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银色圆月之下。巨大的红色镰刀刃尖对准了少女的咽喉。
铃铛声响。
一护一如往常地早起了。他悄悄地下床，没有惊醒一边仍在熟睡的妻子。
做好三人份的早餐和一勇的便当，他又很顺手地多烤了两片吐司，煎只荷包蛋夹进了内里，为一个总是不要脸过来蹭饭的人。
…为谁？
他突然愣住了。
想不起来。
过了一阵他只能悻悻地将那份多余的早餐塞进嘴里，而后口齿不清地嚼着东西把一勇拍起来去上学，自己去做营生前的准备。
“怎么了？今天一天都在发呆噢。”黑崎医院里妻子给他打着下手，眼睛里倒映出他脸上的茫然。
见此一护也不再一人纠结了，干脆发动妻子帮他一块回想：“你记不记得有个人，老是来我们家蹭饭的…但是今天没来。”
“有吗？唔…我没有什么印象啊。”妻子眨了眨眼，“也许是以前你爸爸收入的病人？在我没有搬过来之前。”
“一勇都那么大了那得是多久之前的事…算了，就当是我记错了吧。”
时间流转，夕阳斜照。黑崎医院拉下闸门，结束一日辛劳。
一护站在一勇床边推脱讲故事的差事：“你这么大个人还要听睡前故事？让你妈妈来讲，找我干什么…不要扯住我衣服！我不会讲的！”
在一勇软磨硬泡下他总算无奈地坐下来，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小孩子非吵着要听两夫妻的恋爱史，这玩意儿有什么好跟小孩子说的？！
思前想后一护抛出一个干巴巴的开头以期就此打消一勇让爸爸讲甜蜜蜜爱情故事的念头：“从前，有个15岁的高中生，他能看到幽灵。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恶鬼，鬼想要害死他的家人。有个女孩子突然蹦出来把那玩意儿干掉了。”
“…完了？”
“完了。快睡觉。”
“勇者斗恶龙的后续呢？”
“那是什么。”
一勇呱唧一下就开始挤假眼泪，可怜巴巴地又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跟那个谁装起蒜来可真是像，这明明是我的孩子。
…跟谁？
熟悉感铺天盖地而来。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那个人的形象那么生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己都再清楚不过。
但为什么形象总是模糊一片？
不行，想不起来了。
他猛然回神。一勇早就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情。见他停下了，还意犹未尽地催促他继续讲故事。
“我刚才说了什么？”他真的一点头绪没有，方才满脑子都是那个可疑人物的身份猜想，哪里有空闲给孩子讲稚拙的童话。
一勇还以为爸爸是在考验自己刚刚有没有认真听，便叉了腰自豪地开始复述：“我记得的噢！爸爸一直都看得见幽灵，在高中的时候，一只名叫‘虚’的怪物袭击了我们家，在大家都倒下了的时候，一个叫露琪亚的死神出现了！她救了大家，但她也因此受伤，所以她决定把力量给爸爸，让你来拯救世界！”说到这里他还咻咻地用手比划两道刀砍落时的弧线，差点打到一护，“然后爸爸超级帅气地解决了它！”
“什么乱七八糟的，睡觉的时间到了。”一护一拍开关熄了灯，等到一勇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迷糊的妻子忘了拉上窗帘，也已经沉沉睡去。一护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上身越过她准备把窗帘拉好。然后他看到了什么人。
那是个高中，甚至更年轻一点的女孩子。灰白色的长发，白色浴袍下摆破烂露出纤细的小腿。更令人惊惧的是她手上握着的巨大镰刀，在银色满月之下闪动着不祥的红光。但是距离有点远了，一护没办法看清她的脸。
死神。一瞬间一护脑内闪过这个念头。“喂”字不知怎地被卡在喉咙里，他僵着看那女孩儿停留了短暂的时间后就此消失不见。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一护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身上冷汗涔涔。他随手换了件上衣躺下，今天的不对头接二连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了邪。
他闭上眼开始回想。
从早上开始，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里缺了一个人。
将认识的亲朋好友逐个过了一遍，也似乎没有特别遗忘了谁。常理来说，也没有哪个矮成那样的。
矮。他记住了这个潜意识里的印象特点。
