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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世无双】《九国夜雪·花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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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镇楼


IP属地:上海1楼2017-01-30 14:19回复
    第一篇章 风麒麟
    永不超生也好,天人永隔也好,在地狱烈火里挣扎千年也好,在佛前跪求万年也好,有了羁绊,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题记


    IP属地:上海3楼2017-01-30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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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锲子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都城内的竟陵塔低沉的钟声响彻了彻夜。
      佛音笼罩着整座磐石城,我守在帝姐青萱的床前,帐外跪了一地的僧人祈福诵经。
      即使连醒来的力气都要靠昏睡来积攒,帝姐的手在昏睡中也始终死死地扣着我的腕子,她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肉里,鲜血淋漓。
      我不能去睡,也只能打着呵欠坐在她床前等着她咽气。昔日如花般娇艳的女帝,此时只剩下一把皮包着白骨,好似八十老妪,已是大限了。
        天快亮时,黄太医进宫请脉,看见我青紫色的腕子,露出苦恼之色:“公主,陛下若再不松手,您的手呈现紫黑色时,这右手就要废掉的啊。”
        我这右手,虽没大用处了,可毕竟摆着也是好看的。我想了想,把守在殿外的侍卫叫了进来,指了指帝姐的腕子:“来,从这里砍下去。”
        太医和女官们是窝囊货,而外面诵经的僧人们不愧是心存慈悲四大皆空的,里头有人尿了裤子还是虔诚念佛。可侍卫是好侍卫,好在小时候练武磕坏了脑壳,心眼儿有点愣,叫他砍他就砍,毫不含糊地手起刀落。
        只听见帐内一声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惨呼,是帝姐醒了。
        帝姐的手还在我的腕子上,我已经无手可抓了,只能抓着她的胳膊惊喜地喊:“帝姐,你醒啦?”
        她转过头,怨毒又恐惧地瞪着我,脸色惨白却一声不吭了。
        “帝姐,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将离你……不要伤害……杜蘅……放,放他……”
        “不放。”
        “他……不会爱你。”
        “不爱就不爱吧,也不少他一个了。”
        帝姐私下里无朝事时喜欢做绣活,绣线是柔软的白蚕丝,又细又滑,我取了针线慢慢地把手缝在她断掉的腕子上。她全身都在哆嗦,呼呼倒抽着气,没用多久就睁着双暴怒的眼,彻底安静下来了。
        女帝青萱驾崩,哀乐在城内奏了三日三夜,全城一片痛哭之声。
        一个月后,我的登基大典,喜乐也奏了三天三夜,全城一片欢歌笑语。
        人啊,真是健忘又善变的动物。
        我对杜蘅说:“我们的大婚之日选在六月初八可好?”
        杜蘅摇了摇头。
        我兴高采烈地吩咐大总管郑鲲:“鲲爷爷,快去拟旨,下个月初八我与杜蘅大婚,叫礼部把礼服快些做起来。”
        杜蘅慢慢露出失望之色:“将离,够了。”
        这是杜蘅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IP属地:上海4楼2017-02-01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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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丘人称沙漠为海,既然是海,就是能淹死人的。
          浩瀚无边的漠海,驼铃声淹没在炙热的风里,日落前商队在背风的小坡下安营扎寨,把几十匹骆驼和帐篷用铁锁链绑在一起,机灵的小厮开始烧火做饭,地平线的尽头一轮燃烧的红日缓缓下沉。
          商队老板雨娘子穿着绛红色的灯笼裤,发间插着几根绿雀羽,走出帐篷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眼风一瞥,一袭赛雪白衣戴着白纱竹斗笠的男子坐在帐篷门口,兀自拿丝绢擦着手中的剑。
