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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百器徒然袋—雨 京极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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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可是就像小的刚才说的,那是一文不值的货色,虽然相似,但不是真正的砧青瓷,等、等于是假货……」
  「这跟假货真货无关。我老爸想要那个砧青瓷的瓶,把它卖给我老爸就是了。多少钱?」
  「多、多少,这……」
  「好。」榎木津站了起来,「我就来出个一百二十三万吧。」
  「一、一百二十……」
  这金额真是不上不下。胡说一通。到底是以什么为基准决定的?今川说,就算是真货,也只要三十万到五十万。若是假货,顶多也只要五十圆到一百圆吧?另一方面,与治郎的负债金额是一千万。
  陵云堂恍惚了一会儿,很快地露出再鄙俗也不过的表情来:
  「请……请让小的卖给您!若是那个就行的话,小的立刻奉上!哎呀……不愧是榎木津财阀的龙头,出手不同凡响……」
  「我不是什么龙头虎头。」
  「啊,呃,那……请问何时送去方便……?」
  「现在。」
  「什么?」
  「我现在就要带回去!」
  「现在……是说现在吗?」
  「有不是现在的现在吗?我说现在就是现在。你果然还是不晓得时间就是金钱这句格言呐。时间就是金钱,慢了的话,每一个小时就降价一万!哇哈哈哈哈,愈来愈廉价喽!」
  榎木津从怀里掏出一叠现金……
  在云井的头上拍了一两下。
  好过分的人。
  我绝对不想跟这种人交朋友。
  「小……小的遵命!」
  云井伸手就要接钱,但榎木津突然收回钞票。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瓶。办不到的话,这事就告吹。」
  「啊……唷、唷。」
  陵云堂维持着伸出双手的怪异姿势,猎物被抢走,虽然是勉强没有跌倒,却也差点失去平衡,他大吼道,「快、快备车!」
  外头传来「是」的应声。
  「小、小的现在就去取货。榎木津先生,可以请您……一道同行吗?」
  原来如此……这下子……舞台就转往壶宅子了。
  原来是这样的机关啊——我总算恍然大悟。
  8
  如此这般,我和榎木津一起坐上云井品味低俗的高级自用车,往赤坂的壶宅子出发了。
  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我完全没有头绪,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只要和榎木津一起行动,就可以搭到高级车。上次的鸣釜事件时也是,我搭到了高级的自用轿车。当时我以为一生都不可能再次坐上那样的车,没想到这次又坐到了。不过上次是榎木津这个犹如地狱来的司机,而这次开车的不愧是古董商的御用司机,行驶得十分平稳。
  和我的预测相反,榎木津在车子里十分安静,或许他睡着了。
  还有另一件事出乎我的预料,也就是车子经过的路线,我完全没有印象。
  车子没弯进奇妙的小径,经过的都是些颇宽敞的马路,很快地开进一栋有着雅致和风庭园的宅第里面……停下来了。
  ——不是要去壶宅子吗?
  我不记得这个地方,也看不到壶宅子在哪。
  「这里……是小的……唔,算是别墅。」
  还没下车,陵云堂就开始说明起来。
  「壶所在的人家呢,唔,实在不是少爷公子这种……噢,失礼,不是榎木津先生如此尊贵的人士适合进去的场所。那是栋破屋子,脏乱得连踏的地方都没有……」
  ——哦。
  我了解了。
  这里是壶宅子后方那栋黑围墙人家的……正门。
  「嗳,请进请进,地方窄小,还委屈您在这儿稍坐一会儿。别担心,那栋屋子就在后面,只要五分钟就到了。喂……!阿种……!」
  司机开门。榎木津才刚下车,屋里就有个绑起和服袖子的小丫头走出来。疑似打杂的娃娃头小女孩发出相当邋遢的叫声,交互看着陵云堂和司机等人。
  「咦……?老爷,怎么了吗?您怎么突然跑来呢?京花小姐现在不在呀。说今晚有宴会表演,是很重要的客人,已经出门去了……」
  此时小丫头注意到扰木津的存在。
  「……这……」
  小丫头看到榎木津,瞬间语塞了一下,说:
  「……这个像小白脸的先生是哪位?」
  美貌的帝王完全没有发挥效力。
  好像不是任何女孩都会被榎木津迷得神魂颠倒。
  云井慌了手脚:
  「混、混帐东西!仔、仔细注意你的嘴!这、这位先生可不是你遭种下贱东西可以直接交谈的对象。这、这位先生……」
  「真不错的发型!」
  「咦?」
  「我喜欢眼睛上面的直线。你的发型真不错!」
  榎木津兴冲冲地说,从正面端详小丫头。眼睛上面的直线,指的是小丫头的娃娃头发型吧。阿种说着,「讨厌啦,人家还不想嫁啦。」地扭起身子来。
  榎木津露出精悍的表情,凝视小丫头的头部说:
  「我想喝饴汤※。」
  (※一种将水饴溶于热水,加肉桂的夏季消暑饮品。)
  众人全都怔住了。
  「我想喝饴汤。」榎木津再一次重复。
  当然不是对云井说,而是对叫阿种的小丫头说的。阿种把手掩在嘴边,「嘻嘻嘻」地笑了一阵:
  「讨厌啦,这个人好像小朋友唷。可是刚好,人家正在煮饴汤呢。马上就可以喝了。」
  「煮、煮饴汤……喂,阿种,京花不是不在吗?家里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你一个人煮什么饴汤……」
  「干嘛这么小气巴啦的嘛。」阿种拍了拍云井。
  就在这里一瞬间……
  榎木津「啊」地一叫,紧紧揪住阿种的手。
  「这样啊,用这只手捏起来……」
  榎木津说完,顿了一下,又说:
  「……可以帮我放生姜吗?」
  阿种再次咯咯笑个不停,直说着,「真是小孩子。」我真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栋妾宅真是……豪华极了。
  大概只有那个叫京花的艺妓和这个有点怪模怪样的打杂女佣阿种住在这儿,但以两个人生活来说,有些太广阔了。
  无论是装潢或家具,都有些讲究过头,一切整顿得像是用来迎接宾客。与其说是妾宅,说是让小妾住在接待用的屋子比较正确。
  屋子不晓得是建在较高的地基上还是斜坡上,邻接客厅种有松树的庭院外边视野十分开阔,可以瞄见一点老旧的屋瓦——那大概是壶宅子的屋顶。
  果然不出所料,云井说,「就是那户人家。」
  榎木津好像连看也没看。
  「真是栋肮脏的老房子……」
  云井以几近嫌恶的鄙夷表情望着壶宅子。
  「有时候我也会招待一些像榎木津先生这样的名流宾客……可是那栋屋子实在碍眼极了。不管再怎么极尽奢华地招待贵宾,看到那栋屋子就让人扫兴。要是没有那栋破屋,视野就十分开阔,会是番好景致呢……嗳,请您千万别介意它。」
  榎木津完全没放在心上。
  或者说,那位少爷公子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总之,您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就像您看到的,隔着一条路,就是那户人家的后院。啊啊……」
  外头传来声音。是「让开」、「给我滚」这类粗野的骂声。当然是马路另一头——壶宅子传来的叫声。
  「……真吵。嗳,我现在立刻过去,拿了壶马上回来,请在这儿……呃,喝着饴汤,稍事等待。喏,壶田,咱们走……」
  我连坐下来的空闲都没有。榎木津大摇大摆地一屁股在坐垫坐下,嚷嚷着,「喝饴汤前我要喝茶!」云井从檐廊走下庭院,就这样往后面的小木门走去。我慌慌张张回到玄关,拿了鞋再次前往客厅,追上云井。
  经过的时候,榎木津以荒诞不经的声音大叫,「甜死啦!」
  ——这人在搞什么?
  我不禁空虚起来了。
  打开黑围墙的后门一看,那里是看过的道路。路的另一头,是被倾颓的土墙围绕的山田邸。云井板起脸来停住了。
  「果然……到底在吵什么。」
  ——是关东大黑组吗?


52楼2017-01-04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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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先前的围墙缺口处一看,里面包括前天来过的帮派,共有五个小混混。人数增加了。几个小混混踢着壶的碎片,敲打墙壁,大声恐吓着。
      一个骨瘦如柴、头发涂满了发油的男子吼道:
      「喂喂喂,别瞧不起人啊。你们以为我们是哪里的谁?说到关东大黑组的细野,可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大哥耶。而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从刚才就静静地等,但你们是要我们呆等上几小时啊?混帐东西……!」
      头发和眉毛都剔个精光的男子吼道:
      「搞清楚,我们可不是稻草人,也不是邮筒啊,喂!」
      他踹了一脚破壶,壶被踢个粉碎。
      「喂,给我回话啊!老子可不是来玩的。咱们是一片好心,为了替这里的痴呆老头扛下债务,怀着牺牲奉献的心情过来的耶。知不知道啊!喂!」
      「吵死人了!」
      突然爆出一道惊人的喝骂。
      后门开着。
      幽暗而灰蒙蒙的壶宅子泥地房间里……
      中禅寺……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漆黑的便装和服,披着绫罗纯白外套。外套上染着黝黑的五芒星,手上戴着手背套,脚上是红鞋带的黑木屐……简直就是生错时代的打扮。这是驱魔时的装扮吧。
      「到底要说上几次你们才会懂?短短一小时前我不是才交代过,在我工作办完之前,一步也不许进来。这么快就忘掉了吗!」
      「所、以、说!老子是在问你的那劳什子工作啥时才会办完啦,混帐东西。什么叫短短一小时前,是已经过了一小时才对吧!」
      「正确是才五十三分三十秒——啊,三十五秒。连一小时都还没有过。」
      中禅寺掏出怀表,满不在乎地回答。
      「闭嘴闭嘴闭嘴!一流氓气得直跺脚,「你、你这家伙……究竟是在里面鬼鬼祟祟搞什么东西!」
      「驱魔啊。」
      「那人是在搞什么……?」
      云井露出窝囊的表情,一个踉跄,扶在土墙上。嗳……不知情的人突然遭遇这种场面,一般都会是这种反应吧。再怎么说,中禅寺那身打扮虽然是有些鬼气森森,但不管怎么看,根本就是尚未开化的过时人种。
      「……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啊啊,这么说来,峰岸在电话里说什么驱邪怎样的……」
      喂、喂,请问——云井出声唤道。
      所有流氓同时回过头来,看到是陵云堂在叫,他们各自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演起假惺惺的戏来。
      「您想干嘛?敢来多管闲事,小心遭殃啊。」
      「我是狸穴的茶道具店陵云堂的老板……请问各位是?」
      「关东大黑组啦!」秃头男子说。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场闹剧。
      「这样啊,原来你们就是那些说要为这里的山田小姐扛下债务的好心人啊。那么这位是……」
      中禅寺不怀好意地一笑:
      「我是驱魔的祈祷师。」
      「我不懂,祈祷师……是什么?」
      「我受山田淑小姐委托,正在祓除累积在这个家中的壶上无数可憎过去的污尘。」
      「是在……打扫吗?」
      「正是如此。」
      「真辛苦。」陵云堂说着,用手挡开众人,走向门口,与中禅寺面对面。
      「不好意思啊,祈祷师,我有话要和淑小姐谈一下。是很紧急的事,可以让我进去吗?」
      「不行呐。」中禅寺当下回答。
      「为、为什么不行?」
      「这里头盘踞了许多坏东西。若是随便踏入,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可无法负责。」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要进去了——陵云堂说着,就要推开中禅寺。中禅寺露出简直不像人类的可怕凶相,瞪着古董商。
      「我是在警告你……不要进去。」
      「呜……」
      ——好可怕。
      中禅寺骇人极了。
      「你不了解物品聚集,以及时间累积的意义呢。听好了,陵云堂先生,听说你是个知名的古董商,是吧?既然是经手古物的商人,我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告诉你吧。器物这东西……经历百年即成灵异。」
      「这、这太不、不科……」
      「你说这……不科学,是吗?」
      「当然了。又不是神话故事,东、东西就是东西。」
      「哦?东西就是东西,不会变化也不会迷惑人心……你这么想,对吧?那么我问你,这个壶值多少钱?」
      中禅寺将手中一个小壶递给陵云堂,大概是从屋里拿出来的。
      「这、这……」
      「可以……请你估个价吗?」
      「这东西……顶多只值三十圆……」
      「顶多只值三十圆。这只壶是三十圆是吗?」
      「你、你想说什么?」
      「三十圆。换算成纸钞,就是三张纸……说到三十圆,就是一碗清汤荞麦面。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土块与纸币和清汤荞麦面是等价的。」
      「这……这又怎么了?」
      「揉搓成型上釉烧制——若没有经过人工,这个壶只是一团泥土。泥土变得与荞麦面等价——遭就是变化。赋予没有意义的物品意义,然后使意义与意义产生连锁,创造出根本不存在的价值——这就是咒。这个土块被施了『壶』这样的咒。而你现在对这个壶施了三十圆的咒。这应该与它完成时的原价不同,卖的时候应该又是不同的价格。就这样,它做为物品的历史岁月不断地累积沉淀,这个壶上头的咒也会不断地聚积下来。咒不断地集积,也就是说,这团泥土再也不是单纯的泥土了。所以除非它被破坏到粉碎……」
      中禅寺的凶恶脸孔逼近了陵云堂的。
      「……否则是十足可以作祟的。」
      「作、作祟?」
      「没错。因为像你这种操弄无谓价值的浅薄之徒非常多,所以它会作祟,再凶猛也不过地作祟。要不然……」
      中禅寺将三十圆的壶举到古物商面前。
      「……我来对它下个咒如何?」
      「拿、拿开!」云井轻声叫道,从祈祷师身边跳开。
      「里面有一万个以上这样的壶。光是要找出哪一个怀有怨念,就是件大工程。希望你们暂时安静一下。」
      这场面真是恐怖。
      冷静想想,中禅寺并没有威胁,他只是说了理所当然的事,但从中禅寺口中说出来,就教人发自心底觉得恐怖,而这又教人觉得可怕。
      然而守财奴云井……他先擦了擦汗,仍然锲而不舍。再怎么说,这事都关系到榎木津手中的一百二十几万,而且那些钱会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减少。
      「可、可是我也很急。屋子里面的青瓷瓶……客厅里有几个,只要那几个瓶就好了,可以交给我吗?」
      「快点照做啊!」大黑组叫道,「这家伙罗嗦死了,快点交给他就是了!喂,祈祷师,只是几个壶罢了,有什么关系?数量减少,驱魔不是也可以快点结束吗?只会在那儿说大话,我们可是不会放过你啊。」
      「咦……?」
      中禅寺毫不退缩,以冰冷的眼神盯着黑道。
      「你们刚才还问这位古董商先生『你谁啊?』不是吗?换句话说,你们是初次见面……」
      「这不是废话吗!」骨瘦如柴的流氓怒气冲冲地说。
      「这还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是受到这块土地和房屋及其他一切的目前所有人山田小姐正式委托而来。而且我正努力驱逐附着在这个家主要的财产——壶身上的诅咒,期望能让它们以干净的状态转交给你们,可说是合法的协助者。然而你们对这样的我破口大骂,却对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古董商如此亲切,这岂不是太奇怪吗?」
      「因、因为你这什么祈祷师……太可疑了!」
      「咦?这个人也十分可疑喔。他只是自称古董商罢了,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分啊?」
      ——太坏了。
      我心想,中禅寺这个人果然非常恶毒。
      就算对方是坏人,这样不干不脆地折磨人也太残忍了。
      「……但各位为何轻易地就信了他?」
      「那是、那是因为……」
      「而且各位……我记得各位在一小时前——不,一小时又一分五十秒前,这么对我说过,不是吗?——逭道围墙里面的东西,不管是房屋土地家具,所有的一切,全都由咱们大黑组买下了……所以别说是破壶了,谁敢擅自带走一粒灰尘,我们就当场扁死他。」
      「说、说是这么说过,那又怎样?」
      「昨天各位还说了,不管是灰尘还是泥巴,全都算在总额里头——对吧?各位是这么说的吧?」
      「就跟你说是啦,你耳朵长好看的啊!」
      「就是因为我的耳朵货真价实,所以我才这么说。这实在非常矛盾。因为……那位古董商正要从应该会成为贵帮所有物的这栋屋子里面取走东西喔。而且他要取走的不是灰尘泥巴,而是要挑选极为昂贵的壶带走。可以让他取走吗?」
      「不……不太好……」
      「一点儿都不好。如果我是你们的话,一定会逭么说……」
      中禅寺踏出一步,瞪着陵云堂:
      「敢在那里胡言乱语,小心我扁死你啊,混帐东西!」
      「哇……!」
      陵云堂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可怕的迫力。
      「……等、等一下,让、让我跟里面的淑小姐说话。我、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还有,我、我跟你们保证,我要拿走的不是那么昂贵的壶,是顶多五十圆到一百圆……可能再多一点点吧,嗳,大概只是这点价码的东西罢了。不是骗人的。我会支付你们行情价,好不好?」
      「这话真是太可疑了……」
      中禅寺蹲下来,再次盯着陵云堂。
      「若是家宝之壶……就算没有箱子,也不下三十万吧?」
      「才、才没有那种壶!没有!我、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要是有的话,我老早就占为——不,不不不,不是说这个,那里面只有假货,所以……」
      「你要拿走假货吗?真奇怪呢。淑小姐才向我抱怨过,说她怎么拜托陵云堂老板,对方也不肯买下她的壶呢……」
      「所、所以就说里面全是些一文不值的东西,全是垃圾,是垃圾。」
      「好啦好啦,罗嗦死了,既然是垃圾,就随便你拿吧……可以吧?」
      大黑组的秃头大声说。
      其他流氓「噢」地应和。
      「哦……?」
      中禅寺以死神般阴险的眼神扫视众人。