如此说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只要将重点放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却总是鲜明得打紧——所以他没有办法用记不清这个理由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
简直就像是记忆生生被人挖走了一大块一样，余下了些吃剩的残渣，足够让他烦恼又无从下手。
但自己是忘记了大部分，其他人却是完全没印象。似乎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
一护想起了刚才的女孩儿。
难道真的有科学以外的东西存在吗？
那为什么要干扰他们所有人的记忆，只为将一个存在从他们的头脑中抹杀呢？
意识被谁渐渐地拉入了冰冷的大海深处。一护的意识中，维系他与月亮的红色布带被巨镰削断。他被锁链捆绑，朝着海底不断坠去。乌云笼罩月辉，雨遮挡了最后的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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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梦里一护看到了很多非日常的事情。身穿黑色和服佩着刀的许多人，有个男人用手捏碎了眼镜，长着黑色蝠翼的恶魔，手持巨剑疑似“背叛的同伴”，眼眶里长着好几只眼珠的黑暗。一幕一幕，走马观花一般。
所有人都面朝着他，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始终背对着他，看起来单薄又孤独，伶伶仃仃地站在遥远的地方。好几次一护的视线都追丢了那个人，一番左顾右盼之后，才能再见。
那是个黑色短头发的女孩儿，与梦里的多数人一样黑衣和刀装扮。只是她的身边多了一只纷飞的黑色蝴蝶，在幽暗的海底之中，当蝶翅振扇的时候，抖下的紫色磷粉成了世界唯一的光源，照亮所有人事物。
所以当她迈步朝着与一护相反方向走去的时候，蝴蝶随之飞远，所有的人影同时开始涣散，模糊。海底的水泡一串串翻涌上滚，阻隔了视野。只有一声声的“黑崎一护”，像是无尽黑暗的梦魇始终绕在耳边。
“等一下！”一护向着那边追过去，黑暗一片中他什么都看不见，许多水泡撞在他的脸上炸开来，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即将步入中年的男人被些水泡困住了，甚至为此而绝望，说出来的话绝对会成为损友们一生的笑点。
因为没有用的，他们不会那么深刻地明白他的苦痛，那种像被绵密的细雨一点点淹没的无力。他蹲到地上，抱着头。呼唤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音量轻了不少，混杂在气泡升腾的咕噜声里已有些不真切。
我要在这样的世界里继续随波逐流吗。
在这样…没有你的世界里？
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滚动。
像这样的…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吧。
也能够毫不温柔地拯救我吧。
“——露琪亚。”
晨光毫无保留地洒在黑崎一护的脸上。
梦醒了。
一护平静地看着未曾变更过模样的天花板。
“露琪亚。”他开口，将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他起床，去做工作前的准备。
上午他惯例地查房，沿着病房外头的走廊一路走过去。这里重病的人不多，偶尔来一两个也多半被火速转到了石田那边去。真正多的是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都特别亲一护，看到他就紧紧地巴上去，康复出院搞得跟上刑场一样吱哇大闹，成了医院里有名的景象。
今天的小孩子们也一样绕着一护陪他查房，到了自己的病房就小跑到床边一跳坐上去，笑嘻嘻接受例行询问。
“你昨天不是烧得很重吗？”一护问其中一个小孩，“怎么今天就能走路了？退烧了吗？”说完就要伸手去摸他额头。小孩子嘻嘻笑着，似乎是躲了躲，一护没碰得到他。
等到查到那间病房的时候孩子像是其他人一样抢在一护前头跑进去跳到床上。然而他却没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充满活力地笑着对一护说早安。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眼闭得死紧。彻夜陪伴在孩子身侧的母亲眼底一层青黑，也正依着床畔闭眼而眠。窗帘紧拉着，室内黑暗无光，死寂一片。
一护只当孩子在演戏，便敲了敲门叫醒了孩子的母亲：“——例行查房。”
