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背靠气象万千的邙山，面朝恢弘雄伟的神都洛阳，更因地处清幽妙境，距离神都皇城不远，成为洛阳城的一大名胜道观。
这里也正是自在玄门在洛阳的六大名观之一，虽然不如地处明教坊的轩辕观濒临定鼎门、地势紧要，也不如尊贤坊的大天尊观庭院广大，却因位于城外，不大显眼，已成为近日来赶赴洛阳的玄门各首要高道的落脚处。
在道观西院一座足可容纳数十人静坐清修的观云殿内，黎瑛和宁观一、余观吾等一众后辈弟子笔直地挺立在大殿一侧，静静望着大殿当中矮几后的两个首脑人物。
那高瘦老者，正是无极天院的天翼长老。此时他的目光却都凝在居中而坐的玄门护法铁乾震的脸上。无极天院长老地位虽高，但外出行事，仍要以玄门护法为尊。
大殿中灯火通明，却满是压抑凝重之气。
听罢枣面道人的禀报，铁乾震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天翼长老忍不住埋怨道：“铁护法太过小心，既然李泠那逆徒胆敢在商会上露面，事后咱们一发上去，擒了他回归山门，岂不干净？眼下他成了独横槊楼的客卿长老，再要动他，可就麻烦得紧了！”
他曾在玄门山下遭过龙轩公的戏弄，此次听得铁乾震的一番撩拨，便一马当先地紧随而来。
“只能怪我们事先没有发现李泠藏身所在的通利坊！他在商会上一战成名，已做实了九脉商盟的少商主，我们若再出手，那便是与洛阳的九脉胡商为敌，虽然咱们不怕他们，但这里是大周京师，终究是讲究法度的地方。我们是自在玄门，不能硬来！”
铁乾震说着，忽地掀起眼角，“宁观一，我记得通利坊所在，是你带着那些师弟师妹去搜查的吧，连着搜寻数日，居然没有打听到李泠落脚的老康邸店？”
黎瑛、余观吾等人静立在在大殿一侧。忽然间听得铁乾震这一问，黎瑛的小脸不由一白。此次玄门出击洛阳，四象宗门都派出了几位少年精英，女弟子只有四人，她黎瑛的资历甚浅，能赶来历练，据说是铁护法亲点的。因为和李泠的关系，黎瑛反和宁观一等伏龙派弟子最熟，所以平日里便也多是跟在这位大师兄的身后忙碌。这时候她不禁替大师兄担心起来。
余观吾、明机等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均有些担心，那日在街头邂逅李泠的事，不知是否被人泄露了出去。
宁观一却极镇定，躬身施礼，道：“我们分成数队，已将坊内的多家客栈都细细查了。我们只道他们会在客栈落脚，却没料到他们会选中商人行商的邸店，那家老康邸店更是胡人开设，我等也就没有留意。弟子阅历不足，请师叔见谅！”
这番话倒也圆滑，听起来滴水不漏，铁乾震虽心下郁怒，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冷哼道：“逸龙子的徒弟，果然个个不成器。”
宁观一猛然仰头，又拱手道：“启禀护法师叔，观一学艺不精、办事不利，甘受玄门责罚，却请师叔不要捎带我师尊。”
大殿内霎时一静，众弟子均知黑脸护法铁乾震的脾气，均是心下惴惴。
“你这时倒成了尊师护派的圣人了？”铁乾震重重一拍矮几，冷笑道，“哼哼，若不是逸龙子教出来的好徒弟李泠，我们何苦放下清修，大老远赶来此地？若不是你这伏龙派大师兄糊涂颟顸，我等又怎会贻误战机？眼下先机尽失，李泠竟混成了独横槊楼的客卿长老，元登啸是出了名的护短之人，若再擒拿李泠，只怕就难的紧了！”
他这番话声色俱厉，低沉的吼声在殿内回荡着。余观吾忙轻扯大师兄的衣襟示意，宁观一只做不知，只是梗着脖子和铁乾震对视着。
忽听得一声冷笑：“元登啸便很了不起么？我自在玄门领袖江湖多年，一个小小的独横槊楼，竟也敢挡我锋芒？”
一道高大的身影大步入殿，虎目虬髯，神气凛凛，正是玄门另一位护法、丹剑宗掌门令狐易胜。
天翼长老看到了他，不由双眉一展：“令狐掌门，可把你盼来了！东极紫苑定你为此行的龙头高道，许多事，还得等你定夺！今日我玄门左右护法齐聚，又何惧他独横槊楼！”
铁乾震听他大赞令狐易胜，隐隐不快，大咧咧道：“令狐，怎地来得这么晚！”