          “啊,快起风了。”雨娘子说,“寒露公子,看着天色,说不定今夜我们会被风暴卷到西天上去哪。”
          “你以为是谁能去西天的?”他扯起两根银色的发在剑锋上一吹,白纱吹起露出尖尖的下巴,菱形的唇角上扬,“你们这些做叛卖人牲生意的,等死了,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们是在雁丘边境彤城相遇的,彤城是雁丘最大的货物交易集市,赫连家作为往返于彤城与磐石都城的商队,近半年做的都是人牲生意。他们高价收购其他国家的孩子,而后运到磐石都城,卖给大官贵族家做殉葬的人牲。
          雨娘子买的这批人牲——四十九个未成年的男童,因为是宫里要的,所以她出手也很是阔绰。
          像白寒露这种要去磐石都城游学的富家公子,商队也是会收高价带过去的,又没有人嫌银子烫手。可走了几日,雨娘子就发觉不大对劲,一般娇生惯养的公子早就哭爹喊娘了,可白寒露在曝晒中还是露珠般鲜嫩的皮肉,他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小书童游儿跳脚骂人也很有气势。
          雨娘子虽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女子,可遇见这种有古怪压迫感的人,还是会有些打鼓。
          白寒露把剑缠好,把斗笠掀起来:“所以,你还是祈祷你的脑袋长牢固点吧。”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兽瞳,妩媚妖冶,却冰冷入骨。雨娘子被他盯得全身发寒,恼怒地一掀帐篷又钻进去了。
          夜半时,风刮起来了。
          本来寂静的沙漠里野兽般呼啸而来,仔细听风声中还夹杂着哭声和惨笑声,帐篷被刮得喳喳作响,驼铃乱响作一团,突然听见外头鬼哭狼嚎和孩童的尖叫声。雨娘子大声喊着,要众人抱紧骆驼。
          游儿突然坐起来,咬牙切齿地吼:“吵死了,疯婆子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说完又“噗通”倒下,继续大睡。
          小孩子发癔症都是这样。白寒露将长发绑好,手持鹤骨笛,走出帐外。
          风掀翻了几顶帐篷,不知道卷走了几个人。装人牲的大铁笼被风吹得滚了几圈,里面的孩子哭叫成一团。
          白寒露咬破舌尖,嘴唇吻在鹤骨笛身上,燃着血的笛泛滥出浅浅金光,唇畔溢出尖锐凶猛的音调,化作十几只幻灵仙鹤飞出八方:“以吾之血,敬八方之神佛。以吾之扇,渡天地之恶魂。以吾之剑,杀乾坤之邪灵。以吾之言,众邪听令,退散!”
          刹那间,风声鹤唳,一股黑风直冲云霄,被卷走的昏厥的人被鹤叼着从风卷中飞出来。
          等雨娘子等人睁开眼,天地间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堆人瘫坐在地上气都不敢喘,像是已经吓呆了。
          白寒露干完活儿,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自钻进帐篷去睡了。
          第二天大早,彪悍惯了的雨娘子在帐篷口细声细气地喊:“寒露公子,游哥儿,起来用朝食啦。游哥儿,厨子给你烤了只小母鸡哟。”
          游儿本以为是大白日做梦,雨娘子不是凶巴巴地叫他“野猴子”就是“野兔子”,这一声游哥儿真是叫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他耸了耸鼻子,真的是肉香扑鼻,一下子坐起来,自家公子已经梳好了头打坐养神呢。他忙跑出去,大漠的清晨寒气未退,一片耀眼的金光。
          雨娘子笑眯眯的:“游哥儿,你家公子起了没?”
          游儿一手叉腰,一手指她鼻子:“你怎么啦?昨夜被妖怪附体了?”看见她的脸“嚯”一声吓得退了大步,“哇,猴屁股!”
          雨娘子额上的青筋抽了抽,她脸上涂的可是雁丘宫廷里御用的胭脂。她好歹也是赫连家的大小姐,未来的当家,磐石都城里的公子们哪个见了她不是捧着惯着,有谁敢说她的脸是猴屁股?
          眼看这位大小姐气得拂袖而去,游儿抱着胳膊哼哼笑:想勾引我们家公子,你还缺了些斤两哪!
          再启程时,雨娘子又骑着骆驼凑上来:“寒露公子,你可是封魂师?”
          “何以见得?”白寒露懒洋洋地闭着眼。
          “听我娘讲过,封魂师能渡魂除妖。昨夜来袭击我们商队的不是风暴,而是妖?”
          白寒露唇角翘起,似笑非笑的:“那东西怎么能算妖,不过是一方镇邪神兽失守而纠结在一处还未成形的邪气而已。”他指了指车上拉的铁笼,“你们的女皇用这些男童喂养它们,假以时日,必能修炼成魔危害一方。”
          雨娘子心里巨浪滔天,其实赫连家本不做人牲生意的,也只偶尔贩卖家仆,却没想过要害人性命。半年前赫连家主被接进宫里做客,大总管郑鲲要赫连家每个月送四十九个男童进宫。雨娘子为了母亲的性命,也只能往返于都城与边城跟人伢子买适龄的男童,做这丧尽天良的勾当。
          “你,你怎么知道?!你为何要去磐石都城?!”雨娘子抽出弯刀疾言厉色地横在他脖子上,“说!”