“噢…早，黑崎医生。”女人揉了揉眼，看到儿子依旧睡得香甜，便伸手推了推他，“该起床咯，黑崎医生到了…孩子？”
她又推了推他。
孩子依旧睡着。
“喂别装睡了，”一护也走上前用笔敲敲床沿，“刚刚你还在外面跟着他们玩呢。”
没有回应。一护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高热一片。孩子在无知觉中痛苦地呻吟出声。
后来的事无非就是一番紧急的抢救，勉强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后就马上排了救护车将孩子送往更专业的石田医院。妻子和两个妹妹几乎是架着那位哭泣得肝肠寸断的母亲上了救护车陪同前往，只剩一护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闪烁红蓝两色刺眼灯光的车辆一路疾驰而去，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他是难受，但重点不在那里，毕竟哪个医生没有直面过死亡，更何况那个小孩还有救回来的机会。
他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死神。
她是来收割小孩子的生命的吗。
如果我没有看到她的话，那孩子现在会不会已经…？
所以她那时候是发现我了？
他的血从脚底往上凉，像是一点点被人泡到冰水里。
那梦里穿黑色和服的人们，就定不会是死神了。
那他们又是谁呢。
他收拾好一切，回了家。
“爸爸！”一勇还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睡觉之前又嚷着听故事。一护垂头在儿子的床边站了很久，最后还是讲了那个故事。
或者说，那场梦。
那场青春年少时中二度爆表的梦。
一切虚夸。肆无忌惮的梦里他被一个黑衣的小女孩死神所救，凭借她的力量成为死神，手握大刀，在女孩子和她手里攥着的所谓“传令神机”的小破翻盖机的指引下，一路过关斩将如同砍瓜切菜。
那个死神的名字，叫露琪亚。
朽木露琪亚。

三
讲道理，一勇长大之后其实也在想为什么板脸如自家老爹居然会在年轻时候有过那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护在那时会不定时地给一勇讲这个长长的故事，说不说取决于前一天晚上他有没有再把那些情节和后续梦出来。
他小的时候信得不行，趁着他们同学聚会的时候问自家妈妈和一护其他的高中同学：“爸爸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真的有那么帅吗？”
结果众人都知道了一护的小秘密，启吾超不给面子地笑到滚地并且表示对女主角朽木露琪亚超感兴趣求介绍，被恼羞成怒的一护一脚踢出门。
好了好了，看出来这些都是阿爸在做梦了。
往后一护讲故事的时候一勇还是听得很开心，只是神情就总是带点若有若无的“爸爸加油吹得就快像真的了”。后来一护就不给他讲了，老脸挂不住。
但一护总想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他总觉得如果不把它们记住，就真的会把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遗忘在时间的尘埃里，再也没办法找回来了。
不能讲了他就用写的，于是专门在家里翻了本厚厚的笔记本出来。本子可能是妻子年轻时买下的，搬家的时候一并带过来了，被塞在壁橱深处。它厚得吓人，橘色紫色交杂的封皮，上面贴了很多谜一样的小兔子贴纸。
他也不怎么想用这个试图营造少女气息然而失败了的本子，但是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又懒得去买，总不能抢一勇的作业本来用。
他先是抽时间补足了先前的进度——亏得就算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清楚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往后的每一天，他提早一点起床，开一盏小台灯只照亮自己书写的文字和未染墨的白页，静静地发会儿呆回想情节，然后动笔把它们写下来。
每日记载的篇幅有长有短，反正他也不会分章节。故事在他的笔尖下逐渐成形、丰满，随着情节的推进，那个同时存在着人和灵体的世界架构也慢慢地被建筑起来。
写到去墓园祭扫的时候他发愣子的时间比起以往长了一点。那个梦苦涩得叫人心碎，母亲的死在阴沉的雨天被再一次触及，心底里童年藏着的温暖又柔软的部分被虚一次次地撕开。他有点儿不想把这段写出来，毕竟还涉及到自己最喜欢的母亲。
他不太想把自己的妈妈牵扯进这场疯狂里。
但十五岁的黑崎一护和一百四十多岁的朽木露琪亚，两个人的情感似乎在这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前进。