令狐易胜淡淡道：“贫道在洛阳城内有些俗事，路上又耽搁了一些……”不知怎地，后一句话时，他脸色竟微微一僵，欲言又止，跟着便岔开话头，“那逆徒李泠，当真被独横槊楼护着了么？”
天翼叹道：“刚刚被元登啸封为客卿长老，元楼主与傅掌教有旧，终不能便这么撕破脸皮吧？”
“李泠是我玄门叛徒，擒拿叛徒天经地义，敢当我者，以剑诛之！”
令狐易胜倒背双手，在殿内缓缓踱步，阴沉的声音满蕴杀气，“管他是元登啸，还是顾虚手！只是江湖上的礼数却不可缺了，明日咱们便给独横槊楼修书一封，说明此事。铁护法，你瞧如何？”
铁乾震听他言语中没有大包大揽，微微舒坦了些，点头道：“哼哼，先礼后兵，这倒也不错。日后掌教真人那里，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元登啸为人孤傲乖僻，且先遣个伶俐弟子前去送信。明机，明日你走一趟，万不可坠了我玄门威风！”
明机一直站在宁观一身侧，听得师叔呼喝自己的名字，忙应了一声，却怔怔道：“铁师叔，令狐掌门，弟子一直有些奇怪，李泠不过是个后辈弟子，在伏龙派连个道号都没有，咱们为何偏要这般兴师动众地擒拿他？”
铁乾震冷哼道：“只因乾坤堂主死在了龙轩公手中，可邀请武遨上七曜天峰的，却是我自在玄门。”
明机低声嘀咕道：“武堂主虽然比武身亡，可听说龙轩公也已亡故，再说武遨邀战龙轩公，可是他自家的主意，跟我玄门何干？”
余观吾忍不住插嘴道：“正是正是，此言大有道理。武堂主之死，是当今武林的一大惨痛损失，江湖中人，无不悲戚，只不过他老人家死便死了，又哪里赖得到我玄门，更加怨不到李泠的头上啊！”
“放肆！”令狐易胜不由怒喝一声，“武家的背后，就是朝廷。不管如何，武堂主之死，我玄门推脱不开。我们必须给武家，或者说，给朝廷一个交代。至于李泠，偏偏被龙轩公那大魔头收为弟子，那也怨不得我们了！”
当日武遨来到玄门后偏偏下榻在慧剑庐，可说与令狐易胜交情深厚。这位老友身亡后，令狐易胜大为悲怒自责，此次铁乾震率人赶来洛阳兴师问罪，这位丹剑宗掌门倒是破天荒地鼎力相助。
众人尽皆无语。令狐易胜搬出了朝廷的名头，明机、余观吾等少年弟子虽然不服，却也无法接口。
殿内微微一静，忽听得一道笑声响起：“想不到堂堂玄门，竟沦为了乾坤堂的鹰犬。可叹可笑！”
笑声就在殿门外响起，声音清朗，犹如这秋日长空般透亮，又有几分疏旷，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傲意。
“是谁？”铁乾震厉声大喝。
要知自在玄门领袖江湖数十载，威望远披，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放肆，竟在玄门左右护法架前直言讥讽。
天翼长老身形一晃，大袖疾挥，掌风到处，殿门轰然打开。淡淡的月色下，只见一袭淡淡的白影负手立在殿门前。这人年岁不大，身穿雪白交领敞怀长袍，内里紧束革带的右衽中衣也是素白颜色，宽袍大袖，白衣如雪，带着一股飘然出尘的超脱之气。
“阁下到底是何人，”铁乾震黑着脸站起，大踏步走上前来，沉声道，“深夜驾临鄙观，有何见教？”
他阅历深厚，深知就凭自己和令狐等人的境界，这道观西院中哪怕是有一只猫儿走过，也必然早已感知，而听此人言语，似乎早就到了，这份来去无踪的身手，着实不可思议。
“在下甘行舟！”
白衣人淡淡地一笑，“初来洛阳，便遇到了一众玄门高手，实在是幸运得紧！”
这低沉的笑声霎时引得殿内一阵骚动。原来这个人便是“凌烟榜下第一人”，道家隐宗不世出的天才高手，即便是漠视群英的明机，也不由睁大的双眸，仔细打量着这位以一剑横挑江湖的奇才。
这甘行舟应该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容貌不算出众，却颇为英挺，双肩宽阔，目光却并不锐利，反而有些悠远和淡然。
“想不到，他竟这样年轻！”黎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余观吾嗯了下，很老练地道：“绝顶高手都能驻颜不老，哪怕六七十岁了，也会这般模样，不过这甘行舟嘛，听说真的只有三十来岁！”
