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作证，”夜已经深了，霍格沃茨的走廊上只剩灯光还在闪烁，静得令阿特米西亚不敢高声。她睡意朦胧地咕哝着，“我们又弄到这么晚了。”
　　她敲打着公共休息室外面的圆桶，强打起精神以防敲错。“还是在沙发上先躺一会儿吧。”她都懒得再多走一段路回寝室了。阿特米西亚跌跌撞撞地走向一张沙发，扔下书包，将自己陷在柔软之中，不出两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火灰蛇卵呈红色，能散发出极强的热量。如果把它们用冰冻咒冻结起来，则可以用来制作爱情魔药，或者被完整吞下去，用来治疗疟疾。”阿特米西亚一边走路一边捧着《魔药之书》【1】，嘴里念念有词，“雏菊根······”她毫不意外地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我的梅林啊，”莱奥抱怨说，“你看着点吧。”
　　“你扶着我点吧。”阿特米西亚说，又捧起了书本。
　　“你的头发是怎么了？”玛西亚打趣道，“你不会还有心情染发吧？”阿特米西亚金棕色的头发上染了一片黑色，看上去格外显眼。
　　“闭嘴吧，玛西亚。”阿特米西亚一点也笑不出来，“昨晚我写完了变形术论文，还背如尼文单词，接着就睡着了。”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倒向平整的书页时，看到的最后一个词是困扰了玛西亚很久的eihwaz。“醒来时我发现墨水瓶翻了，大概是倒下去的时候脑袋碰到了。”
　　“你要不要去洗洗？”莱奥问。他抱着一大摞书，好像就快被压垮了。
　　“不用去，”阿特米西亚说，把下滑的书包往上调整了些，“很快就上课了。清水如泉。”她低着头放下长发，拿魔杖指向头顶，一股清水很快把沾在头发上的墨汁冲洗了个干净。
【1】 作者是齐格蒙特·巴奇，出版于16世纪。内容包括美容药剂、治疗疥疮的药水、狐媚子灭剂、福灵剂、大笑药水、复方汤剂、缩身药水和安眠剂。此处设定它为当时使用的魔药课本。　

　　“好了，同学们，今天复习的内容大家掌握得普遍不错。”福斯科教授说，和蔼的他站在讲台上时总显得格外自信威严，“课后作业——”教室里传来一片叹息。
　　“哦，真糟。”坐在阿特米西亚后面的黛西嘀咕道，“我都没时间试衣服了。”
　　“这不是重点，”玛西亚好像被这个总是悠闲自在、对学习满不在乎的姑娘惹火了，“重点是我今晚又要熬夜了！”
　　福斯科教授清了清嗓子，让学生们安静下来。“课后作业是写一篇十英寸长的论文，主题是关于动物变形的研究。”
　　“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莱奥轻声说，但还是招来了几道不满的目光。
　　“天哪，”玛西亚说，“我建议学校给五年级学生免费提供额外的咖啡。”她的声音很小，然而福斯科教授立刻就注意到了她，语气亲切愉快地说道：“希尔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不妨大声一点，让我能够听见。”
　　“我刚才说，”玛西亚拔高音量，勇敢地直视福斯科教授的双眼，“学校是不是该给我们每人每天提供一杯咖啡？显而易见，我们经常熬夜·····”
　　福斯科教授宽容地笑了。“我会考虑的。下课！”
　　阿特米西亚很想学习，真的很想，但繁重的课业、魁地奇训练和级长的工作几乎让她筋疲力尽。例行的巡逻之后，她坐在公共休息室的桌子旁复习功课。
　　“你就别念了吧？”黛西说，“那么拼命干什么呢？”
　　“我知道你怕我累坏了，”阿特米西亚说，“但我必须努力。”然而，她很快就上下眼皮打架了，书本上的黑色字母变得边缘模糊，而且就像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似的扭动舞蹈着。她像灌毒汁似的灌下了刚刚顺道从厨房里要来的咖啡。
　　突然间，一个好主意撞进了阿特米西亚脑子里。她把辫梢绑在了椅背上。

　　“如果你不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我就杀了你，”玛西亚说，一脚踢飞了一颗石子，“是什么让你在这么冷的早晨把我们叫出来？”她像只蚂蚱一样在冻硬的雪地上蹦跶。
　　莱奥裹着厚厚的羊毛围巾，戴着龙皮手套，还是冷得一个劲朝指尖呼气。玛西亚套了好几层毛衣，显得格外臃肿，外罩军绿色双排扣大衣，黑色的扣子闪闪发亮。她大红的毛料披风映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像一朵盛开的梅花。