      他乐在其中。
      「这么一来,你们大黑组就无法履行契约了……这样也没关系吗?现在正在客厅挑选家宝之壶的木原正三先生怎么办?契约应该是说,木原正三先生可以从这里面全部的壶里头挑选一个他认为是家宝的壶带走。若是陵云堂拿走了壶,这一点就无法履行了。因为家宝是青瓷壶,而这个人要拿走的也是青瓷壶。」
      「所、所以这个人说要拿的是假货……」
      「就是啊,我要拿的是假货。」
      「这样啊,你要拿的是假货啊。可是这么一来,就等于你们明知道全是假货,还让正三先生挑选。这样做……真是太不可取了。这岂不是诈欺吗?万一正三先生知道了这件事……契约还是无法成立喔?他是在可以得到家宝之壶的前提下,才接受各位提出的条件吧?如果一开始就确定壶都是假的,他应该会改提其他的要求……但是……」
      中禅寺瞪着众人。
      「……看来他并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可能提出要求——你们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陵云堂先生?」
      「你、你问我干嘛?这件事我才……」
      就在云井支支吾吾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一边嚷嚷,一边从壶宅子的正门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后,把我推开,向大黑组众人说了:
      「啊啊……你们在、在拖拖拉拉些什么?还没进去吗?不快点的话,事、事情就不得了了……啊啊!」
      此时男子总算注意到云井。
      「这、这不是云井先生吗?您怎么会在这里?在做什么?」
      「这蠢蛋……」云井说,表情苦不堪言。


    53楼2017-01-04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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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禅寺笑得更诡异了:
        「哎呀,我记得你是峰岸金融的峰岸先生吧。你好像认识这位先生?而且模样和昨天判若两人,和大黑组的各位似乎也非常亲密……?」
        「你、你是昨天的祈祷师……」峰岸说完,东张西望,似乎总算发现了异状。
        「请问……」
        「问你个头!到底怎么了?」
        云井揪过峰岸的衣襟,站了起来。
        「呃,刚、刚才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在那里……」
        「不、不好了!是樱田组!我都忘了……」云井说道,面色苍白。
        「那是啥?」大黑组问。他们的关系已经全穿帮了。
        「混、混帐!你们的同业啦。据说是什么不讲半点江湖义气的残忍新兴黑道。这里的老头子……跟他们借了钱。」
        「咦咦……!」流氓一阵哗然。
        我偷瞄了一眼中禅寺。中禅寺他……
        背过脸去,肩膀抖个不停。他在笑。他一定正拼命忍耐着想要捧腹大笑的冲动。而黑道、高利贷和古董商……只是万分狼狈。
        很快地,围墙后面冒出了一个人——是木场。
        木场后面跟着三个眼神凶恶的男子。
        大黑组姑且摆出威吓的阵势:
        「呃、喂,你们这些人干嘛?有什么事?」
        「啊啊?你那是什么口气?」
        木场背后的男子以粗沉的嗓音说道。木场举手制止男子,独自走进围墙里来。
        「啊,喂!谁准你进来的!」
        「你说啥?你对老子说那是什么话?你……在这块地盘走动,不会说不认得老子的脸吧?」
        木场以他凶暴的眼神和粗哑的嗓音静静地恫吓对方。接着把那张四方型的脸用力凑向大黑组的秃头男子:
        「怎样?说啊!」
        「什、什么怎样……」
        「我在问你认不认得你老子木场修太郎,听不见吗!混帐王八蛋!」
        木场对着秃头吼道。
        「木……木场……木场先生,你就是木场先生?」陵云堂尖叫起来。
        「怎样?你认得本大爷啊?我说你们啊,老子今个儿是来办正经事的,谁敢在那里碍事……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啊。喂,听见了没!回话啊!」
        「多、多少钱……?」峰岸跳了出来,「那个、山、山、山田小姐欠贵帮的债款……总共多少?」
        被峰岸这么一问,木场将那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
        「你谁啊?」
        「我、我在麴町经营一家小钱庄……」
        「你就是峰岸啊?」木场恶狠狠地说。
        「您、您认识我?」
        「妈的,你以为我们是谁?你以为老子啥都不知道,就逭么呆呆上门来办事吗?混蛋!」
        「你们知道什、呃……」
        「呃你他妈的蛋,这个蠢蛋。你那是哪门子态度啊?小心老子在你头上射个洞啊,妈的。太麻烦了,就老实跟你们说了吧,把耳朵挖干净,给我听仔细了。我们的目的啊,就是你们的资金源啊,大黑组……」
        还有你的呐——木场瞪着陵云堂,握住拳头。
        「资、资金源……你是说赝品——」
        其中一名黑道说出了一半。
        「闭嘴闭嘴闭嘴!」云井惊慌失措,「少在那里瞎说,胡言乱语,小心惹祸上身……!」
        云井斜着眼睛看中禅寺,然后看我。接着直盯着我,挨到木场身边去,一边搓手一边说了:
        「我说呀,木场人爷,呃,在这儿有点那个……不久方便,呃……要不要到对面人家去……」
        「你的别墅吗?你包养的艺妓住的……」
        「您真是神通广大!不过那也不算是我包养的,比较算是接待用的女人,呃,如果大爷希望的话,今晚……当然,我不会向大爷收花钱。那女的真的很不赖……」
        「你那儿还卖春啊?可是想拿女人混过去也没用。」
        木场把右手伸进西装内袋里。
        「不是的!不是的!」云井突然慌了,按住木场粗壮的手臂。
        他……大概是以为木场要拔枪。
        「这、这、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印刷物是在那栋别墅印的,陶瓷旧化的工程也是在那边的庭院……右邻就是那个中山春峰,左邻就是那个辻五郎的家啊。」
        「哦?那个仿春画的春峰,跟那个赝品陶艺家辻吗?」
        云井「嘻嘻嘻嘻嘻」地笑着。
        木场眼神凌厉地瞪着他。
        「咦?哦,这、这个大黑组是小的手下的组织,所以关于他们要怎么处置都……是的,端看您开出来的条件……咱们也不是不能彼此合作,所以呢,这里就别伤了和气……」
        「什么彼此合作?」
        「哦,就是……哎唷,大爷就别装傻了……」
        「我没装傻。」
        「咦……?就是资金来源的……赝品制作……」
        木场扬起左手,朝背后三人说了:
        「他自己招了。接下来是二系的工作,去吧……」
        三名男子答道「了解」,飒爽地跑了出去,消失在我们走来的黑围墙木门里面。
        木场接着抽出一直收在口袋里的右手。他的手上拿的……不是手枪,而是贴有樱花纹章的黑色手帐。
        「我是东京警视厅麻布警察署刑事课搜查一系的木场修太郎。」
        「啊……」
        啊哇哇哇哇——陵云堂发出不成叫声的尖叫,游泳似地逃了出去。峰岸跟在他屁股后面追了上去。一众流氓也慌了手脚,东奔西窜地跟上去。但木场没有追他们,望向中禅寺,骂道:
        「京极……你这家伙究竟唬了他们些什么?我啥都还没做,他们就自个儿全招了,岂不是害我的干劲都没处发泄了吗?混帐东西……」
        「是榎木津安排的。」中禅寺答道。
        此时……空气震动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
        「咚!」「啪!」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响起,围墙缺口飞出来两个帮派分子。
        接着三个流氓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最后是拎着陵云堂后衣襟和峰岸衣领的……天下无敌的玫瑰十字侦探榎木津礼二郎,一脸傲然地伫立在后门前。
        「再三忍耐,总算是有了回报啊!这太有意思了!」
        榎木津恶狠狠地将陵云堂朝木场那儿推去。
        「这个黑道跟老狐狸就绑上蝴蝶结送给你吧,逮捕狂!这是庆祝你的脸四四方方的贺礼。还有……守财奴老头,这个送给你!」
        榎木津用柔道的丢体技将峰岸摔到地面,从内袋抓出先前的钞票,使劲砸上他的睑。
        「怎么样!一百二十三万阒。算清楚了没,这个大骗子!」
        「呜啊……」峰岸大叫一声,昏倒了。榎木津打开门旁的水瓶盖子,拿长柄杓汲水,大口喝了起来。
        「啊啊,饴汤甜死了。嗯?是kame。」
        榎木津「呸」地把水吐掉。
        「这不是kame吗?」
        是瓶没错。
        「嗳,算了,剩下的……只有驱逐腌渍物了,是吧!」
        榎木津一叫,揪起倒在地上的两名流氓的后衣襟,大步走向中禅寺所在的方向。
        「喂,京极,这次让我来吧!」
        「啊……什么你来……」
        「哼,是你动作太慢了。」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数量多到夸张啊。」
        「哇哈哈哈哈,就算是kame的诅咒,迟钝的光是kame够了!※」
        (※除了瓶与龟同音以外,诅咒和迟钝在日文中亦是同音,因此木场才会说是冷笑话。)
        「有够冷的……」木场呢喃。
        「还是别吧。」中禅寺说着,设法想要阻止失控的侦探。
        但既然都成了这种状况,就算是祈祷师,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吧。榎木津「啊」地一叫,人已经钻过中禅寺旁边,进入幽暗的壶宅子里面——手里还拎着两个流氓。
        「难道你知道哪个壶才是吗?」
        中禅寺从后门叫道。
        但是黑暗中只传出一句轻浮的回答,「我可是神啊!」
        我……忍不住跑上去窥看里头的状况。中禅寺制止想要追上去的我,然后按住眼头,说「别去。」
        「哪个壶才是……是在说家宝的壶吗?」
        「不是的……啊。」
        几秒钟都还没有过去……中禅寺已经蹙起了眉头。
        屋里传来简直就像来自地狱的凄厉叫声。是那两人的惨叫吧。接着屋子晃动起来,骇人的尖叫断续响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望向中禅寺。祈祷师瞪着门口,抓着头发,问刑警道:
        「真糟糕。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大爷?」
        「什么怎么样……那家伙蠢到天边了,但还知道手下留情,死不了人吧。可是京极,你还是进去阻止一下吧。」
        「真是的,可是这是工作……」中禅寺嘴里嘀咕着,从后门进去了。
        同时惨叫声渐渐远去……才正这么想,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破坏声。
        「啊……那是撞破正门玄关了吧。那白痴到底在干嘛。野蛮也该有个限度啊……」
        木场说着,跟在中禅寺后面消失在屋内。
        仔细一看,陵云堂和峰岸不知不觉间双手被捕绳绑住,系在树上。剩下的三个流氓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脸红肿地昏倒了。
        这一定是木场干的。
        看那些人被揍的惨状,我觉得……木场也没有比榎木津温柔到哪里去。
        处处——大概前庭也有——传来走调的古怪惨叫。渐渐地,尖叫声消失,取而代之地传来榎木津的哄笑。恶魔高声地、愉快至极地大笑着。
        我……
        偷偷窥看门口。
        好黑,可是眼睛一下子就习惯了。泥地房间。炉灶。和先前一样。
        声音停了。
        我走进屋里。
        泥地间的样子还是一样,但仔细一看,原本排在脱鞋处的壶全都被砸得稀烂。
        寂静得古怪。
        我走了上去。
        都来到这里了,要是不确认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走廊的壶……也被破坏了。
        我打开那个小房间的纸门。
        那里……有山田淑,以及表情好似吃坏了肚子的木场杵在那儿。
        还有一个蹲着的男子——大概是木原正三吧。
        三人朝着同样的方向,一径哑然不语。
        淑的表情完全是茫然自失。
        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
        我望向三人面对的方向。
        隔间的纸门敞开着。
        而另一头……
        看起来……是一片辽阔的沙漠。


      54楼2017-01-04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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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是……」
          壶……
          壶壶壶……
          原本淹没了整个屋子的壶……
          几无完肤、一个不剩、彻彻底底地……
          ——全被破坏殆尽了。
          我……想起了亡母的告别式。
          将烧剩的遗骨放进骨壶时……一样像这样一片粉碎呐——我想起了这样的事。
          榎木津……八成是拿他抓进来的两个流氓当武器,把屋子里所有的壶一个不剩,全都破坏光了。
          实在是……太夸张了。
          不顾前后也该有个限度。
          什么神。这要是神的话,那就是破坏神。这根本没得仔细捡选哪个才是家宝了。变成这样,真货假货家宝幌子全都没了,一切都毁了。
          在被破坏殆尽的陶瓷器那好似无止境的碎片荒野当中……中禅寺独自伫立着。
          「中……中禅寺先生。」
          我出声唤道,中禅寺扬起单眉。
          「哎,太可怕的全武行了……要是不穿木屐,根本没法子行走。」
          这么抱怨后……自己的工作可能全被搞砸了的祈祷师垂下头,在壁宠附近的碎片堆物色了好一会儿,不久后轻声叫道,「啊,有了。」
          一瞬间……淑有了反应。
          祈祷师静静地望向淑。
          「不过……变成这样一看,以结果来说,是要快得多了。淑小姐,你在害怕的……是这个呢。」
          中禅寺举起一个像是赤黑色棒子的东西。
          「啊啊……啊啊那个、那个、那个……」
          淑说着「那个」,做出划过空中的动作,就要跑过去。
          「不行,不能过来!」
          一听到中禅寺的话,木场立刻抱住了淑。
          「赤脚走过这种地方,脚会变得血肉模糊的。淑小姐,好吗?这个东西……就这么办了。」
          中禅寺将那根棒子折戍两半。
          「啊……」
          这一瞬间……
          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淑那沉重的单眼皮眼睛溜走了。
          当然是我的心理作用。
          中禅寺紧盯着那样的淑说:
          「已经……没事了,淑小姐。这已经化为尘土了,是泥土。不仅如此。为了你而搜集的壶,还有你所搜集的壶……也都变回尘土,回归大地了,一切的诅咒都失效了。这么一来,妖怪瓶长也随着慈祥的令祖父……一同升天了吧……」
          中禅寺以温柔的声音说。
          淑从木场怀里落下,双膝跪地,无力地颓坐下去……
          大声号泣起来。
          「什……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中禅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望向木原正三,这么说了:
          「正三先生……你也是,竟会被那种蠢人的花言巧语给说动。这个家里面没有传家之宝。再说事到如今,谈什么复仇也没有意义了吧。你的复仇,淑小姐老早在过去就已经为你达成了……」
          正三也蹲在地上……潸然泪下。
          这里再也不是壶宅子了。
          可是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万年龟是骗人的!」
          响起了一道格格不入到了极点、教人目瞪口呆的叫声。
          定睛一看,榎木津正叉着腿站在视野变得开阔的玄关。
          「只花了短短十分钟哦!」榎木津叫道,扯着嗓门哈哈大笑。
          9
          一星期后的星期日……我前往拜访中禅寺。
          因为我在报上看到了日泰通商协定签定的报导。
          当然,这只是契机,其实我想要知道那个瓶长事件的真相。
          老实说……我完全摸不透这个事件的真正模样。
          报纸大篇幅报导警方破获大型古美术品赝品制造贩卖组织,事实上陵云堂和峰岸也被逮捕,关东大黑组还有黑围墙屋子两侧的居民似乎也都落网了,但这些事跟山田与治郎有什么关联,我完全不明白。
          报导中连个山田的山字都没有出现,而且世人好奇的矛头也已经转向接受那间伪装成妾宅的招待所招待,迷失在温柔乡里,写下假鉴定书的大学教授,还有一些招架不住接待攻势而高价买下赝品的知名人士。
          原本的话,我应该前往侦探社才是道理。
          但就算去问榎木津,他也一定不肯告诉我任何事;就算他肯告诉我,我也无法理解他的话。说起来,侦探也可能不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也恐怕早就忘个精光了。这种情况,适任的解说者再怎么说都非中禅寺莫属。
          旧书店的屋檐下挂着「休息中」的牌子。
          是公休吗?