和一众少年弟子相反，铁乾震、令狐易胜等玄门首脑听得甘行舟的名字却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众所周知，这位声明绝不名登凌烟榜的绝顶高手有个绝大的嗜好，那便是挑战成名高手。
“有何幸运？”铁乾震一凛，寒声道，“莫非阁下要挑战玄门？哼哼，尊驾名气虽大，贫道也不惧你！”
“挑战你？尊驾还没这个资格。”
甘行舟淡淡一笑，目光扫向令狐易胜，道：“既要挑战玄门，自然要看凌烟榜。我记得玄门上榜的只有两人吧，除了掌教真人，就是令狐掌门了。我希望令狐掌门能当得起在下的挑战！”
“是你！”一直无语的令狐易胜却怒目喝道，“原来是你，在洛阳城内跟了老道一路，藏头缩尾，算什么好汉？”
天翼、铁乾震等人更是一凛，听令狐易胜的话，似乎他在洛阳城内来此的路上竟曾遭甘行舟的戏弄跟踪，怪不得先前他说起晚来的缘由时吞吞吐吐。想到这令狐易胜号称玄门掌教以下第一人，居然被甘行舟跟踪戏耍了一路，玄门众高道均是心中惴惴。
甘行舟呵呵一笑：“甘某初到神都，便遇到了令狐掌门，委实运气不错，又听闻玄门群英驾临洛阳，一时技痒，便跟了过来。令狐兄，见谅了！”
天翼等人心内更凛：听此人言语，果然是盯上了我自在玄门。他缀了令狐一路，料来已对这位丹剑宗掌门的武功心中有数，此时突然现身挑战，莫非已是成竹在胸？
铁乾震忽地冷笑道：“令狐道兄已是当今玄同境内第一人，自能当得起你的挑战！”这句话看似力捧，实则又有挑拨之意。
令狐易胜已定下心神，冷冷一笑：“不劳铁护法费神了，当得当不得，你说了不算。”后一句话显是一语双关，既讥他的地位不够资格定夺，又暗讽他武功不济。
一道冰冷的笑声将铁护法定在了当场，令狐易胜才大踏步走出，沉声道：“甘公子请了，都是使剑之人，老道对你早生好奇之心。今日一会，足慰平生！”
丹剑宗掌门的眸中跃出灼灼锐芒，惊怒之心既去，武者好战之性顿起，令狐易胜的右掌已轻按在了剑柄上。
“甘某是为一个朋友而来！”
甘行舟却颇为文气地一笑：“这里是洛阳，那位朋友目下已是九脉商盟的少商主。此战之后，可否请玄门高道不要参与洛阳商道之事？”
殿内群道有惊有喜。天翼和铁乾震等高道俱是一凛。黎瑛、宁观一等少年却大是欣喜，均想，李泠这小子神通广大，怎地竟能让甘行舟这种人物来撑腰？
甘行舟又笑道：“不知令狐掌门能做得了这么主么？”
令狐易胜面色微变，随即冷冷道：“自然做得，只要胜得了老道的剑。”
甘行舟扬眉道：“那很好。”慢悠悠踱到了院子当中立定。
院中夜风低回，一抹薄纱般的细云在月边萦绕，遮得月色有些晦暗，好在檐下还挑着几盏灯笼，忽闪的光芒映红了半个院子。
令狐易胜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也飘然出殿，跟着缓步踏上，向甘行舟走去。
玄门老少道士都涌出了大殿，散到四周，心态各异地紧张观战。令狐的步子迈得极慢，一步一步，仿佛要在院中踏出一串串深印。随着他缓慢的步子，一股越来越浓郁的剑意已弥漫开来。
“好可怕，令狐掌门竟这般了得！”黎瑛低声嘀咕着，比深夜还黝黑的眸子紧盯着步履舒缓的令狐易胜。
“剑气外放！”
明机也低叹一声，却毫无欣赏推崇之意。不知怎地，他竟先想到了证石林中那个气势磅礴的“道”字，那是当年丹剑派的开山祖师瞻如道长挥剑所刻，整个字只用了一剑，却带着无穷的剑意。与那一挥而就、浑然天成的“道”字相比，令狐易胜的气势太过外露。
令狐易胜终于在甘行舟身前三丈站定。甘行舟却一直静静凝立，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烟火燥气，甚至眸内也没有杀气，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手，嘴角还挂着一丝淡笑。
“久闻丹剑宗大名，不知丹剑宗以何为剑？”
众人原以为一场大战便会狂飙突起，却不料甘行舟忽发此问。
“以心意为鞘，我即为剑！以天地为鞘，万物皆剑！”令狐冷笑，忽见甘行舟淡然不语，挑起眉毛道，“我倒忘了，阁下出自武当道家隐宗，听说毕天君对你很是看重，见解颇多不凡之处。”
甘行舟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微笑点头：“令狐先生对剑之感悟，让在下很欣喜。”