　　阿特米西亚好脾气地笑了笑，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罐子，里面有风铃花般的蓝色火焰在燃烧。她把它们递给玛西亚和莱奥，终于换来了玛西亚几许笑意：“这还差不多。”
　　“我把你俩叫出来，是想让你们听听我的演讲。”阿特米西亚说，“以后我要当魔法部长，肯定少不了要做演讲。我想，我最好现在就开始练习。我已经偷偷地练了好几天了。”她总是在湖边或山坡上，在寂静无人时苦练演讲技巧，纠正自己的发音。
　　“怪不得最近你的口音好像淡了些。”莱奥说，拂掉一块石头上的雪尘，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么你讲吧，我一定洗耳恭听。”
　　“我的演讲题目是：对女性教育的思考。”阿特米西亚挺直身躯，声音沉稳有力，语气庄重。她微微仰起脸，瞥见淡蓝色的清爽天空带着一条条白色条纹，树梢挂着闪亮的冰晶和冰锥，像穿戴上了满身的钻石。
　　“我是一个乡下女孩，出生于贫穷的农民家庭。我的母亲是学者的女儿，她读过书，然而在没完没了的家务中，她所受的教育成了不值一提的奢侈品。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更是见惯了大哥对女人的不屑一顾。他总是说：‘女孩再聪明好学也没用，迟早是要嫁人的。’我的两个姐姐都没上过学。
　　“十岁那年，我成为了家里第一个去上学的女孩。一开始，我为之兴奋，但很快就发现免费学校的课程实在不合我的心意——它们太简单了，而且还有我所厌烦的缝纫课。高年级女生还要学习烹饪。我的朋友玛西亚曾抱怨说，大学竟不收女生。在出门的时候，曾有男孩对我们指指点点，说：‘就算这些丫头读了书，也不会比我们聪明。’
　　“我常常在思考，为何为女生准备的课程要有缝纫和烹饪，为何大学不招收女生，为何一些男性不相信女性能够通过受教育变得优秀？为此，我翻阅了大量的书籍······”
　　阿特米西亚用沉稳的声音说着，字词回荡在干冷辛辣的空气中。她忘了自己只是个穿着旧棉布夹袄和二手长袍的穷姑娘，一种无畏的自信潮水般涌遍她的全身，注入她的每一句话。
　　“好！”最后一个字落下后，莱奥和玛西亚拼命地鼓起掌。“太棒了，”玛西亚说，“你让人忍不住想要信服。”

　　“朋友们，你们听说了吗？”莱奥挤进她俩中间，说道，“一群波士顿的家伙乔装成印第安人潜入商船，把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全都倒进了波士顿湾。”
　　“对事件本身我不发表评论。”玛西亚没好气地说，“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印第安人背这个黑锅？”
　　“喏，这里引用了《马萨诸塞时报》的话。”莱奥念道，“‘涨潮时，水面上飘满了破碎的箱子和茶叶。自城市的南部一直延绵到多彻斯特湾，还有一部分被冲上岸。’”
　　“真是太浪费了，”玛西亚翻了翻白眼，“还不如送给咱们呢，要知道阿蒂连茶都舍不得喝。”
　　“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莱奥说。玛西亚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吱哇乱叫。
　　阿特米西亚忍不住笑了出来，停下笔说：“玛西亚，别打他。”
　　“英国政府肯定不会容忍他们的。”莱奥评论道，“我觉得就快要有事情发生了。如果北美爆发了战争，你们站在哪一边？是北美殖民者，还是英国殖民政府？”
　　“我站印第安人那边。”玛西亚干脆利落地说道。
　　莱奥晕头转向地走着醉汉般的步伐，脸色白得像雪一样。“梅林的头啊，我的头快要炸了。”他俯下身，等待恶心想吐的感觉过去，“我恨门钥匙！”“你还没习惯吗？”阿特米西亚同情地问道，扶住莱奥的一只胳膊。“习惯不了！”莱奥崩溃地说，“我严重晕门钥匙！”“那快点进来坐下。”阿特米西亚把他扶进家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莱奥慢慢地喝了一口水。“你的家，”他打量着四周，疑惑地说，“就像是这样的？”
　　阿特米西亚突然觉得浑身都像蚂蚁在爬似的不自在起来，脸上飞起了一轮红晕。尽管瓦妮莎嫁了个有钱丈夫，但她仍然和奈莉一起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只是把这房子整修了一番，修补好了漏水的天花板，墙上的裂缝补上了，新钉了几个挂东西用的钉子，屋里添置了两张粗陋的木床和几把样式简单的椅子。由于阿罗根特带着他的妻子搬到别处去住了，她们撤去了破烂不堪的布帘。

