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终于重新开始的交流,同我们最初的交流一样,是以最原始的方式实现的。我贪婪地望向他闪现的冲动,便欢笑得更妩媚;而片时忘我的贪欢,又与当年跌碎的瓷片一样,带给人病酒一般的快乐与空惘。从最初小心翼翼地尽力,到如今自如里夹杂着放肆,宫闱媚术早已被口传心授过,在这样一个没有对手的地方尽情释放,志怪传奇中的花鬼狐妖,也不过如此。
我很清楚,他一是为了子嗣,二是占有与发泄。我亦并非没有对手,那个对手,便是命运。
即便如此,枕边不空的日子,还是让内心渐渐柔软下来。
从东院搬回扶桑苑,有一天早晨整理旧物,掉落一卷画。是洛阳时候,他给我的画像。
金鸭中昨夜香灰的余烬湮灭在晨光里,我忽然想起那时候同和煦春风一起微笑的,那个,我初识的三大王。那时候他不单会画像,还会给我点茶,还会在他写字的时候,让我磨墨,还会把他封窨新启的香丸举到我腮边先嗅。一个月的甜蜜光景兔走乌飞,回想起来,在他眼里,我就像一样出自大明宫里他的生父养母的馈赠,精致,温软,而令他新奇。
而我那个时候却是志得意满的。看啊,他有如琢如磨的温雅,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拿手,最重要的是,他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他王袍上的金线都熠熠闪光。他能够满足一个女孩子所有的虚荣,除却……看似的体弱单薄——可是相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人之所以不同于草木鸟兽,是因为人是靠感情活着,而不是为躯体活着,否则便是自轻自贱了,不是吗?
金鸭中的香被撤了去。那是唐宫中的制香,会在每一个他到来的夜晚徐徐散入帘帏,同他的寝居记录一般规律。
而那时候的香闺才是香闺,而现在的绮窗绣户,只是因迎接他的临幸而弥荡着艳情气息的空屋子而已。
有一天,我梦见了齐观。
很莫名其妙,因为并没有什么事情曾令我想起他。
而第二天,恰好他要带我去看一个湖。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我便停下稍歇,倚着一棵大树,看他和荀王友渐行渐远,回忆起前一夜的梦境。其实梦中并没有什么情节,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影子,却被我清晰捕捉了。
而隐没在那影子背后的现实,的确曾是一个瑰伟奇丽的梦想,分明真实,却极浪漫,其气度令我想起庄子,想到一片浩瀚的天蓝色的波卷云舒。
我总觉得他是驭龙而去了,就住在昆仑苍云之间的阆苑。而事实上,曾经的他瑕瑜互见,荤素不忌,沉浸在人间烟火里不亦乐乎,分明不是个仙。
我身边的才是个仙,即便不想成仙,也要做个圣贤。可我却拼命想把他拉下神坛,一起堕落下去。
所以我的神,你是让齐观来梦中渡我的吗。让我可以跳出来看看自己,也看看身边的他。
我们最有共同点的是,表面温和而实际个性极强。也许我不该把对命运的叛逆,全部加诸于他身上。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又何尝不想优游自在呢?在伊州的日子,他一直都只能期许并捍卫着自我的洁白无垢,不惜以暴怒与自戕来应对一切的不循规蹈矩。我并没能帮助他什么,因为觉得是他先带给了我很大的伤害。其实本来,我就只是一个馈赠,又何来资本与他谈条件。我知道他并不想存心害我,我对他的心地绝对的放心,我想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寻求对我的保全,然而,我太难接受他的方式。
是的他从本意上,并没有错。也许只是我的期许太高,是我对自己的定位有偏差。
或许,我可以尽量对他再好一点。
我看出他很喜欢孩子,面对汝阳公主的小女儿,有那么一刻他竟然露出了洛阳时的神情。于是,我把她安置在我旁边的屋子,夜里我看见他柔和望着眠熟的孩子,心中像有一颗纽扣忽然解开。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们也有一个孩子,似乎,就可以好好儿地过日子,过充满温情,有天伦之乐的日子。
然而,孩子,是同赐婚的圣旨一起降临的。因为这位即将被塞入的不速之客,我便为他哀痛,为我们的孩子哀痛,也为我自己哀痛起来。
我怀抱着襁褓中孩子,看着王府被装点喜气,突然在想,这位年轻的名门闺秀,新婚之夜该有多么动人。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记起,被烛火映红的那个夜晚我顺从而委屈的目光,而我却清楚记得他伏在我泪花边的轻声安慰,只是沉浸在这份回忆中,却如同在看别人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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