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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17-01-02】《白色城镇》(中篇+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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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灵感突发的文,大部分现实设定偶尔海贼设定,已完结……我很想这么说,但说实话这是个坑。可是不深!真的!一定不深!请看我真挚的眼神!存稿已经写了50%了!

第一次架空,架得一塌糊涂,欢迎各种吐槽小皮鞭。
同时挑战一下第一人称叙述XP
历史大大们请求轻拍,鸭子真的与历史不兼容。我想说一个故事,借用一战的框架,不是重述一战的事件QWQ话是这么说不过要是真有不合理的地方请不要大意地指出,反正我也不改憋坏了可还好?【开玩笑,鸭子一定会认真听取意见的。
我准备好被打了【默默躺平】,来吧!


1楼2017-01-02 21:07回复
    【第一章】特拉法尔加太太
    “特拉法尔加太太,您忘了零钱了!”小卖部的女孩,应该才十几岁左右,跟我那时差不多大。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小音还是小丽来着,只见她拿着一张纸币追着我出门来。她的声音太高了,好像我听不见似的。等她跑到我面前后,我伸出手,然后才发现她不仅拿了纸币还捏了一把硬币。我的手指这些年越发僵硬了,懒得去看数目到底对不对,直接把零钱塞进包里。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选了猜测中的其中一个。“小音。”
    “不着急,您要我帮忙把东西拎回家吗?”女孩朝我微笑,作势要提起我之前放在地上的一个布袋。她弯腰时我看到了她胸前的名牌。
    是小丽。她也没纠正我,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不用了,我自己来。”
    “那祝您有愉快的一天。”小丽没继续追问,我很庆幸她知道尊重我的自立能力。
    等她回去后,我掂了掂袋子的重量,不算太重。但今天的太阳有些烈,夜晚雨后的水泊也让我不得不格外小心,我走了一条街后便开始有些乏力。我将袋子放在路边树荫下的长椅旁,把拐杖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搀着椅背慢慢坐下。过程中我的脊椎又开始隐隐作痛,腿上的疼痛仿佛也被它带起来了。我至今还是不清楚那时我受伤的全过程,只知道我昏迷了很多天,醒来后我与他的距离已经拉伸至了整整一个海洋。或许是从那时我的生命开始走向低谷的,又或许是在那之前,我们天真而愚蠢的希望,注定要坠毁在血泊和离别中。
    我就坐在树荫下,蒙了一层细汗的皮肤凉凉的很舒服。我不太确定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梦中,这几个月来一直如此,或许我快要死了,反正人终有一死。当然,我每次这么说,雅雅都会用无比担心的眼神看我,告诉我别瞎想。我试着解释,我没有瞎想,我只是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死亡,但她每次都不肯听。
    我突然想起,我应该快些回家,我的丈夫还在等着我回去做晚餐。就当我准备起身时,我听到了细微的“咪”声,我不确定我是否听对了,毕竟他们一直说我耳朵不好。但我仗着长椅的扶手起身后,看到我并没听错,在老树的背面有个纸箱,里面是一只很小的猫咪。
    我不太了解猫,但它看起来还是个婴儿,完全没办法独自生存。它全身通黑,不像骏马那样油亮的黑,是毛茸茸的,似乎幼毛还没脱完。我缓缓蹲下身,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抗议,我干脆坐在了地上。我想伸手将它捞起来,但我的肩膀已经没办法提那么高,我换了一个姿势跪在地上,终于得以将它从纸箱里转移到我的大腿上。他瘦得不成样子,握在手里像是握了一把饼干,我都怕我不小心把他的骨头捏碎了。
    我就静静地跪坐在地上,因为我有些累了,起不来了。我想我休息一会儿应该能再把自己拉起来。小猫在我手里几乎没动过,我想他是虚脱了,也应该病了,毕竟这里的白天与夜晚温差很大,昨天也刚下了一场雨,我能摸到它因潮湿而结成一团的绒毛。仿佛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它动了动脑袋,睁开了一直眯起的眼睛。
    看到它的眼睛时,我仿佛被拉回了在战场上的那些年。
    在充满刺鼻的腐肉和消毒水的味道中,在强到能震动地面的炮轰与士兵们的哀嚎中,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从未透露过一丁点的恐惧或犹豫。那双眼睛,就算在只有烛火的照明下,也能准确地找到伤者的每一道血管和每一条神经,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精妙的技巧将感染的组织切除,将炮弹的碎片取出。也是那双眼睛,帮助我度过了最初那难以适应的几个月,更是那双眼睛,夜夜出现在梦里,却让我异常安心。
    我似乎被回忆吞噬了,因为在我回过神时,有一个人蹲在了我旁边拍着我的肩膀。他是个青年男子,看起来二十几岁,戴着一副墨镜,鼻梁高高的,红棕色的头发对于他来说有些太长了。
    “夏其啊,你怎么来了。”
