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思存已经在这座山里面转了五天，她还是没有找到去无竹居的路。
“喂，女娃，你叫什么名字？”高大的树上坐着个绿衣男子，眉眼如画，很是精致，就像，就像画中仙。
李思存不说话，她想起游同里的一个说法。在没有人烟的深山之中有一种鬼叫树魅，它诱哄过路的行人说出名字，然后就可以吃下他们的心脏。这样想着，李思存脊背升起阵阵寒意，她吞咽了几口唾沫，加快脚步赶路。
“你迷路了吗？我可以带你下山去。”
身后再次传来男子的声音，李思存抿紧了唇，在心里默念着“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她要翻过这座山去另一边找无竹居的主人，可是她在这座山里困了五天，这五天里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无竹居的名号是她从游同里老神婆那里听来的，只要付给无竹居主人想要的东西就可以求他办一件事，听说就算请神魔也可以。或许传言神化了他，但她不愿意放弃这点希望。
李思存又在山里兜转了两天才到达无竹居，无竹居的主人是个清瘦的男子，叫祝余，只是安静的坐着也能成为一道风景。
二
“我想找一个人，他叫杨末，是我的丈夫。”李思存一坐下便说明自己的来意。
“死的，还是活的？”祝余拿起茶壶到了一杯茶给她，缓慢地说，“你知道我的规矩吧。”
“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找到他。”李思存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我相信他是活着的，他答应过我。六年前，东盛国和西秦的盟约破裂，西秦突袭东盛国边境，我丈夫弃笔投戎去了边关。我以为这场仗会很快结束，没想到它一打就打了五年。年前两国修约和好，前线军队班师回朝，我没有见到我丈夫，他的战友说他留在桑城戍边，可是他为什么不写信亲自告诉我呢。我去桑城找他，将军说桑城没有这个将士，边关三十二城我都去了，还是没有找到他。游同里的老神婆说无竹居的主人可以帮我，我就来了。”
“你们最后一次通信是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我捎了一封信，然后十二月收到回信。”
“冬季啊……”冬季边关大雪，消息总有些滞后。祝余停顿了一会儿，终究没说出这句话，“你们很相爱吧！”
“杨李两家是世交，小时候我就跟着他一起玩，长大一点就希望自己成年后可以嫁给他。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我很小的时候就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准备。他从小性格冷淡，但我成年那天他是亲自上门来提亲的，他一直对我很好。”李思存一边说一边笑，眉眼弯弯，从小到大的那些记忆走马观花般闪过脑海。
“跟我进来。”祝余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落叶，带着李思存进了书房。
“画下他。”
李思存提起笔很久才开始画，一笔一笔勾勒，头发，轮廓，衣襟。落笔后，她扯开嘴角道：“六年了，不知道还像不像。”
祝余以他的血为媒介在画上画了一个符咒，符咒闪光之后再无动静。李思存屏住呼吸盯着祝余不说话。
“他死了，现在已经喝了孟婆汤投胎了。”
李思存的眼神黯淡下去，呢喃了一句：“是这样吗？”
软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唤她的这个小名了。
“报酬等你阳寿尽了我来取，你且先回去吧。”
“好。”
李思存离开后一名男子现身书房，是李思存在山上遇到的那个“画中仙”。男子和祝余大约很熟：“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算没有投胎也忘了前尘往事，对她来说投胎更像一个好消息吧。”祝余将画轴扔进火盆里，看着画像一点一点变成灰烬。
三
四十二年后，游同里杨家旧宅，李思存躺在庭院里的摇椅上，暖风拂过她的脸庞，她回忆起新婚夜里，杨末挑开喜帕，握着她的手说：“此生得软软，末之幸也。”
佳人才子，多配啊！
软软，软软，我来接你了。
李思存闭上眼，面色从容，就像睡过去一般。
风停了，柳树花絮还在飞，檐下两只燕子一前一后飞出。
两个男子出现在院中，一人着绿衣，一人着褐衣，便是祝余和那“画中仙”。祝余弯腰用法力吸出李思存体内的玉魄，不过一炷香两人又不见了踪影。
奈何桥头，李思存接过孟婆汤，在鬼差的催促中喝了下去，随着一对鬼魂踏上奈何桥，这世的记忆慢慢消失。在桥的那头，有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李思存路过时听到他在一声一声的唤软软。酸涩冲上鼻腔，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李思存低着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着名字会哭。
“李思存，人道，洛城安家。”
“小甲，时间到了。”换班的鬼差接过卷轴，又多了一嘴，“那个将军还没等到他的妻子？都四十几年了。”
“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除了自己的名字，谁还记得谁啊。也就只有他记不得自己名字，却有执念记住一个‘软软’。”那个叫小甲的鬼差叹了口气才离开。
轮回道前，奈何桥头，穿着盔甲将军还站那里，一声一声唤着“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