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美好的睡眠了,有多久?他都不能计算。
缓缓地、很自然地醒来时,那种舒适和慵懒的感受竟让他舍不得睁开眼睛。这样的时候从他成人之后,就几乎没再享有过;而自从进了开封府,每一夜,他休息时也都是时刻处在警觉的状态,不敢有丝毫懈怠。能够好好放松地睡一觉,对他竟然是一种奢侈。
就在这种平和而安宁的状态中,他慢慢睁开眼睛,窗上明亮亮地映着日光,时候已经不早了。习惯地,他麻利地掀被而起,背上一阵刺痛,让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动作一下子停顿了——霎那间,所有的记忆全都明晰起来。昨天自己烧到几乎失去意识,可现在热度已经退去,身子也轻快了许多,除了背伤还在隐痛外,一切已经恢复了。
展昭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他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竟然站了一院子人,以赵总管为首,男男女女二三十个仆人。他们一概垂手肃立,鸦雀无声。见展昭拉门出来,所有的人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这么多人同时出气,那动静把展昭都吓了一跳:“赵总管,你们这是做什么?”赵洪忙赶上两步:“展大人,您醒了。是公主进宫前,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来侍候您的,还吩咐谁也不准吵了您,所以我们只有在这儿静候。您这阵觉得身子好些了吗?”展昭道:“我已经没事了。”赵洪高兴地说:“太好了。”他忙回头命令道:“小红、小玉,快去打水服侍展大人梳洗;福嫂、阿珠,快为展大人打扫卧室;赵旺,快去把高大夫请来,再给展大人看看;小六子快去厨房,告诉他们给展大人准备午膳。”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命令,他转脸对展昭笑道:“公主她一早就进宫去了,让您在府中好生休养,躺了这么久,身上也乏了,您现在先在园子里疏散疏散,等下人们都收拾停当,您再歇着。”展昭见众人夸张地忙成一团,不觉好笑,知道是赵宁儿的淫威作祟。只得摇摇头,负手向花园中踱去。
赵宁儿被太后留住共同进晚膳,只到月上柳梢时才回到府中。才卸下礼服宫妆,又被父亲叫到书房去叙话。所以,等到她可以有时间来看展昭,已经是一更二刻了。
赵宁儿一路下楼一路想:“这个时辰是有点晚了,他正病着,应该已经睡了吧。”想回去,可心里又实在放不下他的身体,尽管佣人们都说展大人今天精神很好,可没亲眼看到还是不放心。“就看一眼,即使他睡着了,我也要看一眼,他究竟好了没有。”
出了妆楼的门,赵宁儿小跑几步来到东厢房门外,糟!屋里漆黑一片,看来展昭是休息了。赵宁儿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低低地唤了两声:“展大人,展大人——”屋内没有回音,赵宁儿不禁微感失望。
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风振衣袂的声音,接着,一个微含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公主是要找展某吗?”
赵宁儿惊讶地猛回身,月光下,一个俊挺的身影立在面前,双手抱剑当胸,英挺的眉下,一双清朗的眸子笑意轻扬,正是展昭。
“呀,”赵宁儿意外地望着展昭,竟语无伦次起来:“你为什么不在屋里?你刚才在哪里?不对不对,你在生病啊!不应该在这里呀!”
展昭笑了:“公主受惊了。多谢公主的关心,属下已经完全好了。”
赵宁儿一噘嘴:“骗人,神仙也好不了那么快。你不要又硬撑,大夫说伤势再恶化会有危险的。”展昭认真地说:“请公主放心吧,属下真的没事了。”
赵宁儿见展昭气色已经如常,知道他所言是实,当下放了心,才又想起刚才的疑问:“你刚才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你?”