    那个人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了几下说:“奶奶,我是阿虎啊,我是您邻居。”我又看了看他,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夏其,有时候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想逗我玩。不过我还是依着他们。“您坐在这儿干什么呢?刚刚叫了您几声都没应我。”
    “我找到了它。”我让他看到腿上的小黑猫。不过我想他应该早就看到了才对,或许他真的不是夏其,夏其比他善于观察多了。“我要带它回家。”
    “奶奶,我看还是别吧,您不知道吗,黑猫是会带来厄运的。”
    我听到他说的话突然有些不耐烦,带来厄运的从来不是什么颜色和数字,是人心的懦弱与自私。我想到了从我手中流去的第一条人命,我永远都忘不了他的名字,阿玛迪,更无法忘记,比起医院中那其他受苦的年轻士兵,他的死亡是多么的悲哀,只因他的肤色是黑的。
    “你要是想帮忙就快来帮我,不想帮忙就快走吧。”
    “别生气啊奶奶,我就说说而已,您先起来,我帮您。”
    他将我扶起,帮我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巴,虽然那并没什么效果。他把拐杖递给我,弯腰拾起那只猫,我想他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去温柔对待它了,但我还是觉得他那双大手太粗鲁,小猫被传到我手上时似乎又丢了半条命。对此他只给了我一个无奈的耸肩和抱歉的眼神。
    他准备提起我的布袋送我回家,但我拒绝了他。我想他或许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也没跟我理论,帮我把猫儿放进袋子里后就走了。我一口气走回了家,当我到家门口后我快累得跟小猫一样无法动弹了。我从包里翻出大门钥匙,过程中似乎翻出了几枚硬币掉在地上,但我决定它们不值得我弯腰去捡,便没去管它们。
    “我回来了。”我没看到丈夫的鞋子,衣架上也没有他的外套,我想他应该还在工作。我把布袋放在厨房,把小猫捧出来,并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些牛奶。我找了一个小奶瓶——那还是我的外孙用过的——把牛奶和糖放在里面摇了摇。
    它一开始貌似不想喝,每次奶嘴碰到它时就转头,但我用手指蘸了一些奶抹在它嘴上后,他似乎终于有了食欲,咕噜咕噜全喝完了。雅雅看到它肯定不会太高兴,但我想我应该给他取个名字,说起来我的确有一个非常适合它的名字。
    “罗。”它似乎睡着了,并没对这个名字有任何反应。不过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它就叫罗。西下的太阳闯入屋内,提醒了我,我需要开始做晚餐了,不然丈夫回来后就要饿肚子了。我把罗放在床上,进了厨房。
    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饭桌上时,我突然有些迷惑。我一时想不起来,我做了这么多菜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难道今天孩子们要过来吃饭吗。也不对,他们应该会帮我一起准备的。我独自坐在桌前,拈了一点菜尝了尝,感觉没什么胃口,可能是这高温的原因吧。
    我把饭菜都放进冰箱,然后便回房间睡觉了。


    3楼2017-01-02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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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十七岁,他二十二。
      早在数个小时前我们就收到了消息,说今晚会有一大批重伤员被送到弗雷凡斯。这将是我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迎接伤者,我又兴奋又紧张,跑东跑西的,只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都去帮忙。弗雷凡斯是白色城镇唯一的军事医院,本来就比较忙,为了能有效供应今晚的士兵,准备工作多得所有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我铺了床单,洗了被子,去前院铲了雪,整理好医药用品后还在厨房为值班的护士准备好了热水,可以直接泡茶。我甚至高兴地忘了自己的身份,跑去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那双灰色的瞳孔中几乎看不到感情的波动,如果硬要说,那只能是一种非常沉重的感觉。他皱着眉,问我为什么如此激动。我说,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改变别人的遭遇,我相信我可以为那些来到这里的士兵带来慰问与健康。他什么也没回复,只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回到了休息室。如果那时的我知道,战争究竟是多么残忍无情,我一定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相信着自己能在这破涛汹涌的暗流中掀起丝毫光明的波澜。
      不过我想我很快便开始理解了。
      铃报是在夜深时响起的。一共响了五次。
      这是弗雷凡斯的通报系统,为了能最快地接应伤员,值班的护士只要一看到救护车就会拉响报铃,每一辆车响一次。五辆救护车,已经超出了我们能供应的数目,他们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伤员已经多到其他医院都没法接收了吗?