　　“没错。”阿特米西亚说，“我从七岁起就住在这里了。那时的情况还要更糟，一家七口都住在这里。”莱奥看了看巴掌大小的室内空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时连床和椅子都没有，我们都坐在地上，睡在垫子上。冬天的时候，甚至常常连火都生不起。莱奥，我知道这跟你熟悉的环境大不一样。”
　　莱奥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哎，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指着一面写满字母和数字的墙壁。
　　“是我小时候写上的。”阿特米西亚平静地解释道，“那时候我几乎没有像样的纸，我总是在墙上默写单词、做算术题，还有那个炉子，”她指了指屋角的锅炉，“我用土块在那上面写算式，写满了就擦掉，再写上新的。我觉得它们很有意义，就留下来了。我甚至还留着以前捡来的一些破书，不过现在它们已经被我修补好了。”
　　莱奥惊得说不出话来。“梅林啊······”沉默了半晌，他有些发愣地开口说，“我家的书房全都是书，羊皮纸叠成厚厚的一摞，我想什么时候用就能拿来用，甚至还可以在上面乱写乱画，拿来折纸玩呢。”
　　“你知道我是穷人家的姑娘。”阿特米西亚说。
　　“但没想到穷人的日子竟是这么过的。”
　　“那又怎样？”阿特米西亚自尊地挺直身躯，“我穷，但是贫而不贱。”
　　“我知道。”莱奥对着那面墙啧啧赞叹，“学校里那些千金小姐没有一个比得上你。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阿特米西亚的心顿时又乱跳起来，脸颊烧得厉害。她寻思着，这算是莱奥向她表露心迹了吗？他真的很喜欢她？“真，真的？”
　　“我，我不在乎我富，而你穷！”莱奥好像豁出去了，大声说道，“我妈妈一直想让我娶个能增加我家的财富、有好背景的姑娘，但我不想！”他冲动地抓住她的手，“在舞会上穿着粗麻短衣的你，比所有满身绫罗、穿金戴银的女孩都漂亮！”
　　阿特米西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看着莱奥那双热切地盯着她的眼睛，她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这时候，奈莉给她解了围。
　　“你们怎么了，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奈莉一边解下头巾和披肩，一边说道，“阿蒂，快来帮我做饭，阿罗根特和波里希他们过会儿就该到了。”
　　阿特米西亚示意莱奥坐着，顺从地走向锅炉。“那小子喜欢上你了？”奈莉贴着阿特米西亚的耳朵，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是的。”阿特米西亚不想多说。
　　“看样子这小子家里很有钱。”奈莉飞快地看了看莱奥华丽的服饰，“我打赌一会儿阿罗根特要说闲话了，他准会说你比瓦妮莎更聪明，找了个又有钱又年轻的······”
　　“那就让他说好了，”阿特米西亚不耐烦地说，“我喜欢莱奥，绝不是为了他的家世和钱。”

　　阿罗根特揽着他的妻子走进屋里，他穿着棉布大衣，戴了一顶新的三角帽，而他娇小的妻子被一条厚实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阿格尼丝·本内特的帽子上落了一层雪花，鼻头冻得通红。阿特米西亚从来不忍心在她脸上多看一眼，生怕自己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喂，我们家来客人了？”阿罗根特看到了莱奥。
　　“你好，”莱奥站起来，礼貌地向他问候，“我是莱奥·甘普，阿特米西亚的······同学。”
　　“很好。”这就是阿罗根特的回答，他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莱奥，阿特米西亚发誓他已经把莱奥这身行头值多少钱估算出来了。她感到一阵厌恶。
　　“阿蒂，你可真聪明。”不出奈莉所料，阿罗根特歪头向阿特米西亚说，“比瓦妮莎强。当然，比起奈莉更是强得多。”
　　“你说什么？”阿特米西亚愠怒地说，尽管早知道阿罗根特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还是感觉自己受了侮辱。难道她辛苦努力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有通过找个有钱丈夫才能在大哥心中拥有一席之地吗？当然，她知道对从小被父亲灌输“长子的重要性”的阿罗根特来说，女孩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出嫁。“我告诉你，我，阿特米西亚·勒夫金，从来不会有攀高枝的念头。我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是为了钱财。我要通过奋斗而不是嫁人来出人头地。”
