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装填房。）

-
（ 方入夜，临至书案，浓墨频落，执笔书词，一枕小窗，微映着谁的脸。待腕酸搁笔，恰闻庭院窸窣碎声，应是院中小婢，不知何故，鬼使神差的便往外踱去。轻霜中卷起厚帘，先是打了个寒颤，裹紧衣袖方继续前行，待至那群叽叽喳喳的小丫鬟面前，叠声问好中，不觉被她们手中物什吸引：大小不一的红灯笼，顿时恍然，她们议论以及将做的，挂灯笼，春节传统习俗。并非旧府没有这些东西，乃是气氛远比不上，而她们颊上携着的欢喜，更添足了热闹味。）
一起挂灯笼？
（ 有婢提，心下一动，仿佛许久未感受过这样的气氛，复望廊下随风轻摇的灯笼，星星火光落在眸中，平生了一种想参与而进的念头，漫开笑意，欣欣然点首。与众婢欢言，再三两分散开来挂，乍瞥见院门空落，与青青一人提一盏而去。）

-
（ 至京不久，千秋刚修缮，屋内陈设倒是大多未旧物，然院门檐下却还没来得及装饰个什么，空荡荡的又说不出差什么，曾苦恼几日，然后在习帖临摹等日常中遗忘。方手提灯笼，灵台一清，大红灯笼高高挂，可不正配这喜庆的时节吗。）
（ 月露冷，寒风肃。矮墙前立着小小身影，红灯笼的光亮在漆黑夜里显得温暖，似唤游者归，指名来时路。昂首打量双檐，目光逡巡，思索如何挂合适，合掌敲定，靠拢灰墙，青青一急，恐我身弱受伤要替我去挂，下巴颌一仰，心有不愿，伸指一在她眼前晃，半带撒娇的坚持。）
就这一次好不好。（ 未等应声，便足踏香阶，踩着门槛处基石，偏了腰手抵墙壁助力，小心翼翼地，差不多稳住，待摸到暗钉，垂头让青青将灯笼递来。）

-
（ 夜色沉沉，月色朦胧，千秋门前，只我与青青两人，忽有一霎的感觉，天地无声，万籁俱寂，不知缘故。倏尔回转，耳畔唯有院中丫鬟们的欢喜声。不曾回头，专注自身，自然也不知身后还有何人，在星月的注目下，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 灯笼随着动作慢慢爬上来，越过头顶，橙黄的暖光撒在宁静瓷白的面儿上，摸住暗钉。冬风过境，指尖轻颤，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寒风而泛出冷意，第一次做此事，我心里是感到兴奋的，感到了年味儿，过年——就是该这样的呀。灯笼将要挂上时，垫脚欲更方便，手一抖怎料方才习字造成的皓腕酸痛，此时成了一个破坏美好的祸首。足下基石亦微微松动，上下出误，心下一慌，另一边抵着灰墙的肘就离开了，不留神，在青青的惊呼声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面仰去。）“小姐——”

-
（ 发生的太过迅速，青青还来不及奔来，而我无力挣扎，胡乱抓住的只有冬风，手中还未挂上的灯笼随之而落，光影交错，啪嗒一声，我想我的结局也该是和它一样，较之更为惨烈。而我猜想的结局没有发生，没有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跌落在温暖有力的臂膀里，拦腰被接住，此刻心脏极速跳动，极近越出嗓子眼。在这一刹那发生的事故里，未阖拢的眼望见的不是天空。）
（ 我撞进了一双眼里，眉目疏朗，双眸深邃如潭，脑中蓦地闪过一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咚地一声、咚咚一声，一瞬间，从天空到大地，我的心脏持续在令人眩晕的摆动。许久未能回神。）
（ 直到他出声，音渐入耳中。 ）啊！我……（ 感觉到楚腰后他掌在受力，彼此正以一种十分尴尬的姿态说话，勉强站稳后，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才松了些。收回沉在他眼里的目光，心情仍在起伏，胡乱瞄着，春山眉黛低。）
我、我应该没事……

-
谢谢。
（ 心情略微平复后，不忘了这一句道谢，似乎在这种情况下，也说不出什么了。眸光从灰地慢慢爬上，见他身前举起的双手，不是很懂这个意思，螓首一偏，飞快的再瞄了一眼他面容，首先是那双墨瞳，而后注意他左眼下的小疤，弯弯的像个月牙，若不仔细，倒还真看不出。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以致他声音也急促起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去。）
（空气有些安静。乍闻他言，循声时他已迅速的将灯笼捡了起来，解了一时的尴尬，橘黄的光闪在彼此中间，又温暖的照映着他真挚不安的神情。）
啊……是，但我，我挂不上……

-
（ 你能帮我吗。我是想说这话的，却因胆怯且又渺小的自尊不敢出口，柔荑拢在袖中不安的来回摩挲拇指与食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阅过千书，自以为尚有学识，第一次如此窘迫，腹中笔墨空空，感到所谓的诗书礼乐，而今一概无用。他伸出手的瞬间，那一双眼纯净如孩童，藏着的光更为夺目，扑哧一声，在我心里点燃了一盏灯。）
（ 于是灯笼自然到了他那处。在他手里，灯笼显得安分不少，就连挂起这一举动也是轻轻松松，做的行云流水。灯下人的面孔亦是十分清晰，风掠起他的头发，声音抚在耳畔。然后予我一笑，江南老，从此燕子不归巣。）
行……很好看。

