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电话铃声响起之后。我却并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声音,对方几乎是在咆哮的怒吼————
“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啊……矢尾……怎么了?”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发布会结束了知道吗?!”
“呃…………”那个project是我负责的。
“还有5分钟就开始那时你秘书来我办公室说找不到你,他妈的临时把我拽过去……”我把听筒从耳边拿开,以免里面的狂啸震坏耳膜,在沙发上摸来摸去找到了已经自动关机的手机,公司里只有矢尾知道我家的固网电话。
“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请你吃饭还不行?那个project你又不是不熟悉,替我做个简报怎么了?再说你干嘛不直接打电话找我——”
听筒里一阵沉默:“……一定,而且还会带着山口君。”
我顿时只觉得天昏地暗,胜平那小子是可以一顿饭吃掉我一周薪水的类型——我薪水不低。
“明天吧……今天……走不开。”我看一眼挂钟,从他上飞机到现在也有10多个小时了,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从此失去他的消息,但现在……除了等,我还能做什么呢?
原来从中午到日落的时间可以这么漫长,我在家里走来走去把能够整理的东西全都整理了一遍之后,太阳才终于落下去,只是电话一直都没响过。
我坐在沙发上点一根烟看着夜空里不多的几颗星星,敲敲脑袋对自己说,平田广明你得醒醒了,那个男人已经落在另一个大陆板块上过另一种生活,他不再是那个提着行李箱来敲门问房租价格的初生之犊,也不是那个每天晚归后对着在沙发上苦等的你微笑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的同居人,更不是躺在床上一连昏睡几天事事处处需要你照顾的病患……已经说过再见,他曾经每天带在身上的钥匙现在就在几步之外那个房间的床头柜里,他已经不再是你的住客,你们没关系了!!
想到这儿,心里一紧,没关系了…………吗?忍不住歪过头去看长沙发他惯坐的位置上被我叠得很整齐的他的被子,一个人的日子,还要借着嗅那个人的体香来温暖自己吗?
我摇头苦笑,风流倜傥的平田广明几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过去曾有多少女人在你眼前卖弄风骚都不曾让你乱了阵脚,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心神不宁甚至忘记参加重要的发布会,得了!所谓人走茶凉,那不是茶的错,也不是主人的错,他不回来了,还备一杯热茶给他有什么用?!
不知不觉,时间就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静静溜走了,摁熄最后一支烟,我收起支在茶几上的腿伸个懒腰准备回房睡觉,私自放假一天不会没有代价的,明天还要早早起床去面对漂亮的秘书小姐阴阳怪气的责备、矢尾的怒吼跟老板的警告,日子总得过下去,该丢的就丢…………
我得说在如此静谧的夜里,电话铃声会格外刺耳,当我正准备把跟那个人有关的记忆打个包放进记忆博物馆的时候,他就硬生生把我从转身欲走的姿态瞬间拉回到茶几旁边,我猜第一声还没响完听筒就已经被我拿起来了。
“喂?”我稳着声音。
听筒里只有低低地压抑着的呼吸。
“喂~?”有点不耐烦,莫名其妙地,我就觉得那是中井君。
“啊,是我。”
果然是他。
“哦,才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过去的24小时内都没有看到关于坠机之类的消息,可我终于明白了这一整天令我焦躁不安的原因之一。
“不是,睡了一会儿。”
“哦。”人一放松下来,整个身体的感觉也都跟着恢复,于是深深的疲倦袭来,我干脆坐在地上靠着沙发闭上眼睛。
突然想到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于是在茶几的下层翻出张纸条:“……唔……你电话多少,我记一下。”我不想再这样一直等。
那边也是恍然清醒过来的声音,读了号码。
“那……你忙吧。”我还是像以前一样,面对他的时候就不知道说什么。
“嗯,好,再见。”他也是。
“再见。”
果断地放了听筒呆望小液晶显示器上的通话时间,1分28秒,眨眨眼睛,那串数字已经恢复到了时钟状态,04:52am。抓抓散乱的头发,再看看窗外,星星怎么好像多了几颗的样子?乐呵呵回到房间,一头栽进枕头里,那三个多小时,睡得很好。
再一次出现在办公室里,我跟以前没有什么改变,早上的柠檬香沐浴露到现在还能闻到,新换的洗发水效果很满意,刚做的一套西装又让回头率增加了不少,女秘书被我的魅力迷倒,没能责备我,矢尾出差了,而上司因为很满意矢尾昨天代替我做的简报跟他替我编的借口并没有对我发飙,生活又一次恢复平静。坐在办公室,我暗自庆幸家里的电话有录音功能,虽然只有1分28秒,但他不是让星星也多了几颗么?