　　阿格尼丝赶忙上前来劝阻，“现在是圣诞节啊······”
　　“你闭嘴。”阿罗根特生硬地说，“我和我妹妹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阿格尼丝的眼眶顿时红了，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肚子。阿特米西亚很清楚，结婚两年，阿格尼丝还是没有给阿罗根特生下一个儿子，阿罗根特已经开始不满了。为了让她少受点气，阿特米西亚用极其强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闭上了嘴。
　　“你们都听说了吗？！”波里希一脚跨进门槛，声音大得差点震塌了屋顶，“瓦妮莎的老丈夫这个冬天病啦！我看他活不久了。”
　　“我知道。”奈莉说，一边把盘子端出来，“小草，你懂得多，如果他死了，瓦妮莎能得到所有财产吗？”
　　“不好说。”阿特米西亚皱着眉头，走到桌子旁捏起一块点心，“按照现在的英国法律，财产分为动产和不动产。不动产占了大部分。对不动产，女性没有继承权，只能得到一点嫁妆。动产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给教会，一部分给子女，一部分给妻子。也就是妻子只能得到三分之一。瓦妮莎没有孩子，她也许可以得到动产的三分之二，这还是在她丈夫没有立遗嘱的情况下——如果他立了遗嘱把财产遗赠给别人，瓦妮莎就一分钱也得不到了。”
　　“让我们祈祷吧！”波里希讽刺地说，“祈祷老家伙没有立遗嘱。”
　　“听上去对女性太不公平了。”奈莉忧心忡忡地说，“不过至少得让瓦妮莎得到一些补偿，也好改善她接下来的生活······”

　　阿特米西亚伸出手放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下午好，赫伯教授。”她说道，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去。
　　赫伯教授冲她露出和善的笑容，伸手指向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吧。”
　　“谢谢。”阿特米西亚慢慢地坐了下来。
　　“现在轮到你接受职业指导了······”赫伯教授刚开口，响在门板上的一阵叩击声就吸引了她的注意，玛西亚正站在门口，礼貌地用指节轻敲着门板。
　　“啊，你来早了，希尔小姐。”翘着脚坐在另一张桌旁的福斯科教授说，他放下了报纸，“不过没关系，就过来坐下吧。”他温和地笑着，似乎很喜欢这个健壮而争强好胜的姑娘。
　　玛西亚向阿特米西亚匆匆一瞥，她们快速交换了微笑。玛西亚坐到福斯科教授对面时显得有些紧张，她还是没法做到事事从容。“那么，阿特米西亚，告诉我，你毕业之后想做什么呢？”赫伯教授问，阿特米西亚用一只耳听着她的话，另一只耳朵则听到福斯科教授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想你对未来的打算不会是嫁人。”赫伯教授说，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微笑，“刚刚黛西·劳伦斯就是这么直白地告诉我，她想找个好人家，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只好建议她混到毕业就行了。”与此同时，阿特米西亚听见了玛西亚的回答：“我不知道·····也许，是研究生物学。或者去当傲罗也不错。”
　　阿特米西亚笑了笑，她知道黛西人不错，只是太悠闲了，对学业无所谓，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她的生活方式和阿特米西亚、玛西亚的完全相反。“放心吧，赫伯教授，我绝不会是这样的打算。我想成为魔法部长。”她往玛西亚那里看了看。“那么你更想做生物学家呢，还是傲罗呢，玛西亚？”福斯科教授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笑嘻嘻地问道。
　　赫伯教授猛地倒吸了一口气。“魔法部长？”她叫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想，还是傲罗吧。”玛西亚说。