          他自然是知道,否则他为何要千里迢迢地从海上的仙岛经过三个月的行程跑到这大漠里?白寒露伸出双指夹住刀身,微微使力,“啪”地断成两截,淡淡地道:“真不巧,我不想说。”
          雨娘子拿着那截断刀,又气又急,偏偏不能奈何他半分。
          “天黑前能不能到都城?”
          雨娘子哼一声:“放心,误不了你进城。”
          “那就好,磐石都城外十里一片戾气冲天,若被关在城外,再过一夜怕你们尸骨都不剩了。”
          果真再往前走上了官道,原本还算热闹的官道上不见半个人,两旁的灌木丛里处处可见森森白骨,还有雕在撕扯骨上的碎肉,阵阵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
          走商的人大多都是有些胆识的,也不去看,低头打着骆驼紧张赶路,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了磐石都城。
          依傍险山峭壁而建的都城,远处云雾缭绕的峭壁上挂着硕大无比的好似犀牛那样庞大的绿色花朵般的植物,就是传说中雁丘三宝之一的碧芝了。
          在城门分别时,白寒露问:“赫连小姐还有话要说?”
          雨娘子忍了忍,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公子若是看了皇榜才来到这里的,我劝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城中来的奇人异士还少吗,最后还不是被曝尸城门口喂秃鹰?”
          想起宫中的父母她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女皇将离根本就是个疯子!”  


        IP属地:上海5楼2017-02-01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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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先帝病逝,公主将离登基。
            对于百姓来说,谁坐上那皇位不要紧,只要爱民如子让他们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其实将离不仅在雁丘,甚至在九国之内都是很有名的。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附近的百姓都涌到都城西边的祭台旁瞻仰圣颜。将离公主每次都跟在祭拜队伍的最后头,一身翡翠绿宫装衬着那双祖母绿的杏眼,肤白如棉,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以美貌扬名的将离在及笄之年做了雁丘的女帝。
            半个月后女皇大婚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来,市井朝堂皆是一片哗然。
            先帝青萱病重时在朝堂上封将离为天命皇女时曾训话:将来朕身去,众卿要谨遵祖宗遗训,为了雁丘百年基业督促将离守孝三年,不许婚嫁。
            而先帝尸骨未寒,遗训犹言在耳,女皇将离就要大婚了。
            几位老臣以死进谏,涕流满面地求女皇三思。将离在御座打着呵欠听他们说完,着急回去陪她的准皇夫用膳,摆手道:既然几位爱卿一心求死,那就拖下去,斩了吧。
            在城门口的刑场,都城的百姓都是亲眼看着那几位老臣绝望地骂着将离不仁不孝不得好死,他们的家眷哭跪了一地,元宝蜡烛的味道在城内弥漫了几日。
            复半个月后,宫中传出准皇夫杜蘅暴毙的消息。
            市井朝堂一片解气地磨牙声:哈,这叫什么?报应!
          “再然后呢?”