他醒来之前，在梦里因失血而意识模糊，只记得雨将红色的血液渗透到地上和露琪亚的裙子上。
和枕在她腿上温暖的触感。
至少一次也好。
我想要看清她的脸。
然后他再一次地认识到了，即使其他的细节再怎么清晰，梦里除了现实中他认识的人以外，那些“死神”和“灵体”都看不清面容。
这就明明白白一清二楚了吧。
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地回想都是徒劳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曾存在过分毫。
他顿了很久，思考要不要为了这些虚妄而小小地对不起妈妈。
最后他作出了选择。方块儿字一个一个排列在纸面上，组合出那场雨，雨里的人。
我想把它完整地写出来。他在心里向妈妈道歉。
于是创作又开始断断续续地继续下去。
很快故事进行到露琪亚跟随两个男人回尸魂界的时间。
雨。
又是雨。
今天的窗外很给面子地同步下着雨。不过他的身上没有那种骇人的伤，雨也只是那种细密的，像棉线。轻微的、滴答滴答的雨音砸在窗边被玻璃挡下潮湿的气息。一护像十七岁时那样随意地转了转笔。
他的意识到自己晕倒在梦里时就清醒了，穿界门合拢以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所以今天的记事暂告一段落。他合上本子就那样将它搁置在书桌上，拧了台灯。被阴云遮蔽的天空艰难地漏下一点点光，成了房间内主要的光源。
一护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的房间里光勾出一个明显的黑色轮廓。
他自己就在室内，光线昏暗，不可能是他的。
这个方向的话——
他猛然站起来转头去看窗外，莽撞得碰翻了椅子发出巨响。
白色的死神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他。她换了套衣服，依然是白色，但今天的看起来更像是哪里的制服，至少边缘不再是破破烂烂的了。红色镰刀在她的身后，弯曲的弧度像是对一护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最惊人的大概是那双浅灰蓝的眼睛，看起来像玻璃做的，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瞳孔始终死锁在一护身上。
“你…”一护向那边跌撞了两步，“你是怎么——”
你是怎么站在二楼的窗外的？他想这么问。
但下一秒他的话又要卡喉了。正要开口的刹那间死神从他视线内消失。他本能反应转身举手防卫格挡时，对方的镰刃先一步伸出，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勾了下去。
他感觉到镰刀很凉，带着外头雨水的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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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黑崎一护再醒过来的时候，离他突然倒下其实没有过去多久。八九点的太阳光线被窗帘软化成一片柔柔的暖意亲吻着他。
他被人塞在了床上。视线之内还是一成不变的天花，有如亘久。
他干完什么事之后就又去睡回笼觉了吗？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早一点爬起来特意去做的。
他想不起来了。
所以是我睡过头了？他开始自我怀疑。不过时间容不得他再去考究什么，这一天的工作他已经迟到了。
他匆匆披了白大褂到医院。石田雨龙居然来了，坐在一护的转椅上翘个老高的二郎腿，神色嚣张飞扬跋扈。当然这是一护的主观视角，石田雨龙只是很平淡地坐在那里等他。
“来得可真晚啊，你们医院就是持着这种半吊子态度经营的吗。”他啪地往桌子上丢了沓纸，“之前送到我们这儿的那个小孩的报告。”
一护拿起来粗略瞟了一眼，上头平淡的叙述记录却是代表着步步的惊险。小孩在车上就差点走掉，好不容易熬到石田医院，火速被送到了病房，现在还在ICU里将身体插遍了管子。
“但我那天早上明明看到他跟着我查房，”一护提出疑问，“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恶化得这么严重。”
“或许是你有些灵媒体质，就像前几年那个唐·观音寺？”雨龙推了推眼镜，语气听不出半点戏谑的成分，“说不定那天早上就是那个小孩的幽灵跑出来了。”
“别胡说八道了，怎么可能。”
“不然可没办法作出合理的解释。”
“你这解释更不合理，给我起来。”一护把雨龙从位置上撵走，自己坐下后将报告随意地丢在桌上。