　　“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阿特米西亚据理力争，“既然麻瓜世界有女王，为什么魔法世界不可以有女部长？”

　　“傲罗？”福斯科教授说，“你一个女孩怎么会想从事这样危险的职业呢？别的女孩多半愿意留校教书，上魔法部当个办事员，或是治疗师学者什么的，有的甚至告诉我她们没打算工作，毕业了就嫁人。你为什么想做傲罗呢？你不知道人们通常认为这种职业更适合男孩吗？”
　　“我必须提醒你，亲爱的，”赫伯教授和蔼地说，“麻瓜世界的女王往往是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她们生来就有这个机会。而魔法部长是靠选举产生，人们还是更倾向于由男性来领导。你呢，孩子，我必须提醒你，情况对你不利。你是女孩；你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和由此而来的人脉。”
　　“还没有试试，怎么知道我会失败？”阿特米西亚坚定地说，“这不是我一时冲动。我好好地想过了。我甚至都开始练习演讲，为将来做准备了，教授。”
　　这时，另一张办公桌旁也响起了玛西亚掷地有声的话语：“我跟别的女孩不一样，教授。我小时候和男孩一起玩，我是孩子王，他们全都听我的。所以我不认为女孩会不如男孩。打起架来我一点也不比男孩差，一年级时我痛揍沙菲克就是证明。我从来不是什么该死的淑女。我想当傲罗，是为了证明这不该是男性垄断的职业，女性一样可以勇敢地面对危险、无畏地战斗。”
　　“啊，你是个聪明女孩。”赫伯教授说，“我相信你一定想过了——”

　　福斯科教授说了一句什么，阿特米西亚没有听清，只听见玛西亚接着说：“童年时期，在别的女孩梦想着成为拥有宫殿、礼服和王子的公主时，我却梦想成为驰骋沙场的将军。我不想做傻傻地从高塔里往外张望、等着王子或骑士救援的公主，我不做那见鬼的公主——抱歉，教授。”福斯科教授宽容地说道：“没关系，我没听见。”“我要强大，守护自己的领土，保护我所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成为傲罗。先生，既然女人可以当治疗师、校长和学者，为什么不能成为傲罗？”
　　“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能力，”赫伯教授用怜爱的目光看着阿特米西亚，“我只是应该告诉你，这真的很难。”
　　“我知道。”阿特米西亚机智地答道，“赫伯教授，难道再过十几年或二十几年，您不愿意被称作‘第一位女部长的恩师’？”
　　福斯科教授哈哈大笑。“好姑娘！”他称赞道，“有志气！如果到时候你的成绩全部够格的话，我一定会给你写推荐信。这就要说到你的O.W.Ls和N.E.W.Ts了，你知道，当傲罗必须成绩很好。”他停顿一下，“当然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好吧，是的，你可以试着去做。”赫伯教授说，阿特米西亚看得出来她对她说的话感到蛮高兴的，“那么你的成绩要非常好才行。不过，魔法部长必须要与麻瓜打交道，我注意到你没有选麻瓜研究······”
　　“我是麻瓜出身，教授。我对麻瓜了解得够多了。”
　　“你的N.E.W.T.成绩至少要有五科良好。你必须熟练掌握黑魔法防御术、变形术、魔咒和魔药。”福斯科教授告诉玛西亚。“不过你这些年这些科目的成绩基本上都得了优秀，要上N.E.W.T.班毫无问题。”
　　“那就好。”赫伯教授庄重而温柔地说，“孩子，”她严肃地直视阿特米西亚的双眼，“既然你有这个志向，我就不应该扫你的兴。现在我送给你一句话：梦想比条件更重要。”
　　“记着，玛西亚·希尔。”福斯科教授说，“除非你自己想打退堂鼓，否则谁也阻挡不了你。”

　　半年的时间飞快地过去了。白雪融化后露出了绿色，嫩绿又转为浓绿，夏天到了，这对于阿特米西亚来说，意味着影响她前途的O.W.L.考试即将来临了。《不可容忍法令》【1】颁布了，不过他们谁也没心情管这回事。阿特米西亚、玛西亚和莱奥待在郁郁葱葱的树下，莱奥躺在柔软翠绿的草地上看他的课本，阿特米西亚在帮玛西亚考察考试内容。玛西亚坐在一块石头上，看样子有些漫不经心，但基本上能够对答如流。
　　“漂浮咒的动作要领是什么？”
　　“手腕一挥，一抖。”玛西亚漫不经心地说，语气还带着点鄙夷，似乎嫌弃问题太简单了。
　　“复方汤剂的作用和禁忌？”
　　“把人变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不可用于动物变形。”
