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从不单行，它们像是约定好一般总携手降临。就如南淮患病不久，顾萏便毫无预兆的死去。我不相信无缘无故，凡事总有因有果，而不论南淮还是顾萏之事，也必然都是人为。）
（将辞在我的授意之下，锁了琇莹处和嫡妃处的仆从，将他们囚在后厢房，威逼利诱与私刑一同使出，没有人敢反抗，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站在将辞身后的是我，是这座王府的主人。）
（于是很快就有人支撑不住，琇莹一个伺候南淮的二等丫头疯了，她在神志不清后从头到尾只说——是侧妃，是洛侧妃。）
（这仿佛就是个近在咫尺的答案了，可我却在伸手抓住这个答案前又犹豫着松开手，着人去找洛氏。）
（是与不是，我到底还是想听她说一句。）

（也许是秋日的风不怀好意，有心将京城风头最盛的岷王府吹的天翻地覆。自皇甫归来，我许久不开西厢的门，与世隔绝着，沉默以对府内外的一切，例如南淮的突然患病、嫡妃顾氏的薨逝，这些我都知道，却也只是，知道而已。）
（所以当东厢有仆婢来寻，我是疑惑的。我带着疑虑，还有刻意的疏离，敲开他的门。）
王爷寻我？
（我站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位置，难得换了口吻。）

（她进门来，取的位置不远不近，说的话不亲不疏，只是叫我刺目刺耳。）
（从前她少有规矩，初初相识便是祝长风的唤来唤去，嫁入王府，也从不会这样老实的叫一句王爷，从前的亲昵，是我喜欢的，也是我纵容的。）
：近来身子如何？
（我起身往她处迎了几步，近前时才开口去问，却又问了与寻她相悖的话题。）
：送去你那里的药膳，都吃了？
（还想同她多说几句话，那些丑恶凉毒的真相或者谎言，再晚些来吧。）

（他的脚步声起，垂眸未曾看他，却在他近前之时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难说这样的行为是否有意，却在迈开步子之后，顾虑起他会否因此生气。）
（我仍垂首，温声应付他抛出的，无关痛痒的问题。）
都吃过。
（——就是没什么用呀？）
（我知这非是他唤我来此的本意，似乎因着惧怕久站疲累，刻意揭开真相，换早一点离开。）
（久久不见，我有些不适应他的眸光与神色了。）
王爷是否有事？

安静的给你们加一个BGM。
朱常旬向。
绅士 - 薛之谦

（我在她一步躲开之后立刻站定住，怕她不适，便不敢越再半步。）
（她又问起可否有事，我在垂眼之后轻轻叹息一声，继而招手令将辞带人进来。）
（痴傻的婢女进门时尚且还算安静，却在眼光看到她后登时发作起来，目光惊恐的指着她大叫。——“洛侧妃！”“是洛侧妃害了郡主……和我无关啊！”“王爷饶命，是侧妃做的！”）
（婢女口齿含糊着颠来倒去念着这几句话，不消一会儿又惊惧的缩起身子打颤，将辞见她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又着人把她拖了出去。）
：这是南淮房里的二等丫头。
：她说南淮病了，是你做的。
（我瞧着她，从侍女入门时就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直到房内从喧闹又归于平静之后，才又开口。）
：当真是你？

（将辞是怎样得力的人物，难怪，他会寻我来审。）
（我沉默的望着那位我并不熟识，甚至似乎不曾见过的小婢，瞧着她疯疯傻傻的样子，竟生出一些怜悯。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这些怜悯是予她的，还是予我自己的。）
（曾经有多亲近，现今就有多痛。我想，是我错估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也错估了，他该予我的信任。）
王爷，我，也曾是个母亲。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因为绝望，也因为不想多费口舌。我只告诉他，我也曾是个母亲——母之一字，于我，于任何一个女子，何其之重。作为母亲，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尽管这个孩子，曾经间接夺走我腹中亲子的性命。）
（我想逃，这样的念头总是挥之不去，就像刚失去那个小人儿的时候一样。从进屋起，我第一次抬眸对上他的眼，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朱常旬，你是多么明镜儿似的一个人呀。若是疑我，不如——
（我端起他的手，放在自个儿颈上。）杀了我吧。