      我根本没有睡着,所以听到报铃后很快便洗漱好,立马到大门口帮忙。很多担架从大卡车里被运下来,一股恶臭让人呼吸困难。那一部分是感染的伤口,一部分是靴里的烂泥,还有一些是已经死亡的味道。我几乎无法思考,从入口涌入的刺骨寒风冰冻了我的四肢,我没想到会是如此惨烈。
      当我看到担架上一个士兵时,我突然开始头晕。那个士兵很小,他的年龄一定比我还小。他肤色黝黑,像泥巴一样,他的右小臂已经彻底与身体分离了,胸口是被子弹贯穿的血窟窿,脱下靴子的脚已经被泡烂,其中左脚的小指已经不可能保住了。他满脸都是脏的,鼻孔和嘴角粘着血痂……
      我都没意识到我已经泪流满面,我只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转身跑到医院后面的空地里,撑着墙把没吃多少的晚餐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我似乎更加清醒了,抓了几把干净的白雪漱漱口后又再次走了进去。
      我得去帮帮他。
      “把那个送到二号手术室去,黑鬼先别管了,帮旁边那个士兵包扎一下。”然而,我刚回到大厅,听到的却是另一名护士对他说的一句赤裸裸的死亡宣言,还有仿佛用完的物品一样的抛弃。“这个没救了,先抬到那边去。”
      “等一下!”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大喊,虽然我的声音在周围的呻吟与喧嚣中并没有多么显著。但我很不甘心,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他要死了,我们不救了?!“等一下!你们不可以这么做!”
      “你是谁啊!一个新人别碍事,那边需要采集样本你还不快去帮忙!”那名护士用力推开我,她正忙着给一些不太紧急的伤员做简单的包扎。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很无情,我也同时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说出那种话。但他现在不在,他在手术室做手术,做一些能实实在在救人的事,而我却在这里……
      “安杰护士,那边的伤者需要你的照料,这里简单的包扎就交给她吧。”那个声音温柔如水,在今晚的嘈杂中仿佛绸带,柔软丝滑。我立马就知道,那是副院长。
      “好,我知道了。”安杰护士也没多问,便赶紧提起裙子往入口处跑去。
      “妮可女士。”我低头,一半是表示对她的尊敬,一半是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副院长是个女人,她精明能干,人缘也好,所以才能以女人的身份从男人手里抢到这个领导性的位置。
      “你帮这些士兵包扎完后,去陪陪他吧。”她努努嘴朝那个黑人男孩示意,那个已经活不久了的男孩。“这是新人的特权,仅限这一次。你要明白,在战场上做护士,意味着什么。”
      我点点头。
      “快去吧。”
      我立刻开始工作。
      等我终于回到男孩身边时,天已经快亮了,我已经整整七个小时没有休息过,所有人都是。他已经进入休克的状态,全身的伤口依然暴露着,没有一个人替他处理。我不敢去偷用珍贵的绷带,只能将他破烂不堪的制服撕成条,草草地将血肉掩盖住。至少,他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无法想像,是什么样恶魔般的力量可以让人们如此互相伤害,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军官们会将这样的小孩派上战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没到参军的合法年龄!那可是真枪实弹嵌在他的血肉里!就连在医院里,之前的护士也根据皮肤的颜色决定治疗的先后顺序,剥下这层皮他们难道不是个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吗。
      “愿上帝保佑你……”
      “他的神不是上帝。”我转头,另一个肤色黝黑的孩子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来,他的年龄也不大,最多跟我一样。我皱眉,他的左手和右腿都绑了夹板,却绑得并不用心,这样骨头恢复时会畸形的,恢复后也会留下病根。
      “你是?”