令狐易胜眸中精芒大盛，沉声道：“要战便战，难道名满天下的甘行舟，竟是个徒逞口舌之辈吗？”
“这句话，许多时候我都要问的。”甘行舟淡然道，“问过之后，我会知道对手的斤两。”
“果然是真正的高手，对阵之前就要步步为营！”令狐冷笑起来，“老道对你更加了一层小心。”
甘行舟摇头道：“这倒不是，每次甘某出山，想挑战的高手极多，若是一个个真杀苦战，过不得两三人，便会无力再战。所以每次，我都会挑选最省力的办法击败对手！本次挑上令狐掌门，还是甘某下山后的第一战！”
“荣幸之至！”令狐易胜心内微生寒意，冷笑道，“不知这次阁下要挑战几人？”
“上次是八人，这次，只三五人即可。”甘行舟长叹一声，“当今天下，值得我出剑之人，已寥寥无几。所以对令狐掌门，我原本不想耗费太多的气力。”
令狐易胜怒极反笑：“不费太多气力？好极，那老道更要拭目以待了！”
众人听得令狐易胜的笑声中满蕴杀气，心神愈发紧起来。令狐易胜名声远震，除了足不出玄门一步的风云二老，众人皆以为他是仅次于傅乾阳掌教的第二号人物。
这一战显然已关乎玄门声誉。而令狐易胜的心思更远一步，如能一举击败甘行舟，他的名气很可能就会顺势压倒傅乾阳。
这一战突如其来，实则也是个天大的机会。
他稳之又稳地又踏上一步。锵然一声，丹剑宗掌门终于长剑出鞘。一缕淡淡的幽红在宽大的剑身上游走不定。
那是剑丹，凌烟榜上人令狐易胜长剑横指，虽只是蓄势待击，却已施出了全部功力。
甘行舟兀自不语，不动，甚至连衣角都不曾一闪。
“他到底要干什么，等着被剑刺死么？”黎瑛忍不住低呼出声。她自是盼着甘行舟大获全胜的。
明机低叹一声：“恰恰相反，甘行舟已带给令狐掌门绝大的压力，他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个笑容，都是可怕的剑招！”
黎瑛蹙起秀眉，显是没听明白这句话，却听甘行舟忽道：“令狐掌门果然非比寻常，当真寻常过招，在下须得百招开外才能胜你！”
“百招开外……现下，你怕了？”令狐易胜似乎听出甘行舟话中的妥协之意，他的剑丹本已如箭在弦，却偏偏无法发出。
甘行舟缓缓摇头：“我是说寻常过招，须得百招。不过我这人最会投机取巧，十招之内，我或能夺下你的长剑！”
十招之内，夺下丹剑宗掌门的手中长剑！连铁乾震都觉得听错了，只怕连玄门第一人风长老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令狐易胜更是眸内如欲喷火，剑上红芒陡炽，剑丹喷薄欲出。
“只不过……”甘行舟却忽地仰起头，望着薄薄的素白月亮，微笑道，“今夜我的兴致忽尽，懒得再行比试。三日之内，某必来寻你，记得看好你的长剑。”
他竟悠然转过身，大步向院外行去。令狐易胜双眼圆整，全身气息鼓荡。他整个人早已化作了长剑，却不敢发出那可怕的一剑。
淡云飘忽，遮得月光忽明忽暗，院内高大的铁鼎和几个铁铸神官像的影子仿佛在地上无声地游动着。甘行舟那一身白衣竟也有些模糊，仿佛他只是一道淡影。
令狐易胜紧攥长剑的手竟突突发颤。只是他知道，自己距离丹剑宗“天地为鞘，万物为剑”的绝顶境界，还有一线之差。可真到了“天地为鞘，万物为剑”的绝顶境界又如何，甘行舟只是个影子，如同天心浮动的白云，只怕世间万物，都难以伤到他。
只这么微一犹豫，那一袭白衣已飘然出了院门。
丹剑宗掌门的手，仍在微颤，那一剑，终究没有刺出。
“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刺出去？”黎瑛心里发紧，忍不住凑到明机耳边轻声嘀咕。
少女的长发扫到脸颊，一抹幽香袭来，明机的心一阵摇曳。他急忙定下了神，低声道：“只因他没有必胜之念！其实甘行舟早已经出招了，他忽然转身，不战而去，就是一记绝杀之招。这一招极是冒险大胆，也极是可怕，令狐掌门这一剑没胆气刺出，剑心已然波动……”
顿了一顿，他终于又低叹道，“三日后见面，只怕真会十招内丢了长剑！”
明机的声音极淡极轻，但令狐易胜耳根聪敏，仍是听得真真切切，这细若游丝的话传入耳内，便如晴空雷霆般震耳。
“住口！”令狐易胜轰然大吼。