            “没了,宫里没再传出陛下的消息了。”
            这一路在沙漠里基本上也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进了城白寒露就带着游儿找家酒楼进了隔间。这边吃着,那边叫了小二来讲这两年都城里发生的大事儿,等他说完了,游儿也吃饱了,抱着肚皮美滋滋地打着酒嗝,白寒露忙给了些银子打发小二去了。
            荒山里跑大的野狐狸就是这样,贪杯贪食又道行浅,喝点酒就露出那条毛蓬蓬的大尾巴甩来甩去:“看来现在的皇帝不分男女,都不怎么是东西呀,嗝……既然皮肉嫩,说不定很好吃啊,嗝……”
            边说着边抖了抖耳朵,这下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往后一滚,化成只尖嘴杏腮的红毛小狐狸。
            白寒露把醉醺醺的小毛狐狸抄进怀里,走出酒楼。
            天已经黑透,远处的皇宫中一股戾气冲天,那里恐怕就是魔心所在了。
            “公子,你不会想要进宫吧?”小狐狸游儿往他怀里拱了拱,哆嗦了一下,“好吓人的地方。”
            “……为何不,我们要找的人可在宫里。”
            白寒露念咒隐去身形,抱着小狐御风进了宫墙。明明只隔着一道宫墙,墙外飞沙走石,宫内却一片寂静,只是寂静得有点诡异。
            回廊前挂着的铜铃纹丝不动,檐下的茜纱宫灯静静地燃着,苍如殿外没有宫娥内侍留守,门户大开着,一个身着梨花白衣的稚龄女子正伏在案上批改奏章,批过的奏章堆得小山一样高,身边的软榻上侧躺着个抱着浮尘的老内侍,他却是睁着眼,不时开口与她说几句话。
            游儿用爪子擦了擦快滴下来的口水:“这就是雁丘的女皇?又白又嫩,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喏。”
            “啪!”一个暴栗,小狐狸第六百五十四次因为嘴馋而挨打。
            白寒露哼了一声,他倒是什么都敢吃,凡间皇帝精魄多是天上的星辰,可不是他吃下去能消化的东西。
            伏在案前的女皇扭头朝老内侍道:“鲲爷爷,我饿了,叫御膳房做点桂花糖藕吧。”
            大总管郑鲲捋了捋胡子边出门边发愁,这个时候去哪里找桂花和鲜藕?
            等愁眉苦脸的老头的脚步远了,将离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把目光移向窗前,微微一笑,眼睛就像两枚漾着波光的月牙,甜蜜醉人里带些诱人的天真:“沙漠里多的是短毛灰狐,你抱的这只赤狐的毛色真好看啊。”
            他隐去身形还被看穿了。白寒露盯着那双透着妖异之色的绿眸,散去隐身咒。
            苍如殿外猛地涌进带着芳草气息的风,颀长秀美的身姿似竹,本应是翩翩佳公子,却偏偏生了双狭长吊梢的琥珀色兽瞳,淡漠无情得恰到好处。
            而他对面的女皇,稚嫩的小身板在宽大的御座上说不出的单薄,再配上那张美到盛气凌人的脸和不谙世事的天真表情,在白寒露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有趣。
            二人默默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都神奇地觉得对方是自己不讨厌的那种人。
            “沙漠中流浪着一支人数稀少的绿羌族,无论男女皆是白玉作骨,翡翠为眸,美若天仙……陛下的父亲应该是绿羌族的人吧?”
            “哦,我父君是母皇抢来的。绿羌族的人东躲西藏的,抓一个不容易。”将离托着下巴,双脚甩来甩去,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你倒是博学,还知道什么?”
            白寒露木着一张脸,琥珀色的眸子眯了眯:“我还知道,世人只知道绿羌族的人美貌,却不知道绿羌族是上古妖蛇王琼崖的后裔,那双继承了蛇王血脉的绿眸能看穿一切灵体的真身,所以我的隐身术在陛下面前并不管用。”
            这下将离愣住了,她不确定面前这个看起来灵魄被一团迷雾掩盖的人是什么东西,竟说绿羌族是蛇王的后裔。将离能确定他不是人类,大约是个厉害的大妖怪。
            不过将离也是见多识广的,三两步跑过去凑到他胸腔上猛看,这个奇怪的大妖怪个头太高了,自己大约只到他胸膛的位置。
            她一走近,游儿就嗅到了她身上浓浓的血腥气,顿时竖起身上毛缩在公子怀里瑟瑟发抖。杀业、孽障、仇恨、执念,污黑而强大,游儿还没遇见过戾气这么重的人,而且还是个性子温吞的白白软软的看起来很好吃的小姑娘。他吓得都快要尖叫着逃命了,只能埋在公子的怀里寻求庇护。
            将离困惑地挠了挠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来这里做什么?”总不会是路过雁丘皇宫来这里遛弯儿的吧?
            白寒露从袖中拿出一张告示,是雁丘张贴在九国各地的皇榜:找懂得起死回生术的奇人异士,十万两黄金。
            冲着这个天价酬金也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来到雁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妄想耍弄些小把戏的江湖术士最终一个个地被挂在城门口的刑架上。
            “我叫白寒露,是封魂师,能渡魂自然也能招魂。”
            这两年将离见过道士、高僧、各种隐士,关于降妖渡魂的封魂师传说众多,封魂师的血脉旁支众多,白氏是封魂师中血统最古老强大也是最单薄的一脉,听说这一脉已经没有传人了。不过也仅仅是传说,实事却没有人能探究。
            将离把那皇榜团成一团,往门外一扔:“你来晚了,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了。不过,你若是愿意在宫里留几日便留下,不想留我拿盘缠送你走。”
            这些话完全在白寒露的意料之内,都城外快成精的吃人的戾气、每个月四十九个童男人牲、宫内冲天的魔气、将离魂魄外包裹的污黑,若是他没猜错,雁丘女皇可招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了。不过他白寒露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凡人寿命也就百十载,是死是活他可不放在眼里。
            “我从没来过雁丘都城,自然是要多留几日的。”
            “那就住着吧,反正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屋子。”
            “好。”
            “你不是该谢恩吗?”
