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要驱赶尽这四方皇城中的阴霾，光伴着晨一同来了。温柔的天光穿过树梢落在瓦檐上，一寸一寸扩大，却永恒的照耀不到立在廊中的我。）
（我期盼有光能来救赎，却始终深陷泥沼黑暗。）
（岷王府中一日比一日的静，从许多年前由崧过继那天谢氏凄哀的哭声响起时，仆人们似乎在一夕之间便懂得了察言观色，他们小心翼翼的在王府的护佑之下生存过活，在长熙失子南淮惹病时，在嫡妃薨逝后，他们噤若寒蝉，生怕触到我的怒火，甚至连将辞，也年复一年的沉默起来，对于我给他的吩咐，回答永远就只有了“好”。）
（再无人可置喙我的决定，他们知道阻拦无用，便学了妥协——至少这点是让我高兴的，这些年来，改变的并不只有我。）
（又是一个天光乍起的晨，我仍如往立在檐下等着必然的失望，可今日，在失望来临前，却有客从惊鸿来。）

（在来见常旬之前，我把听鹤的弦一根一根尽数绞断——午夜的一阕无衣已是最后一曲，从此以后我再不会弹琴了。）
（太子妃的孩子没了，太子被禁足，父皇重新欣赏常旬，我以为这些事情能铺出一条坦荡的路，通向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是，当我在无意中审出龄乔出事那夜的隐情，报仇的执念忽然土崩瓦解——伤人害人，原来不过只是误己误人。只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不能和常旬说出真相，他还需要明钰，还需要把太子除去。）
（但我又是这样迫切地想见一见他，想听他说，这些年走了那么远的歧途，并不算全然没有价值。）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我，还缺一个王。）
旬，我该说恭喜吗？
@朱常旬

（莞辞来的时候，天光已跳跃瓦檐上，鸟雀也醒了，蹦在枝头鸣啼，有一瞬我想，与重璋相比，倒还是我这里好些，起码还有鸟虫声。）
（她的话伴着天际浮云聚散又重合，我看着厚实的云层，错开心神又想——又是光不及檐下的一日。）
：恭喜尚还早。
（既然无光救赎，便仍需在泥泞黑暗中存活，且越陷越深，直至没顶。）
（清晨风还寒，转身看她，存了一丝疑惑。）
：您大早过来，是有急事？
（在达成共识之后，我与她便不约而同的少见了，她总在我需要的时候适当而从容的给予援手，却从未如此，清晨而来，带了几分疲惫与倦怠。）

（我们——不，单单是我一个，之前的目标是错的。他抛弃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母亲，妹妹，甚至是龄乔。）
（太子是顾氏所出，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地就被除去，他该是还有反扑的。还有太子妃，入猎场，醉杜康，她轻率地犯下了愚蠢的错误，但只要仔细想想，桩桩件件都逃脱不了明钰的影子。她不明白，皇甫家却总有清醒的人。）
（我要告诉常旬的许多，但临了又都觉得不重要。）
皇后在替我寻驸马，我想，大约也就在这一两年之间能把事情办妥了。
（旬是敏感的，我不能一开口就和他说明钰的事情，这样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这样的怀疑，是不能够流露在明面上的。它或许像风，能被感受到。竹子在动，你以为那便是风过了。）
@朱常旬

（在我的询问之后，莞辞给了我一个并不相干的回答——再过一二年，她也要沿着明钰和怀恭的路，下降。）
（我看着她，目光在她面上一寸寸移动，分毫转移时又觉得时光真是不留情，从前少年气性若能收敛些，或许与她也能在宫中于春来时饮一杯。）
：皇后替您物色了哪几家？
（我有些不愿意谈这件事，仿若谈及正视之后，也因我突然想起从前许诺她——“若我事成，您与龄乔皇姐从江南回来，可要与我说一说趣闻。”）
：京城里书香世家不少。
（——如今，当不当得一句物是人非了。）

总不会是顾家。
（皇后性子是软弱的，甚至算得上懦弱，但她也是明白人，顾家有了一个明钰作为媳妇，没必要多一个我。）
（不管是谁，我只是可怜他。）
旬，若到了我出嫁的时候，有个人我是不能带出宫的，我把她送给你。
（想起常旬那并不能算清净的后院，怕他误会。）
让她在你身边当个洒扫的侍女，她话不多，也是个聪明的。
（这样的要求，突兀且无理。我总要说清楚缘由。）
我原本想把她给了念昔，但是念昔性子太弱了。你——
（恳求一般。）
别让明钰见到她。
（我不能把知道真相的人带在身边，每次见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龄乔，想起自己的愚钝和盲目，但我希望知道真相的人能够活着。）
@朱常旬