-
真的。
（ 我其实并未仔细去看灯笼是否挂的恰好，只晓得他挂上去了，被站在高处人儿的那一笑吸引住，就是挂的不好看，从嘴里冒出来的，也只有好话。他稳稳落在空阶上，挨着数竿修竹，几叶芭蕉，整个人仿佛融进了一幅画儿，山川皆在他眼中，那样好看的少年。他目光扫来时，不动声色的将眼中秋水敛去，十分真诚的听他接下来所讲。）
（ 地上那包土黄色的东西被他拎起来，隔着包裹的纸我似乎闻见了香味，一霎清明，里头应装的是糕点果子之类。他说的也很认真，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半接半递的就收下，展颜轻呢。）
那谢谢你了。
（ 糕点抱在怀中，一池春水被搅乱，这短暂的相逢，如花、似梦。目送他身影渐远，待消失不见，才又反应过来，哎呀——我竟忘了问他名字。）

-
（ 一个很久之后的日子。）
（ 冬去春来，渐至春暮，院中飞絮蒙蒙，飘落窗台之上，檐下乳燕呢喃，莺啼阵阵，生机勃勃，南亭草心绿，一派春和景明。小轩窗独坐，闲望庭芜绿，百无寂寥，半日独无言，似候不归人。）
（ 好容易开春身有好转，近日却不得相见，生春愁，想他如何，莫不是认识了天仙，惹得他神魂颠倒，再走不动路了？后执卷观书，心绪难静，蹙损淡淡春山，轻叹续读诗，以求心宁。）
（ 平地一声‘宪誉少爷来了！’如惊雷般响起，登时占据脑海神思，成为此刻救赎我的灵药。书卷一抛，推户寻他，提裙奔外。）

-
（ 三步并作两步的跃下香阶，将习过的礼仪都抛诸脑后，唯有一念。庭中柳色葱绿，繁花似锦，却无一能让我驻足，素履所往，是心之所向。花底离愁，原先的苦闷尽被欣喜代替，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甫临千秋门，猝不及防栽进一人怀中，抬起一双眼，又笑从双脸生。）
（ 微微喘气，站定抚平衣角，在他面前格外注意形象，虽然刚才的急忙已入他眼中，然还是试图挽救一番。春风徐徐，望穿他盈盈秋水，而后不好意思的下垂一些，落到他衣襟上，睫毛颤了颤，那是我铺天盖地的欢喜。一时情不自禁，将心中所想吐露，没有丝毫掩饰。）
来见你。

-
（ 我甚少这样直白的予人言，将自己所想表达出来，很多时候不是不想要，只是慎语，怕有差错，徒惹麻烦。可因为是他，杭津宪誉，这般光风霁月的人，让我卸下所有心墙，我渐渐能感觉到，这种炽热又悄无声息的感情，是什么了。温暖的声音比所想更快的传到心里，彼此目光悬在半空，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 仿佛见到满天星河铺展开来，他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而银河好像哗啦一声朝我心坎儿上倾泻下来，极缓，又坚定的说。）
只是觉得……彼此走近会更好。
（ 面颊发热，似红花。杨柳风轻，尘土涤净，那堪伤春悲秋早已无了踪影，只觉一切刚刚好。）

-
（ 陌路到熟识，靠的那盏知晓风月的红灯笼，也靠着姓氏的牵连，虽说知道彼此身份时微有惊讶，原是如此。很多时候觉得，我与他，真是相逢太晚。姐姐生在京城，因着世家缘故，与他一同长大，而我长于故乡，他的数十年，都不曾参与，近来，我小心翼翼地从姐姐那里窥探他的往事，得到一丁半点就跟偷了蜜一样乐。当然姐姐那里说来的他，和我接触到的完全不同，可哪有怎样呢。）
（ 好是你，坏是你，我都甘之如饴，奉若神祗。）
嗯，风筝？（ 目光下移，这时终于看见他手中东西，瘦竹竿横在中间，上糊薄纸，眼风细瞧——是只雁。）你这些时日，是弄这只风筝去了吗？（那就是说，并不是与其他漂亮小姐姐玩儿去了。风筝为谁准备的，答案亦不言而喻。）
要。和你一起。

-
（ 风筝在手中翻看，觉得这只雁状的风筝真好看，从用的竹竿、糊的纸，到绘的图案，无一不昭示着他的心意，那它们的某处，也会藏有深意吗。我肯定了他眉宇间的得意邀赏，诚挚的询问，抿唇一笑，梨涡附靥。）好看。（ 他的小动作也真是十分可爱，像前院儿那只撒欢打滚的大狗，不凶人，反逗人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 并非没有收到过比这精致且昂贵的礼物，然人常言：礼轻情意重，这就很好了。）
（ 玉渊潭满春色，平野阔，莺啭燕啼，踏青良地，景物叫人垂怜。路程虽远，有你陪我，哪儿谈得上一个嫌字？）
不会，玉渊潭很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