满庭嗡然作响，殿前挂着几盏灯笼如被飓风突袭，光焰虚弱地晃动，齐齐熄灭。
这里也正是自在玄门在洛阳的六大名观之一，虽然不如地处明教坊的轩辕观濒临定鼎门、地势紧要，也不如尊贤坊的大天尊观庭院广大，却因位于城外，不大显眼，已成为近日来赶赴洛阳的玄门各首要高道的落脚处。
在道观西院一座足可容纳数十人静坐清修的观云殿内，黎瑛和宁观一、余观吾等一众后辈弟子笔直地挺立在大殿一侧，静静望着大殿当中矮几后的两个首脑人物。
那高瘦老者，正是无极天院的天翼长老。此时他的目光却都凝在居中而坐的玄门护法铁乾震的脸上。无极天院长老地位虽高，但外出行事，仍要以玄门护法为尊。
大殿中灯火通明，却满是压抑凝重之气。
听罢枣面道人的禀报，铁乾震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天翼长老忍不住埋怨道：“铁护法太过小心，既然李泠那逆徒胆敢在商会上露面，事后咱们一发上去，擒了他回归山门，岂不干净？眼下他成了独横槊楼的客卿长老，再要动他，可就麻烦得紧了！”
他曾在玄门山下遭过龙轩公的戏弄，此次听得铁乾震的一番撩拨，便一马当先地紧随而来。
“只能怪我们事先没有发现李泠藏身所在的通利坊！他在商会上一战成名，已做实了九脉商盟的少商主，我们若再出手，那便是与洛阳的九脉胡商为敌，虽然咱们不怕他们，但这里是大周京师，终究是讲究法度的地方。我们是自在玄门，不能硬来！”
铁乾震说着，忽地掀起眼角，“宁观一，我记得通利坊所在，是你带着那些师弟师妹去搜查的吧，连着搜寻数日，居然没有打听到李泠落脚的老康邸店？”
黎瑛、余观吾等人静立在在大殿一侧。忽然间听得铁乾震这一问，黎瑛的小脸不由一白。此次玄门出击洛阳，四象宗门都派出了几位少年精英，女弟子只有四人，她黎瑛的资历甚浅，能赶来历练，据说是铁护法亲点的。因为和李泠的关系，黎瑛反和宁观一等伏龙派弟子最熟，所以平日里便也多是跟在这位大师兄的身后忙碌。这时候她不禁替大师兄担心起来。
余观吾、明机等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均有些担心，那日在街头邂逅李泠的事，不知是否被人泄露了出去。
宁观一却极镇定，躬身施礼，道：“我们分成数队，已将坊内的多家客栈都细细查了。我们只道他们会在客栈落脚，却没料到他们会选中商人行商的邸店，那家老康邸店更是胡人开设，我等也就没有留意。弟子阅历不足，请师叔见谅！”
这番话倒也圆滑，听起来滴水不漏，铁乾震虽心下郁怒，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冷哼道：“逸龙子的徒弟，果然个个不成器。”
宁观一猛然仰头，又拱手道：“启禀护法师叔，观一学艺不精、办事不利，甘受玄门责罚，却请师叔不要捎带我师尊。”
大殿内霎时一静，众弟子均知黑脸护法铁乾震的脾气，均是心下惴惴。
“你这时倒成了尊师护派的圣人了？”铁乾震重重一拍矮几，冷笑道，“哼哼，若不是逸龙子教出来的好徒弟李泠，我们何苦放下清修，大老远赶来此地？若不是你这伏龙派大师兄糊涂颟顸，我等又怎会贻误战机？眼下先机尽失，李泠竟混成了独横槊楼的客卿长老，元登啸是出了名的护短之人，若再擒拿李泠，只怕就难的紧了！”
他这番话声色俱厉，低沉的吼声在殿内回荡着。余观吾忙轻扯大师兄的衣襟示意，宁观一只做不知，只是梗着脖子和铁乾震对视着。
忽听得一声冷笑：“元登啸便很了不起么？我自在玄门领袖江湖多年，一个小小的独横槊楼，竟也敢挡我锋芒？”
一道高大的身影大步入殿，虎目虬髯，神气凛凛，正是玄门另一位护法、丹剑宗掌门令狐易胜。
天翼长老看到了他，不由双眉一展：“令狐掌门，可把你盼来了！东极紫苑定你为此行的龙头高道，许多事，还得等你定夺！今日我玄门左右护法齐聚，又何惧他独横槊楼！”
铁乾震听他大赞令狐易胜，隐隐不快，大咧咧道：“令狐，怎地来得这么晚！”
令狐易胜淡淡道：“贫道在洛阳城内有些俗事，路上又耽搁了一些……”不知怎地，后一句话时，他脸色竟微微一僵，欲言又止，跟着便岔开话头，“那逆徒李泠，当真被独横槊楼护着了么？”
天翼叹道：“刚刚被元登啸封为客卿长老，元楼主与傅掌教有旧，终不能便这么撕破脸皮吧？”