          我往主屋走去,店主人正在清扫玄关。
          我出声招呼,中禅寺停下扫除工作,请我进客厅。
          中禅寺泡了杯极浓的茶给我。
          他说夫人不晓得和谁一起去看西洋电影《禁忌的游戏》了。
          原本期待受夫人款待的我,感到那么一丁点儿失望,喝下了苦涩的茶。
          「请问……关于上次那件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得非常笨。
          但也没有其他问法了。
          「嗳,全都是云井那个老狐狸的阴谋诡计。」中禅寺说,「陵云堂……是家高级茶道具商。与治郎先生的父亲说那是武家应有的教养,爱好茶道。说是武家,也只是杂役同心之类罢了。虽然可能是上行下效,不过也是受到家宝影响吧……不管怎么样,山田家和陵云堂往来,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与治郎先生的父亲实在不是风雅之士的料,以茶道为开端,最后成了茶园的经营者。」
          从茶道变成经营茶园……的确是似是而非。
          「嗯,虽然同样是茶,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就像淑小姐也说过的,尽管是武士经商,却相当顺利,似乎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你怎么想?」
          「什么意思?」
          「无法成为真正风雅之士的风雅之士……不过事业成功,家境富裕——这一类的人,对陵云堂那种人来说,是敲竹杠的上好对象。再怎么说,他们都缺乏鉴赏能力,却又附庸风雅,不明白价值,光是有钱而已。所以云井似乎卖了不少东西过去。将一文不值的东西……以高价卖出。」
          「哦……」
          「山田家被盯上了……」中禅寺说,「我认为云井的事业能做到那么大,甚至可以说全拜山田家的福。云井无所不用其极,将山田家压榨得一干二净。山田家会陷入困窘,不是与治郎先生无能之故,而是被云井敲骨吸髓的结果。所以与治郎先生在上一代隐居之后,将所有的书画古董全卖掉了。收购的古董商……一样是云井。可是这回就反过来了。陵云堂将自己卖过去的东西,以十分之一以下的价钱买回,山田家向其他人买来的东西,就算是高价的字画,也以极低的贱价收购。与治郎先生对古董漠不关心,所以完全不懂行情。他似乎只想换到现金,只要换得了现金,其他都不管了。可是这种粗劣的阴谋手段很快就曝光了。有一家叫诚志堂的古董商,不着痕迹地向与治郎先生暗示陵云堂的阴谋。」
          「诚志堂……那么他是好心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中禅寺说,「诚志堂的目的毫无疑问是家宝之壶。他可能是认为再这样下去,家宝会落入陵云堂手中。与治郎先生听了诚志堂的忠告,开始产生了危机感。陵云堂很危险,如果对陵云堂言听计从,会吃上大亏。可是诚志堂不也是一丘之貉吗?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窃盗事件,与治郎便醒悟了。」
          「醒悟了……什么?」
          「也就是……这种壶若是想偷,可以轻而易举偷到手。与治郎并非糊里糊涂地怕小偷。他是在警戒利欲薰心的云井。于是……首先他向诚志堂买了伪装的壶,然后他也从陵云堂那里买了壶。当然,他要的是伪装用的壶。」
          「他想让陵云堂以为向诚志堂买的壶是真的,让诚志堂以为陵云堂的壶是真的——是吗?」
          中禅寺点点头:
          「伪装这个发想的根干就在这里。让觊觎家宝的两者各别准备相似但廉价的假货并买下,他们就会认为不是自己出售的那个壶一定是真货吧。这个点子虽然出色,但与治郎先生毕竟是外行人,他完全忘了那些人有横向连系。他们两边联手,操弄奇策,开始卖壶给与治郎先生。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人会买旧壶。与治郎先生……逼不得已只好买下。」
          「逼不得已?所谓的奇策是什么?」
          「迂回之计。陵云堂陷害的不是与治郎先生本人,而是他的儿子嶌夫先生。云井骗了嶌夫先生。嶌夫先生这个人……在女性关系方面似乎很不知节制,与治郎先生好像也对儿子爱玩女人的性子大伤脑筋。陵云堂就是盯准了这一点,把坏女人塞给嶌夫先生。」
          「哦……」
          「然后让嶌夫先生供养女人。女人受雇于陵云堂,供养的钱当然就这样全数落入云井的口袋。嶌夫先生是个上班族,钱很快就见底了。嶌夫先生当然……开始动起家宝的主意。」
          「原来如此。可是……」
          「没错,家宝有与治郎先生盯着,没办法动。于是这次陵云堂施恩于嶌夫先生……」
          「怎样施恩?」
          「表面上装出援助的样子,事实上却是把他推入更深的火坑。嗳,这或许是高利贷的惯用伎俩,但实在恶毒。」
          「是……借钱吗?」
          「没错,老狐狸神气兮兮地接近嶌夫先生,介绍他好心的钱庄。当时借钱给嶌夫先生的就是峰岸当铺——也就是现在的峰岸金融。」
          从那么久以前,登场人物就已经全数到齐了?
          「借的钱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要还清。结果嶌夫先生被负债给逼得喘不过气来了。与治郎先生的夫人为了替儿子收拾善后,出去给人帮佣,而与治郎先生卖掉了田地……」
          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但只因为嶌夫的行为不同,状况就与从淑那里听到的内容完全迥异了。
          「峰岸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峰岸原本是陵云堂的弟子。从古董商转职到当铺,再变身为钱庄。换言之,他负责的是云井的买卖见不得人的部分。关东大黑组是与峰岸关系匪浅的弱小帮派。过去他们旗下有许多江湖艺人,是个历史悠久的帮派,但大正时期以后景气萧条……进入昭和以后,又因为炽烈的地盘争夺战而疲软不振,终于开始干起奇妙的勾当来了。」
          「美术品的赝品制作……是吗?」
          「对。报上说其他还有许多罪状。他们的规模似乎相当庞大,还卖到海外去。」
          「那么……那些人,唔……怎么说……」
          我的问题还没有整理好。
          中禅寺笑了。
          「事情很单纯的……嗳,前面那些,等于是这次事件的前置作业……」
          中禅寺说道,望向檐廊。
          有只猫在那儿蜷成一团。
          「这次事件,是长年压榨山田家的陵云堂,因为终于再也压榨不出东西来,与治郎先生又已经过世,所以企图在最后的最后把山田家的土地房屋掠夺一空。云井好像直到与治郎先生临死之前,都还不断地卖壶给他,但五圆十圆的赚头,等于是白忙还反亏。所以呢……」
          中禅寺稍微动了动眉毛。
          不只是这样吧。云井说那栋壶宅子碍到妾宅客厅的景观,似乎看它非常不顺眼。
          他也想毁掉壶宅子吧。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法呢?」我问。


        55楼2017-01-04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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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有债款这一点是没错。可是淑小姐似乎完全没有把握整个债务的状况。有人上门讨债,她也不加确定,只知道道歉付钱。于是峰岸调查山田家的借款总额,以半价从债权人手中买下了债权。这似乎很简单。因为这些债款原本就没指望可以讨回,而且债务人已经死了,能回收一半就该偷笑了。我托人调查之后发现……峰岸支付给各债权人的总额……是六十一万五千圆。」
            「咦?可是之前不是说一千万……」
            「一千万当然是漫天大谎……」
            「可是……就算要骗,感觉金额应该再设定得更现实一点才对吧。」
            一般……碰到离谱成这样的金额,是不会被骗的。
            「没错,再怎么样,这种金额的借款是不可能的。除了嶌夫先生生前的借款,应该还有他死后十五年之间的累计,但就算是这样,山田家并未奢侈度日,不可能欠下如此庞大的债务。可是……嗳,这是经手美术品的陵云堂才会有的夸大感觉吧。他们那个业界,从仓库里挖出来的普通茶碗,动不动就也要个一百万。再说,若是提出太现实的金额,万一真的被还清就糟糕了。」
            「要……怎么还?」
            「只要淑小姐心一横卖掉土地房屋,就可以得到不小的一笔钱。可是一千万圆的话,个人再怎么努力,也绝对偿还不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的确,就算卖掉土地,连债款的利息都还不起的话,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想到要卖吧。话说回来……这圈套实在是太残忍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以为是一千万,结果只有六十万,这也……」
            「不过这是半价,实际上是两倍——一百二十三万圆才是借款的总额。」
            「那个数字……」
            是榎木津拿来敲云井的头,砸峰岸的脸的钞票金额。
            「……那榎木津先生他……」
            「嗳,先别急。」中禅寺说,「这样你就理解大致的状况吧?不过即使如此,陵云堂还是有一件事挂心不下。也就是……家宝之壶。」
            「这……可是并没有,不是吗?」
            中禅寺狡猾地笑着,摸着下巴。
            「嗳……云井在这漫长的一段岁月中,出入山田家不知道多少次,却似乎一次也没有看过真正的家宝。其他的壶都是自己和同业卖过去的,他几乎每一个都晓得来历。可是与治郎先生从相当早的时候就开始提防了,或许他把家宝藏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定。万一家宝真的出现的话……」
            「真的出现的话?」
            「今川说,就算没有箱文和来历书,也要三十到五十,若是这些都齐备,金额将无法估计,不是吗?万一有箱子或文件留下来的话……」
            「债款会被还清?」
            「是有这个可能。而且若是真有那种东西,落到别人手中实在可惜。不是吗?」
            那是当然。
            「就陵云堂看来,这是笔生意,他想要得要命。所以他才会使尽各种手段试探,但淑小姐似乎毫不知情。光是一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能够确认来历的壶,全是他们自己推销出去的壶。可是若是让其他古董业者进去,先一步发现了家宝,那就无法挽回了。于是陵云堂先是不断地灌输淑小姐,说这个家里面的壶全是些没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接着他拱出了木原正三先生。」
            「私生子……是吗?」
            「对。木原先生是陵云堂派出去的女人与嶌夫先生之间生下来的孩子。云井找来自暴自弃、放浪形骸的黑市正——木原正三,这么巧言怂恿:玩弄并抛弃你母亲的父亲……就是山田嶌夫,你有权继承山田家的家宝,家宝之壶可是价值十万圆的宝贝喔……」
            「十万?好便宜。」
            「以壶来说,十万圆算贵了。连你的感觉都麻痹了。壶这种东西,一般只值几十圆吧?」
            「啊啊……说的也是。」
            中禅寺说的没错。
            「所以对正三来说,就算是十万也是个大甜头。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再加上母亲的怨恨也发挥了作用。事实上木原的母亲在嶌夫先生过世之后,立刻遭到抛弃,结果得病过世了。唔,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看成是陵云堂杀了她的……」
            云井真是蛇蝎心肠。
            「不管怎么样,万一正三找到真正的壶,至少也有三十万左右的价值,所以用十万圆收购的话,绝对有利可图。」
            「哦,原来如此。」
            「另一方面,正三一开始就以为壶值十万,所以不会觉得吃亏。因为当初陵云堂就明白地跟正三说最多值十万。若是没找到,就当做没这回事就行了。就算正三随便找个壶来,也只要推说是赝品,挡回去就行了。」
            「这算是高明的……犯罪吗?」
            如果顺利的话,陵云堂可以不花一毛钱就得到土地房屋还有家宝。开销只有峰岸的六十一万五千圆,以及付给正三的十万圆而已。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峰岸会说付五十万就没赚头,也可以理解了。峰岸自己先付了六十万,就算分红,至多也和出资额差不多吧。
            「非常拙劣。」中禅寺说,「应该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像淑小姐,她非常老实,真想陷害她的话,怎么骗都行。但云井却办不到。」
            「这又是……为什么?」
            「云井似乎想在淑小姐面前扮演好人到底。与治郎先生虽然一时怀疑云井,但我觉得因为交往太久,晚年差不多是对他敞开心房了。云井面对这样的山田一家,可能也感到犹豫,不愿暴露出自己卑鄙的本性吧。」
            他一定是想装好人,维持他的体面吧——中禅寺说。
            「他把卑鄙的角色全推给手下了。所以为了掩饰谎言,圈套愈做愈大。这样一看,他岂不是个胆小鬼吗?」
            那样一个人,也会想要装好人吗?
            中禅寺叼起香烟。
            「人……是弄不明白的。」
            「对了……说到不明白,中禅寺先生当时不是说,那些壶是为了淑小姐搜集的吗?」
            「你听到啦?」中禅寺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
            我缠人地要他说明,中禅寺便罗嗦了好一阵子严格叮嘱我不许告诉任何人,然后说了:
            「在十五年前的昨天……杀害了嶌夫先生的,是嶌夫先生当时十七岁的女儿,淑小姐。」
            「咦?」
            我以为我听错了。
            「嶌夫先生在外头虽然规规矩矩地上班,但实际上放荡无比,总是酒醉回家,对母亲动粗,花钱如流水,甚至在外头养女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淑小姐说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那一天……嶌夫先生隔了许久回家一趟,却殴打妻子,踹伤祖父,大吵大闹要钱。结果他找到母亲做家庭手工为淑小姐攒下的钱,全拿走了。」
            「哦……这……」
            没听说还真是不知道。中禅寺之所以拘泥于私生子出生的时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淑小姐再也看不下去,在那座庭院——当时还有地面——用祖母给她的护身用怀刀……刺杀了父亲。」
            我……想起了淑那昏暗的眼神。
            心中的……黑暗。
            「幸而……与治郎先生和母亲都没有发现庭院的惨剧。因为家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有料到……庭院竟会发生那样的事吧。」
            我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淑小姐说她身上也没怎么溅到血。她悄悄地从玄关回到家里,将沾满了血的凶器……藏进了当时还不到千个的壶里。」
            那么,当时中禅寺从壶的碎片当中捡起来的那根赤黑色的棒子……
            ——原来是生锈的凶器吗?