展昭用手向上一指:“我在公主的头顶上,你当然看不到了。”
赵宁儿惊奇地问:“你在那上面干什么?”“属下在为公主守夜。”“守夜?你每天都在那里吗?”展昭轻轻点了点头。“你受刑回来后的那一晚,依然是在上面守夜吗?”展昭笑了笑,又轻轻点了点头。
赵宁儿的心再一次紧缩起来,对面前这个人的负疚感让她又一次尝到悔恨的滋味,这味道实在不好受。
“展大人,你能带我上去看看吗?”赵宁儿低声要求着。
展昭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爽朗地说:“当然可以,只要公主不惧高。”说罢,他上前说声:“得罪,公主别怕。”伸臂揽紧赵宁儿的纤腰,一提气跃上了东厢房的屋顶,接着几个窜越,跨过妆楼二层的栏杆,再一纵身,便带着赵宁儿稳稳地落在妆楼最高处的屋顶之上。
选定宽大的屋脊,展昭轻轻放开赵宁儿让她坐下。猛地置身这么高的地方,赵宁儿死命揪住展昭的衣袖不放。展昭笑道:“公主不必紧张,有展昭在。”顺势他坐在公主身侧。
这里是整座国公府最高的地方,一眼望去全府各个院落的动静一清二楚尽收眼底。
“在这里最适合观察四周的动向,可以保护公主和整个国公府的安全。”展昭轻声解释着。
赵宁儿静静地看着月色下的家,远处是月色下的汴梁城。
“多美的城市呀。”她痴痴地说:“可惜,不久我就要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属于这里,”她的声音平静却忧伤:“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见。”
展昭的心忽然被刺痛了,他怜惜地望着赵宁儿,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跋扈任性的样子,只是一个满怀心事的、柔弱无助的小女孩。“公主――是在为和亲的事担心吗?”
赵宁儿甩甩头:“不是――”她忽地转过头,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展昭:“展大人,我不喜欢叫你展大人,我可以叫你展大哥吗?”展昭微微一愣:“臣不敢,这有违朝廷礼数。”赵宁儿笑了:“只在没人的时候,只在咱们俩人的时候,行吗?”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展昭只好点了点头。
“展大哥,其实我并不怕去和亲。从小我就想能像鸟儿一样有一双会飞的翅膀,能到远远的地方去见识天地的辽阔。如果不是和亲,我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只能在这个城市里终老一生。所以,和亲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赵宁儿毫无顾忌地向展昭吐露着全部心事,展昭一言不发地静听。
“我只是心疼爹爹无人陪伴,我不想让他为我忧心难过,因为这件事他很不情愿,却又有苦难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展大哥,你说如果我可以不长大多好。”“公主――”“叫我宁儿吧,反正你也叫过不止一次了。”展昭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宁儿,人总要长大,总要负起自己应负的那份责任。因为,我们都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亲人、为大宋、为天下活着。你不可能永远是个小姑娘,总有一天要为人妻、为人母,而你今后的责任是要以大宋天朝公主的风范,做异国的皇后,母仪天下!”“展大哥――我终于明白了。”
略带伤感的气氛环绕下,两人一时都深有感触,竟同时沉默无语。夜风起了一阵凉意,赵宁儿不禁将身子偎向展昭的怀中。展昭很自然地用手臂圈紧她,一来为她挡风,二来保护她的安全无失。
过了片刻,赵宁儿提起另一个话题:“展大哥,听人说高丽国是个美丽的地方?”
“嗯。高丽虽是海岛小国,但物产丰饶,人民良善。很早便与天朝交往,推行汉学,崇尚汉朝礼仪文明。今朝王氏皇帝更是与大宋亲爱有加,因而为其太子向万岁求亲,期望缔结百年之好,世代友邻。”展昭看了看赵宁儿,忽然忍不住笑了:“据闻高丽国男尊女卑,女子皆贤淑良德,出嫁后更是以夫为天,百依百从,公主和亲后,只怕要把脾气收敛一些。”
一句话,说得赵宁儿红了脸。展昭更是禁不住笑起来,唇角拉起一条好看的弧线。
赵宁儿看着他,心中暗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展大哥笑,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展大哥,你方才说每个女子都要为人妻、为人母,我一直搞不懂,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呢?”赵宁儿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好生奇怪。
展昭惊得差点翻过去。万幸有夜色遮掩,才没让赵宁儿看到他那张大红脸……
“咳――宁儿,这个问题,日后你成亲之后,你的丈夫自会告诉你的。”
“展大哥,你先告诉我嘛!”
展昭真是尴尬极了:“展大哥也不知道――”
“原来展大哥也不知道。”赵宁儿失望地嘟哝着,“那为什么我未来的夫君会知道呢?”
展昭赶快转移话题:“天晚了,属下送公主歇息吧。”他笑着对赵宁儿说:“若被老千岁知道,只怕又要责罚属下.”赵宁儿忙说:“展大哥,你千万不要记恨我爹,他只是太宠我了――”展昭忙说:“宁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玩笑。若真生气,你想我会回来吗?”望着赵宁儿紧张兮兮的小脸,他认真地说:“不要怕,我会一直保护美丽的小公主,直到你顺利飞向梦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