“李泠是我玄门叛徒，擒拿叛徒天经地义，敢当我者，以剑诛之！”
令狐易胜倒背双手，在殿内缓缓踱步，阴沉的声音满蕴杀气，“管他是元登啸，还是顾虚手！只是江湖上的礼数却不可缺了，明日咱们便给独横槊楼修书一封，说明此事。铁护法，你瞧如何？”
铁乾震听他言语中没有大包大揽，微微舒坦了些，点头道：“哼哼，先礼后兵，这倒也不错。日后掌教真人那里，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元登啸为人孤傲乖僻，且先遣个伶俐弟子前去送信。明机，明日你走一趟，万不可坠了我玄门威风！”
明机一直站在宁观一身侧，听得师叔呼喝自己的名字，忙应了一声，却怔怔道：“铁师叔，令狐掌门，弟子一直有些奇怪，李泠不过是个后辈弟子，在伏龙派连个道号都没有，咱们为何偏要这般兴师动众地擒拿他？”
铁乾震冷哼道：“只因乾坤堂主死在了龙轩公手中，可邀请武遨上七曜天峰的，却是我自在玄门。”
明机低声嘀咕道：“武堂主虽然比武身亡，可听说龙轩公也已亡故，再说武遨邀战龙轩公，可是他自家的主意，跟我玄门何干？”
余观吾忍不住插嘴道：“正是正是，此言大有道理。武堂主之死，是当今武林的一大惨痛损失，江湖中人，无不悲戚，只不过他老人家死便死了，又哪里赖得到我玄门，更加怨不到李泠的头上啊！”
“放肆！”令狐易胜不由怒喝一声，“武家的背后，就是朝廷。不管如何，武堂主之死，我玄门推脱不开。我们必须给武家，或者说，给朝廷一个交代。至于李泠，偏偏被龙轩公那大魔头收为弟子，那也怨不得我们了！”
当日武遨来到玄门后偏偏下榻在慧剑庐，可说与令狐易胜交情深厚。这位老友身亡后，令狐易胜大为悲怒自责，此次铁乾震率人赶来洛阳兴师问罪，这位丹剑宗掌门倒是破天荒地鼎力相助。
众人尽皆无语。令狐易胜搬出了朝廷的名头，明机、余观吾等少年弟子虽然不服，却也无法接口。
殿内微微一静，忽听得一道笑声响起：“想不到堂堂玄门，竟沦为了乾坤堂的鹰犬。可叹可笑！”
笑声就在殿门外响起，声音清朗，犹如这秋日长空般透亮，又有几分疏旷，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傲意。
“是谁？”铁乾震厉声大喝。
要知自在玄门领袖江湖数十载，威望远披，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放肆，竟在玄门左右护法架前直言讥讽。
天翼长老身形一晃，大袖疾挥，掌风到处，殿门轰然打开。淡淡的月色下，只见一袭淡淡的白影负手立在殿门前。这人年岁不大，身穿雪白交领敞怀长袍，内里紧束革带的右衽中衣也是素白颜色，宽袍大袖，白衣如雪，带着一股飘然出尘的超脱之气。
“阁下到底是何人，”铁乾震黑着脸站起，大踏步走上前来，沉声道，“深夜驾临鄙观，有何见教？”
他阅历深厚，深知就凭自己和令狐等人的境界，这道观西院中哪怕是有一只猫儿走过，也必然早已感知，而听此人言语，似乎早就到了，这份来去无踪的身手，着实不可思议。
“在下甘行舟！”
白衣人淡淡地一笑，“初来洛阳，便遇到了一众玄门高手，实在是幸运得紧！”
这低沉的笑声霎时引得殿内一阵骚动。原来这个人便是“凌烟榜下第一人”，道家隐宗不世出的天才高手，即便是漠视群英的明机，也不由睁大的双眸，仔细打量着这位以一剑横挑江湖的奇才。
这甘行舟应该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容貌不算出众，却颇为英挺，双肩宽阔，目光却并不锐利，反而有些悠远和淡然。
“想不到，他竟这样年轻！”黎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余观吾嗯了下，很老练地道：“绝顶高手都能驻颜不老，哪怕六七十岁了，也会这般模样，不过这甘行舟嘛，听说真的只有三十来岁！”
和一众少年弟子相反，铁乾震、令狐易胜等玄门首脑听得甘行舟的名字却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众所周知，这位声明绝不名登凌烟榜的绝顶高手有个绝大的嗜好，那便是挑战成名高手。
