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折子堆如山，提笔批阅，未曾休息半分，夜色渐晚，故觉疲乏。唤人续了灯，随手又拾起奏折一封，细读两行，便是震怒，将折子摔至地上，咬牙切齿】
：好一条荣王的忠犬，当初留了他一条狗命，如今倒有胆来辱骂朕了！
【冷哼一声，提朱笔，不容置否】
：大逆不道，斩！
【笔锋刚收，便见端牌的小太监一脸惶恐，心情暂有平缓，招人过来，扫了眼绿头牌，剑眉一挑，遂问】
：元昭仪进宫一月有余，怎没见过她的牌子？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句身子不适，唇角一动，手指摩擦着掌间厚茧】
：不适？那更要去看看了...

【天衔皓月，庭殿飞雪。我步于庭中，巧执竹筒，在每一片叶下采集几近消融的白雪。云章替我打伞，云汉在一旁捧了盅肉桂红糖粥，期待着我什么时候觉察到寒意了，便喝上一口。】
【此时我楹唇紧抿，也再无人出声。因为她们二人知晓，荣王生前最喜雪水煮茶。而我也会在大雪簌簌的寒冬，赶早起身为他集雪水。而入九华后，凡与荣王有关诸事，提及者——杖毙。】
【我很享受这种静谧，嘴角终是悄悄扬起。忽而，一声刺耳的“陛下到——”令我指尖一顿，继而秀眉深蹙，极是不悦。云章赶忙在一旁劝道“王妃……娘娘不如您先回宫歇下，庭殿外交给奴婢替您挡一挡。”】
挡一挡？【溢出极轻极轻的一声冷笑，搅动着周遭凝重的寒气。眸若深潭，乜她。】你当他是荣王？事事依我顺我？知我懂我？你说我歇下了他就由着我？呵，他可是九五之尊，一个踩着自己兄弟和皇父的尸骨上位的帝王。
我避了月余，也该到了他耐心的极限了。云汉，去请宁帝姬，要快。至于云章么【眼睫轻扬，坚定自现。】随我接驾吧。
【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我若欲战，则形如水，避高而趋下。势如兵，避实而击虚。】

【金陵的冬日似乎从未像今年般漫长，放眼只见一片银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下舆入院便见二人接驾，目光在她那儿停留些许，却在下一瞬摇了摇头，冷笑一声】
：起吧，身子不适便别在雪地里冻着了
【尤记那时惊鸿一瞥，时光虽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仔细一看，却又总觉得哪里缺少些什么，使我再无当年满腔热情。大概是帝王自古生性凉薄，而我也摆脱不了这诅咒。径自入殿，褪狐裘，坐至桌边，待人跟上入座，方抿了口热茶】
：你如今好歹也是一宫之主，不必如此素净。薛福，差人把新晋的缎子送来，给昭仪裁几件新衣，还有首饰摆设，缺甚补甚。
【双目相对，开口毫无波澜】
：王府里带来的，便都烧了.... 再抓些药材，好好的补身子...
【茶盏落案，一声脆响，并不提绿头牌之事，挥手示意薛福退下，不经意般，随口一句】
：今收赵祀奏折一封，“欺宗灭祖，杀兄夺妻，堪比夏桀殷纣”——你看如何？

【昔年言笑晏晏的同伴，我从不知有一日我会在这样的宫殿里与他再见面。】
【庭列瑶阶，林挺琼树，抬眼望去，竟觉瑶华真如天宫一般。目光收回时，便看到了血淋淋的事实——眼前人是饕餮，而我亦是修罗。所谓的九华，也就是炼狱了。】
【随他的话起身后，未回话，也未尾随。而是长身玉立雪地，清霜映眉睫。云章使劲扯了扯我衣袖，示意我随魏璟一道往里走。我深深吸一口气，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才往里走。】
【落座后自不需我抬手，云章已端茶上糕点。我在一侧听着那些状似关怀的话语，嘴角划过不易察觉的嘲讽，再抬眸睇他，不带任何情愫。就那么轻轻的，一个眼神。】
不许烧。
【薛福左右为难，云章如履薄冰，忽而魏璟挥手屏退左右。只余我一人听他的后话，心内已掀起千层浪。抬手执盏，唇却未动。不过是借着那茶气氤氲缭绕瞳眸，平复心绪。而后我听见自己强压千般情绪后，低低的瓷音。】
赵祀才高八斗，唯独少了脑子这个好东西。【置盏清脆间，我笑得邪魅。】杀。

：啧..
【起身至她身前，抬手，指背轻划过她脸侧，嘴角一扬，笑了两声】
：如此...朕便随了你。赵府上下，男子不日斩首，女眷...发配边疆，赏了军人罢。
【俯身瞧她，最恨她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想毁掉撕碎，目光不移，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神色变化】
：昭仪好意，朕会叫人转达。至于..王府的东西..
【魏璟决定的事，从不容任何人反驳，她亦是。手指爱抚似的覆上其脖颈，松了松她的领口】
：不许？
【眼底甚是嘲讽，忽地一手掐紧，将人按至桌上，茶盏落地，应声而碎。一地狼藉，却笑的猖狂】
：朕劝你别忘了，逼宫谋反的是荣王，而这天下万物，包括你，从来都是朕的。
【冷哼一声，将手松开，往外走了两步，负手而立，背对与她】
：前儿个见了宁帝姬，眉眼可像你...再过几年，也适龄婚配了...

