下，不不不，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合乎逻辑并且很有说服力。帅气的龙，强大的龙，威风的龙，不列颠之王也是赤龙的化身，毫无疑问龙是最酷的生物，而作为骑士，想要征服这样的存在不正是理所当然的吗？这是荣耀，是勋章，是武勇的证明，而另一方面一个能够在战场上与自己共同作战的忠诚而可靠的伙伴也是必要的，因此想要驯服一头龙简直就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了，莫德雷德甚至对之前没有人这么做过感到奇怪。
于是她也这么说出来了。
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少女有几秒钟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她一定是被说服了，莫德雷德想）。
“咳，嗯。”少女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随即昂起头骄傲地答道，“你说得有点道理，龙当然是最棒的了。”
“是吧！”莫德雷德兴高采烈地说，“所以你肯定会帮我的对吗？”
“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那你有拒绝我的理由吗？”莫德雷德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表情显得无辜而坦荡。
“有，你打扰了我画画！”
“我可以保证以后不来打扰你，”莫德雷德不假思索地说道，“还能保证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打扰到你。”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也能帮你，哪怕你自己也能解决但是有的事情我来处理更省时省力，”游击骑士快速地说着，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人反应之机，“你有骑乘技能吗？我可以带你骑龙啊！”
“……”
少女的呆毛晃了晃。
“这可是你说的。”她的目光动摇了，琥珀色的眼眸显得有些迟疑。
“噢！”
“不是我拜托你的。”
“算我拜托你的好了。”莫德雷德笑嘻嘻地说，知道今天能带着一头龙回去给阿格凡看了。
“唔嗯，那就先陪我带着法夫纳飞一圈吧。”少女朝着龙群摆了摆手，一头仪表堂堂的巨龙挥展着翅膀落下，停在了他们身畔。莫德雷德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注视着它。
“再怎么看它也是不会跟你走的。”少女警惕了起来，“法夫纳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啦。”莫德雷德伸出手抚摸法夫纳的一边翅膀，巨龙的皮肤平滑细腻而结实，有着皮革般的质感，更重要的是能够感受到其下蕴含着的无与伦比的力量。
起自深谷的风扶摇直上，风刀霜剑般掠过骑士的头发和脸颊，莫德雷德满不在乎地收起剑朝少女伸出手：“那么——”
少年明快的笑容和声音在风与日光中摇曳。
“——要出发了吗？”

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必要的注释：
第六章的小莫自称年龄和咕哒君差不多，那么应该就是十七八岁吧。
这一点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按理说既然是出现在正式剧情里的，应该比愚人节莫自称的10岁靠谱，但另一方面FA里东出写小莫的生长和衰老速度都远超常人，当同龄人成年时小莫已经衰老而死，可第六章蘑菇却说小莫的身体到十六岁就停止了生长……蘑菇你又吃书啦！
这个设定很难圆过来，不过既然是六章背景所以这里就按六章来吧。

哦哦新坑

她不曾以这样的视角俯瞰过大地。
　　不是说没有空中飞翔的经验，生来就拥有役使龙种力量的她，怎么可能没尝试过驾驭飞龙？虽没有骑乘技能，但至少在对付龙种方面，龙之魔女的熟练度绝对是EX级别的。
　　但她确确实实，不曾从这样的视角俯瞰过大地——
　　谁会骑着龙在空中做360°的大回旋啊啊啊！！！
　　烈风如同最锐利的锋刃划过脸颊在耳畔呼呼作响，置身于强大的风压中几乎睁不开眼睛，法夫纳似乎被驭者带动和激发起了野性，巨大的翅翼尽情伸展着，连尾巴都欢快地摆了起来，过去虽然也曾骑着它全速飞行，却从没表现得像今天这样兴奋。
　　或许每一头飞龙与生俱来都有着在苍穹中无拘无束飞行的渴望吧，只不过在她面前收敛了自我——乱糟糟的思绪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在脑海中晃荡，又被骤然的冲击和忽至耳边的提醒打断：
　　“抓紧咯！”
　　加速。
　　加速。
　　加速。
　　巨龙扑扇着的宽阔翅膀带起的疾风，连同感觉越发明显的重力加速度，法夫纳全力全开猛然俯冲，空气急速扑面而来几乎无法呼吸，两侧虽有风声猎猎作响却已听不见声音，恍然未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头发大概早已在粗暴的怒风中乱得不像样，情绪却不由自主地变得高扬——
　　“哈哈哈哈哈哈厉害啊法夫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把这阵风都抛到后面！！”
