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头上的套子被人粗暴地扯下，白亮的灯光猛然刺入双眼，远山和叶有一瞬间的眩晕，随即弓身咳个不停，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肺部的剧痛，仿佛海浪一潮一潮地涌流。
空气中有一种积年的血腥气，混杂着灰尘，和叶几乎要呕吐。
血腥气愈发浓郁，腐臭中掺着一丝甜腥。
是屠宰场吗——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看见几张大得不成比例的肉案，铁架上挂着倒钩。
难道我忘了吗？不，我没有忘记——和叶模糊地想起，这种气味，她曾经无数次在凶杀现场、或是隔着报端也能感觉到的气味——人血的气味。
她意识到，那几张“肉案”或许根本不是肉案，是分尸案。
她被推搡着坐到一把椅子上，冰冷的铁质椅背激得她浑身发抖——也许让她发抖的不止是这份冰冷。
男人粗糙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腕，那一点兽类般的温暖离开她的皮肤后她发觉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副沉甸甸的镣铐。
背后的男人粗鲁地揪住她的发顶，强迫她抬起头。
“看着。”男人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喷在她颈上，声音尽管温柔，那一种枪械般的金属质感更令她毛骨悚然，“看好了，小妹。”
和叶抬起双眼，瞳孔因为惊惧，缩得和针尖一般大小。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茶色夹克，前襟上有些颜色黯淡陈旧的污渍。和叶愣了一秒钟，意识到那是干涸的血迹。
平次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缚住双手的绳索结得很紧，他的手腕上已经血肉模糊，脸上伤痕累累。想来是因为剧痛，双唇抿成刀疤一样的直线。但是一对上她的目光，那双褐色的眼睛立时荡漾出欣慰。
“别怕。”他用口型说，“有我。”
和叶的封口胶没有撕下，无法发出声音，只得眨眨眼。
两天前，为了追捕最近猖狂作案的“屠夫”，她和平次阴差阳错地坐上了那一辆出租车——“屠夫”的车。当乙醇在出租车后座弥漫开，她只来得及感觉到一丝灼痛，随后昏迷不醒。