            那个、那个……淑说的那个,就是她杀害父亲的证据吗?
            「可是,」中禅寺接着说下去,「可是尸体立刻就被发现,事情闹了开来。在警方赶到之前,与治郎交代淑小姐和母亲,说要把它当成是窃贼干的。」
            「与治郎先生……知情吗?」
            「我想他……知道吧。或许他看见淑小姐藏凶器的一幕了。可是淑小姐说与治郎先生直到过世,都没有提起过半个字。他把这件事带到另一个世界了。」
            秘密。
            知道秘密的人,
            与知道秘密的人单独生活的日子。
            「从此以后……淑小姐开始怕起壶来了。里头装着不好的东西,里头藏着弑父的证据。万一被发现,罪行就曝光了……她似乎从未想过重新藏匿凶器,而且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藏到哪个壶里去了。」
            「这……可是只要找……」
            「母亲应该浑然不觉,与治郎先生也什么都不说……所以搞不好他是不知情的。这事也没法子问,若是翻找那些壶,或许反而会招来疑问。因为与治郎先生总是在家。这一点与治郎先生也是一样的。他无法随便去碰壶,也没法子去找。不管淑小姐再怎么害怕,都没办法处理掉。」
            淑小姐虽然痛苦,但与治郎先生也同样难受——中禅寺说,总算点燃嘴里的香烟。
            「与治郎先生唯一想得到,可以让淑小姐稍微安心一些的方法,就是增加壶的数目吧。与治郎先生只想得到这个法子了。反过来说,淑小姐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她愈是怕壶……就愈是想增加壶。她可能觉得每增加一个壶,每个壶的诅咒就会淡去一些吧。会把整个庭院用壶盖起来,我想也是想掩盖染血的地面……」
            「那么……到了战后,买壶的是……」
            「是淑小姐自己吧。因为与治郎先生……当时似乎相当衰弱了。」
            这样啊。
            心中的黑暗……就在壶里啊。
            「所以……她才不想卖掉房子吗?因为杀人的证据……有可能被人发现。」
            「这应该不是会不会变成犯罪者这种层级的问题……但她长期以来过的一直是失去这最痛恨的事物就无法活下去的生活,所以她才无法把壶和土地交给别人。」
            每当空袭警报响起……
            就希望炸弹快点掉下来,
            却无法抛弃吗?
            就淑来看,除了一次破坏殆尽以外,没有其他救赎之道了吧。
            没错……
            就像榎木津所做的那样。
            「今天……是时效成立的日子。」中禅寺说。
            「时效……?」
            「我尽管知情,却没有说出来。」祈祷师露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当然,我认为法律应该遵守。从法律层面来看,她犯了杀人罪,而且是弑父的重罪,当然应该被揭发。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
            「可是?」
            「这十五年之间,她肯定已经受尽折磨了。罪行这种东西……受到制裁反而能让人解脱。」
            「是这样吗?」
            「当然了。」中禅寺说,「法律也是一种规定,它是一种咒术,和为壶定价没有两样。不是只有为无价值的东西附加价值才算估价。在决定之前,一个东西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一旦估价为十圆的话,就会被定为只有十圆的价值,就是这样的作用。犯罪也是如此。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为它定下这是犯罪的定义罢了。有时候遭会伴随着惩罚,但反过来说,它也有将或许会持续一辈子的自责定为有形可见的徒刑几年、罚金几钱的作用。赋予无形的事物形体,给予名称,再加以驱逐,这就是驱除魔物的作法……」
            可是,她再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了——古书肆望着檐廊说。
            猫「呜~」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能够揭发陵云堂一伙人,也是万幸。托榎木津是个大傻瓜之福,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木原正三也不知为何,似乎洗心革面了。他老老实实地说他今后再也不干黑市买卖,要与异母姐姐一起认真打拼……」
            关于这一点……我猜那个时候,中禅寺在屋子里面做了什么。先前我看到的正三丝毫没有愧疚的模样,但我进屋的时候,他却是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我瞄了中禅寺一眼。
            中禅寺狡猾地一笑:
            「嗳,债款也没了,土地和房子也可以不用卖掉,虽然手法有些粗鲁,但驱魔也结束了……就忘了我刚才说的无关紧要小细节,当做皆大欢喜收场吧。」
            「啊啊……」
            债款——一百二十三万圆。
            「这么说来,那些钱是……?」
            总不可能是榎木津代为偿还吧。


          56楼2017-01-04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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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那是砧青瓷瓶的钱,是榎木津的父亲付给山田小姐的。虽然全都转到峰岸手中了,虽说他是个坏人,金钱问题还是得明算帐才行……」
              「可是,呃,怎么说……」
              「你说金额吗?我直接向前子爵询问,他说不过是个瓶,顶多一百万吧。如果不是瓶,他究竟打算出多少?真是教人生气的金钱观。我目瞪口呆,顺道再喊了声价,就让他出到一百二十万了。」
              「可是……那……」
              那些壶不是全被榎木津给破坏光了吗?
              我正要开口,没想到中禅寺大笑起来:
              「你说还差三万?剩下的三万是乌龟的寄养费。」
              「kame?这里说的kame是乌龟……千姬吗?」
              「对对对,其实家宝之瓶平安无事。」
              「平、平安无事?」
              可是那栋屋子里的壶应该全被砸光光了。我走了一圈到处查看过了。难道是藏在天花板里面还是地板下面吗?中禅寺笑吟吟地接着说:
              「而且瓶里头还有乌龟……真是太好笑了对吧?」
              「咦?瓶里……有乌龟?」
              这是冷笑话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根据益田的调查,千姬钻进京花小姐的行李中,在妾宅的后门处掉了下来。京花小姐好像都从后门出入呢。」
              这我也听说了。
              「然后掉下来的千姬爬过那条路的时候,被女仆阿种发现了。听说那个时候千姬已经全干了,奄奄一息。阿种觉得很可怜,便用手把它捏起来……」
              「捏起来?」
              「嗯,可是也不能把它带回妾宅,此时她不经意地一看……喏,山田小姐家的后门边,不是摆了个水瓶吗?」
              「哦,那个摆着长柄勺的……咦?」
              「她就把乌龟往水瓶里头一扔……」
              「那、那……咦?那、那个水瓶……那就是……」
              ——那就是砧青瓷的大瓶!
              那么毫无防备地……
              把传家之宝当成日用品使用吗?
              而且就这样摆在路肩?
              任它日晒雨淋?
              这……
              南宋时期在中国知名的窑烧制出来,后来远渡暹罗,经由山田长政之手,为了促进国交献给幕府,受到将军青睐,又赏赐给山田家——这个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像的奇特来历的珍品,这个砧青瓷的大瓶竟没有摆在美术馆和壁宠等适合的场所,而是十几年间坐落在路边,沦为水瓶……吗?
              「这才是它原本的用途啊。」中禅寺说,「藏得实在巧妙。看来与治郎先生这个人非常地胆大心细。他甚至没有收在家里,而是放置于大马路上,太了不起了。这么长的时间内,不计其数的人看过这个水瓶,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也不晓得有多少古董商出入过。看来都是些目光如豆的家伙。」
              「那个瓶……真的就是那个瓶吗?」
              难以置信,我也亲眼看见了。
              「今川说,应该没有错,它就是真正的砧青瓷。只是保存状态不佳,又没有任何箱子,应该不值一百二十万的价,不过榎木津的父亲非常高兴。」
              「是吗?」
              「据说那个泰国人就是被打破水瓶,正伤脑筋。不管收到再怎么豪华的陶瓷器,不能拿来当水瓶用也没有意义,不方便极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以……才会再三重申要的不是壶而是瓶吗?
              「榎木津先生……发现那就是家宝吗?所以……他才只放过了那个水瓶吗?」
              「只是漏掉罢了吧。那个人很粗枝大叶的。」中禅寺撇过脸去答道。
              ——是这样吗?
              用这只手捏起来……
              当时榎木津看着阿种的手这么说。那个时候,侦探看到了什么吗?
              不……把坏蛋拖过来的时候,扰木津从那个水瓶里勺水喝。他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乌龟的。或许榎木津只放过那个瓶,和家宝根本没有关系,只是想要保护千姬罢了。
              「命运波澜万丈的青瓷瓶,终于平安返回了故乡暹罗。可是能够以原本的用途被使用这么久的器物,也真是罕见。它今后也会被当成水瓶使用,可以说是活够瓶本了吧。它……真的就是瓶长啊。」
              虽然我不晓得通商协定平安签定,是不是因为瓶长的保佑——中禅寺如此作结。
              此时我总算……笑了。


            57楼2017-01-04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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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番 山颪 玫瑰十字侦探的愤慨
                #插图
                山颪
                有兽名豪猪
                称山颪
                周身遍布毛针
                此妖怪或因名形相符
                故得此名
                于梦中思于此
                ——画图百器徒然袋/卷之下
                1
                「什么叫一伙?」
                近藤抚摸着坚硬的胡子说:
                「这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哪里奇怪了?」
                我不懂近藤这个问题意图为何,疑惑地反问。
                近藤重新理好衣襟有些肮脏的绵袍,说,「因为真的很奇怪啊。」
                「是吗?」
                「一般说来一伙这个字眼,都是用在不太好的意思。我们不会说警察一伙或正义的一伙吧?说到一伙,多半是指盗贼啊、犯罪组织之类的。」
                「说的也是。」
                「总而言之,某某一伙这样的说法,是只会用在坏人集团的说法。那些人是坏人吗?」
                「应该不是。」
                不过我没有自信。
                「那你这样说就很奇怪。」近藤斩钉截铁地说,接着拉过香烟盆,皱起眉头,抽起长烟斗来。「那样的话,侦探一伙这样的说法就很古怪了。」
                「那要怎么说?」
                「侦探社的人……之类的。这样就行了吧。」
                「侦探社的员工只有两个人,而且是实习侦探和打杂兼秘书。真的侦探只有一个人,其他身分都不一样。」
                「那……也可以说是侦探和他的同伴,或是侦探的朋友啊。」
                「同伴……和朋友啊……」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
                那些人不是同伴这么简单的关系,也不是工作上有来往。
                简言而之,就是一群乱七八糟的家伙。
                说朋友也是朋友吧,但我看他们不仅没有亲密无间的样子,也不会成天厮混在一起;反而是彼此责骂、相互欺凌,实在无从形容起。
                我说的是玫瑰十字侦探身边的那群人。
                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接近犯罪的事,当然更没有做坏事,但若要形容他们,我怎么想都只能想出那伙人这种形容词。
                「哦?」近藤吐着烟,哼了两声说,「我是不太懂啦……那么那个叫什么复杂名字的侦探,就是那伙人的头目喽?」
                「头目?」
                「既然叫一伙,那就需要一个中心人物。像是河内山※一伙、云雾※一伙,你也听过说书吧?」
                (※指江户时代因恐喝入狱的恶汉河内山宗春,后来被改编为歌舞伎等等。)
                (※指江户时代的大盗贼云雾仁左卫门。)
                「没你那么爱听。」
                可是……或许是可以这么说。
                事实如何姑且不论,依那个侦探的说法,与他有关的人,全都是他的奴仆。
                我……好像也是他的奴仆之一。
                「奴仆啊……?」近藤露出更听不懂的表情来,「这字眼最近可是绝迹了。」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喜欢头目这种粗俗的头衔。他的头衔完全是侦探,他说侦探是等同于神的称号。」
                「啥?」
                侦探——榎木津礼二郎经常将自己比喻为神,真是狂安得可怕。
                「跟传闻中相差好多。根据我听到的,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私家侦探。还有……对了,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读到的,上面写着他快刀斩乱麻,大出锋头。」
                「唔,他是快刀斩乱麻没错。别说是乱麻了,管它是铅块还是粘土,他都照斩不误。」
                「那太厉害了。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还是一样危险。会自称是神的家伙,自古以来就是些疯子。还是脑袋有点秀逗?他是像松泽医院的苇原将军※那样的家伙吗?」
                (※苇原金次郎(一八五二~一九三七),因精神分裂,自以为将军甚至是天皇,引发许多骚动,意外成为媒体宠儿,被民众暇称为苇原将军、苇原天皇。)
                「不,我想是没到那种地步……不过说不定也差不多了。」
                「你怎么会跟那种怪人有交情?」
                近藤叼着烟斗,抱起粗短的胳臂。
                近藤酷爱时代剧,不管是说书、小说或电影都一样喜爱,而他不愧有着这样的爱好,外貌看起来就像石川五右卫门※。
                (※石川五右卫门(?~一五九四),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贼,成为许多戏剧题材。)
                「说起来……不管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像你这样区区一个电气工程的制图师会认识他,我就难以相信了。」
                「你不相信吗?」
                「我只是说难以置信。你们根本没有关联。若以过去的人来譬喻,就像隐密回同心※跟工匠是朋友一样嘛。」
                (※江户时代,暗中巡逻市街,监督秩序的警察职务。)
                「不是有一心太助※跟大久保彦左卫门※这种例子吗?」
                (※一心太助是小说、戏剧中的架空人物,是个鱼贩,为热心重义气的典型江户人。在大久保彦左卫门底下工作。)
                (※大久保忠教,江户幕府旗本,俗称彦左卫门,史实中以恬淡无欲的奇人闻名,后被写入歌舞伎、说书故事,以「大久保彦左卫门与一心太助的故事」广为人知。)
                「那是特殊例子。」
                「我也是特殊例子啊。」
                一开始,我是侦探的委托人。不知不觉间,我被迫提供各种协助,待我发现时,已经被当成奴仆了。结果我和侦探一同解决——或者说粉碎比较正确?——了两桩事件。
                也就是初夏的鸣釜事件和上次的瓶长事件。
                近藤睁圆了眼睛,露出更诧异的表情:
                「你说的是那个……通产省官僚的渎职逃漏税事件和茶具屋的伪造书画古董事件吗?」
                一般人是这么称呼这两件事情的。
                「喂,那不是侦探解决得了的事件吧?那可不是揭穿诡计,指出凶手就没事了啊?一边是收贿渎职,一边是赝品诈欺啊?」
                「侦探……不是那种低俗小说中描写的职业。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小说中的侦探是什么样子。」
                「难道真的侦探……会脚踏实地地调查,找出证据吗?」
                唔,或许是吧——近藤自问自答,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榎木津不像小说中的侦探那样推理或解决。更进一步说,他也不像近藤说的真正的侦探那样,调查和揭露。榎木津这个人,只会把他看不顺眼的东西打个粉碎而已。
                ——很难懂吧。
                难以说明。不出所料,近藤这么说了:
                「嗳,我也知道实际上的私家侦探是种很不起眼的职业。调查的几乎都是交往对象的品行、生意对象的经营状态之类的,可以调查杀人命案的机会少之又少吧。可是像你说的那么可疑的一伙人,会去干那么朴素的工作吗?」
                ——不是这样的。
                榎木津才更不会去做那类工作。
                因为榎木津这个人似乎拥有可以透过视觉窥视他人过去体验情景的能力——还是特殊体质?——这真是太荒诞不经了。这种体质是他之所以身为侦探的原因,也是他不调查也不推理的理由。
                真要说的话,这种侦探根本是岂有此理,只是我当然不晓得实情究竟如何。
                我不明白、也无法想像从檀木津的眼睛看出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榎木津似乎真的可以知道他应该无从得知的委托人及相关人士的秘密,而我也实在不认为其中有什么机关或手脚。
                榎木津从来不事先调查,或阅读资料进行评估,况且他也办不到。榎木津最讨厌这种琐碎的杂事了。
                不管怎么样,既然都看得到结论了,经过全都是徒劳,所以榎木津最痛恨非得报告调查经过的品行调查,以及对象本身不在场的寻人工作。这些工作他应该没兴趣,而且就算想做也做不来,他就是这种性格。他能知道的只有结果。
                「算了,太复杂了。」
                我放弃说明。
                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会信。
                只会被怀疑我精神有问题而已。
                「总之……我认识你说的解决了那个怪事件的侦探。其他就不用计较吧。」
                「所以我就说这难以置信啊。你说的那个狂人,真的是那个『飒爽破解连续杀人命案的前华族侦探』吗?」
                「若是有那么多华族出身的职业侦探,那你倒是介绍给我呀。可是啊,近藤,我想你读的那本三流杂志的报导内容八成有误。我要重申,解决事件的不是侦探,而是侦探一伙。那个人不可能独自处理那么复杂奇妙的事件……」