“有何幸运？”铁乾震一凛，寒声道，“莫非阁下要挑战玄门？哼哼，尊驾名气虽大，贫道也不惧你！”
“挑战你？尊驾还没这个资格。”
甘行舟淡淡一笑，目光扫向令狐易胜，道：“既要挑战玄门，自然要看凌烟榜。我记得玄门上榜的只有两人吧，除了掌教真人，就是令狐掌门了。我希望令狐掌门能当得起在下的挑战！”
“是你！”一直无语的令狐易胜却怒目喝道，“原来是你，在洛阳城内跟了老道一路，藏头缩尾，算什么好汉？”
天翼、铁乾震等人更是一凛，听令狐易胜的话，似乎他在洛阳城内来此的路上竟曾遭甘行舟的戏弄跟踪，怪不得先前他说起晚来的缘由时吞吞吐吐。想到这令狐易胜号称玄门掌教以下第一人，居然被甘行舟跟踪戏耍了一路，玄门众高道均是心中惴惴。
甘行舟呵呵一笑：“甘某初到神都，便遇到了令狐掌门，委实运气不错，又听闻玄门群英驾临洛阳，一时技痒，便跟了过来。令狐兄，见谅了！”
天翼等人心内更凛：听此人言语，果然是盯上了我自在玄门。他缀了令狐一路，料来已对这位丹剑宗掌门的武功心中有数，此时突然现身挑战，莫非已是成竹在胸？
铁乾震忽地冷笑道：“令狐道兄已是当今玄同境内第一人，自能当得起你的挑战！”这句话看似力捧，实则又有挑拨之意。
令狐易胜已定下心神，冷冷一笑：“不劳铁护法费神了，当得当不得，你说了不算。”后一句话显是一语双关，既讥他的地位不够资格定夺，又暗讽他武功不济。
一道冰冷的笑声将铁护法定在了当场，令狐易胜才大踏步走出，沉声道：“甘公子请了，都是使剑之人，老道对你早生好奇之心。今日一会，足慰平生！”
丹剑宗掌门的眸中跃出灼灼锐芒，惊怒之心既去，武者好战之性顿起，令狐易胜的右掌已轻按在了剑柄上。
“甘某是为一个朋友而来！”
甘行舟却颇为文气地一笑：“这里是洛阳，那位朋友目下已是九脉商盟的少商主。此战之后，可否请玄门高道不要参与洛阳商道之事？”
殿内群道有惊有喜。天翼和铁乾震等高道俱是一凛。黎瑛、宁观一等少年却大是欣喜，均想，李泠这小子神通广大，怎地竟能让甘行舟这种人物来撑腰？
甘行舟又笑道：“不知令狐掌门能做得了这么主么？”
令狐易胜面色微变，随即冷冷道：“自然做得，只要胜得了老道的剑。”
甘行舟扬眉道：“那很好。”慢悠悠踱到了院子当中立定。
院中夜风低回，一抹薄纱般的细云在月边萦绕，遮得月色有些晦暗，好在檐下还挑着几盏灯笼，忽闪的光芒映红了半个院子。
令狐易胜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也飘然出殿，跟着缓步踏上，向甘行舟走去。
玄门老少道士都涌出了大殿，散到四周，心态各异地紧张观战。令狐的步子迈得极慢，一步一步，仿佛要在院中踏出一串串深印。随着他缓慢的步子，一股越来越浓郁的剑意已弥漫开来。
“好可怕，令狐掌门竟这般了得！”黎瑛低声嘀咕着，比深夜还黝黑的眸子紧盯着步履舒缓的令狐易胜。
“剑气外放！”
明机也低叹一声，却毫无欣赏推崇之意。不知怎地，他竟先想到了证石林中那个气势磅礴的“道”字，那是当年丹剑派的开山祖师瞻如道长挥剑所刻，整个字只用了一剑，却带着无穷的剑意。与那一挥而就、浑然天成的“道”字相比，令狐易胜的气势太过外露。
令狐易胜终于在甘行舟身前三丈站定。甘行舟却一直静静凝立，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烟火燥气，甚至眸内也没有杀气，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手，嘴角还挂着一丝淡笑。
“久闻丹剑宗大名，不知丹剑宗以何为剑？”
众人原以为一场大战便会狂飙突起，却不料甘行舟忽发此问。
“以心意为鞘，我即为剑！以天地为鞘，万物皆剑！”令狐冷笑，忽见甘行舟淡然不语，挑起眉毛道，“我倒忘了，阁下出自武当道家隐宗，听说毕天君对你很是看重，见解颇多不凡之处。”
甘行舟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微笑点头：“令狐先生对剑之感悟，让在下很欣喜。”
令狐易胜眸中精芒大盛，沉声道：“要战便战，难道名满天下的甘行舟，竟是个徒逞口舌之辈吗？”