            “是你留我住的,我住下是遂了你的意,凭什么要我谢恩?”
            白寒露嘴里是不可能说出“谢”字的,把这种虚伪的客气话挂在嘴上的他倒是认识一个,那个人是他的师弟,想到他那见人三分笑的脸就讨厌得很。
            “也是。”将离摆了摆手,指着那小山高的奏折,“你自便吧,我大约今晚是没得睡了。”
            于是,就这样住下来了。
            大总管郑鲲领人收拾了个院子出来,虽没人住,却收拾得很雅致,进了院门一路穿花拂柳,说起来比女皇的寝殿还要舒适几分。
            郑鲲对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公子十分好奇,这位公子显贵,一头长及腰下的月光银发,话很少,从骨子里透出与世无争的冷清。若是炎夏,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倒是能避暑。虽这样腹诽,但陛下的客人,他还是一日三餐连茶水熏香都仔细照顾到。
            终于,这日早上从没拿正眼看过他的贵客开口问他:“听说第一次活祭是二月十二?”
            郑鲲捋了捋胡子,摆出痴呆模样:“火鸡?什么火鸡?……啊,难道是您养的狐狸要吃火烤的鸡?”
            白寒露继续说:“今天是初七了。”
            郑鲲继续笑:“是啊,过了初七就是初八了,公子您惦记日子回家吗?”
            白寒露摸了摸身边垫子上恹恹的狐狸脑袋,游儿毕竟道行浅,在戾气旺盛之地不仅无法保持人形,身体还极其衰弱。他斜眼睨这个圆滑的老东西,似笑非笑的:“你这个离家久了龟壳就会裂开腐烂的千年老王八都不惦记回家,我有什么可惦记的?”
            郑鲲面色大变,转身就要跑,却被白寒露一伸腿绊了个四脚朝天化出龟形。这下他翻不过身,也跑不了,惊惶地喊:“上仙饶命,饶命啊!”
            白寒露一只脚踏着他肚子上的壳子,空气里隐隐有脓血的腐臭味,他冷冰冰的:“你不好好在海里待着,来雁丘做内侍总管是为何?就算你是千年龟精,离开海又能活多久。”
            老龟精自从离开西海来到雁丘,哪遇见过这种阵仗,一个跟斗就能把他跌出原形,吓得魂飞魄散的,鼻涕眼泪一大把:“小人没害人的意思,只是想在这皇宫里服侍陛下,就算死也不愿离开陛下,还求上仙成全啊,小人没害过人啊。”
            同是妖怪,还活了这样一大把年纪,哭成这样让游儿都替他害臊。游儿甩甩尾巴,跳起来踩在老龟的壳子上,还跳了几跳,只听见脚下的龟壳咔嚓咔嚓响又裂开几分,吓得老龟更是哭得厉害。
            “你害不害人关我家公子什么事,不过是随口问问,你有必要哭得像死了爹?”游儿从他身上跳下来,“活祭是什么人在做,我们公子问,你就痛快地答就好了,再啰嗦小爷就踩碎你这破龟壳。”
            其实以郑鲲的千年修为自然能看出白寒露与这狐狸都是妖,可他离开西海太久,如今就跟个头昏眼花的老年人没什么两样。雁丘是旱地,大约不出十年,他便要死了。
            他在地上滚一圈,变成人形揉了揉老腰,叹了口气。
            “那是复活祭,以男童血肉与无垠地狱的魔神拂姬定下喂养契约。拂姬的真身是昆仑山上的一株魔婴草,魔婴草是从死去的魔身上长出的,大约两尺高,晶莹剔透的叶肉好似婴儿的皮肉,能生死人肉白骨。”
            无垠地狱那几尊魔神的事情他听得不少,拂姬是吃未成年男童的血肉,以她的本事让白骨长回血肉的确不是难事。
            白寒露淡淡地说:“只是就算契约完成,那躯壳里没有魂魄,不过是个活死人,陛下她知道不知道?”