      他走到男孩旁边后站定,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叫伊博,我跟他是同一个村落的人。他叫阿玛迪。”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就像个成年人一样,我莫名地有些生气。
      “你们为什么跑来打仗,待在家里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要跑来糟蹋自己的生命?”在训伊博的同时,我忘了我自己也只是个让妈妈担心的孩子。
      “我们不是自愿的。”他的话让我一愣。我正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的下一句话让我的心快碎了。“是父母把我们卖给了政府。”
      伊博说,自从战争开始后,国家没有足够的士兵和粮食来打仗,从一开始便要求所有村落都必须提供一定数量的男兵,粮税也提高了好几倍。这两年他与阿玛迪的家庭因为收获不好,实在没办法维持生活,便依了政府的话,说如果一个家庭多提供一个男兵,可以降一些税。所以,他们作为最小的孩子,最小的劳动力,就被献给军队上了战场,开始了人生地狱。
      “我很怕,护士姐姐。”讲完他的故事后,他红着眼眶对我说。他说每天晚上在地沟里都有好多老鼠从他身上爬过,它们啃他的鞋子和衣服,还啃他的头发。他好怕最后会被它们当成食物,睡也睡不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给他让出位子,让他用他们的语言为阿玛迪祈祷,送他最后一程。
      我认为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也深信着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绝境,没有父母会自愿卖出孩子。但终究,他们也是被父母放弃的。这些都是政府造成的,只因为他们是黑人;这样的差别待遇,我们与战场对面的那些天龙兵又有什么不同呢。本国人是今年才开始的强制招兵,战争开始时所有人都是志愿参军,没有粮税翻几倍,更没有用孩子抵税的说法。我发自内心地意识到,我是多么的幸福。就算是个女人,也是白色皮肤的女人,跟他们比起来,我对这个社会的不满,就像是一个孩子对冰激凌味道的抱怨。
      我有提议帮伊博重新夹板,但他拒绝了我。没有必要,他说,我能活到十七岁生日的话就很高兴了。我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他说是四个月后的今天。我告诉他我会记住的,他笑笑,但那并不是玩笑,我很认真地将那个日期记在心里。
      等伊博回去休息后,我不得不离开阿玛迪发凉的尸体,去照顾另一个被疼痛和噩梦折磨醒的士兵。等我终于再有机会坐下时,已经是正午了,我几乎瘫在墙角的一个小凳子上,两条腿因为站立的时间太久,一直在发抖。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但我一点也不困,每次闭眼都是阿玛迪的脸,他断掉的右手和吐着血泡的伤口。
      这时他也来了,刚做完手术出来,衣服上都是血。他一脸的疲惫,也一定一夜没睡,我终于忍不住,跑过去抱住他大哭起来。他或许一开始没看清是我,被抱住时身体一僵,但发现是我后安慰地摸了摸我的头。他低声问我怎么了,我哽咽得说不清话,只能使劲把脸埋在他胸口流眼泪。我哭我的无能,哭我的无助,哭我不久前天真愚蠢的期盼。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用强壮的手臂回抱了我。他应该叫了几次我的名字我都没听见,但终于他用手捧起我的脸,硬是让我抬头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成为我在这之后一年多的座右铭,每当遇到困难时,绝望时,我都会想起。
      他说,你还有我。


      4楼2017-01-02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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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从来没有发过字数多到度娘要我拆发的情况,我是不是应该小小地自豪一下w
        说起来这篇文好像一次挑战的有点多,只希望后面的叙述不会乱得一塌糊涂。
        第二章小预告不出意外五天后发。
        “……为我听诊时,他说我的胸腔内已经不只是个心脏杂音了,简直是一群飞舞的军鸽。”


        5楼2017-01-02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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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飞舞的军鸽
          我一睁开眼就感觉到心跳飞快,耳边充斥着弗雷凡斯的报铃声。我想立即坐起,却感到身体异常沉重,手使不上劲。在我紧张地听了几秒钟后,我才发现那并不是值班护士拉响的报铃声,是客厅的电话在响。我缓缓地起身,找到床头的拐杖,然后慢慢地走出房间。
          打电话的人很耐心,我走的很慢,但铃声一直没有挂断。
          “喂?”