“这句话，许多时候我都要问的。”甘行舟淡然道，“问过之后，我会知道对手的斤两。”
“果然是真正的高手，对阵之前就要步步为营！”令狐冷笑起来，“老道对你更加了一层小心。”
甘行舟摇头道：“这倒不是，每次甘某出山，想挑战的高手极多，若是一个个真杀苦战，过不得两三人，便会无力再战。所以每次，我都会挑选最省力的办法击败对手！本次挑上令狐掌门，还是甘某下山后的第一战！”
“荣幸之至！”令狐易胜心内微生寒意，冷笑道，“不知这次阁下要挑战几人？”
“上次是八人，这次，只三五人即可。”甘行舟长叹一声，“当今天下，值得我出剑之人，已寥寥无几。所以对令狐掌门，我原本不想耗费太多的气力。”
令狐易胜怒极反笑：“不费太多气力？好极，那老道更要拭目以待了！”
众人听得令狐易胜的笑声中满蕴杀气，心神愈发紧起来。令狐易胜名声远震，除了足不出玄门一步的风云二老，众人皆以为他是仅次于傅乾阳掌教的第二号人物。
这一战显然已关乎玄门声誉。而令狐易胜的心思更远一步，如能一举击败甘行舟，他的名气很可能就会顺势压倒傅乾阳。
这一战突如其来，实则也是个天大的机会。
他稳之又稳地又踏上一步。锵然一声，丹剑宗掌门终于长剑出鞘。一缕淡淡的幽红在宽大的剑身上游走不定。
那是剑丹，凌烟榜上人令狐易胜长剑横指，虽只是蓄势待击，却已施出了全部功力。
甘行舟兀自不语，不动，甚至连衣角都不曾一闪。
“他到底要干什么，等着被剑刺死么？”黎瑛忍不住低呼出声。她自是盼着甘行舟大获全胜的。
明机低叹一声：“恰恰相反，甘行舟已带给令狐掌门绝大的压力，他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个笑容，都是可怕的剑招！”
黎瑛蹙起秀眉，显是没听明白这句话，却听甘行舟忽道：“令狐掌门果然非比寻常，当真寻常过招，在下须得百招开外才能胜你！”
“百招开外……现下，你怕了？”令狐易胜似乎听出甘行舟话中的妥协之意，他的剑丹本已如箭在弦，却偏偏无法发出。
甘行舟缓缓摇头：“我是说寻常过招，须得百招。不过我这人最会投机取巧，十招之内，我或能夺下你的长剑！”
十招之内，夺下丹剑宗掌门的手中长剑！连铁乾震都觉得听错了，只怕连玄门第一人风长老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令狐易胜更是眸内如欲喷火，剑上红芒陡炽，剑丹喷薄欲出。
“只不过……”甘行舟却忽地仰起头，望着薄薄的素白月亮，微笑道，“今夜我的兴致忽尽，懒得再行比试。三日之内，某必来寻你，记得看好你的长剑。”
他竟悠然转过身，大步向院外行去。令狐易胜双眼圆整，全身气息鼓荡。他整个人早已化作了长剑，却不敢发出那可怕的一剑。
淡云飘忽，遮得月光忽明忽暗，院内高大的铁鼎和几个铁铸神官像的影子仿佛在地上无声地游动着。甘行舟那一身白衣竟也有些模糊，仿佛他只是一道淡影。
令狐易胜紧攥长剑的手竟突突发颤。只是他知道，自己距离丹剑宗“天地为鞘，万物为剑”的绝顶境界，还有一线之差。可真到了“天地为鞘，万物为剑”的绝顶境界又如何，甘行舟只是个影子，如同天心浮动的白云，只怕世间万物，都难以伤到他。
只这么微一犹豫，那一袭白衣已飘然出了院门。
丹剑宗掌门的手，仍在微颤，那一剑，终究没有刺出。
“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刺出去？”黎瑛心里发紧，忍不住凑到明机耳边轻声嘀咕。
少女的长发扫到脸颊，一抹幽香袭来，明机的心一阵摇曳。他急忙定下了神，低声道：“只因他没有必胜之念！其实甘行舟早已经出招了，他忽然转身，不战而去，就是一记绝杀之招。这一招极是冒险大胆，也极是可怕，令狐掌门这一剑没胆气刺出，剑心已然波动……”
顿了一顿，他终于又低叹道，“三日后见面，只怕真会十招内丢了长剑！”
明机的声音极淡极轻，但令狐易胜耳根聪敏，仍是听得真真切切，这细若游丝的话传入耳内，便如晴空雷霆般震耳。
“住口！”令狐易胜轰然大吼。
满庭嗡然作响，殿前挂着几盏灯笼如被飓风突袭，光焰虚弱地晃动，齐齐熄灭。
护法师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