            老龟精犹豫了片刻,老实摇头:“陛下并不知道。”
            “还说你没有害人?这七个月来每个月都四十九个男童,你以为这些命不是从你手上过的?”白寒露抚弄着手中的鹤骨笛,皱眉道,“那个皇榜能引来的也只是贪财的人类,那个小姑娘虽然能看穿灵体,可她从未出过皇宫,怎么懂得找花魔牵线去做订契约?你若真的认那小姑娘为主人,为何明知道那花魔与她的魂魄做了奴仆契约却不阻止?”
            白寒露在瑶仙岛开了个叫做醉梦轩的店,本身做的就是妖怪的生意,奴仆契约订得不少,自然也知道这奴仆契约若是用在善处也就罢了,用在恶处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龟精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被噎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掩饰地咳嗽两声。
            最后,白寒露问:“你留在雁丘,并不是为了女皇将离,对不对?”
            老龟精臊没了脸,缓缓点了点头。起初,他留在雁丘,自然不是为了将离。
            “小人是来寻主人的。”


          IP属地:上海6楼2017-02-01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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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八方的仙乡,极北之处是麒麟神族的属地麒麟谷。
              西海龙宫与麒麟族交好,六公主是麒麟谷的常客,有时住三两个月也是常事。稍稍打听过西海小六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父母惯坏了,脾气骄纵嚣张,跟在身边伺候的两三年要换一茬,不是伤了就是残了,没什么好下场。
              老龟精与那些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小精怪不同,仗着壳子厚,一被打就哭,便在西海小六身边撑了下来。每次去麒麟谷六公主都带着他,麒麟莫嗔每次见他挨打都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好似天大的乐子,不愧是和西海小六从小厮混到大的闺中密友。
              麒麟从来都是最专情的,轻易不言爱,爱上了那便是生生世世至死不渝。不过也是最冷情的,即使你将他爱到极致为他而死,他也懒得低头看你一眼。
              所以西海小六每次盛装打扮去“经过”那片梨源“顺便”踢门进去看看那个“没长舌头”的小子死了没,明明激动得红透了脸还鼻孔朝天态度嚣张,吃几个水淋淋的白眼仁也是正常的。
            当然西海小六也不是好惹的,在心上人那里吃了亏就要从旁处讨回来,于是老龟精就倒了血霉,站得近了被主子拉过去劈头就打,挨打这种事挨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那个只会翻白眼仁的小子那日却古怪地盯了西海小六半晌,说:“你要是嫌他笨,就留给我,我正愁没人帮我除草呢。”
              于是老龟精就这样扛着锄头成了麒麟谷梨源的老农,变成了杜蘅的仆人。
              杜蘅在凡间是一种熏香的名字,什么东西染上了凡间都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杜蘅在麒麟神族里并不受重视,他脊上生双翼是风麒麟,比起能御水御火的族人,御风显然是更加上不得台面的本事。而且杜蘅本身是个怪胎,跟人同食都是一脸嫌恶,看人习惯性斜着眼,谁都不爱搭理,可惜了那皎如玉树的风姿。
              也只有家主着急,怕他这样下去憋出毛病来,有一日把他叫到跟前说:“你也不小了,整日在谷里待着能有什么出息?凡间的雁丘的女皇只有三年寿命了,你去挑个顺眼的新主守护她一世便回来,以后也好给你在天界安排点差使。”
              杜蘅除了父亲就只听家主的话,便问:“那我要挑谁做新主?”
              家主摸了摸下巴,按照自己的原则如实说:“找个长得好看的吧。”
              事实上杜蘅从未去过凡间,因为莫嗔姐姐对他说过,凡间啊,是污秽之地,肮脏得要命呢。
              他问,凡间最脏的是什么?
              莫嗔想了想说,是人心,隔着肚皮臭不可闻。
              他厌恶异常地问,那就没干净的东西吗?