          “妈,是我,你还好吗?刚起床?”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是我的女儿。我在她的名字上顿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她的小名。
          “雅雅啊,我没事啊。”我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针停在九与十之间。的确有些晚了。“刚刚在厨房,有事吗?”
          “妈你不记得了?今天我们跟赫尔特医生有预约,我一会儿就过去接你。”
          “哦,好。”
          半个小时候她的车停在门外,我正在喂罗喝奶,他看起来比昨天更有精神了,虽然毛还是乱糟糟的。雅雅进门后跟我想象中一样地皱了皱眉头,做了一个“老天”的口型,然后问我从哪儿捡来的猫。我如实告诉她了,她说下周有时间会帮它找一个收容所,我说我想要留着它。雅雅对我的决定不太开心但也没有很强硬,只是强调我要先照顾好我自己。
          赫尔特是个心血管医生,他做我的专科医生已经有十多年了,我挺喜欢他的。为我听诊时,他说我的胸腔内已经不只是个心脏杂音了,简直是一群飞舞的军鸽。坐在我旁边的雅雅整个脸都快黑了,但我觉得那个比喻非常恰当也有趣。
          等雅雅去前台预约下一次复查时,我偷偷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的神情透露出一些悲伤,看着我没有立即回答。
          “没关系。”我说,“我一点都不怕,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
          他略有无奈地笑了一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答非所问地对我说:“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你一定要记得吃药。”
          他是说那些还剩一半的药瓶子。雅雅今天准备走时也有些生气,问我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没吃。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最近也经常忘记一些事,可能是忘了吧。但我也不喜欢吃药,我觉得七十年已经够长了,雅雅也应该学会别抓得太紧。她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或许下次要来之前我应该把药倒掉一些,如果那时我还记得的话。
          我坐在后院的阳台上,今天的太阳依旧很大。雅雅去接孩子们放学了,是我催了她好几遍她才肯走的。她还提议我搬去跟她一起住,但我不想那样做,当初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想要自己生活。在那之后她又说要每天来看我,监督我吃药,我就有些不开心了。
          “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妈。”她扶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蹲下身握住我的双手。“为了我,为了我们,照顾好自己,好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好像看到他了。
          就在我晾的衣服后面,苹果树的树荫下。他是个孩子的模样,靠着篱笆朝我看,阳光照得他半边脸是金色的。我怀念童年的时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可以在河里抓青蛙,抓泥鳅,然后上学时偷偷地翘课跑去田野边的石桥下玩。没有战争的时候,生活仿佛天堂般快乐。
          “我好想你……”我对他说。他似乎听到了,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每走一步他就成长了一些,在离我四五米远时,他已经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模样。重重的黑眼圈,手术服上脏兮兮的,乱糟糟的头发也沾满了灰。他对我伸出手,跟那天一样,要我跟他走。那时我拒绝了,我一定伤透了他的心。我好想告诉他,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万万不该说那些话,事实上,我很爱很爱你。


          18楼2017-01-07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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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以后过了一周,伤员已经全部处理完了,虽然来了五辆车,但其中有三成都是没救的,加上死在手术台上的,到最后真正留在弗雷凡斯的只有一半多一点。我曾疑惑,为什么明显没救了的伤员,还要逼他们经历颠簸的路程来到这里,这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当我提起这个问题时,一个负责管理方面的员工不满地哼了一声,说“他们只是懒得填死亡登记表而已”。以前的我是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话的,但听了阿玛迪的故事后,我开始觉得人类是有能力做很多没有人性的事情的。