“凶手代号‘屠夫’，喜好绑架情侣，三天后将其杀害并分尸。尸检显示，所有男性都是因右侧太阳穴遭到近距离枪击死亡，女性则是……溺死。”平次合上文件夹，神色凝重。
“溺死？”和叶好奇地问。她另有一重疑问——如此残忍的案件，凶手杀害人质的方式竟然只是溺死？
“对，溺死。但是……”平次犹豫了一下，似乎猜到了和叶未说出口的话，“不是用水。是乙醇。另外，凶手会割下她某个部位的皮肤。”
尸检报告上，尸体的面部表情格外狰狞诡异，鼻端、唇周泛出潮红，与苍白泛青的肤色格格不入 ——和叶知道，那是乙醇特有的化学性质。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这一点公平地体现在所有人身上。
“符合专案组给凶手的侧写——典型的边缘性人格。”平次翻着报告，“目前已有七个——不，七对情侣遇害，上级要求尽快破案。”
和叶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叫出声：老天爷，千万不要让我碰到这个杀手，我只是个毕业不到一年的小警察……
还有隶属于搜查一科的平次，拜托不要让他负责这次的案件……
虽然这两个愿望都落了空。不过……
我和他在一起。想到这里，和叶抬眼望向平次。
“屠夫”面孔出人意料地文质彬彬，若是戴上眼镜，足可以冒充老师。只是眼中栖息的光，分明属于野兽。
“你是谁。”平次平静地开口。嗓音沙哑，语调毫无起伏，表明这不是个问句。
“屠夫”异常尖细地笑了几声，走到肉案前，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白大褂，往身上一披，利索地系上中间的两颗纽扣。
白大褂尽管清洗得干干净净，仍有淡淡的血迹喷溅其上，那是连汽油都无法洗去的罪恶痕迹。
“Ha - tto - ri Hei - ji。”他饶有兴味地展开平次的证件，一字一字地、缓慢地念着，“现任大阪警视厅警部补。”
平次抿紧嘴唇。
“我大概是第一次杀警察。”“屠夫”轻轻叩着下巴，眼里闪着因回忆而和悦的光，“真是期待。前几次那些年轻人，都不够有趣，像块木头……吓得连眼珠都转不动了，或者说，真像是待宰的猪，呆呆地被拴牢了，手抖得连枪都拿不稳，只有在杀他们的时候才嚎叫几声……这一点你倒是做得还不错。你应该没有杀过猪吧？”
他并没有要平次作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当然喽，你们吃的都是超市里用保鲜膜封得好好的猪肉，一排一排整齐地摆在冰柜里，想买的话就拿一块放到购物车里。有时还真像我肉案上的尸体……”
“他们是人。”平次回答。他的语气仍旧平静，然而微微颤抖的手则显示了他内心真正的波澜起伏。他在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以稳定凶手的情绪——稳住凶手，从而为人质争取更多时间，这一条准则，上级曾经重复过无数遍。只是和叶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人质……或者说，囚徒。
“嗯，人。”“屠夫”像是确认平次的话一般点点头，“‘人’。对猪来说，手持利刃接近它们的‘人’就是怪兽，我们只不过习惯了当‘人’而已。当我们成为待宰牲畜，‘屠夫’就是‘人’。”
他像吟诗一般缓缓晃动脑袋。和叶不禁心惊，胸中翻涌的无数情绪简直要让她窒息。
她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呜咽。
“屠夫”绕过肉案，食指和拇指扣住和叶的下巴，稍一用力，便抬起了她的脸。随着他的动作，两行泪水悄然流下。
“Nice.”“屠夫”仔细地端详她的脸。
“你干什么！”平次急吼。
“我在想……”“屠夫”不慌不忙，手指沿着和叶的下巴一路滑到后颈，蜗牛一般的黏腻触感再次让和叶全身瑟瑟发抖——如果不是封口胶，她早已经尖叫出声。
“这一块，不错。”他的手指在和叶后颈处轻轻画了个圈。
透过迷蒙的泪光，和叶仍能看到平次发红的双眼。
“我总喜欢先杀女人。”“屠夫”像是在解释，“先杀死女人，再慢慢折磨精神已经崩溃的男人，就像兔子要玩够了才好吃一样，这不是很好吗？”
他开始松开和叶脚踝上的锁链，动作轻柔得仿佛指上芭蕾。
“等等！”平次的嘶吼仿佛困兽，尾音带着小小的颤抖，“你——”
“哦？”“屠夫”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下巴。
“让我——”
“哦，不。”“屠夫”玩味的目光在他与和叶之间徘徊，“这样就不遵守游戏规则了。”
“我可以做任何事——”
“屠夫”叹了口气。
“前几次也有男人说过这句话，可一到关键时刻就畏畏缩缩。”
“难道我是畏缩的人吗？”平次吼道，“说吧，是什么？”
“屠夫”抬起眼，耷拉的眼角此刻竟含着一丝兴奋，是杀戮前的疯狂。
“那么，我们来一场赌局。”他的声音猫一般轻柔，“赌注是……你和她的命。”
平次的眉角动了动。
“玩过轮盘赌吗？”说完，“屠夫”微微一笑。
=TBC=

02
轮盘赌……
和叶费劲地思索，大脑迟滞得像一架锈蚀的机器。
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又名‘俄罗斯轮盘赌’，规则很简单：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板机；中枪的当然是自动退出，怯场的也为输，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旁观的赌博者，则对参加者的性命压赌注。”“屠夫”缓缓道，仿佛在吟诵一首轻柔的小诗。
好似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 尸检显示，所有男性都是因右侧太阳穴遭到近距离枪击死亡……”
“手抖得连枪都拿不稳……”“屠夫”的眼里闪着回忆的光。
不，平次，不要！如果她能够发出声音，她会这样尖叫的，可是封口胶锁住了她快要崩溃的情绪。
“开始吧。”平次道。
“屠夫”朝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
“这位小姐有什么意见吗？”
和叶睁大眼晴，恐惧攫住她全身。
她缓慢地摇头。
平次向她微笑。
“喀”一声脆响，一把泛着幽光的左轮手枪被搁在了桌上。
“屠夫”解开平次手腕上的绳索，彬彬有礼地为他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到另一边，将桌上乱七八糟的烟头、包装纸之类的东西扫到地下。
“屠夫”在左轮手枪的弹巢内放入一颗子弹，然后关上，修长的食指轻轻一扭，弹巢便开始旋转。
“请。”他微微颔首。
平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出手。拿起枪底把的一瞬间，他的手仿佛不堪枪的重量，无力地松开，“砰”地一声，枪落回桌上。
“屠夫”发出一声无疑是讥讽的笑。
和叶努力不让全身颤抖。
平次呼了口气，重新拿起枪，抵住太阳穴。
一秒钟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偌大的房间里只余和叶时促时缓的呼吸声。
他半闭着眼睛，几秒钟后下定决心一般扣下扳机。
一声清脆的“喀”。和叶听出，是空弹。
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屠夫”挪开了一直盯着平次的目光，接过枪。
他的动作比平次利落很多，眨眼的工夫，枪又放在了桌子中央。
“在越南时，我常常玩这个。”他解释，“已经习惯了。就算过去了近四十年，这个兴趣还没有减退。我从不害怕这个赌局，哪怕以生命作为赌注……你懂我的意思吧？”
平次点点头。他唏嘘一声。
“你不懂。开始吧。”
平次始终与“屠夫”对视着，两人的目光在角力。
他的食指还没有扣下扳机。