　　不知名的骑士大笑着，仿佛尚嫌不足般催促着法夫纳，声音中的欢快此刻带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黑贞德连自己都没觉察到地露出了同样的笑容，按在法夫纳脖子上的手散发出魔力，接收到主人信号的法夫纳变得更加振奋，黑贞德能感受到它血管中奔流不息的魔力正全速运转驱动着身体继续加速，眼前的景象已是一片模糊，全身的细胞战栗着尖叫着，却并非由于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刺激，前所未有的紧张与酣畅淋漓之感交织，她终究忍不住跟着大笑出声——
　　她怎么会、直至今日才知道飞行会是如此精彩的体验？
　　风停了。
　　或者说他们终于停了。
　　法夫纳慢悠悠地一下又一下扑着翅膀，看起来心满意足，黑贞德微微眯起眼睛，放松地靠在背后的骑士身上。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中午又一个下午，落日西沉，夕阳余晖下的荒野中虽无盛景，却也别有一股壮丽的气魄，而此刻置身高空远离尘嚣，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感，若非环境不合适，她恐怕早拿出笔将这份景象与心境记录在画板上了。
　　“——莫德雷德。”
　　耳畔忽然传来声音。
　　“什么？”
　　“我是莫德雷德，亚瑟……狮子王的圆桌骑士。”对龙之岭的生态造成了不大不小破坏的不速之客自我介绍道，黑贞德转过头看着她，骑士的金发仿佛与阳光同色，染上了淡淡的橘黄，“不好意思啦，刚想起来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呢。”
　　“……贞德·Alter。随便你怎么叫好了。”
　　“没听说过呐，”莫德雷德挠了挠脑袋，“你大概是我之后的时代的英灵吧。”
　　“什么啊，你没有被赋予后世的知识吗？”
　　莫德雷德摇了摇头：“我是以生前的状态被召唤出来的——嘛，虽然这么说也不太对，不过大体上是这样啦。”
　　黑贞德一下子接受了这个解释。她本就无意深究对面的情况，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对圆桌骑士的了解也只停留在“知道名字”这一程度。刚刚结束美术馆的骚动、丝毫没考虑过自己为什么会被召唤到这个特异点的龙之魔女并没有卷入任何纠纷的打算，因此对其他英灵也兴趣缺缺，觉得掌握个大概也就足够了。虽说面前这个家伙好像有着什么称号什么事迹，老实说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不如说，她原本是不想和任何人产生联系的。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龙？”
　　“真要帮我找吗？”莫德雷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有认识的好家伙吗？介绍给我吧！像法夫纳这样的就行！”
　　“……”
　　黑贞德挑起眉，无言地盯着她。
　　“哈哈哈果然不行吗？”莫德雷德摸着脑袋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只要是个厉害的家伙就可以了。”
　　“厉害的家伙我当然认识了，”黑贞德在记忆里检索着印象中的龙，思考谁有可能和这个家伙合得来，“不过它能不能看上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问题！”莫德雷德一口答应，“你只要带我过去就行，剩下的就是我和它的事了。”
　　——话虽如此，但黑贞德想介绍给莫德雷德的那头龙，看起来现在似乎并没有心情结识新朋友。退一步说，就算它有这样的心情，此刻的状态和场合也极度不合适。
　　一个个硕大的火球划破夜空，雷鸣般的嘶吼响彻旷野，巨大的魔力与魔力的碰撞纵使在远处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便是黑贞德和莫德雷德乘坐着法夫纳来到距龙之岭不远的某个山洞附近时看到的景象。
　　“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黑贞德说道，“稍微等一会。”
　　“我没什么问题啦。”莫德雷德出神地答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头红龙之间的厮杀——不错，不是玩闹，而是货真价实的相互厮杀。任何稍有经验的战士都能轻而易举分辨出这两者的区别。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打从一开始这便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黑贞德准备介绍的那头龙正值体力和魔力的全盛期，而它的对手看起来才刚成年不久，与其指望胜利，不如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令人惊叹了。
　　翅膀破碎，爪牙磨损，斑斑血迹遮挡不住全身上下狰狞的伤口，但年轻的红龙的眼中依然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它的目光比被烧焦的半边身体还要摄人。
