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大年初三,我谢别了老潘和潘嫂,向自己的村寨返回。
四五里的山路,开始走得较轻快,还有意无意地观赏山路两旁的残雪败景。可是,走着走着,心情又渐渐沉闷起来,我想,回到点上,晚饭吃什么呢?除了火炕上还有两三棒癞子包谷(村民把米粒稀疏的玉米棒称为癞子包谷)外,米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其它什么也没有了,能吃什么呢?越走近我们的村寨,我的心情越感到沉重和空乱。
我们的村寨在一个山洼处,背靠山,面向南,风水位置蛮好,四十多户人家居住在这里。村寨的前面有一块不小的坝子,坝子周围的几棵白果树,古老而高大;树下一口水井,青石板砌盖,井水清亮纯净,四季满盈。它们似乎是这个村寨的标志。平时村民们喜欢在那坝子里聚集或休憩。进这个村寨,只要站到山坳上往下看,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几棵白果树及树下的人。
这天,我刚走到山坳上,老远就看到白果树下坝子里站着好多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好像在议论着什么。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当我走到山坳的半坡时,坝子里人突然涌到坝子的路口,其中有几个人朝我指点着,紧接着,就有人拉开嗓子喊:“熊——,你回来啦?”
很快,一个平时与我特要好的村民兄弟云发,急跑过来说:“熊,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到老潘家过年去了。”我说。
“崽也(村民惊叹的口语),把队上的人都急死了。”云发说。
“真的?……哎呀……”我很惊讶,也有点恐慌。
“杨队长说那天你去公社要回来的,又没见你回来。”
“他邀我去他家,我就去了。”
“崽也,把我们吓死了,全队人都到处找你呦。连后面几个大山林里都找了。”云发说得很激动。
“到山林里去找?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伙计,怕你一时想不开,去,去,寻——”云发还不忍心把那个“短”说出来。
听了云发的话,我又感动又害怕,心里砰砰直跳。心想,这几天,我怎么惊动了那么多人呢?早知如此,就不该去老潘家。
走到坝子的路口,张伯妈、郑伯妈、银子队长、茶花嫂都走上来拉着我的手,关切地问:“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我说我到老潘家过年去了。
“天嘞,年都不得到屋头过,造孽啊,造孽啊!”
“大家到处找呀,都怕你…想不…开哟…”
“我们都是盘娘仔的,晓得做爹妈的心。我家腊梅抽去修铁路,我们老早就盼她回来,天天到公路边去等。你爹妈没看到你回去,又晓得你没得年过,咋个开交啊?”
说着说着,张伯妈、郑伯妈、茶花嫂都流泪了。她们一个捞起衣襟擦眼泪,一个抬起袖子擦眼泪,一个直接用手想把挂在眼眶边的泪珠堵回去。她们伤感的样子就像自己家的儿女遭了灾受了难一样。
“没得过年的,这寨子里随便到哪家都可以嘛。你也是……说是要回来,又没回来,公社那里早就没有人了,你看急死人没?”银子队长的话几分责备,几分心痛。我没有吭声。接着,他说:“算了算了,回来就好了。”
“那今天先到我家去。”张伯妈说。
“还是先到我家。我家嘎子是现成的。”茶花嫂说。
“这几天,哪家都有现成的啰。”郑伯妈说。
她们都争着叫我到她们家去吃饭。她们争来争去,我非常感动,却不知所措。银子队长发话了:“都莫争了,一家吃一天,这个年就过了。”银子队长的话音一落,张伯妈就拉着我的手往她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