            我做完早晨的巡视,看病人们都吃完早餐后,便来到医院的前院。现在是深冬,每天起床都要工作好几个小时后才会感觉暖和起来。昨晚刚下完一场雪,我穿着外套,几乎感觉不到手指头。医院外面,地面和树枝上都被白雪覆盖,一切都很安静和神圣,就像这个小镇的名字。冷风凌冽的味道将血腥盖了下去,仿佛几天前喧嚣的救护车从未经过。这五天里我每天断断续续能睡上三个小时,因为伤者实在太多了,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每个护士需要工作二十个小时才能忙得过来,医生就更累了。幸好前线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我们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近期也没有太多士兵被送到这里来。尽管如此,现在的伤患多到甚至连我们的床也让了出去,目前除了医生和正副院长,所有人都是两个人睡一张床。
            好在这并没有为我造成多大困扰,反正我也没时间睡觉,而且与我共用一张床的人,她休息的时间也跟我是错开的,所以跟以前的情况并不差多少。娜美是她的名字,她是唯一一名女司机,负责开车运送伤者或者到城里去购买器材。每天早上天没亮她就会去前线的战地医棚等着,等装够了伤员后再开回弗雷凡斯,如此来来回回地重复,那天晚上她就驾驶着五辆救护车中的其中一辆。
            我对会开车的人一直充满敬仰,在家乡时我的朋友,薇薇家也有过一辆车。她的父亲是个非常好的人,曾经让我和薇薇试着驾驶那辆车。我刚踩下油门,车子狠狠一抖后便开始动起来,那是个很奇怪的感觉,我不喜欢。最后车子越走越快,我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坐在我旁边的薇薇伸脚帮我踩了刹车才停下来。我从那之后再没尝试过开车。
            但是娜美,我见过她开车,她的驾驶技术甚至比男人还熟练。前几天地面上结了霜,她载着医疗器材从城内回来,在入口外的一个弯道上,车轮突然打滑,卡车的尾巴甩了几乎九十度,但她不知道做了什么,让车子立马回到轨道上。最后车里的器材一点都没受损,她从车里出来后也一脸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跟在她后面载着伤员的司机就没那么好运了,也是在同样的地方,车子直接冲出了弯道,栽在雪堆里,司机被吓得丢了魂似的,车里的伤员更是伤上加伤,弄得我们手忙脚乱。
            娜美现在正享受她难得的睡眠机会,这几天她也几乎没合过眼,来来回回地运送补给医疗用品,我觉得要是再不停下她一定会被累病的。就在我静静度过我休息时间的最后五分钟时,副院长来到我身边。她的脸色憔悴了许多,我想我们都是。她就站在我身边,看着前院的雪,又直又黑的短发勾勒出她有些消瘦的脸骨。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谢谢你,妮可女士,谢谢你包容并理解我。”
            似乎是才察觉到我的存在,副院长转头看我,她的虹膜是深邃的蓝色,我总觉得她深不可探,是个复杂的人。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男人的世界中夺到属于自己的一块土地吧。仿佛猜到了我的思想,她笑了笑说:“无需道谢,我们都是从那个阶段走过来的。现在适应了吗?”
            “……其实还没有,我在此之前一直相信着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但这场战争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对她说出了心里话。“但是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做出妨碍其他护士那种出格的事情。”
            她摸了摸我的头,用她一贯地温柔语气问我,“告诉我,善良的小护士,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答案其实很简单,我没有犹豫地告诉了她。
            我是跟着他来的。父亲在两年前战争开始时是第一批志愿者,上了战场后就只收到了两封信,之后寄来的是军队的慰问,说他光荣牺牲了。今年开始了强制招兵,符合年龄的男性都需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他二十二岁,已经到了参军的合法年龄,但希波克拉底的誓言不允许他杀生,所以他被分配到弗雷凡斯这个军事医院做外科医生。我十七岁,还是个女孩,不在招兵范围内,但我想要跟着他,也认为这些年的学习可以帮得上忙,所以我不顾妈妈的反对,偷偷溜上火车,一起来到了白色城镇。
            “那他知道后说了什么?”