                在风中开始带有凉意的时节,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榎木津礼二郎解决了大矶海岸发生的奇妙事件。
                我不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事件,但依据往例,不难想像那一定是个难以说明的复杂事件。从报上刊登的片断资讯来看,那似乎是一桩离奇古怪的杀人命案。
                解决了那桩事件的,是前华族的财阀大少爷,外貌秀丽、聪明绝顶的职业侦探——报上是这么写的。
                虽然教人非常不甘心,但这些赞颂之词,那个脱离常识的家伙全都当之无愧。拥有这种形同特级幕之内便当※来历的人,找遍全天下,也只有榎木津一个人吧。
                (※一种白饭和多样副菜整齐盛装而成的便当。)
                「一伙啊……那么我问你,你说的那一伙人,是些什么样的家伙?」
                「我不清楚全部有些什么人。有博学的旧书商、糟粕杂志的摄影师、流氓般的刑警、古董商……听说还有个倒霉的小说家。」
                「倒霉的……小说家?」
                我不曾见过,但榎木津的奴仆中,似乎有个简直是被上天抛弃的倒霉人。从大将榎木津,到底下的小罗喽,侦探一伙人当中,没一个人称赞过他。我总是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他那样。
                「唔,很多啦。别管那些了,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才会弄好?我也是趁着工作空档过来帮忙的,你就快点拿出来吧。我可不想迟了。」
                「其实我还没弄好。」近藤板着脸说。
                近藤是我的儿时玩伴,就住在隔壁,以画连环画为业。
                这工作似乎非常忙碌,若不镇日工作,就混不下去。
                我的职业是制图工,多少有点画画的天分,所以像是休半天或休假日的时候,就会被抓来帮忙做些上色之类的事。
                「还没弄好……你是说连草稿都没有吗?」
                「别说是草稿了,连情节都没有。」
                「连……连情节都没有?那么就算我在这儿等,也帮不了忙,不是吗?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所以我才会找你来啊。告诉你,先前画的《剑豪神谷文十郎》不受好评。《妖怪白不动之卷》是不错,可是《血斗悲叹祠之卷》就不行了。十五卷就腰斩了。」
                「那是你自己的错。明明是给小孩看的连环画,你竟然画什么斩杀娼妓。我记得《悲叹祠》的时候,不是要你画成母子戏吗?赚人热泪的母子戏,你画私娼窟出来做什么?」
                剧情也是如此,近藤的画风就像伊藤晴雨※的凌虐画或月冈芳年※的残酷画一样,我总是再三地劝阻他。
                (※伊藤晴雨(一八八二~一九六一),明治至昭和初期的画家,毕生所画皆为凌虐画及紧缚画。)
                (※月冈芳年(一八三六~一八九二),江户末期至明治初期的浮世绘画家,与落合芳几合作发表描绘残虐情景的《英名二十八众句》,被称为「血腥画家」。)
                「我是在追求崭新的表现。」近藤说。
                「不是崭新就好啊。」
                「好东西就算是小孩子也会懂。」
                「他们才不懂。」
                「那是说口白的人不好。」


              58楼2017-01-05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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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才没错。你这样搞,说口白的大叔也很困扰。你想想,眼前坐了一排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毛孩,嘴巴里舔着麦芽糖,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脸,你能说什么:『啊啊,主公大人,请不要乱来,呀~』吗?」
                  「说口白不就是他的工作吗?」
                  「那才不是连环画誧的工作。说得愈是火辣,小孩就愈厌恶。他们会跑掉,还会哭出来,生意都甭做啦。一般的连环画剧情要更痛快多啦,痛快!」
                  「我觉得很痛快啊……?」近藤纳闷地说,「我的确消灭邪恶的一方啦。」
                  「就是坏人的设定太复杂奇怪了。你是不是讲究过头了?拘泥构图、考证一些有的没的,你太过头了。这是给年幼的小朋友看的,不需要复杂的情节。这可是连环画啊。你只要画单纯、痛快、让人开心的劝善惩恶故事就好了。只要有武打场面,主角陷入危机,然后来个下集待续——照这样画,就可以永远画下去啦。」
                  「那样我怎么可能满意?」近藤说,「时代剧是更深奥、更有趣的。我小时候跟着大人看歌舞伎、听说书,完全可以理解故事啊。我为剧情感动、兴奋、愤怒、觉得大快人心,所以我才成了时代剧的俘虏。不给小孩接触这种事物的机会,小孩会变笨的。光听士兵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小孩,会变得怎么样?他们会毫不怀疑地玩起打仗游戏,不是吗?你说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或是满口『射击!冲刺!前进!』呢。这才异常吧?老是给他们看一样的东西,会忘了战争是愚蠢的、会失去这理所当然的感觉。这不是很恐怖吗?」
                  「这跟你刚说的无关吧?」我说,「而且时代剧不是也满不在乎地杀来杀去吗?」
                  「意义不一样,不要跟战争混为一谈。悲伤、正义、虚无,时代剧里充满了人生中的人情世故,也有梦想。总而言之,小时候能够见闻到多少东西,是非常重要的。画也是一样。不能因为是给小孩看的,就随便乱画一通。正因为小孩的感受性还在发展中,更应该让他们看到真正的画作。」
                  「这我是懂啦……」
                  近藤立志要当一个日本画的画家。可是在这个时代,初出茅庐的画家当然无法靠这一行维生。
                  「……可是万一你因为这样失业,连画都画不成喽?」
                  「我又没有失业。」
                  「可是被腰斩了,不是吗?我说你啊,不管是电影看板还是报纸的版面编排,你都撑不到几个月吧?欢天喜地说可以从早画到晚,一卷十张两百圆的是谁?我是在劝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些无谓的坚持,失去你的天职。连环画流行成这样,画家也已经饱和了吧。而且电视播送也开始了,你可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了。」
                  「所以下一部作品攸关我的命运啊,这次画商委托我画侦探剧。」
                  「侦探剧?」
                  「嗳,是武打戏啦。上头交代要别出心裁的作品。大概是发生离奇不可思议的犯罪,然后由侦探两三下加以解决的剧情……可是啊,我又不读侦探小说。」
                  「我知道。」
                  「所以我很留心地看杂志、报纸……没想到真的有呐。大矶海岸的怪奇事件,而且避说是个侦探解决的,可是看不出详情。报上只拉拉杂杂地写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是怎样的事件、怎样解决的,完全掌握不到真正的状况。所以……我向你一提,没想到你竟说你认识那个侦探本人。」
                  「所以你才找我来吗?」
                  「所以我才找你来。」
                  近藤解下像缠头布似地包在头上的手巾,揉成一团摆到矮桌上。
                  「你可以去帮我问出事件的概梗吗?」
                  「我想没办法成为参考吧。」
                  绝对没办法。
                  「这很难说吧?不管他那个人个性如何,也应该真的去过杀人命案的现场,经历过许多事吧?」
                  「也是啦……」我含糊不清地回话。
                  进入今年以后,榎木津也涉入了许多事件。
                  以箱根山的连续僧侣杀人事件为首,有胜浦的连续溃眼魔事件、连续绞杀魔事件、伊豆的新兴宗教骚动、还有白桦湖畔的连续新娘杀人事件,接踵而至的大事件,让我参与的两个事件相形失色。可是……我怎么样都不觉得是榎木津解决的。榎木津总是只会胡乱搅局,然后搞破坏,从来不会解决。那宗大矶的事件一定也是如此。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人根本无法依常识理解。若是一切都要用常识去看,他就成了个单纯的傻瓜了。」
                  「他是个傻瓜吗?」
                  「嗯。傻瓜……是傻瓜没错,可是不是寻常的傻瓜。若要说的话嘛……是神一样的傻瓜。」
                  「这才教人莫名其妙。」近藤说,「意思是超级大傻瓜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好难回答啊。不过他的确不是随处可见的一般傻瓜。可是近藤,对了,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说的话,和那个侦探是说不通的。就算通了,我也不了解那个人在想什么、说什么。」
                  榎木津完全听不进别人说的话,而且也不肯说出可让人理解的话。不仅如此,奴仆总是动辄遭到唾骂和欺凌,境遇凄惨。
                  「真是太夸张了。」近藤说:
                  「他这个人是自由奔放,还是该说目中无人?」
                  「嗳,不管那个人是奇人还是怪人都无所谓,我只要知道事件的详情或概梗就行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要拿来当成连环画的题材呀。」
                  「我说你啊……」我盯着满脸胡子的朋友,「实际上发生的杀人命案,能拿来当连环画的题材吗?不能。杀人命案或多或少都是阴惨的。不管是被杀的人还是家属,甚至对杀人的人来说,都是场悲剧,悲剧耶。是很严肃的一件事。不管怎么解决,都一定会留下阴影。就算退让百步,可以当成题材好了,我也觉得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是在说道义上不能这么做。难道你不懂吗?要是画这种东西,岂不是就像你画的连环画中登场的缺德瓦版屋※出版的八卦小报江户万评判了吗?我要再次重申,案件可不是娱乐的题材,而且这可是命案,是人命被他人夺走的事件。光是兴致勃勃地加以议论,就已经够不检点的了,甚至还画成连环画给小孩子看,这成何体统?我觉得身为一个人,不能干这种缺德事。」
                  (※瓦版是以粘土雕刻文字图画,烧成瓦片状再拿来印刷的粗糙印刷品。江户时代用来做为号外、急报。实际上多用木板雕刻印刷。)
                  「可是侦探小说不是很畅销吗?」
                  「那只有一些伪恶之徒※才会去读。侦探小说说穿了就是犯罪小说吧?既然它以犯罪为题材,就是反社会的东西。内容就是描写些从阁楼上偷窥的变态、钻进妇人坐的椅子里享受的变态,不是吗?※根本就是变态嗜好嘛。小孩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去读的,不是吗?」
                  (※原文为「露恶」,是日本明治时代文学中出现的词汇,与伪善相反,是故意装坏,揭露自己的缺点坏处,借以炫耀。)
                  (※两者皆为江户川乱步作品,〈天花板上的散步者〉及〈人间椅子〉。)
                  「我也不读侦探小说,不清楚。」近藤冷漠地说。
                  「去读吧,比实际命案更有参加价值的。」
                  「就跟你说我不是想描写变态,也不是想描写实际的案件。尤其跟侦探小说更没有关系。那不合我的兴趣,而且感觉很假,不是吗?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得取材才行啊。我对这类题材一窍不通嘛。不管描写什么题材,现实感都很重要。」
                  「我倒不觉得。」
                  「为什么?我画不出虚构的东西啊。这样一来,我连情节都编不出来了。」
                  「虚构的就够了——或者说,虚构的才好。这样再三重复好像很罗嗦,不过连环画的客人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是儿童、小毛头。只有愿意买店里麦芽糖的小朋友才会保障你的生活。然而你却画出妓院老板虐杀卖身娼妓的故事,所以才会被晾到一边去。然后这次你又要画实际发生过的杀人命案?我记得去年成立了什么日本儿童保护会,是吧?连环画大赛也是,主办单位不是教育委员会吗?你要敢画那种违反善良风俗的题材,小心遭到放逐。」
                  「别小看我了。」近藤说,接着不知为何拿起粗平笔夹在右耳上,「我才不会就那样一五一十画上去。我只是抓不到感觉而已。我想画的是我自己的作品。」
                  近藤抱起胳臂,看起来愈来愈像个盗贼了。
                  「连环画这东西啊,会被他人模仿,流传全国。我也一样,在师父底下做完上色的修行之后,就开始模仿别人了。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没有抄袭的感觉。大家都是不停地重复在画同一个题材。一旦受欢迎,立刻就会有别人画出类似的故事。不只是类似而已,只有主角的脸有点不同、名字有点不一样,这么一丁点儿的差别而已。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人生气,也不会有人引以为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受欢迎的题材,是所有连环画画家、整个连环画界的财产。可是啊……」
                  「我懂。呃,什么去了?你要说那个什么原创性,是吧?我是不太了解。」
                  近藤板起熊一般的脸来说:
                  「老实说,我要是去画黄金蝙蝠还是少年泰山,比较赚钱也比较轻松。因为根本不用动脑去想。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画商老师就是不期待我去画那些题材。他叫我画新的作品。」
                  近藤很严肃。
                  可是……
                  我大伤脑筋。
                  


                59楼2017-01-05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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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会被这么紧咬不放,就不说出我和榎木津认识了。
                    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我却想向近藤炫耀。
                    「可是,我没办法做什么取材啊。」
                    「这不难啊。没必要去跟那个……侦探吗?没必要跟侦探本人交谈啊。总之只要知道概要就行了。那个什么……一伙吗?不是有那伙人吗?去问问那些人就行了吧?拜托你啦。」
                    「一伙啊……」
                    不管去找他们之间的谁,都比榎木津济事,不过不论找上哪一个,都是半斤八两吧。
                    再说,既然没被报导,一定是有什么无法见报的理由,就算是榎木津一伙,也不可能将报纸无法刊登的命案详情告诉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而且我又是出于好玩的心态去打听的,搞不好他们连案件的概要都不肯告诉我……
                    可是近藤一再向我低头说着,「求求你,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我总不好冷冷拒绝,一不小心「好吧。」地答应下来了。
                    真的是一不小心。
                    瞬间,近藤满嘴肉麻地说着,「啊,世上最可靠的果然就是朋友了,你是我无可取代的挚友。」然后不知为何,给了我一串萝卜干。
                    一副「给你萝卜,快点去吧。」的态度。
                    「总之,你别期望太大。」我留下这句话,离开了近藤家。
                    说是回去,我家就在隔壁,等于只是换个房间而已,一开门就看到自家的门。「再见」和「我回来了」之间几乎没有空白。
                    我站在自己家和近藤家中间,仰望天空。
                    总之,天气真好。
                    红瓦屋顶。
                    这里是所谓的文化住宅。
                    称它文化住宅,字面上是很好看,但说穿了不过是栋廉价建筑。
                    落成后都过了三十年,文化气息也荡然无存了。甚至让人觉得一点儿都不文化。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知是老朽还是缺乏维修,处处破损之故。
                    不过听说这类文化住宅从刚建好的时候风评就很糟。
                    光只有名称时髦,感觉似乎十分便利,但实际上一住,一点儿都不方便。机能性很差,半点儿都不文化。
                    这也是当然的,文化住宅的文化,好像就只有和洋折衷的意思而已。就跟文化菜刀※和文化锅※一样。这种情况,若是它融合了双方的长处,也算是一种发明,但凡事总有缺点,若变成缺点合并,就太糟糕了。就算优缺点合并,也只是相互抵消而已。
                    (※可切菜、鱼、肉,一把万能的一般家庭用菜刀。)
                    (※取代传统大锅釜而生的小型饭锅。)
                    的确,和洋折衷式的建筑物有好有坏。
                    对于用桌椅生活的人来说,榻榻米房间毫无用处,而对铺床睡的人而言,西式房间形同浪费。对大家族来说十分不便,对独居者来说又大得奢侈,结果一切都不上不下。
                    同样摆设、同样格局的家庭密集而建,也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连这个时代的我都这么觉得,这栋房子是在大正时代落成的,当时的住户感受应该更为强烈吧。
                    外表虽然有点时髦雅致,但没有檐廊的家是不是被评为缺乏情趣?虽然我觉得檐廊似乎也不必要,可是一旦没了,又教人觉得寂寞。不仅如此,随着岁月累积,如今外表也变得肮脏破旧了。
                    没半个优点。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远比我之前住的地板支架都烂了的长屋※要好上太多了……
                    (※一种细长型的建筑,分隔为多户聚居,多为下层庶民所居住。)
                    我想着这种事,打开自家门扉。
                    帮忙上色,近藤一张会给我五到十圆的工钱。他会依涂了多少随便估算给钱,如果涂坏了就会被扣钱。我虽然是外行人,但帮忙涂个半天,也可以完成三四张,能赚到不少零用钱。今天我也是寄望可以赚零用钱才去的,没想到只拿到萝卜,大失所望。
                    萝卜也不是不好,可是期望落空总是事实。
                    ——好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大伤脑筋。
                    我将萝卜收到厨房的储藏柜里,同时接连回想起榎木津众奴仆的面孔。
                    总觉得模糊不清。
                    那些记忆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那些人与我的日常完全无缘。
                    话虽如此,他们绝非架空之物,而是闯进我的日常生活的真实人物。尽管如此,我与他们在一起的回忆却比近藤画的连环画更缺乏现实感,真教人没辙。
                    对我这个平凡的小市民来说,那些体验从头到尾都很荒唐无稽,更像是架空虚构的事。
                    我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现在是星期六下午。
                    如果不必帮忙近藤,我便无事可做。
                    ——若要去打听,找谁适合呢?