　　“‘防御’在如尼文中怎么说？”
　　“eihwaz······还是ehwaz？”
　　 “我受不了了！”玛西亚嚎叫一声，一头扎进了清凉的湖水中，“我需要冷静一下。”
　　莱奥和阿特米西亚对看了一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玛西亚的脑袋从水里伸了出来，像只鸭子一样摇头晃脑，水珠从她乌黑的长发上甩开去。她一抹脸，冲他们露出了微笑。
　　风在缓缓地吹着，带来了树木和草叶的清香。鸟雀在树顶上蹦来蹦去，叽叽喳喳。蔚蓝的湖泊像镶嵌在绿色丝绒中的一块宝石，散发出柔和的银色波光。天也蓝得像一池柔和的湖水，与湖泊交相辉映，远处群山的轮廓起伏着。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阿特米西亚从课本上抬起头，感到心旷神怡。她的手和莱奥的悄悄地握在了一起。
　　O.W.L.考试前的这段日子，在当时显得这般痛苦，可阿特米西亚多年后回忆起往事，却觉得它是那么的幸福。
【1】不可容忍法案，当时英国政府称为强制法案，是用来形容一系列英国议会在1765年通过的法律，其中有四项是对波士顿倾茶事件的回应。这些法案引发了十三个殖民地人民的愤怒和抵抗，同时也是引发美国革命的重要因素。

　　第一门O.W.L.考试很快就到来了。这个早上，天边只露着一道苍白的天光，阿特米西亚就醒来了。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抱起课本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她坐在湖边，看着第一缕阳光在晦暗的湖水上投下丝丝缕缕的金光，就像绣在暗色丝绸上的金线。渐渐地，粉红色的晨曦消失了，淡蓝色的天空就像被洗过一般发亮，湖面上的阴影慢慢地退去，又露出了它蓝宝石一样晶莹的容颜。阿特米西亚蜷着腿坐在石凳上，打开课本，专心致志地读了起来。
　　太阳在空中越爬越高，阿特米西亚收起课本，回大礼堂吃早饭。餐桌上，不少学生都抱着课本埋头苦读，查理·迈尔斯甚至被刀子割伤了手都没察觉。连一向悠闲自在的黛西也没能抵抗住汹涌而来的低沉气压，也破天荒地捧起了课本。十几根魔杖同时挥舞着，好几个长腿的杯子在桌面上到处乱跑。低声读书和念咒的嗡嗡声响成了一片，让阿特米西亚怀疑自己进了蜂房。
　　阿特米西亚走进考场时，意外发现自己格外沉着冷静。她专心致志地答题，尽力写出最完美的答案。她感觉自己有点像还魂尸。尽管她一心想着要考出好成绩，但长期的超负荷努力已经快到她承受的极限了。做完之后，她交了卷，赶紧回到寝室睡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阿特米西亚连轴转一般地写完了好几份考卷（有些简单，有些很难），并在主考官面前演示了一个又一个咒语。用玛西亚的话来说，她简直要晕头转向了。最后一门考试是古代魔文，只要再熬过两个小时，做完阅读题和翻译，用如尼文写完一篇作文，他们就解放了。那天下午很热，考场里非常沉闷，只有作答时的沙沙书写声像蚕食桑叶一样充斥了一片寂静。阿特米西亚尽善尽美地用流畅的如尼文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便走出了考场。不一会儿，玛西亚也出来了。莱奥在上午就已经结束了他所有的考试，正在外面等着她们。
　　“***，有个词儿我愣是想不起来。”刚走到阳光灿烂的户外，玛西亚便放声骂了起来，“真该死，就只有那么一个词。还有早上的面试，考官说的一个词我没听清，理解错了意思，这下可就尴尬了······”
　　“别说了。”莱奥说，“好不容易考完了，这就够啦。”
　　她们三个彼此看了看，露出会心一笑，默契地将书包扔到了半空中：“万岁！”

　　“我们何不庆祝一下？”莱奥提议道，“我可以溜去霍格莫德买点酒······你们要什么酒？”
　　“黄油啤酒。”阿特米西亚说。“给我买瓶威士忌。”玛西亚说，“没有的话，杜松子酒或者葡萄酒也行。”
　　“好，要不要再买点糖果？”莱奥问。
　　玛西亚和阿特米西亚对看了一眼：“好吧。”阿特米西亚顿时想起了她们俩去买糖果时的情景：先在货架上搜寻一番，找出喜欢的几种糖果；然后看标价，迅速计算出怎么买、买多少才能把总价钱控制在口袋里的钱数之内。玛西亚节俭惯了，在她能自己挣大钱之前绝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阿特米西亚觉得憋屈极了，总希望哪天可以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吃它个痛快。