（我在她这样一个极为突兀的要求里沉默下来，并且开始思索。目光在她脸上停下，一双眼同她对视，当中疑惑她必然看的清楚。）
（她今天的来访，从头到尾并未提为何而来，却又在话稍末节残留下耐人寻味的空白，故意引我注意。直到，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并说——别让明钰见到她。）
：莞辞你……
（迟疑着开口却又不知要怎么询问，我以为我们——我，莞辞与明钰，我们是盟友，是同伴，在这条势必浴血的路上，我们不该猜疑隐瞒。怀疑，永远都是瓦解同盟的上佳利器。可当下她的话却像破开沉冬的第一声啼鸣，清晰而明确。）
：……待你出嫁后，我便将她接出来。
（仍与以往，不问原因，她说，我便信，便照做。）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疑惑，迟疑地摇头，所有的真相，我都不能告诉他。我明白，他不会在这时候对付明钰，但是，他一定会很痛苦。这一定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但是，包括我自己，谁也不能肯定，从前的我就是真正的我。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带着一点儿的偏执，很怕麻烦到别人，只会怯弱地望向旁人。）
（我只好继续叮嘱他。这条路我们都不能回头，那我只有希望他走得顺利一点。）
常旬，我不知道你在这条路上借用了多少明钰的力量，但人总是应该自立的。
（曾经是怎样的深信不疑，一往无前，现在才会觉得泥足深陷，近乎分裂。）
（我说不出，和明钰到此为止的话。迟一些吧，既然补牢已晚，不如——一错再错。）
（带着一点的狠厉，却扬起了嘴角，说笑一般和他说。）
若常煜他日身亡，算我的。
（明钰！你做下的事情，常煜来还吧！你也来尝一尝，生离死别的味道。让他，因为保护你去死吧。）
@朱常旬

（她仅两句话，却让我仿若置身冰窟，那种浑身乍凉的感觉，从灵台劈到四肢百骸。一手伸出，我握住她手腕，并试图用这种行为来阻止她的想法。）
：莞辞！你要做什么？
（我想过，并且正在一步一步推着常煜往悬崖边走，或许很快，常煜就能成为我们的同伴，可让他死，甚至还有莞辞掺手——那无疑是会让明钰疯狂的。宫里内外都知道，常煜是明钰的心头肉，他若有伤一分一毫，明钰从来都是百倍奉还，从太子妃一事上便可窥见。）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压着声皱紧了眉看她，相识多年，莞辞从来是一个妥帖而从容的人，我甚至从她口中连句重话都不曾听过。她即便开始屠戮，我也始终在她身上能看到一层仿若珍珠一般柔润的光。）
：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解决不了。
（我忍着泪，也忍着告诉他真相的念头。）
（我看着他的眼，一锤定音地说。这样的局面，我从前从来没有预料过。明钰有她的逆鳞，我也一样有。被蒙骗的愤怒，无能为力的内疚，这是冰与火的煎熬。我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端妃的养女，脱了血脉的一重联系，端妃总不会很伤心。一路走来，我对不起的人早已是数不清的过江鲫。常旬，你已经放弃得太多，请你最后能够成皇，能够稍微弥补你所失去的，弥补那些永远不会再得到的。我并不伟大，我只是有点自私，想以后和龄乔相见能够骄傲地告诉她——我亲手帮她报仇了。）
你还需要明钰，所以常煜的事，只能我自己去做。
（很多谢你最后的劝阻，常旬啊——）
（有些时候，做错了的事情是要用生命来偿还的。不是用自己的性命，便是用别人的性命。我是这样，明钰是这样，每个人都逃不开的。）
你放心，这不是我第一次对皇族动手了。
（我想起了熙玥。）
我会让燕王心甘情愿地死在明钰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莞辞的眼泪，它们被蓄在眼中，在晨光中，将落却未落下。）
（这是她的坚强。）
：莞辞……
（张口欲言，却话未出口便被她打断，莞辞走的很决绝，利落的转身之后她像是割断了自己最后的感情，那颗出生后充盈而丰沛的心，在日与夜的折磨下枯萎干瘪，在午夜的风声与枭声响起后，被撕扯，被煎熬。）
（眼看着她离开却终究无法阻止，我们都清楚，这样的平静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风雷要来，海浪要起，所有一切似乎都由她这一个转身，揭开了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