似乎有点短ヾ(￣▽￣)Bye~Bye~

03
和叶看见平次的嘴唇在幅度极小地嚅动。“屠夫”的目光始终黏在平次持枪的右手上，所以没有注意到。
平次一直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和叶忙凝神细看 ——
他在说：
“Ka-zu-ha.”
和叶心中一惊。平次异常凝重的侧脸和令人窒息的气氛表明这绝非是单纯地在临死前念出爱人的名字，平次的情商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他仍然一遍一遍无声地说：
“Ka-zu-ha.”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和叶的脚尖触到了冰凉的地板。也许在不久以前，这里被滚烫的人血所温暖。他们也许是下一对尸体，一个被迫枪杀，一个浸入乙醇——
不，不要！
“Ka-zu-ha.”
和叶听到自己向后翻滚砸烂铁椅的声音。
“和叶！快！快走！跑！”平次怒吼一声，一脚踹倒桌子，猛地转过枪口，对准了“屠夫”苍白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和叶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只是枪声迟迟不响——
电光火石间，“屠夫”出腿了。年过五十的他腿法仍然干净利落，和叶一时竟没有看清他行云流水般的整套动作，但她看见平次被逼得节节后退。可以想见，当年他在越南时，是因何在战火纷飞中生存下来。
“操他妈的。”“屠夫”表情波澜不惊，眼神却愈发阴狠，“小崽子——”
平次！
平次近无招架之力，摇晃着硬摆出防守招式，还未出腿，便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平次！平次！
“屠夫”抹了一把脸，脚尖碾住平次的手腕，那把枪“啪”地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他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
“和叶……和叶！”
手腕上仍沉甸甸地坠着镣铐，和叶拼命地站起身，摇摇摆摆地冲向那个模糊的身影。
“屠夫”俯身拾起枪，对准平次。
和叶一跃而起。尽管双手使不上用场，但十几年来所受合气道的严格训练还是让她的身体做出了最佳的本能反应。
十一岁时，她越过匍匐的七个人，用推踢直直踢碎了教练手中的木板。
紧张吗，那时候紧张吗？和叶不合时宜地问自己。
“把所有对手当成木板！”教练曾经严厉地如此训斥，“踢碎他们！”
踢碎——踢碎他——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使“屠夫”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却很快地稳住身子。
“小妹。”他笑道，血污渗入每一丝骇人的笑纹里，仿佛轮盘上某种诡异的花纹，“我本以为，你会乖乖地待在椅子上，直到被我杀死——”
他举起枪，眼中闪着杀戮时的兴奋光芒。
和叶茫然后退。手腕钻心地痛。
咣地一声，平次扯起电线，不顾带倒了电器，用力绞上“屠夫”的脖子。
“屠夫”双眼圆睁，持枪的手无助地向上扬着，“砰砰”几声枪响，震落天花板上一片粉尘。
他的双腿从抽搐，到痉挛，继而不动。
和叶看到他双目暴睁，嘴角流下血沫。
她无力地倒在一片狼藉中。
平次撕去她的封口胶：“和叶，和叶！”
她的样子大概吓到他了。
良久，和叶呆滞的眼珠才缓缓转动，发出一声哀号：“平次！平次——”
“别怕。”他说，“我们赢了。”
和叶看到他沾满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耀眼的微笑。
==FIN==

结尾好像有些仓促，我会改进的谢谢亲们的支持，说实话一篇几千字的小短篇能拖上十几天，我这效率也是够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