（她的眼里总是明亮的，像天上的星子，熠熠生辉。可现在，这双眼里温柔的光没了，明亮也湮灭，取而代之的唯有失望同绝望，它们出现的这样清晰，被我看的一清二楚。）
（手下是她纤细的颈，她拉着我的手腕覆在其上，当日我曾发誓，寻到伤害南淮的人，我势必挫骨扬灰。可今日，当答案出现，我却犹豫，当她这样轻而易举的奉上生命，我却迟疑。）
（手指在骤然收紧之后不消片刻又突然松开，我看着她眼里有哀痛与受伤。）
：你可以恨我，也可以伤我。
（她说，她也是个母亲，这样的提醒更让我理解成为她还因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记怪着南淮，因而如此作为。）
：洛长熙，你要如何对我，都好。
（手从她颈上撤下的同时亦扬声斥问。）
：为什么就非要去害南淮？！
：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我不要的！

（他的手带着凉，覆上我的颈时，叫我险些一抖。我稳住神色，不加迟疑的望着他，却在他用力握紧脖颈时皱了眉。我垂下眼，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他又松开手，换了更让我难过和心痛的质问来。这样的时候，我宁愿他掐死我——在他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几乎崩溃，连嘴角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似乎还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那你掐死我！你掐死我啊！
（连日来的情绪终于即将全数迸发，连带着对他的怨怼与自己的心痛，一起付与他，来求一个解脱。我已不想争辩自己的无辜与清白，更不想同他解释我是多么冤枉和委屈——总之，他不会信。）
是我做的，我高兴，看着她痴傻，来偿还她欠我未出世孩儿的命。
（朱常旬，我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杀了我？为了你的南淮，像杀死我的孩子那样，杀死我。）
（我突然乐意看到他的纠结与气愤，于是我放柔了声，却又似催命。）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替你的南淮报仇。

（我在她崩溃一般的发泄中突然迷茫，心智似乎都因这一瞬间的茫然而迟钝起来，不知如何应付她的难过与悲哀。）
：掐死你？
（我这样反问她，像也在问自己，可否这样做，却在一个转瞬间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提议——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
：不会。
：我不会杀了你。
（她软了声音，我亦也软下嗓，大掌摊开抚她脸颊之上，以柔情而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我让你在我身边待一辈子。
：你越是恶心我，我就越将你绑在我身边，你哪里都别想去。
（她的眼睛都被怒气沾红，我看着那泛红的眼，突然想起从前她还温柔灵气的时候，我问她，后悔嫁给我吗，那天，她给了我不悔的答案。）
：是你要嫁给我的。
：是你说不悔的。
（日与夜的温柔都化作了爱，我们相互给予的折磨与痛苦也应该自己承受，因为——我不曾后悔娶了你，你也说过不悔，你说过的。）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朱常旬——真是一段说不清理不顺的冤孽呀。曾经只怕相对的时间太少，而如今，只想快些离开。我望着他的眼，终究还是哭了。我从不曾想到这是我与他的结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曾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以后。他很气，我也是，像两个依然幼稚的孩童，彼此纠缠，彼此阻止对方如愿以偿，却在对方失望痛心的时刻一样痛如刀剜。）
那是你听错了。
（话轻飘飘的，带着一点点眼泪，一点点难过，一点点透顶的绝望——不过大概，也就那么一点点吧。）
（我想要回到从前，我们相遇在佛寺重叠萦绕的佛香中间，各自含笑，彼此照耀；或者回到从前，马车在拐角转错了方向，各自奔走，彼此擦肩交错。不论哪一种，都好过如今，互相伤害。）
（我转头跑出东厢，险些跌倒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
（也许，再也没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