                    我还是挂心不下。
                    我勉强回溯记忆。
                    那个侦探助手油腔滑调的,喜欢为情节加油添醋。那个打杂兼秘书是个爱凑热闹的,一定会愈说愈低俗。刑警很可怕,我实在问不出口,摄影师又爱装糊涂,一定是满口冷笑话。
                    ——不对。
                    问题不在这里。
                    我根本不晓得他们之中有哪些人与那桩大矶的事件有关。
                    他们不是一个有系统的组织,所以参与的人选也很随便吧。
                    或者说……或许受到委托而参与、或主动参与的情形也很少。与其说是很少,应该是根本没有。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结果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碰巧在场的人会无法抵抗地被卷进去吧。
                    那么……
                    ——不对吗?
                    不对。
                    我觉得很滑稽,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甚至露出笑容来。
                    仔细想想,我又不知道榎木津一伙所有成员的联络方法,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了位在神保町的榎木津事务所以外,我知道的只有青山的古董店,以及中野的旧书店这两个地方而已。
                    那么选项就只有逭三个了。
                    根本用不着犹豫。
                    ——可是,
                    就算可以避免直接找上榎木津……
                    说到大矶的事件,我总觉得跟古董店没有关系。
                    那个……看似和善,长相古怪的男子,只是因为先前我被卷入的事件与古董有关,才会被抓出来吧。而且那张宛如动物的奇妙面相,怎么看都不适合海岸。虽然这是严重的偏见,但我实在不觉得他那种人会去海边。
                    ——那么,
                    旧书店。
                    京极堂。
                    ——或许找他才适合。
                    我这么想。
                    位于中野的旧书店京极堂的主人,与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榎木津两相对照,他闻一知十,而且只要说明一就可以明白的事,他也会说明到十甚至二十,教人搞不清楚究竟是亲切还是烦人。
                    而且他并非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而是毫无多余、无懈可击、有条不紊——从这个意义来看,他是个非常难以应付的人,不过至少绝对不会发生不懂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或毫无道理地被耍得团团转、莫名其妙地被当成奴仆这种事。
                    而且在那伙人当中,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可以跟榎木津平起平坐的人——我觉得。
                    事实上,能够巧妙地操纵失控的榎木津,让他与社会达成某种危险平衡的,也只有中禅寺而已吧。他是那伙人的暗中活跃不可或缺的人物。
                    虽然感觉他比古董商更不适合海岸……


                  60楼2017-01-05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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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我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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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大吃一惊。
                      因为我走出中野车站的剪票口时,赫然看见京极堂主人——中禅寺秋彦一身惯常的和服装扮,就站在那儿。
                      就算他再怎么敏锐,也不可能预知我要过来,在这儿埋伏我吧?
                      尽管我这么想,但传闻说中禅寺这个人会使什么可疑的阴阳之术,不能大意。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打招呼,中禅寺似乎非常惊讶。
                      既然他会惊讶……看来他并不是在埋伏我。
                      「好……好久不见了。倒是中禅寺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这未免巧过头了,连招呼都草草了事,劈头就这么问。
                      中禅寺冷冷地盯着我:
                      「我说你啊,我就住在中野,我会来中野车站一点儿都不奇怪吧?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看起来……也不像是为了工作而来。」
                      真是明察秋毫。
                      正当我为该如何回答而为难时,中禅寺皱起眉头说了,「真不妙。」
                      「什、什么东西不妙?」
                      「还有什么?……你在中野除了我以外,应该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吧?而你又不是为了工作而来,那就表示你是来找唯一的熟人——我。可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要来买书,更不像是来托我驱魔。不对吗?」
                      「呃……这……」
                      「那么……就是与榎木津有关。因为你和我的关联就只有那家伙。那么……这样啊,原来如此,依时机来看,跟大矶的杀人命案有关……对吧?」
                      中禅寺说。
                      这真是神机妙算了,我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为、为什么你会……」
                      「若是要委托侦探工作,你会直接去那家伙那里。而且我昨晚跟榎木津通过电话,掌握了对方的状况。从这状况来看,榎木津会派你过来我这里也不太可能。另一方面,榎木津最近经常上些奇怪的杂志。你和他关系匪浅,当然会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可是你也知道榎木津这个人,非常明白直接找他问话,是多么徒劳的一件事。所以你才会找上我这里……」
                      一针见血。
                      中禅寺扬起单眉,「你也真不学乖,好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
                      我急忙辩解:
                      「其实是,我有个画连环画的朋友,他说要画侦探剧,所以才希望知道实际的……」
                      「要把实际的命案画成连环画,演给小孩子看吗?」
                      「不……不是那样的。我、我那个朋友呃,非常讲究,很拘泥于那叫什么……作家性吗?还是原创性?说什么凡事,呃……都需要真实性……」
                      「哦?」中禅寺回了声不知是钦佩还是嘲笑的应声。接着他将视线慢慢地移向旁边,望向靠在电线杆上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说了:
                      「听见了没?就连以小孩子为对象的连环画画家,都日夜砥砺,磨练自己的作家能力,你也稍微效法一下人家,去取材一下怎么样?每天净是吃饭烦恼睡觉呻吟,写出来的都只有哈欠喽。」
                      男子发出「呜呜」的模糊声音。
                      「恰好,我来介绍……」
                      中禅寺说着,拉扯那个人的袖子,把他拖到我前面。男子一副被拖出午门的罪人模样,有些蹒跚地走了过来。中禅寺简单地向那个人说明我的身分后,转向我这里,说:
                      「这是我的熟人——传闻中的关口巽老师……」
                      「你就是……」
                      男子以驼着背伸出头的姿势,微微倾斜着身子行了个礼。脸上与其说是在笑,感觉更像在害怕。
                      「呃……我……叫关口。」
                      榎木津旗下一伙人尽皆诽谤、嘲弄的奴仆中的奴仆……
                      集全世界不幸于一身的男子……
                      倒霉的小说家关口巽……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草率地打了招呼。
                      可是对方的招呼比我更草率。中禅寺以邪恶的表情交互看着我和关口,不怀好意地兀自笑个不停。
                      有什么好笑的?真教人在意。
                      中禅寺笑了好一阵后,说:
                      「感觉好像在给动物相亲呐。话说回来,若是你想打听那类事情,这个人再恰当也不过了。大矶的事件他也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白桦湖的事件里,他更是担任那位名侦探的左右手,大为活跃。他甚至一度被冠上杀人嫌疑,被押进牢里。是个千锤百链的反社会人士。」
                      「别这样啦,京极堂……」关口在额头挤出皱纹,露出打从心底困窘的表情,「你这样说,人家岂不是会当真吗?」
                      「有什么关系?遭是事实啊。再说你不是曾说最近你就要像华生博士那样,把自己参与过的事件写成侦探小说吗?还说不用自己想情节,轻松得很。」
                      「那是开玩笑的。」
                      「听起来也不完全是玩笑。你外表一副老实样,实际上却是个大骗子,胆小得要死,却又卑鄙无耻,最后总是选择最轻松的路走,不是吗?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如果你打算把那些经历写成小说的话,最好趁现在先找个人说说,或是记下来。这岂不是个好机会吗?」
                      「这样啊……」
                      「看,你是认真的。只是榎木津什么都不记得,你的记忆力又只有蚯蚓程度,再等下去都要忘个精光了,我是在警告你啊。你就全告诉他,请他帮忙你记着吧。」
                      「还有你记得啊。」关口说。
                      「就算我记得,谁要告诉你。喂……」中禅寺叫了无法插嘴两人对话的我一声,「这家伙连想起今早吃了什么都得花上三天,不只是这样,就算想起来了,也会把这三天吃的东西跟今早吃的东西记忆混在一起,结果还是搞错。一发现自己弄错,还会撒谎瞒混过去。虽然他不是恶意骗人,可是满脑子只想先敷衍过去,结果又信口瞎说。如果这样的对象也行的话……可以请你向他打听事件的概梗吗?」
                      把这样的对象塞给我,我也伤脑筋啊。
                      简而言之……中禅寺是暗示我,他不会谈论事件,叫我不要问他吧。可是这个情况,如果关口不主动拒绝,这事就只能这样了。我又很难开口回绝说看关口那个样子,还是算了。
                      可是被人损得这么难听,却丝毫不否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别人对他的唾骂全是事实吗?
                      我怀着复杂的感情,窥伺小说家的表情。
                      关口一脸窝囊相,低垂着头。
                      我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是个如同传闻——不,更胜于传闻的人物。
                      「对、对了,中禅寺先生,呃……你们两位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结果我选择了改变话题。
                      中禅寺双手插在衣袖里,叼着香烟说:
                      「有稀客来访,我们是来迎接的。应该就快到了……」
                      就在中禅寺说完的瞬间,人群从剪票口蜂拥而出,大概是电车进月台了。
                      「啊啊,京极堂,在那里。」
                      我往关口指示的方向望去……
                      一个扮相气派、上了年纪的僧侣,和一个头戴网代笠※、身形高耸入云的年轻僧侣正一同走过剪票口。
                      (※一种竹编的斗笠。)
                      上了年纪的僧侣那张难以捉摸的青黑色脸庞乍然笑开,灵巧地穿过人群,在中禅寺面前停步。
                      「许久不见了,中禅寺先生。哎呀哎呀,着实教人怀念。事隔还不到一年,感觉却像老远以前的往事了。先前真是受您关照了……」
                      年长的僧侣以极为恭敬的动作向中禅寺鞠躬。
                      他的年纪应该比中禅寺大上许多。而且身分——僧侣的话,该说阶级吗?——看来也相当不凡。简单地说,他看起来像个大人物。中禅寺竟是连这样一个僧侣都得向他行礼如仪的人吗?