　　她们很快把想吃的种类说出来，莱奥说了声：“好的。”便一溜烟地跑了。尖利的铃声吓了阿特米西亚一跳，考试结束了，学生们像终于放出笼的野兽，憋着气一窝蜂地往外冲，到了城堡外，乱哄哄的叫声笑声才响了起来，书包、帽子接二连三地被抛上天。
　　“下午茶的时间快到了。”玛西亚说，“等会儿我们去偷点吃的。”
　　她们在一个地洞里和莱奥碰头。“嗬，这地方不错。”玛西亚放下她的书包里，掏出用草稿纸包裹的苹果馅饼和红白果子冻。“就算喝醉了也不会被发现。而且还算宽敞，莱奥，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阿特米西亚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好，并掏出她从餐桌上顺走的三个杯子。“来吧。”玛西亚往她的杯子倒满了威士忌，向他们举杯致意，接着豪爽地一饮而尽。
　　莱奥帮阿特米西亚倒上酒。她拿起装满黄油啤酒的杯子，喝了满满一口，感觉身子里立刻热乎了起来。“来吧，庆祝我们不再做苦工！”莱奥一跃而起，三个杯子相碰。“别高兴得太早，成绩还没出来呢。”阿特米西亚笑着说。
　　“这样吧，我给咱们助助兴。”说着，莱奥挥舞魔杖，把一根树枝变形成了吉特恩琴【1】，抱着它边弹边唱。他的眼睛变得水亮，像一轮忧伤的明月，唱着一首关于吉尼维尔王后【2】的歌。阿特米西亚的心突然悸动起来，也许是因为酒的热量和糖果的香甜，也许是因为优美的音乐产生了无形的魔力，她的头微微发昏。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下，她站起来走到莱奥身边，低下头亲吻了他。彼此触碰到的热烈的几秒钟，感觉那么漫长。
　　“哦，天哪。”坐在一旁的玛西亚又像是十分嫌弃，又像是在看好戏。“当我不存在，继续。”她满不在乎地说，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阿特米西亚的脸上飞起了红晕，她看了看莱奥，后者嘿嘿地笑了起来。
【1】中世纪的一种吉他。
【2】亚瑟王的妻子。

　　当阿特米西亚踏进牧场的大门，波里希正在牛圈里给一头哞哞叫的母牛挤奶。母牛一边摇头晃脑摆尾巴，一边把新鲜草料往嘴里送，它左右咀嚼的样子活像一个老妇人在调整她的假牙。随着波里希灵巧熟练的动作，洁白的奶汁流进桶里。一圈圈的金发绕在他的头上，他看上去像一只长了金羊毛的绵羊。阳光星星点点地照在他匀称健壮的身上，留下一个个不规则的金色光斑。眼前的情景充满了自然的活力，像长满芳草的山上玫瑰色的朝露。
　　“你要去看看玛西亚吗？”阿特米西亚问。
　　“当然了，等我做完。”波里希说着把桶提了出来，放到一边去。桶里是大半桶新鲜牛奶，上面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把桶口盖上，“再等一下，我要拿上东西。”他钻进屋里，出来时左手拎着一大块包好的奶酪，右手提着一瓶酒。
　　“希尔先生最爱喝酒了。”波里希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奶酪是给希尔太太的，她可以拿它来做点心。”波里希十八岁，看上去像个男人了。
　　“那么玛西亚呢？”阿特米西亚笑着问道。
　　波里希一脸的理所当然：“她可以****做的点心呀！”
　　他们进了希尔家的门，波里希走进厨房，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希尔太太，玛西亚在家吗？”
　　煎锅正滋滋响着，希尔太太忙着把煎饼翻面。“啊，她上山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好的，我们上外边等她。”波里希走出屋子，和阿特米西亚一起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不一会儿，玛西亚从巷子那边拐过来了。她的黑发不是像平常那样扎成一把，而是盘成了一个圆髻，脸红得像晚霞。她穿着亚麻罩衫和马裤，肩上扛着一捆树枝、芦苇和杉刺。
　　波里希想要从她肩上卸下这捆东西，玛西亚摆摆手，说了声：“不用，谢谢。”便走进厨房，把这捆东西往炉灶旁一扔。“快洗脸去。”希尔太太说。
　　玛西亚冲着她调皮一笑，走了出去，接着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喂，”她一边用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一边说，“要去我的房间吗？”