回家的路上,在街边一个很小的店面里买了个纯黑的金属像框,然后坐在床边,把我们唯一一张合影装进去,摆在床头柜上,又拿起来,扯起衣角擦擦玻璃上的指痕,对着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微笑,中井君,你就用那1分28秒把我拴死了知道吗?
3
时间平静地蔓延开来,矢尾回来之后并没有再啰嗦什么,我也乐得清闲,每天享受公司各位女同事的百般照顾,偶尔也拨一拨那个总也没人接听的电话号码……
其实开始的时候是揣了紧张的心,希望听到他的声音的,拨了几次,他总也不在,于是放心大胆起来,坐在办公室里闲及无聊就拨一次,只是想要感受那种心情。想到现在,电话铃声正充斥在他的房间里,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能在他的房间里动点小手脚,很满足。
那天夜里,被一个噩梦惊醒了,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噩梦,只是觉得全身好像累得散架一样,烧得难受,胃疼得要死……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是汗,头发沾在脸上……莫名其妙地很焦躁,走进浴室,冷水顺着头顶浇下来,肌肉收紧,头脑也清醒了些,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忙抓过浴巾围在腰上,也不管全身湿漉漉的滴着水,慌慌张张跑到电话旁边坐下,拨了那个号码。
“Hello——”8个多月之后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是我。”我盯着墙上的挂历看,今天是他的生日。
沉默,有点不同寻常。
“喂?在听么?”我提高声音,想确认并没有断线。
“啊,在,在听。”
“哦,没想到你会在家。”确实,从来没打通过。
“怎么想起找我?”怎么了?觉得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是长途的原因么?
“呃,今天应该是你生日吧,只是想说‘生日快乐’。”
又是一阵沉默,那个有点颤抖的声音说:“谢谢!”
神经突然被什么东西牵动,上一次他生病,醒过来的时候我煮了粥给他,他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对我说谢谢……想起刚才的梦……难道?
“怎么了你?声音有点不对劲。”我试探地发问。
“嗯?我没事。”
“少骗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他已经暴露了。
“嗯……有一点。”
“哼……一点……有没有人能煮粥给你吃?”我的声音也因为心疼而跟着抖起来。
“等会儿我打电话叫秘书过来。”他恢复了平静,我差点忘记了,他是个成年人,比我小四岁而已,我们都可以照顾自己。
“嗯,好好休息,保重。”
“谢谢。你也是。”
“那……再见。”
“再见……”
站起身懊恼地看着湿了一大片的沙发,我摇摇头笑起来,有点酸,按一按鼻子阻止眼中某些咸涩的液体淌出………………
很想打电话过去确认一下他的身体是不是没事了,可是在那之后,对面又恢复了永远无人接听的状态,我想那就是没事了吧,回去医院工作了,他很忙,我明白。
幸运的是那之后我也忙碌起来,project一个一个做下去,一个一个地获得成功,公司的上层人士也越来越器重我和矢尾,自然大事小事都总爱交给我们处理,于是我也成了个一年到头闲不下来的人,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也容易让人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习惯了每天的电话疗法,习惯了每天对着床头的照片微笑,习惯了偶尔在那个闲置的房间里坐坐,就像从前习惯了家里突然多了个他,现在,我也习惯了没有他在的日子。
“是个大project。”矢尾把一摞资料扔在我桌上,不客气地端起秘书小姐刚送进来的热咖啡喝一口,在我面前坐下。
“还给我们做?”
“还有谁能做?”