                      「常信师父,快请抬头。让您这样一个高德的禅师行礼,我怎么消受得起?」
                      「您在说什么呀?贫僧自那天开始,就将您视为第二个师父。噢噢,关口先生,您也健朗如常吧?」
                      僧侣接着也向关口寒暄,真是群底细不明的家伙。
                      关口做出看似害羞的不可解动作,别具深意地答道,「也不算好啦……」
                      「关口遝是老样子,过着惊涛骇浪的人生。重要的是,常信师父似乎也别来无恙,真是太好了。现在……咦?」
                      此时中禅寺望向老僧背后的巨僧。
                      被称为常信的僧侣瞄了一眼背后,说:
                      「哦哦,对了……他现在也改名叫铁信,担任贫僧的行者。铁信,你还记得吧?这位先生就是当时候的中禅寺先生啊……」
                      被称为铁信的巨僧取下网代笠,默默地行礼。中禅寺笑了,「这样啊,你看起来很好,太好了。」巨僧虽然面无表情,但视线稍微柔和了些。虽然不到微笑的地步,但感觉不出敌意。
                      「话说回来,我听到传闻,说常信师父入了山,是吗……?」
                      中禅寺问,常信再三点头:
                      「是啊,我将英生托给师兄,和铁信两个人一起入山了。嗳,离开尘世那么久的日子,感觉就像浦岛太郎呐,但转念一想,既然都已遭世人见弃,干脆发起一念。不过贫僧打算从暂到※重新做起,甚至准备了愿书,请求入山入堂……但本山就是不肯让我这个朽和尚重拾初衷呐。」
                      (※暂时允许入门的新进僧侣。)
                      「这也是情非得已吧。」
                      「是啊。被分配到的与其说是作务,更接近职务。不过不管什么样的工作,都一样是修行……我现在被派遣巡回全国。」
                      「入、入山指的是……」关口以张皇失措的口气问。
                      常信大笑,答道:
                      「不是箱根山,是越后。」
                      ——箱根。
                      原来如此,这两名僧侣是二月发生的箱根山连续僧侣杀人事件的相关人士吧。我重新交互端详两人的脸孔。
                      上了年纪的僧侣右肩略为下垂,但姿势威风凛凛,相貌又有些不可捉摸。巨汉则是额头突出,一脸异相。感觉就像弁庆※。
                      (※弁庆(?~一一八九),鎌仓时代的僧侣,跟随武将源羲经立下武名,在《义经记》等作品中被传说化。)
                      「那么……常信师父,今天您的时间……」中禅寺突然放低声调问道。
                      「哦,我得在黄昏之前前往今天寄宿的的世田谷的寺院。若要贯彻顺应社会的宗旨,就有许多杂事得处理。所以时间并不多……」
                      「原来如此,这样啊。寒舍距离这里得花上三四十分钟。关口家比较近吧。若是时间不多,就去那儿吧。关口,可以吧?」
                      「嗯……难得常信师父过来,总不能站在这儿聊,我是没问题……」
                      关口说到这里收了声,露出困窘的表情。的确,这群成员也不能进咖啡厅吧。穿便装和服的人与两个和尚,再加上一个行迹鬼祟的男子……太诡异了。
                      关口支吾个没完,中禅寺可能不耐烦了,他露出厌恶的表情,「是屋子太脏吗?」
                      「不,我想雪绘平常会打扫……」
                      「有什么不方便吗?」
                      「这位……要……」
                      关口含糊其词,望向我。


                    61楼2017-01-05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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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禅寺「哦」了一声,「都忘了你了。」
                        「中禅寺先生,这位是……」
                        常信转过那张青黑色的脸。我登时紧张起来。
                        「我、我是那个、呃、中禅寺先生的朋友、侦探的……」
                        我本来想说「委托人」,但还没全部说完,就见中惮寺板起了脸,我急忙把话吞了回去。
                        「哦?是檀木津先生的相识啊。」
                        常信的表情……突然明朗起来,他也认识榎木津。
                        我偷瞄了中禅寺一眼……古书肆正在瞪我。难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中禅寺的表情变得更苦,瞥了我一眼后,假惺惺地说着,「嗳,就是这么回事。」一副之前都把我给忘了似地——他明明不可能忘了我——把我拖到常信前面,说:
                        「这个人……呃,嗳,算是榎木津的手下之一吧。」
                        这介绍太胡来了。
                        「噢噢,是这样啊。那太好了。请你务必听听贫僧的遭遇。可是中禅寺先生,听说侦探先生今天似乎忙碌非常……」
                        「嗯,嗳,是这样没错。他们有了点可笑的误会……」
                        中禅寺别具深意地点到为止。玫瑰十字侦探社似乎正在忙。那么我选择来中野,应该是正确的。
                        可是……
                        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可是中禅寺先生,既然这儿有侦探社的人,贫僧就不必像这样请两位特地拨冗前来了……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没有的话。我想常信师父也知道,我的店没什么生意,至于关口,连失业者都比他还忙;而且我也很想念常信师父,请千万不要客气。再说,这个人虽然是榎木津的手下,也不是正式的部下,唔,要说的话……算是那个侦探的被害者吧……」
                        中禅寺说,再次看了我一眼,那张脸像是在说「真吃不消」。但他的说明大致上都对,真教人伤心。
                        「好了,我们走吧……」
                        中禅寺像要看透我的表情似地瞄了我一眼后,大步走了出去。常信和铁信跟了上去。我一阵困惑,然后跟到关口旁边:
                        「呃……可以吗?」
                        我这么问,于是关口露出悲伤的表情,同情地说:
                        「你也……非来不可了。」
                        我……竟被那个倒霉天王给同情了。
                        中野是个暗淡的城镇。
                        中禅寺和常信边聊着深奥的话题边走着。铁信默默地跟在后面。我和关口肩并着肩,走在稍后一些的地方。
                        关口即使对年纪显然较小的我,也用敬语恭敬地说话。但是他可能说话的时候嘴巴开得太小,也可能是姿势不对,发音不明了,音量也不稳定,语尾无疾而终,实在很难听清楚,我不得不再三反问。
                        他这个人不冷漠,可是感觉很不得要领。
                        我尽可能简略地说明我和榎木津身不由己的关系。
                        「和那些家伙待在一起,正常人看起来反而愚蠢。愈是正常人,看起来就愈像傻子……」
                        关口这么说。
                        那与其说是对我的遭遇的感想,更像是回顾自身,有感而发。此外也可以当成是他在这么暗示:我才是正常人哦。
                        不过我觉得这实在难说。
                        听说关口与中禅寺是旧制高中的同窗。把榎木津介绍给我的罪魁祸首——大河内也是他们的同学。怎么一堆伤脑筋的人就那么恰巧凑在一块儿?而且榎木津又是高他们一年级的学长,真不晓得他们在学中是什么情况。
                        虽然事不关己,但我觉得可以想像。我说出我大略的想法,关口便闷着声音笑着说:
                        「那伙人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变的。」
                        我抓不到他这番话的真意。
                        关口的脸颊在笑,眼神却显得空虚和阴郁。
                        我们一行人从大马路爬上略为宽阔的坡道,进入当铺旁边的小径。在潮湿的小径走上一会儿后,碰到一道变形得相当厉害的老竹墙。然后从那里右转。
                        接着便看到一户木板墙只到腰部的小平房。
                        那里就是关口家。
                        关口看到自己家,朝我行了个礼,小跑步穿过前面一行人,慌慌张张跑进屋里去。这人真的是毛毛躁躁的,用不着慌成那样吧。
                        很快地,一个穿着和式连身围裙的清瘦女子从家中走了出来,应该是关口的妻子。和事事茫茫然毫无头绪的丈夫不同,她看起来非常稳重,可是我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寂寞。
                        夫人向中禅寺行礼后,看到两名僧侣和我,似乎有些吃惊,但中禅寺向她说了什么,她便笑着摇摇手,说着「没有的事」之类的话。
                        然后她向常信和我寒喧道,「欢迎,我是关口的妻子。」热情地请突如其来的奇妙访客进屋。
                        进屋里一看,关口正在准备坐垫。
                        中禅寺和夫人商量之后,俐落地主导场面,他先请常信和铁信坐下,也要我自个儿找地方坐。一会儿后,夫人端茶过来了。
                        结果关口直到最后,都只是屈着腰在那儿瞎打转而已。
                        「关口,好了,你快点坐下吧。这样怎么谈事情?」
                        「咦?」
                        常信也在苦笑。
                        关口坐下以后,常信重新向两人行礼,恭敬地致意。
                        「贫僧能有今天,全是托各位的福。不管再怎么感谢,也道不尽贫僧的感激……啊啊,贫僧明白,要报答这份恩情,必须在达成贫僧的志业之后。那么……今天贫僧会连络两位,不为其他……」
                        常信抬起头来。
                        「其实是发生了一件贫僧怎么样都无法释然的怪事。」
                        「哦?」中禅寺应和。
                        「贫僧就略去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就是……武藏野有个叫南村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禅寺。」
                        「南村……是与神奈川县的交界处吗?」
                        「是町田一带吗?」关口说。
                        「是啊,就在町田町旁边。那里有一座叫大正山根念寺的禅寺。那儿历史相当悠久,不过曾经是一座小草庵。」
                        他用的是过去式,这表示现在不同了吗?
                        「根念寺?」中禅寺发出奇妙的声音。
                        「您知道吗?」
                        「不,请先继续说下去吧。」
                        「这样啊。好吧,那座根念寺的继承人古井亮泽,是贫僧的——以一般人容易理解的说法来说的话,是与贫僧同期的僧侣。贫僧在昭和元年离开学校,得度出家,当时一起入山的暂到有三名,其中一人在仙台的寺院担任住持,另一个就是这个亮泽。」
                        我想像起三名年轻僧侣的模样。
                        「贫僧并非隶属于寺院的和尚,所以在本山待了五年,后来在其他寺院待了五年,然后被派往箱根……不过老家是寺院的僧侣,似乎修行三年左右,就会回去各自的寺院了。」
                        「那位亮泽和尚也是?」
                        「是的,他在昭和六年回到根念寺。后来我们也鱼雁往返,一年会见上几次。」
                        「这样啊。」
                        「不过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贫僧在昭和十年进入箱根山,后来十八年之间,完全与世隔绝,和下界完全没有交流。当然,这段期间也没有与亮泽连络。」
                        「十八年……这么久吗?」我禁不住惊叫出声。
                        「没错,十八年。就连达磨大师也只面壁了九年,十八年绝不算短。只是……贫僧不愿视它为一段空白。对贫僧而言,那是一段贵重的体验。不管怎么样,就像方才说的,贫僧的状态……」
                        「就像……浦岛太郎吗……」关口说,「……变了很多吗?」
                        「变了呐。不管是城镇还是文化,全都变了个样。也是因为中间经历过战争吧,嗳,无论所见所闻,都与以往大相径庭。贫僧只是惊讶无比,花了半年才习惯。嗳,这暂且不提,贫僧在前往箱根之前,曾去信亮泽,虽然收到了回信……可是就这么再也没有连系了。贫僧十分挂念。」
                        「这样啊。」
                        「恰好就在十天前,贫僧决定上京,所以暌违十八年地连络了亮泽。」
                        「怎么连络?」中禅寺问。
                        「贫僧……打了电话。贫僧查了一下,根念寺竟然牵了电话。然而……我们双方却无法沟通。」
                        「无法沟通?什么意思?」关口问。
                        他意外地踊跃发言嘛——我心想。
                        「这……」常信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要怎么说才好……」
                        「亮泽和尚人在那里吗?」中禅寺问。
                        「哦,好像是有个叫亮泽的人……」
                        「有吗?那么……」中禅寺说完后,摸了下巴说,「常信师父,那位亮泽和尚却说不认识您……对吧?」
                        「喂,等一下,京极堂,什么叫不认识?你该不会说人家忘了常信师父吧?不,总不可能有这种事……」关口穷追不舍。
                        的确,如果常信所言不假,那个叫亮泽的僧侣说他不认识常信,就太奇怪了。
                        十八年虽然不算短,但要忘个精光,也太短暂了些。我认为这个情况,关口的反应是正常的,但关口却接着说出古怪的话来:
                        「……还是怎样?难不成你要说是记忆被窜改、被操弄了吗?」
                        「不是不是。」中禅寺露出厌恶万分的表情,「怎么可能到处都有那种荒唐无稽的事?我说关口,你最好不要像那样什么事都拿自己当基准去看。因为自己老是丢三忘四,就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常信师父,别管他了,怎么样?亮泽和尚对您……」
                        「他好像……不认得我……」常信这么说,「不过唔,这部分实在……」
                        「不清不楚?」
                        「贫僧并未直接和亮泽本人通过电话。接电话的人冷淡至极地说,亮泽说他不认识贫僧这样一个人,结果也不肯为贫僧转接电话。」
                        「本人没有接电话吗?」
                        「嗯……接电话的大概是年轻僧侣,我觉得那个时候亮泽本人就在旁边,指示接电话的僧侣说不知道。可是……看来……」
                        「不是那样?」
                        「不是,可是贫僧也实在……」常信纳闷地偏着头。
                        他讲电话时的感觉一定相当奇妙吧。
                        「贫僧是这么觉得,可是……」
                        「原来如此。」中禅寺点点头。
                        「什么啦,京极堂,你为什么老是那样故弄玄虚?」
                        「我才没有故弄玄虚,是你太急性子了,关口。你看看人家,不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聆听吗?资讯这东西,要等到全凑齐了才能开始分析。缺损的资讯无法导出结论,只能导出推论。就算符合逻辑,还缺少证据的时候,就只是假说,就算在假说的阶段就公开推论,也无法期待有什么建设性的发展。他就是明白这一点,才会默默地聆听不是吗?」
                        中禅寺故意指着我这么说。
                        这下子我更是无法提出多余的问题了,这个人实在难缠到家。
                        常信苦笑着说:
                        「可是中禅寺先生……其实贫僧也想知道为何您会如此认为……」
                        「常信师父,真是抱歉,因为您看起来穷于说明,我忍不住插嘴了。这一点我晚点儿会说明,可以请常信师父先继续说下去吗?」
                        「这是您一贯的做法呢。」常信说,「嗳,就像中禅寺先生说的,贫僧光是报上名字,并无法请寺方转请亮泽听电话。嗳,那个叫电话的玩意儿,乍看是样利器,实则是个教人心急的道具呐,宛如隔了一道墙在问答。仅靠言语传达、揣摩,感觉既暧昧又不可靠。所以呢,嗳,贫僧也有些混乱起来:心想莫非亮泽忘了贫僧,便接着说明自己是二十八年前一同入山的僧侣。结果这次对方要贫僧稍等。」
                        「稍等……?」
                        「是的。贫僧以为亮泽当然就在电话旁,接电话的僧侣正在转告这件事,不想半刻之后……说是住持的亮顺师父出来接电话了。这位是亮泽的父亲,贫僧也在二十年以前见过两次……」
                        「若是亮泽和尚的父亲,年纪应该相当大了吧?」
                        「是的,他二十年前就已经五十出头了,现在也超过七十了吧。住持告诉贫僧,说亮泽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刚才不是才说他不认识您吗?」关口不学乖地插嘴。
                        他比我更习惯这种发展。
                        「是的。一开始贫僧请求转接电话时,对方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62楼2017-01-05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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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不知道,他毕竟在那种地方待了十八年之久。而且我也没想到那座寺院就是现在美食家之间大受好评的药石茶寮。京极堂还是老样子,万无一失,似乎当场就了解状况了,但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吧?再说,光听常信和尚的描述,我的脑中只能想像出一座偏远乡下的破草庵。」
                          「那么,那个说是常信和尚的同期还是旧识的人,就是现今掳获众美食家味蕾的布施山人了?」
                          「不,布施山人应该是那个人的父亲吧?据我听说,布施山人似乎年纪非常大了……」
                          药石茶寮——听说这是根念寺现在的称呼。
                          既然叫茶寮,表一不它不是寺院,而是类似料亭的地方。
                          可是若说根念寺废寺,在原来的地点盖起了料亭吗?似乎又有些不同。药石茶寮好像位在根念寺的土地里,换句话说,它是寺院设施的一部分。
                          我不太懂。
                          不过我倒是听过名字,但也仅止于听过,不是很清楚。倒是关口,他似乎知之甚详,我回去问了一下,近藤意外地也知道得很详细。
                          据说药石茶寮会使用平常难以获得的高级食材,请超一流的厨师做出极尽奢侈之能事的料理,让顾客在仙境般的环境中优雅地用餐,类似于会员制的高级料亭。当然,据说价钱也贵得吓人。近藤说,就算我们平民百姓工作个几十年,八成连一道前菜也吃不起。
                          在这个到处都有人三餐不继、在饥饿中喘息的年代……竟会有这样不得了的地方。
                          近藤为我说明,药石茶寮的灵感似乎是得自过去北大路鲁山人※在山王台开设的星冈茶寮。
                          (※北大路鲁山人(一八八三~一九五九),京都出生的陶艺家,原本学习日本画,后来对篆刻、料理、陶艺发生兴趣,一九二五年在东京开设会员制高级料亭星冈茶寮,成为著名美食家。)
                          这个星冈茶寮我当然也不清楚,但鲁山人这个怪人的事迹,以及星冈茶寮原型的美食俱乐部之名,我也曾经听闻。
                          那是个成立于大正末期的超级美食组织。
                          不过星冈茶寮重视严选食材、大胆的烹调法、容器与摆盘等,将一切心血倾注于纯粹追求极尽奢侈的美食,相对于此,药石茶寮就如同它的名字——不过这部分我听了也不懂——是以禅心为中心。
                          根据中禅寺说明,药石指的就是禅寺的晚餐。
                          听说禅的修行中,饮食占了十分重要的地位,负责炊事、被称为典座的僧侣,也将其视为一项重要的任务。
                          的确,像是精进料理※、怀石料理※,与寺院有关的料理其实还不少。
                          (※即素食料理,取佛教中精进的思想而得名。)
                          (※起源于禅寺修行时用来暖腹的怀石,指用来稍微垫一下胃的简单料理,后来转变为菜式繁复精致的高级料理。)
                          听说京都的普茶料理※,也是起源自万福寺。宗派好像不同,但万福寺也是禅寺之一。看来禅寺与料理,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况且和食料理中对于素材的看法和烹调法等等,根干就是源自于禅食……好像是如此。
                          (※江户初期由中国黄檗宗传入、转化而成的素菜料理。)
                          就算知道这些,说到在寺院吃饭的情景,我只能想到丧礼守灵夜的场面,想像力真是贫乏。
                          可是近藤说,药石茶寮并不是一家只有充满线香味的精进料理的店。逭部分宗教上如何解释,我完全不懂,不过听说鱼、有时候甚至是兽肉,都会出现在餐盘上。
                          在吃得到炸肉排和牛排的现今昭和时代,不吃兽肉的人应该是少数,但只论僧侣圣职者的话,遵守戒律的人不是应该比较多吗?——近藤这么纳闷,我也这么想。或许有些人会躲起来偷偷吃肉,但明目张胆地在寺院里杀生做料理,岂不是太不成体统了?
                          关于这一点,关口为我说明了。
                          药石茶寮的料理,一是怀石,二是药膳,三是江户料理。
                          所谓怀石,指的正是一般世人所说的怀石料理,不使用任何腥臊之物,是精进料理。
                          而药膳则是使用生药、中药等具有药效的食材的效能料理,原本好像是中国料理。这种料理只要有药效,什么都能入菜,所以也不同于肉料理、鱼料理。
                          问题是江户料理。
                          江户料理指的究竟是什么?据说似乎是透过古老的文献,研究江户时期流通的调理方法,尝试使其复活。似乎有不少记载这类烹调法的料理指南书流传下来,但当中许多技法已经失传,药石茶寮就是忠实地将其复元,提供给客人。然后……
                          江户初期,日本人似乎是嗜食兽肉的。
                          食畜牲肉的只有红毛佬——这似乎是江户后期以后的常识。这么说来,连民间故事都有狸子汤登场了。虽然我不知道实际情况究竟如何,但从山猪锅、鹿料理、生马肉片等料理来看,有许多兽肉料理似乎都有古老的历史。
                          所以……药石茶寮也有兽肉料理。
                          有这种禅寺吗?