            “他很生气啊。”真的很生气,我从没见他那么生气过。他还想中途把我送回家,但我硬是不肯。毕竟我也是个大活人,如果我拼死抵抗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试图说服他,军事医院不比战地医棚,医院离前线很远,我会很安全,完全不用担心,但他整整两天都没理我。我也给妈妈寄了信,说我现在是名护士,在一个大医院里,非常安全,让她不要担心。
            你真是个让人操碎了心的孩子,她说。我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一阵“扑腾扑腾”,然后是什么东西掉进雪里的嚓嚓声。我抬头扫了一遍前院,白雪亮得刺眼,但雪中出现的暗红色污点很容易便能看到。副院长和我都走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身后留下了两串脚印。
            那是一只鸽子,右边的翅膀被弹壳碎片射穿,左脚被轰断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残根。我心疼地捧起它,它的眼睛已经开始起雾了,身体没有知觉,就像个布娃娃一样瘫在我手里。我能感觉到它比人类高的体温,同时也能感觉到流到手上的血被风干时的冰凉。我都不知道如此小的一个生物怎么可以流这么多血。
            “这是只军鸽,它一定有很重要的信息要传达。”副院长从绑在它身上的胶囊里取出一张纸条,迅速起身对我说。“它已经尽力了,我去发电报给总部。”
            前院只剩下我和这只鸽子,还有依旧宁静的早晨。
            我手上的小小生命在迅速流失,在细想之后我不得不对它起了敬佩之心。这周的胜利,已经把弗雷凡斯到前线的距离从二十五英里推到了三十英里,也就是说,这只鸽子在前线被敌军打伤后还飞了大约三十英里才陨落。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它能够不停地扇动已经报废的翅膀,一直往家的方向飞?
            我试图从它的眼睛里寻找答案,但它已经没有气息了。
            安息吧,你做得很好,剩下路的就让我们帮你完成,我在心里默默为它祷告。
            这样弱小的生命都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灵魂,都能够在战争中举足轻重,我又有什么理由止步不前呢。我也想要做更多的贡献,这种欲望就是从这一刻被激发的。
            天知道如果我没有遇到那只军鸽,我们的命运会不会有不同的走向,我与他会不会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19楼2017-01-07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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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开始忙起来了【趴,下次更新……等八天吧嘤嘤。
              第三章小预告:
              “所有员工都忙得人仰马翻,护士一个接一个地处理包扎,伤员一个接一个地从手术室进出,从来没有在手术室做辅助经验的我也被调到他的手术室帮忙……”


              20楼2017-01-07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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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病痛之春
                自从我第一次来到弗雷凡斯,已经过了四个月,弗雷凡斯得到政府的肯定,扩建了,多提供了两百多张病床。我跟娜美成了很好的朋友,不忙的时候她经常开车带我去城里吃喝,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但圣诞节时看到她能让那些士兵为她神魂颠倒自掏腰包的本领时,我便明白了。我们为了庆祝圣诞在大厅里搭了一个临时的小舞台,有不少人都上去小秀一把,而她,在舞台上就是颗璀璨的明星,魅力无穷,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就算在男性司机中她也深得大家喜欢,经常变个小把戏逗别人开心,虽然是收费的。
                娜美是个非常聪明也非常自立的女人,只比我小几个月,为人处世却显得比我有经验得多。你太单纯了,她总是说,你应该庆幸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否则我可以骗得你连袜子都不剩。我一点都不怀疑,也的确很庆幸,因为我经常可以看到她把那些爱管闲事的年长护士耍得团团转又无计可施。
                我曾经问她,等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想去世界各地转转,看看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那真是不错的想法,而且,以她的机灵,路费和吃住都肯定不是问题。或许我也可以跟他一起去远方旅游,这世界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风景。
                当然,那都是未来的事情,只能想想,不能沉醉其中。这几个月来我也努力进步着,努力追着他的脚步。他以优秀的外科实力成为了弗雷凡斯最受尊敬的医生,人气甚至超过了副院长,而我也虚心地抓住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很快便跟护士们都混熟了。
                这晚,我是被娜美摇醒的。
                这几天战况不太好,一直有新的伤员被送来,虽然不多,但源源不断。随着气候的变暖,蚊虫开始活跃,伤口感染也越来越迅速,截肢与剔除腐肉已经成了最频繁的手术。我们护士还算应付得来,轮班比较规律。但苦了司机们,整天一直在外面,不是在战地医棚等待伤员就是在路上开车。外面的大路的状态也越来越恶劣,不少被炮弹砸出的坑都没有人去填补,上次娜美从医棚回来时还跟我抱怨说她肠子都快颠出来了,不知道那些伤员怎么忍受得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不知道她摇我起来做什么。
                “快起来!我们有得忙了!”我很快就醒了,但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只听她骂道:“那些***军官一点醒都没提,现在有好几批士兵等着来这儿呢!”