——大大小小的创口，早已称得上是致命伤，因此并没有防御的必要。
　　自己挑起的战斗，更无逃离的理由。
　　因此，无需踌躇。仅仅是遵从本能的呼唤，仅仅是在战斗中竭尽全力突破自身的极限，除此之外的思考皆无价值，要说为什么，因为这就是龙的天性——
黑贞德忽然发觉身后的骑士不知何时起已经陷入了沉默，连气息都变得有些不寻常。
　　“你怎……”
　　“呐Alter，”莫德雷德冷不丁问道，“其实你会骑龙对吗？”
　　“……”
　　黑贞德僵住了。
　　“是、是啊，怎么了？”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可从没说过我不会，是你自己断定我没骑乘技能自己提出要带我的，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太可怜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我知道啦。”莫德雷德轻轻笑起来，截断她的解释，“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那法夫纳就交给你了。”
　　“……你要做什么？”
　　“那头龙。”游击骑士说道，声音中透着决意以及某种听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我要那头龙，小的那头。”
没有等待黑贞德的回答，她就从法夫纳的背上站了起来。
　　头盔没有必要取下，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戴着，抢夺自亚瑟王宝库的王剑出现在手中，不祥的血色魔力萦绕剑身散发出扭曲的波动笔直向前——
　　爆发！！
　　B级对军宝具的一击，纵使并非全力解放真名，纵使巨龙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也无法若无其事地硬吃一发，但莫德雷德的目的本就不是消灭或是重伤它，从一开始她瞄准的就不是要害。
　　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的赤色巨龙紧急终止了正要朝年轻红龙而去的炎之吐息，勉强侧过身体躲开了一部分伤害，发出了疼痛与愤怒的高吼声，翅膀挥起烈风，它的眼睛四处搜寻着给自己造成伤害的罪魁祸首，但莫德雷德早在释放出魔力的一刹就从法夫纳身上跳了出去，借着冲击力落到年轻红龙的背上小跑几步稳稳趴下，手还老实不客气地抓住了它脖颈上的鳞片。
　　年轻红龙同样咆哮了起来，剧烈地晃动着身体试图把这个冒犯自己的家伙甩出去，但无论它怎么动作，莫德雷德始终紧紧贴着它死不放手。
　　巨龙有些困惑地盯着这一幕，但很快做出了决定。
　　它再次凝聚起魔力，巨大的火球仿佛要吞噬周边一切般发出灼灼热气与滋滋的声响，看起来是想要将两个对手一网打尽。
　　“笨蛋笨蛋笨蛋！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啊！”
　　莫德雷德用力揪着红龙的鳞片大吼，回应她的则是毫不客气甩过来的尾巴。
　　“真是顽固啊混蛋……！”
　　然而骑士的表情却显得恣意而开怀。
　　“嘛，呐，不是这样也没意义了。”
　　于是金发的少女跃起身，一只脚踩在红龙头上，“这样才——有意思啊！！”
　　不输给巨龙的庞大魔力猛然爆发，只不过并非炽热的怒焰而是奔驰的雷光，充斥于旷野中的电荷仿佛都被吸引了一般聚集而来，空气中的粒子不安地颤动着，似是折服于骑士的气势。
　　“嘿——果然还是得正面来一发吗！”
　　单手挥起王剑直指前方，受到了挑衅的巨龙变得愈加暴躁，不耐地张开嘴，硕大的火焰漩涡铺天盖地扑向红龙与骑士。
　　莫德雷德直到第一寸火苗窜到面前才开始动作。
　　后退一步，平举起剑。
　　随即——
　　“赤雷！”
　　与显得太晚了的回应相对，她的动作迅疾如电光，而比这更快的是向前疾驰的魔力——正如其名，一条直线地穿透了空气粉碎途经的一切阻碍——
　　相碰。
　　龙炎与赤雷相碰。
　　规模更胜适才龙与龙的交锋，四散的火焰，碎裂的奔雷，若是从远处看的话，大概会是一场盛大瑰丽的焰火吧，只不过，是足以夺人性命的焰火。
　　“只有这种程度吗？”莫德雷德呲起了牙，“我可还没使出一半的实力——啧！！”
　　回应她的是巨龙翅膀掀起的暴风。
　　正确的战术。黑贞德在心里评价道。问题就在于对手会怎么回应了。
　　自不是说这样的攻击能对莫德雷德造成什么毁灭性的打击，而是早已遍体鳞伤的红龙在势如破竹的风暴中已经摇摇欲坠。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再这样下去先一步撑不下去的会是这头年轻的红龙。
　　该怎么做呢？龙之魔女想，她会怎么做呢？这不是胜负的问题，这是——如何抉择的问题。是不在正面对决中退却的骑士荣誉感和骄傲，还是虽已预定却八字都没一撇的未来伙伴的生命？
　　莫德雷德的脸沉了下来。
　　“没办法了吗。”她不快地嘀咕道。
　　“真没办法啊。”叛逆骑士重复道，随即再度猛然跃起冲了出去。
　　用力一踩红龙的头（它发出愤怒的吼声），转瞬间莫德雷德已身在空中朝巨龙而去。
剑起，
　　雷鸣。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音几乎盖过了被击飞到远处的巨龙撞在山体上造成的山崩地裂。