“哈哈,你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哼,我是实话实说。”
开始做这个project之后我才明白矢尾的话,确实,这个公司里除了我们俩没有别人能做这个project了,一方面难度大,一方面……需要很充足的体力。时间紧,要顾及的范围又很广,每天的工作计划排得满满,有此时候好几天都回不了家,就睡在办公室里,秘书小姐心疼地说『平田先生你都累瘦了』,我咧嘴,省得减肥。
说实话的确很累,累到没时间跟矢尾斗嘴,连续工作二十多个小时之后,我们这两个从小吵到大的死对头竟然也可以靠在一起狂睡。
“平田?”正在埋头研究资料的矢尾突然抬头叫我。
“嗯?”为了工作需要,我们两个的办公室已经合并一起。
“你脸色不好。”他把视线收回去,点支烟。
“呃……没事,有点头疼。”最近经常都这样,持续忙碌四五个月,谁也受不了。
“不行就回去睡吧,别死撑。”他漫不经心地从嘴里取出香烟,喷着烟雾。
“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事?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白得跟鬼似的。”
“我一直这样。”他不再说话,低头看资料。
我捏一捏额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图发呆,差不多快要结束了,这回完事后可得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不让人活了这是……然后发现设计图不见了,电脑屏幕一片空白……
“喂!醒醒!”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睁开眼睛,看见矢尾叼着烟挺着急的样子。
“嗯?”肩膀很疼:“我怎么躺在地上……”
“别问我!刚说让你回去睡觉你就晕倒!”
晕倒?“我……我好像……好像睡着了。”我坐起来,抓抓头。
“行了,给我滚回去睡觉!!你要是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才来病倒我不会放过你!!”矢尾咬牙切齿地指着我怒吼。
“啊,我知道了,小声点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矢尾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拎了上衣走出门去,约了客户吃晚饭。
又奋斗了两个星期,project圆满结束,不算大获全胜也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公司为参与这个project的全体职员开庆功酒会,我跟矢尾自然是主角。
司仪是矢尾的秘书,很可爱的姑娘,不像那个臭男人整天拉长一张脸扮酷:“酒会开始之前,先请矢尾先生跟平田先生上来说两句吧。”
这是必然的,当然要说什么我们也早有准备。
大步走上台,站在话筒前面颇有几分得意,开口的时候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嬉皮笑脸地闲扯几句伸手拉过一边的矢尾上场,自己则下了台找个位子坐下。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应付这种情况是我的专长,在大家面前讲话我从来都不紧张的,更别说会忘词……
“喂……你怎么回事。”我抬头,看见矢尾没表情的脸。
“呃……我……我怎么知道?!”
“嗯?”他在我旁边坐下:“不是心脏又不舒服吧?”
“不是。”
他叹一口气,往椅背上靠靠:“我跟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也歇歇吧,太累。”
“嗯。”
没等酒会结束我就离开了,在那么热闹的场合少了一个人,谁也不会注意吧,即使他是主角。
回到家直接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多一步也不想走,盖着大衣睡到死猪一样。不知道睡了多久终于被电话铃声吵醒,坐起来觉得整个房间都在转,接了电话听不清那边的声音,胡乱说了一句你等会再打过来,然后冲进洗手间,把胃里所有能吐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靠在浴缸边上发呆,脑子里空空的,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
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正准备起身看看是谁,矢尾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进来:“怎么没锁门?”然后出现在洗手间门口抱着手臂望我,又看看周围,上前一步按了坐厕的冲水按钮,顺手把我拉起来:“怎么回事?之前也没见你喝酒。”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在沙发上坐下,感觉好像被高空坠物直接砸中了头顶。
“去医院吧,走。”他掏出烟盒叼一支在嘴角,又拿下来,放回去。
我犹豫地看了他一阵,跟着他走出门。
“平田……”很少看到矢尾这样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这个毒舌的家伙也有没词的时候。
“我没事。”在医院回来后,我轻松地看着他,应该笑得挺自然:“你先回去公司吧,要不然胜平那家伙问起,还以为我病得很重呢。”
“我打电话约他过来,你和我们一起晚饭吧。”他垂下眼皮。
“不想吃,让我一个人待会。”
他点头,转身出门,然后又探进头:“有事打我手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