　　波里希环顾着玛西亚的房间，目光扫过墙上的画、凌乱的床铺和仿佛吃撑了快要吐出来的书架，最后停留在桌子上。桌面上摆着一本摊开的如尼文原版书，书页上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标注，一支笔静静地横在旁边。“梅林的胡子，”阿特米西亚说，“你可真厉害呀。”
　　“没你厉害。”玛西亚回敬道，“我打赌你已经把下学期的课本都读过一遍了。”
　　波里希从书本底下抽出一张羊皮纸，这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画。“真漂亮。”他赞叹道。
　　“等我画完了，我就送给你，怎么样？”玛西亚说。波里希简直要喜不自胜了。
　　“等等！”一件重要的事闪电球般地撞进阿特米西亚的脑子，她叫道，“我想起来······今天是O.W.Ls成绩出来的日子！”
　　“什么？！”玛西亚喊出了声，“该死！怎么办！”
　　天边出现了两个小黑点。两只猫头鹰的身影在蓝天中渐渐放大，越来越清晰，最后撞进了窗子，把两封信扔在她们的手中。
　　阿特米西亚急忙把信封拆开。看着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慌乱的心跳也逐渐趋于平稳。她看了看玛西亚，发现玛西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怎么样？”阿特米西亚问，“看样子好像不错。”
　　“除了算数占卜，我全拿到了O。”玛西亚倨傲而遗憾地说，“都怪这次算数占卜的题目出得太难**钻了，否则我肯定全部是O。你呢？”
　　阿特米西亚笑而不语，把自己的成绩单扔给了波里希。
　　“哇！”波里希叫道，他的眼珠差点蹦出了眼眶，手脚激动地挥舞比划着，“妹妹，你太棒了！太棒了！”
　　阿特米西亚心里充满狂喜。她做到了。她欣慰地感到，她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为什么有一个是E？”玛西亚还在嘀咕，“该死的，只差这么一点，这么一点······”
　　波里希把手放在她肩上，她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转头与波里希相视一笑。“走吧，咱们上屋顶待一会儿？”她提议道，在桌面清理出一块空地，把椅子放在桌子上，爬上去打开天窗。她把一条腿跨上去，接着就消失在了窗框边。
　　波里希第二个上去，顺便拉了阿特米西亚一把。阿特米西亚暗自咒骂着自己为何穿了条裙子，她真希望自己像玛西亚一样穿着轻便的马裤。她的裙子在一个钉子上钩住了。
　　费了一番功夫，阿特米西亚终于到了屋顶上。她紧挨着波里希、阿特米西亚坐下，坐在飘浮着几片轻云的天空下，俯视着下面的小路和两旁的屋舍。“玛西亚，你和别的女孩真不一样。”波里希说，“就连我大姐奈莉，都是穿着裙子的。”阿特米西亚横了他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玛西亚和别的女孩大不相同：她长了一张红润的圆脸，身材壮实，和人们要求的苍白消瘦大相径庭；她像男孩一样穿着裤子，而且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硬的气息。
　　“穿裙子太麻烦了。”玛西亚直爽地说，“上山的时候老是被钩住。只有在免费学校的时候，我才万不得已穿了裙子。我的确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抬起手一捋鬓发，眼神飘向起伏的群山和林海，“从小就有人说我不像女孩。同龄的女孩待在家里学习洗衣做饭的时候，我在外面和男孩玩耍，满山遍野地疯跑。我不会绣花、织布也不会纺线，事实上我对这些‘女人的活’不屑一顾。的确，我做家务不如那些女孩熟练，但是我拥有自由的童年，得以呼吸到‘女孩既定道路’以外的空气。至少我想起这段时光的时候，我能想起的是戏耍嬉闹的欢乐，而不是在本应玩耍的年纪就围着锅炉灶台打转，生活的沉重没有过早地压在我的身上。”
　　“有一次我听你妈妈说，”阿特米西亚笑着说，“她怀疑自己生的其实是个男孩。”
　　玛西亚噗嗤一笑，晃了晃脑袋。“她也总说我不像女孩，还说希望我能变得像个淑女。但她也是说说罢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她耸耸肩膀，又把目光投向远处，“至少我妈妈从没限制过我的自由。而且她认为女孩子也要聪明，所以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让我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