他有点小烦躁，而且希望石田雨龙赶紧离开好让他继续思考某些东西。
“那我要走了，有些很在意的东西要调查一下。”雨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就拔腿往外走。
“等一下，石田，”一护突然又叫住他，“你…见过死神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见过？”
“…没有，随便问一下，没事了。”一护做了一个撵人的手势就不再看他，拿起了手边的资料又打开电脑。
黑崎一护今天很奇怪。雨龙判定。但他没有再多花心思去追究这个，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调查。他匆匆地离开。
一护见人走了，便点开了一个电脑文件夹。那是黑崎医院的监控录像。他一边找一边想，自己刚刚干嘛问石田雨龙那个愚蠢又无聊的问题。他们都是医生啊，有死神那种存在的话还要他们这种人来干嘛。
那天的监控找到了，一护点开它，把时间轴拉到早上。屏幕里一群小孩子围着他蹦蹦跳，屏幕外的他在那堆孩子里找那个小孩。奈何人实在太多，人的位置又总是在变动，他怎样都瞧不出来到底是哪一个。
不过没关系，他记得他有伸手摸过那个小孩的额头。
他看到自己说了句什么，伸出手来。然后他把进度条又拉回前几秒的时候以期重放一遍，而且恨不得将画面放大放大再放大。
他死盯着自己的手。
他是伸手摸了小孩的额头，而孩子也确实是躲了一下。
但是没有躲开。一护的手确确实实地，从小孩的额头穿了过去。
活见鬼啊。他手心有点汗湿，但应该不代表他很害怕。
他小时候的确看得见幽灵。不过因为看得太过真实，反而弄不清是人是鬼。也曾有过坚持指给小伙伴看说你看那边有个人！接收到伙伴们狐疑的目光几次之后他就不这么干了。往后再有人问起，他也只是哈哈蒙混过去。
然后到了十五岁，不知道干了什么，那些魂灵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干干净净。他再也没有上厕所被变态幽灵盯着的不自在了。
现在自己又能看见了？他反复将进度条拖到那一段，看手指不断掠过虚无的幻影。不过这种事无所谓。他想。所以那个小孩子还活着，是因为没有被死神带走他的灵魂？
不，等一下，本来到底有没有死神这种存在的？他随便拉了张纸写了个“灵”，在旁边打勾。然后又写上“死神”，画了个问号。
别人都说活久见，他黑崎一护都即将迈入三十代了。
也还是，没有见过死神这种东西啊。
穿着护士服的夏梨在敲门通知他有新的病人收录。他把纸丢进垃圾桶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石田雨龙正站在一个无人的小公园里抬头看着蓝天。他身体里灭却师的力量燃烧起来，合和着他自身的脉搏跳动，感知着空座町的情况。
灵子的浓度下降了。他最近的感觉果然没错。空座町的灵子浓度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大幅度削了下去，这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死神干的好事吗？他闭上眼进一步检测，安静的小镇内一只虚都没有。这大概是灵子减少带来的最大好处。
也就是说，死神为了减少虚的数量而…？
他想起来黑崎一护问他的话。
“死神什么的，”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有谁见过啊…”
就算见到了，在那一瞬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射杀。
“他们可是，杀害了师傅的仇人啊。”

五
第二天黑崎一护去不了医院。他叮嘱工作人员将新入病患统统转送到其他医院去。点下通话结束键后，他的视线移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人。
更准确地说那应该是个初初步入社会的女孩儿，不知道是刚毕业的实习生还是纯粹的兼职，眼睛里还怀着对诗与远方的憧憬。她体格瘦小，波波头，黑框眼镜，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职业西装，但与她的气质相去甚远了十万八千里。
一护不知道她大早上的来干什么，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若是推销保险就将她撵出去。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公文包之后他就愈发坚定这个念头了。
“我是找黑崎先生做商谈的！”用如此开场白的推销员一护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认真了点听她继续下去。