　　然而动静虽大，黑贞德却看得分明：这是很有分寸的一击，无论是时机还是力道都控制得极其精妙堪称完美，巨龙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生命危险。应当说此时此刻情况最危急的不是它而是——
　　一击之后身在空中无处转圜笔直坠下的莫德雷德。
龙之魔女思考了不到两秒钟是不是真的照她说的一样不管她，但很快发现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年轻的红龙发出了不满的吼声，一个俯冲下去稳稳当当接住了骑士。
轻松地在它的背上站定，莫德雷德像是早有预料般笑嘻嘻地拍了拍红龙的脑袋：
“谢啦，伙计！”

赞

　　“那是什么？”莫德雷德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黑贞德连头也没回，淡淡的白光覆在她的手上，魔力从被她所碰触的翅翼流向红龙的全身，这个动作看起来颇费心神，她的神情也不似先时那样轻松，显得专注而凝重。
　　“不，没什么。”莫德雷德嘀咕道，放弃了深究这个问题。她对治疗魔术涉猎不深，只能看出龙之魔女是在检测红龙的状态并对受到损伤的部分进行修复。原本也并非她感兴趣和所能涉足的领域，因此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黑贞德——别说，这还真是个有效消磨时间的方法。少女的表情变化多端精彩万分，时而不悦地蹙眉时而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莫德雷德几乎能够自信地说自己可以从她嘴唇抿起的弧度判断出此刻治疗的进展。
　　真有趣，莫德雷德想。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这样的景象和意境是这荒郊野外所不可能有的。即便有，向来在某方面缺了一根筋的莫德雷德也断然产生不了这样的感慨，遑论如同吟游诗人一般触景生情诵出华彩辞章。自小被母亲在耳边絮絮叨叨那毫无意义的野心与见不得人的谋划，可对她来说还是无休止地磨练剑技更有意思一些，至少这能令她更加接近自己的父亲。同样的道理，于她而言治国理政与用兵韬略远远比风花雪月来得更有吸引力。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可当真见到心无旁骛安静下来的黑贞德发丝上跃动的泠泠月光和朦胧月色中显得柔和起来的轮廓，年轻的骑士发觉自己心头第一时间涌上的竟正是那些自己所不屑并斥为无病呻吟的词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她要是长发就好了。莫德雷德没来由地忽然想道。现在的短发固然精神也非常适合她，可若是有着及腰的长发的话——莫德雷德毫无根据地认定那应该是微卷的，末端就像她头顶的翘毛一样打个叛逆的旋儿——这样的话就真真应了那句……不，自己都在想什么呢？
　　像是要把这突然蹿上脸颊的热气驱除一般，莫德雷德用力晃了晃脑袋。
　　“你怎么了？”这过大的动静吸引了黑贞德的注意，她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什么。”莫德雷德含糊地答道。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她自己也搞不懂，却没有任何不快的感觉。胸中有什么膨胀起来，被轻飘飘的情绪盈满，她发觉自己的状态比平时要高昂，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这感觉既新鲜又隐约有些刺激。
　　“觉得无聊的话和法夫纳一起去逛一逛好了。”
　　“你也不怕我把它拐跑了？”
　　“如果做得到的话，你大可试试啊。”黑贞德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侧过头看着莫德雷德。她的眼中一如既往带着点执拗又自信的神采，微微扬起下巴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个动作让她整个表情都鲜活了起来。注视着她直直看过来的漂亮的浅金色眼睛，莫德雷德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反而是这样的反应让她一下子看起来像个要爆炸的火球。
　　“什么也没有——”莫德雷德慢悠悠地拖长了尾音，想着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有趣的人。怕再盯着她看自己真会把她惹火，骑士迅速转过身朝着法夫纳跑去。

　　无论多少次果然还是喜欢这穿梭于烈风中的体验，莫德雷德和法夫纳在空中扑腾了不知多少圈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不知不觉已离开了好一段距离，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该返程了，法夫纳自觉自动地往来路飞去，莫德雷德注视着下方荒芜广阔的原野，渐渐冷却了下来。
　　初来乍到的异邦人或许会以为这片土地一直都是这死气沉沉的模样吧。
　　但她是见过的。
　　见过这大地生机尚存的样子。
　　自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绝非她的责任，绝非圆桌骑士的责任，更不是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责任，这个特异点在他们到来前便已走在迈向终末的路途上，他们所做的无法称之为救世，却也是在试图保存人理的火种。