【他修长指节近前，我本能地别过脸，却避不开。只因我知，他的手上沾满我夫君的血。他的笑声伴随那泯灭天良的君命，让我几近作呕。】
【诚然，死是世间最轻松的事，他又怎会让人如愿。鼻尖渗出一声冷哼，幽如兰的气息刚好落在他覆我脖颈的手上。惊觉地扬眸觑他，一汪清润下的辛酸悲恸眼看着就要慢慢往外渗。咬了咬唇，如数咽回去。只不过下一瞬便被按至桌案上，他猖獗的笑声就落在耳畔。其实心里恐惧得很，只能拽紧袖口边的广玉兰纹，慌忙垂下眼睫，掩盖眸中的千变万化。不至于太失仪罢了。】
你想要的，确实都得到了，史书亦为你而改。【掀羽睫，看见他瞳眸里倒映出我眼风扫去的夷然不屑。】你又何须添这“从来”二字呢？
【以此来抹去自己以前一无所有吗？这话当然没出口，九华殿从不容我潇豁如初。不巧，我是玉蘅，即使血溅五步，抽尸踏骸，我自浮生一梦从容。】这荣王府的东西，您却比我还急啊……【既已守护不住，还不如佯装是我不想要呢。】也是，它们见证过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尽早毁了吧。
【他将手松开，我竟恍觉重生，有一丝庆幸。有时候，生与死，不知哪个更为残酷。未等我缓过神，他的下一句话足以叫我丢掉所有理智。疾步到他面前，拽紧他衣袖，厉叱。】
你住口！！你当时怎么不一剑抹了她脖子呢！【半晌，缓缓松开手，眼神仿佛淬了毒那般，剜他。】你只要留着我一天，我定让你在阴诡地狱里尝尽尸蛆腐身，永不复生的滋味。

【她甚是狼狈，眼底充满恨意，见她如此，心底竟有一股兴奋感油然而生。任由她讲恶毒的话语说尽，五指捋过她的发，从耳边而下，钳住其下颌，嘴角一直挂着不明的笑意】
：还以为清高如你，从不会失态呢...
：宁帝姬，朕不会杀，朕要你好好看着，看着她视荣王为反贼，而反对朕感恩戴德
【手上加劲，几步逼紧，将人抵在墙上，语气轻柔，却带深深寒意】
：哭啊，哭出来啊..
【一时距离之近，可感她鼻息】
：你的话，朕会记着... 来日方长，朕等着。
【颇有玩味的打量着她，尤是那双眼，另人欲罢不能。忽闻院外嘈杂，仔细一听，才知是宁帝姬来访。左手将人一把锢在怀中，右手将其衣衫扯下肩头，俯身在其脖颈轻咬一口】
：竟把人叫来了，怎的，要她瞧着吗...

【有那么一瞬，我想认命。】
【濒临绝望的时候，我闭上了眼。我甚至可以感受到眼泪在灼烧眼眸，真要命。】
【就在我觉得我一直往深渊下坠的时候，忽而想起了父亲的念叨：“战场杀伐，命悬一线之时，仍要保持清醒。谨记以简驭繁，以不变应变，以小变应大变，以不动应动，以小动应大动，以枢应环，方可损刚益柔，自解矣。”】
【是了，以枢应环。方才我之所以那般失态，颓唐不安，无非是因为魏璟利用宁帝姬同我周旋，丧我心智。而世人破绽，多从周旋处见。“反贼”、“感恩戴德”、“要她瞧着”……须臾，心朗气清，不禁低低一笑，却又像极了被困灵鹿的低呜。】
可以。【我抬眼，眼泪便顺着眼角溢出。不过，无所谓了。】让她进来瞧瞧你是如何败坏纲常、龌龊龃龉吗？
【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又在挑战他的极限。但弈术中曾提及，善用中伤为得策，阴行狡狯谓知机。我何不兵行险招，放手一搏，会会这个暴戾恣睢的君王。】可惜了，我蛮想看她长大后是如何同天下人一起仇恨她的亲生父亲，又是如何对你俯首称臣，千恩万谢。
你同我约定的来日方长呢？【笑得粲然，倒像是真有那么回事。】怎么，你急了？

：你不必激我。朕知你不愿，亦不会..强人所难
【笑了一声，言语之间倒有那么三分真切，只可惜，魏璟不是善人。右手极轻柔地抹去她面上的泪，在其腰间的左手使了几分力，言语戏谑】
：因为... 总有一天，你会爬到朕跟前求我...
【忽的一推，玄袖一甩，整了整衣衫，也不顾她摔得重否。面色一如往常，冷冷一句】
：不过... 可别等到朕没了兴致
【唤了宫人入殿收拾残局，至门口停下，回首看她】
：朕就不打扰你母女二人相聚了，毕竟... 帝姬明儿个，便搬去中宫了
【言罢便出了九华，起驾长乐，后事不提】

【我偏靥，不看他，更不愿看自己。腰间传来他的力道，有片刻的茫然。我知，我对他的言行已经麻木了。而后所有力气仿佛被抽干，顺着他手上的动作跌落在地，狼狈自不消说。而在我勉力挣扎着起身的时候，手指却为方才的茶盏碎片所划破，鬼使神差般，我捡起来，抵于另一手皓腕处。】
中……中宫？
【很不经意地，呢喃了一声。这才支起虚浮的目光，空洞地穿过玄色身影，穿过庭院中的大雪，穿过紫墀丹阙……云汉云章得令入内，慌忙替我理好衣衫鬓发。但无论她们怎么唤我都不应，直到提了句“宁帝姬还在正殿候着”，我的眸光才清明了些。终于，我低头趴在她们肩上一阵哀哭。】
云章，请……宁帝姬进来吧。云汉，将荣王府旧物一应收拾俱全，挪这儿来。
【大约一刻，我将我所有情绪止住，抬手将了将发丝，蕴出一抹和煦笑意，目光澄明。】
顺道取个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