小丫头翻了翻公文包，拎出个大信封来：“这个，寄到编辑部之后编辑长认为无论剧情还是文笔都相当好，试刊载之后也有很高的人气，所以希望作者可以与我们合作，继续进行连载。”
那关我们家什么事？难道是一勇准备靠作家出道？一护疑惑地接过信封，上面黑色笔一笔一划署着“黑崎一护寄”。
“…不好意思，我想你们是被人恶作剧了。”他把信封递回去，“我从来没有进行过文学一类的创作。”
小丫头一下就慌了，哎哎哎了半天语无伦次的，最后终于找了个理由：“可是，总不会有人为了整蛊故意写这么多用心的文字的…或者会不会是写得太久了您给忘了…”她是第一次出来见世面的新人编辑，只是因为家离信封落的地址近，方便催稿，才让她捡到这么个好差事，没想到上来就直接碰到这么莫名其妙的展开。
她哭丧着脸，就着一护递过来的信封拆开，抽出那叠泛黄的纸张以证明自己“时间久远”的说辞。纸叠一边有些参差不齐，看起来应该是从本子上撕下的。厚度说厚不厚说薄不薄，没有一护拒绝阅读的理由。
所以他也只得粗略地浏览起来。故事中二度爆表，起手写下的“15岁普通高中生”的介绍除了年龄以外可信度完全为零。然后是人类少年与死神少女的相遇。即使情商不足，以他姑且算是丰富的人生阅历，他依旧看得出藏在字里行间的、少年对少女幽长的情意。它不厚重，青涩又稚嫩，被少年粗糙的言语和粗鲁的行为压在青春的叛逆里，偶尔冒个小小的苗头。文笔普通，有悄悄向莎翁致敬的感觉——实际上还真不大看得出来，这只是他个人的猜想，兴许作者跟他一样欣赏莎士比亚。
总体而言还算精彩，如果主人公不叫黑崎一护而配角们也没有冠上他家人朋友名字的话，他会给一勇推荐这个连载。
他慢慢地翻完了，将稿子啪地丢到桌子上。那里头但凡是现世的人他都认识，而且不少都是挺相熟的朋友。若说是存心的整蛊，那未免对他的认识透彻得太过恐怖。他猜是妻子的手笔，但又觉得不是。而且这手写的字迹来自谁，谁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是黑崎一护他自己的字。他得承认。但他对这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黑头发紫眼睛的女主角，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无论是以怎样的形态。
她是谁呢。
我又是在什么时候，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的呢。
朽木露琪亚。
露琪亚。
“…那——个…”小丫头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扯了出来。她的表情有些讶异，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食指从眼底往下拉出一条隐形的线，“黑崎先生你…哭了哦。”同时另一手递来一包小巧可爱的纸巾，紫色底的包装，印着一只皱着眉头的橘色兔子。
一护伸手摸上脸颊。有道水沾湿了指纹，弥漫开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他一个即将迈入大叔时代的男人，居然在丫头片子面前哭了。
好丢人啊。他如是想。
为了弥补这个失态，他接了纸巾包抽出一张，粗略地揩走泪水。
而他也知道，为了还这张纸巾的人情，该怎么给小丫头一个交代了。
“我答应你去帮忙问问这沓纸的事。”他将皱成一团的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但我不保证能完美地解决…你一星期之后再来吧。”
小丫头登时露出了笑容，一叠声地道谢。之后她像才刚想起一般摸出一张名片来，一护看都没看直接揣进兜里。
“呃…您可以…如果有继续写作的意愿的话可以联系我，”在玄关蹬上高跟鞋后她这么说，但看到一护脸上的表情之后迅速改口，“当、当然，如果找到了原作者请务必跟我联系，打扰了！”说完就飞一样地跑了，速度之快像是穿了跑鞋去参加田径比赛，令目送她远去的一护不禁担心起那细细的鞋跟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不过离下午的班还有时间。他又返回去，拿起那叠纸翻到最后一页。
「雨下得更大了。」
「露琪亚踢开我的手，顺带溅起了地上的雨水，将我的手染上更多的泥泞。」
「她跟我说：你就在这里等死吧。然后是绝然的回头。」
「也许是血糊住了耳朵。」
「但我觉得，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啊嘞楼楼又更新了这个设定很喜欢，期待接下来的情节发展

楼主加油呀，感觉写的很棒，一口气就读下来了，期待后续发展。

这里一护有自己的家庭，一露注定是纯洁的情愫了

发张新脑洞的人设！这里完结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