　　莫德雷德注视着地面，仿佛透过它看着更加悠远的未来——或是过去一般。
　　奄奄一息、不断衰退的土地。
　　苟延残喘、挣扎求存的人们。
　　何其熟悉。
　　她听见适才黑贞德不由自主的惊叹，知晓她是纯粹地为这广袤无垠的澎湃气象所震撼，这是任何人目睹此情此景都会产生的再自然不过的感慨，说身为骑士的她那一刻没有产生某种与“自豪”相近的情感定是假话，这是他们所守护的土地——如果能如此自称的话。
　　——如果能如此自称的话。
　　——要是这样的话，该多好啊。
　　遗憾的是，无论是从情感上亦或理智上，这都绝非事实。
　　王城之外，是被他们所舍弃的部分。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是被舍弃的部分。区别仅仅在于他们是自愿为了一个目标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荣誉以及坚持了一生的信念作为祭品。
　　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什么都不思考是最好的。
　　并非没有察觉隐约的异常，只是有意识地摒弃了多余的思考。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莫德雷德想，只要一次就好。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清澈而威严的嗓音。王的目光中是坚定不移的信念，王挺拔的身姿中蕴含着再强韧不过的意志，王的决策一如既往不带有任何私欲。
　　仅此一句，便足以成为全部的动机。
　　一次就好。
　　让她把自己那不多却纯粹的忠诚全部献上，排除掉一切杂念与干扰，成为王摧锋陷坚的利剑、攫戾执猛的猎犬。

　　莫德雷德远远看见黑贞德的身影。
　　看起来红龙的伤势已经治疗得差不多了，她毫不客气地躺在红龙背上沐浴着月光，而对方居然也乖顺地趴着任她在自己背脊上随意舒展身体，还几次把脑袋蹭过来似是在寻求她的爱抚。
　　——哪里有半分桀骜的天空王者架势。莫德雷德腹诽道，想着这龙怕不也是寡人有疾，疾在好色……
　　黑贞德很快注意到了他们。这并没有什么难度，因为法夫纳一见到她就发出了兴奋的吼声，这声音不说响彻百里，数十里总该是有的。不短的路途没有消耗它多少体力，它轻轻一甩尾巴一扑翅膀就加快了速度，如果没注意到它注视着黑贞德的温驯目光，单单看这猛扑过去的气势，常人只怕都会以为少女是它捕食的目标。
　　“停一下停一下！”黑贞德忽然喊道。
　　“什么？”
　　不需要莫德雷德发出任何指令，法夫纳已经老老实实地停驻在半空中，翅膀安定地扑动着，但看向黑贞德的目光同样透着好奇与不解。
　　黑贞德一下子从原来那闲散的姿势打起精神坐了起来认真打量着法夫纳和莫德雷德，又思忖了一会，最后干脆站起来走了一圈，从各个视角观察起了巨龙与骑士。
　　“我说啊，那个……”
　　“喂，莫德雷德！”
　　“……什么？”
　　“就坐那里。坐法夫纳的身上。摆个骑士的姿势，让我画一下，很快就好。”
　　“……”
　　这还真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和防备的要求。
　　但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因此莫德雷德到最后只是一边嘀咕着什么骑士的姿势，一边想了想把王剑召唤出来像平时一样扛在肩上无聊透顶地眺望着远方，自己都觉得这样简直蠢透了，但黑贞德似乎对此已经感到满意，交代了一句就这样不要动就自顾自地埋头于画板。
　　不自在。
　　感觉真不自在，莫德雷德想。
　　她没有这样的体验。
　　被人观察对战士而言是危险的事，个人的动作习惯与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偏好一旦被捕捉便等于将弱点暴露人前，敏感的身份和无法显露的真容更令她生前惯于离群索居，连凯旋归来的庆功宴都只能找各种借口推辞不去。并非畏惧他人的目光与指点，只是于她而言这一直都只意味着麻烦——如果不是“毫无意义”的话。
　　但黑贞德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并没有那些令她不快的东西。若是有一星半点的恶意，自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骑士不可能察觉不到。
　　在黑贞德埋首作画的时候，莫德雷德有时会把头转过来看着她专心致志的面容。就和适才治疗红龙时一样，她的表情非常生动，但显得轻快了不少，虽然同样偶尔会沉吟着蹙起眉，但更多时候是兴致勃勃地在画板上勾勒涂抹着什么。
　　清淡的月光落下，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旷野，画笔落在画布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与晚风交织成宁静的乐章，莫德雷德在这难得的静谧中渐渐融进了背景，一直若有若无横亘心头的犹疑与苦闷第一次被她彻底抛诸脑后。
　　她睡着了。
　　

两年惨案？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