                          当然,那里——根念寺现在也还保持着寺庙的外观,但几乎没有寺院的功能,宗派上也是无所属——我不知道这该怎么称呼才正确,总之它与其他寺院之间的本末关系好像完全断绝了。换言之,根念寺虽然是寺院,但被当成与本山无关的其他宗派的寺院了。因此最近才刚回归本山的常信和尚完全无从得知它的状况。
                          解除本末关系,是在战后不久的事。
                          看来那个时候开始,根念寺就已经在私底下举办这类高级餐会了。茶寮本身是在五年前成立,是昭和二十三年的事。
                          话说回来,昭和二十三年,那是个惨烈的年代。竟然能够在那种年代开设这样的店,真是教人佩服。像我,当时别说是三餐不济了,差点没饿死。但是我复员之后立刻就找到工作,还算是幸运的,近藤就真的差点因为营养失调而死了。
                          近藤说,穷人现在依然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但有钱人不管在任何年代,都可以吃到撑肚皮。或许真的就像他说的。听说药石茶寮的日本人会员全是些首屈一指的名士,其他则是些外国人。关口说,因为有外国人参与其中,所以才能够在那种年代,开设那么奢侈的餐厅吧。
                          那个告诉常信亮泽还活着的鎌仓日本画画家,当然也是那间茶寮的会员。不愧是担任大寺院的檀家代表,他似乎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自称古井亮泽的人……
                          就在……那里。
                          「唔……那座寺院——根念寺吗?它就这样留在原处吧?而且药石茶寮与禅也并非无关。那么最简单的推测,就是它是住持出于嗜好开始经营的。开设药石茶寮的布施山人……不是古井亮泽本人,就是他的父亲古井亮顺,错不了的。这没有什么好烦恼吧?」
                          「常信和尚并没有烦恼。不管那里变成了餐厅还是旅馆都无所谓,重点是亮泽和尚……」
                          是死?
                          是活?
                          问题在这里。
                          若是活着,为什么亮泽的父亲要撒谎?若是死了……茶寮里的人又是谁?
                          「中禅寺先生怎么说?」益田问。
                          「喂,益田,你以为那家伙会在这阶段就说出结论吗?」
                          「不以为。我又不是在问结论,只是问他说了些什么嘛。啊,关口先生已经忘掉他说了什么,对吧?没关系。还有另一个人可以问……」
                          益田望向我。
                          「咦?我吗?我、呃……」
                          我想亮泽先生已经过世了……
                          是遭人杀害——应该可以这样推测吧……
                          中禅寺在常信两人回去以后,再次明确地这么说。
                          中禅寺已经做出结论了。
                          可是关于这件事,他禁止我和关口说出去。当然是因为这个结论缺乏证据。因为中禅寺接着说了:
                          证据……得要榎木津去找出来吧……
                          ——什么意思?
                          的确,常信好像本来想要委托榎木津去调查。当然,是委托榎木津确认古井亮泽的生死。
                          可是,
                          这种情况,榎木津能做什么?就算榎木津看到他人记忆的能力是真的,我也不认为能在这次的案子里发挥效果。即使榎木津真的能看到什么,他又要看谁的什么才好?可以透过榎木津的能力得到的结论……不是早已推论出来了吗?
                          或者,
                          中禅寺想要将自己导出的结论,交由榎木津的幻视判断正确与否吗?中禅寺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完全不具任何证据效力才是。
                          就在我结结巴巴地支吾其词的时候,关口开口问了,「话说回来,榎兄到底是怎么了?」他好像是想替我解围,可是我觉得这支援来得有点慢。
                          「哦。」益田的薄唇往左右拉开,得意地笑了,「榎木津先生啊……在找刺猬。」
                          「刺猬?」
                          「不是啦,益田……」
                          安和寅吉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
                          刚才我一直听到磨咖啡豆的声音,他大概在泡咖啡吧。
                          寅吉是这间玫瑰十字侦探社的打杂兼秘书。不过本人似乎自认不是兼任,而是专业秘书。
                          「哪里不是了?和寅兄?」益田应道。
                          和寅是寅吉的绰号,大概是把姓跟名缩短而成的。
                          附带一提,益田在这间事务所里,被冠以「笨蛋王八蛋」之类的屈辱称呼。听说关口则是叫小关或猴子,至于我,别说是本名了,根本没有被称呼过相同的名字。
                          和寅在托盆上摆了四只咖啡杯,走近接待区说:
                          「不是刺猬,是山颪。你没有动物学的知识吗?」
                          「不是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根本不一样。」
                          和寅说到这儿,用鼻子「咕咕咕」地笑了几声,说:
                          「不一样对不对?小说家老师。刺猬就像它的名字,是有针的老鼠※,山颪则是小的山猪。喏,我说的对不对?」
                          (※日又中刺猬的发音即为长着针的老鼠。)
                          「山猪?」益田发出错愕的叫声,「什么山猪?怎么可能?山猪是猪的亲戚耶?这是真的吗?关口先生?」
                          「哦……山颪的确也写做豪猪,可是只是因为形状相似才这么写,山颪是啮齿类,有豪猪型科跟树豪猪科两种。刺猬的话……我想那是食虫目猬亚科。」
                          「那老鼠呢?」
                          「老鼠是啮齿目鼠亚目,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山颪吧。猪是偶蹄目,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这么博学多闻,我稍微对关口刮目相看了一点。
                          益田神气地说,「喏,根本不一样。」和寅也恨恨地说,「根本就不一样啊。」
                          两个人都搞错了,根本没什么好嚣张。和寅将端咖啡给每个人,同时嘀咕着,「可是刺猬就叫针鼠,所以是老鼠吧。」然后他很快地在益田旁边坐定位。
                          「总之……我家先生在找的是山颪,不是刺猬。你连这都搞不清楚,怎么干侦探助手啊。」
                          「根本就是一样的东西啊。顶多只是牛蛙跟蟾蜍的差别罢了吧。」
                          「我觉得有点不一样。」关口拘泥小节。
                          我认为这根本无关紧要。
                          「嗳,总之他就是去找那个山颪啦。真是太好笑了,榎木津礼二郎寻找山颪。哇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益田大肆嘲笑,他真的是侦探的属下吗?他的笑声里充满显而易见的恶意。
                          「怎么又会去找什么山颪呢?」
                          「这个嘛,」益田撩起浏海,「……老师也听说了吧?前阵子,喏,我们不是找过乌龟吗?」
                          「哦……」
                          这件事我也记忆犹新,是瓶长事件时的事。榎木津的父亲——榎木津前子爵疼爱的乌龟失踪,委托儿子榎木津去找。
                          「……我记得是叫千姬吗?」
                          「对,千姬,千姬。」益田又笑了好一会儿,「真不该找到它的。」
                          「不该找到?什么意思?」
                          「哈哈哈,就是啊,那种小乌龟——这么小的一只乌龟哦,如果是在屋子里面找到的也就算了,它可是逃到户外去了呢。而且失踪的地点还是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不是吗?却被我们给找到了。所以榎木津前子爵高兴极了。对不对,和寅兄?」
                          「对,听说还开了庆祝会呢。」
                          「对对对,千姬返家派对。所以啊,不愧是咱们榎木津侦探的父亲,他向各界知名人士大力宣扬这件事。」
                          「宣扬?」
                          各界人士——这部分教人毛骨悚然。他究竟是向谁说了?


                        64楼2017-01-05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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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总之财经界的各大人物都知道了这件事。况且咱们玫瑰十字侦探社的顾客本来就都是些像柴田财阀啊、羽田制铁这种超级大人物嘛。而且……上次还发生过由良伯爵家的事件,不是吗?」
                            全是我不知道的事件。
                            所以榎木津其实相当活跃吗?
                            「所以呢……风声一下子就传开了,而且是愈传愈离谱……」
                            这么说来,昨天中禅寺好像说什么有了误会、闹翻了天什么的。
                            「愈传愈离谱?」
                            我这么一问,侦探助手再一次充满恶意地笑了。
                            「真让人笑掉大牙了。动物专门——哇哈哈哈,咱们玫瑰十字侦探社好像被人误会成专门寻找走失动物的侦探社了。」
                            「走失动物……像是迷路的猫或狗吗?」关口用从鼻子挤出来似的声音说,然后望向我,「那个榎木津……?」
                            他的眉毛垂下来了。我了解他的心情。
                            不知怎么搞的,榎木津这个人与他的内在完全相反,外貌是个比别人出色许多的高个子美男子。而且态度总是不可一世。这个目中无人的美男子,弯着那修长的躯体找猫找狗的情景……除了滑稽以外,没有其他形容词了吧。
                            真教人笑破肚皮。
                            「那真是太爽快了。」关口说。
                            「爽快?笑死我了,好吗?太好笑了。而且啊,每一个来委托的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结果害得和寅得一一回绝这些大人物的委托。」
                            「我真是惨毙了。」和寅喝着咖啡说。
                            「所以……才会找山颪?」
                            竟有大人物饲养那么古怪的动物?
                            「就是有那种怪人啊。」益田说,「那是叫什南方嗜好吗?在庭院里种些棕榈啊、苏铁,弄得像热带丛林似的,战前的有钱人之间不是很流行这一套吗?我也曾听说那好像是当时政府的植民地政策的一环,算是它的延长。有些……嗯,嗜好古怪的有钱人,也对博物学发生了兴趣吧。榎木津前子爵也属于这一类。」
                            这件事我上次也听说过了。
                            「榎木津先生的父亲是出了名的爱好昆虫,因为太喜欢昆虫了,还远渡南方,结果就此发迹,是个怪杰。他现在好像也会骑着脚踏车去采集蟋蟀什么的,所以他的爱好是货真价实的……」
                            「那个前子爵大人……会做那样的事?」
                            「而且他还是财阀龙头呢。」益田轻浮地说。
                            我无法想像身为财阀龙头的前子爵大人骑脚踏车的模样,更无法想像他采集昆虫的样子。说起来,我连旧华族是什么打扮都不晓得了。就算是那样的人,采集昆虫的时候也会拿着捕虫网,提着捕虫笼,戴着麦杆帽吗?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像前子爵那样的人。」益田不知为何遗憾地说,「而且还不只一两个。听说这类前华族和财经界的一部分同好集合起来,创立了一个博物俱乐部。里面的成员,唔,会养些鳄鱼啊、蛇之类的,失主就是他们的其中之一。」
                            「养山颪吗?」
                           


                          65楼2017-01-05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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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不太记得那种动物长什么模样。
                              虽然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没有仔细瞧过,在我脑里它和刺猬没有明确的区别。浮现在脑中的是一团全身布满刺或针的生物,模样极为暧昧,仔细想想,那简直就像妖怪。
                              「可是据说山颪从很久以前就住在日本了。一关口说,「这是从京极堂那里听来的,听说《和汉三才图会》里也提到了山颪。山才图会的注释说,这是来自外国的动物,因为毛很珍奇,所以做为观赏用而饲养。古时候就有人饲养了吧。」
                              「这样吗?唔,就算是这样,现在也很少人在养了吧。」
                              「应该很少吧。」关口说。
                              我也这么觉得。
                              「养山颪的是一个叫藤堂公丸的前贵族院议员老爷子。你知道他吗?」
                              不知道。
                              关口没有回答,但他一定不知道吧。
                              「这个人可是前伯爵哟。他是个大富豪,像是与家康※有关的香炉、利休的花器、歌麿※的浮世绘、一休的墨宝,拥有多得像山一样的书画古董。可是啊,这些东西在前阵子,全被偷个一干二净了。」
                              (※指德川家康(一五四二~一六一六),战国武将。江户幕府创始人。
                              (※喜多川歌麿(一七五三~一八〇六),江户中后期的浮世绘画家。开创浮世绘的黄金时期。)
                              「被偷?」
                              「被小偷给偷走了。那小偷就像白浪五人男※里面的日本駄右卫门一样。据说整座仓库都被搬光,损失总额是天文数字……」
                              (※正式名称为《青砥稿花红彩画》,为歌舞伎戏码之一,白浪即盗贼,描写五名知名盗贼的活跃。日本驮右卫门为其中之一。)
                              这……我好像在报上看过。
                              「听说……可能是专门潜入大寺院和望族人家窃取美术品的顶尖的窃盗集团干的……」
                             


                            66楼2017-01-05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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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对,你很清楚嘛。」益田佩服地说,「好像有个以关东为中心大偷特偷的美术品窃盗集团。喏,战后的混乱时期,根本没人顾得了什么美术品吧?也没功夫去管理或保护,也有人迫不得己而卖掉,赃物市场到处都是相当昂贵的物品。当时比起旧佛像,眼前的芋头更有价值嘛。可是……有一群人看透了这样的时局只是暂时的。」
                                「认为那些东西将会升值?」
                                「对,他们这么想,所以到处搜集美术品——是非法地。像是寺宝啊、本尊、秘佛等等的。当时大户人家的仓库里,比如说现今十分昂贵的浮世绘之类的东西,被当成旧报纸一样扔着不管。我想他们就是在那时候食髓知味……」
                                「那一定是暴利吧……」关口羡慕地说。
                                「也没那么好赚,书画古董不管是窃取还是脱手都很麻烦的。若是摆在家中自我满足还好,不卖掉就换不了钱。可是就算要卖,若是卖给之前案子中的茶道具店那样的地方,会留下线索的。」
                                「会吗?」
                                「会啊,因为太明显了。宝石还比较容易脱手。宝石可以加工,或是只摘下宝石,而且宝石也有黑市掮客。可是美术品的话,只是东西原封不动地换了个物主。就算是循正规管道买来的,万一买到赃物,也一样麻烦。只要追查,就找得到出处。」
                                「不要给别人看就好了。」
                                「那怎么成?」
                                益田说到这里,喝光了咖啡。
                                然后他拿起本来好像摆在沙发后面的马鞭,往自己的膝盖抽了一下。
                                「那是啥?」
                                「这是护身用的鞭子,前些日子在大矶弄到手的,我很中意它……嗳,这不重要。听仔细了,小偷是将赃物卖给古董商之类的换取现金,对吧?而买下来的掮客,又会把它卖给其他人。卖价会高过收购额,东西会变得十分昂贵。既然会以这么高的价码买下来,那当然都是买来炫耀的。得手之后,是不会就这么收起来的,所以马上就会曝光。除非带出去海外卖掉,否则很难保密到底。所以……莫非有将赃物出口到海外的犯罪组织吗?」
                                益田原本是警察,所以他非常了解这类的事情吧。
                                「总之……嗳,虽然有这些困难之处,不过这群小偷,偷窃的手法似乎相当高明。藤堂先生完全没有察觉。到了早上,打开仓库一看,大大地吃了一惊。然而这群小偷不晓得发了什么疯……」
                                益田用鞭子「啪」地抽了一下沙发。
                                简直像个说书先生。
                                ……除了书画古董之外,偷儿竟然把藤堂先生养的山颪也给偷走了……就是这么回事。」
                                「偷走山颪啊……」
                                为什么……要偷那种东西?
                                「有小偷会偷活的东西……或者说生物吗?」
                                我问,益田说:
                                「没办法,就是有啊。喏,不是有牛小偷、鸡小偷吗?生物一样会遭窃啊。」
                                「那些是家畜。」关口说,「山颪又不是家畜。」
                                「那不是家畜,是家人。藤堂先生说,东西可以用钱买,可是只有小刺刺,什么东西都无法替代……」
                                「小刺刺?」
                                「山颪的名字啦。」
                                


                              67楼2017-01-05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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