              莫嗔笑道,有的,叫玲珑心,可惜可遇不可求。
              杜蘅是个有洁癖的,从此对凡间断了念想。
              不过这次去凡间是公差,他在云头上往下一望,没有青山绿水十里梨花,雁丘的领土上一望无际的黄沙,烈日当空尘土飞扬。莫嗔说得没错,凡间果真是污秽贫瘠之地。
              他转头对老龟精说:“你回去吧,不过是几十年,倒也不难熬。”
              老龟精恭敬地摇头:“小人去西海泡两日,而后来这里找您。”
              杜蘅点头:“随你高兴罢。”
              与老仆分别后,杜蘅一个人去了雁丘皇宫。是黄昏,夕阳流金的霞光落在太学院里,他拨开鲜绿的竹枝,看见穿白色宫装的大姑娘握着绿宫装小姑娘的手在写字,那个画面说不出的美。
              那是十七岁的长公主青萱和十二岁的三公主将离。
              自打杜蘅记事以来父母便分开了,父亲被派守极西的仙洲,母亲去了西方侍奉佛祖莲座前,只剩下了他。他与同龄人合不来,就在家主的照顾下孤零零地长大了,偶尔在书页上看到“手足亲情”这样的字眼,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情形,直到现在才明白了。
              性子骄纵的二公主青荷与青萱不同,青荷仗着自己的父亲是皇夫,祖父家地位显赫,见不得青萱处处照顾将离,便嫌恶地问她:“皇姐为什么总护着这个贱种,她从上到下也就这张脸有用,若是送去其他国联姻倒是能长我雁丘的脸面。”
              青萱呵斥她:“休得胡说,若让母皇听到不打烂你的嘴。”
              青荷气得要命,将缩在青萱身边的将离扯过来,一巴掌扇下去:“本公主不仅要骂还要打她!皇姐尽管去告诉母皇啊,看母皇会不会因为这个贱种降罪于我!”
              类似这样的戏码几乎隔上几天就会上演一遍,青萱虽爱护将离,可总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她,所以将离身上的大伤小伤从没断过。
              伺候她的宫女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三公主出身不好呢?
              不过将离从不告状,自己回去抹点化瘀的药膏便像没事人一样。
              好几次杜蘅趴到她的脸上想看看这小东西哭了没,可她的眼睛里永远是一潭纯净的碧波,好似能看见自己似的。
              其实……做守护神真的是一件很寂寞很无聊的事。
              杜蘅不喜欢住皇族供奉麒麟图腾的神殿,每日就睡在将离的床上,因为将离在没人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这个小孩上辈子怕是哑巴,所以这辈子有说不完的话。
              杜蘅从小都喜欢一个人待着,来到凡间却喜欢听人说话,这样让他觉得凡间的几十年没那么难熬。
              偶尔杜蘅会想到莫嗔的话,人心,隔着一层肚皮臭不可闻。他心想,鬼话。
              直到有一天,他恍惚中感觉到有柔软指头擦过自己的双唇,他先是闻到强烈的血腥味,而后胸腔里刺痛,灵魄似乎被一根细细的线捆住,他越挣扎越紧,睁开双眼正对上将离那双兴高采烈的祖母绿的眸子。
              在意识丧失的瞬间,杜蘅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是能看见他的。
              再次醒来,守在他身边的是青萱,杜蘅试图冲破灵魄的束缚,却发觉那条血线已经勒进了灵魄里,他无法催动法力,已经和凡人没什么不同了。
              “不要恨将离,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想留住你……”青萱急急地说,“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麒麟神您不要怪罪于她。”
              自己怪罪不怪罪有什么关系?他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帐顶,张口问:“她一直能看见我?”
              “将离好像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不怕我?”
              青萱反问:“你是我雁丘的麒麟守护神,我为何要怕你?”
              也是,杜蘅想,他是来做守护神的,又不是来害人的。
              家主只说让他守护未来女帝,也没说若是被要守护的人加害了要怎么办。他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不过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总比每天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好一些。
              不过他的确厌恶将离,才十三岁的孩子怎么有那么重的心机,竟用自己的血来养百种毒虫碾碎后淬在他的唇上。这种凡间邪恶的锁魂之术,她竟能用得那么熟练。
              “如今我这个样子又能奈她如何?算了,我不追究,也不想再理她。”
              杜蘅擦了擦嘴唇,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肮脏可怖的东西。青萱舒了口气,眼睛温柔地眯起来。这个温柔端庄得像一朵白云的女子已经温暖了他的心。
              她说:“你可以叫我青萱。”
              杜蘅正视她:“我叫杜蘅。”    


            IP属地:上海7楼2017-02-01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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