                我听她焦急的语气立马清醒过来。
                好几批?好几批是指多少?比上次还多吗?现在就要去接?
                她使劲点头。
                天哪,我不由得喊出口,我们得赶紧准备!不知道其他护士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娜美说她没时间去跟别人讲了,让我去帮忙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我当然照做,但再怎么快也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应对如此庞大的伤兵数量。
                不仅是护士,就连厨房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来帮忙。我们清空了一个还没装修完,装着不少废物的一楼房间,把它打理成简陋的分诊室。厨房经过收拾后成了临时手术室,大厅也铺满了用稻草夹在床单内的简便床垫安放伤员。所有员工都忙得人仰马翻,护士一个接一个地处理包扎,伤员一个接一个地从手术室进出,从来没有在手术室做辅助经验的我也被调到他的手术室帮忙。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该做什么,这几个月以来建起的自信几乎在那一刻崩塌。但是他一直很冷静,注意力集中在士兵的伤口上,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剔除大腿上的腐肉。过了一会儿后他把手里的刀交给助手,让他完成接下来的步骤,他自己转移到士兵胸口的枪伤。他让我把止血钳给他,我急忙扫了一眼盘子里的工具,一个一个地辨认。我用我最快的速度将工具交给他,但他伸出来的手却好像停了十几分钟。
                伤者的动脉被震裂了,他要将血管重新缝合。我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却每个动作都很轻松的样子,手没有丝毫的颤抖。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屋顶外的嗡嗡的轰鸣声。
                是轰炸机。
                霎时便有人打开手术门,大喊着“熄灯!把点灯全关了!”。他不仅没有慌张,还严厉地将开门的护士喝了回去,坚持要保证手术室的无菌环境。但我们还是熄灯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的左手仍然拿着止血钳,右手拿着手术刀,半只手在病人的胸腔内,上半身微微前倾,就那样一动不动。
                周围安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我觉得我连呼吸都太吵了,生怕在几百米的高空,那些飞机会听到我狂跳的心脏,然后落下他们体内的炸弹。前线一定战况很惨烈,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弗雷凡斯听到轰炸机的声音。
                我想声音持续了只有不到几分钟,对我而言却像整整一个世纪。
                终于,光明又回到手术室。在开灯的那一霎那,我对上了他的眼睛,他那沉静的烟灰色眼睛。那句话又回到我脑海。
                你还有我。
                是的,我还有他,最智慧最可靠的他。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只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场手术上。他需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就可以了。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不一会儿后,那名助手毫无征兆地将手里的工具放回盘子里,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然后直直地倒在地上。他是累虚脱了,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是超人了。连续这么多天没睡好没吃好,一天到晚都站着不休息,也难怪他会晕倒。
                我本是望向他,想看他会怎么办,却没料到那双灰色眸子里印出的是我的身影。
                我不行的,我告诉他,我从来没做过手术。旁边还有其他人,都比我更合适。
                他没有动摇。
                “我现在需要一个助手,你见我做过,很简单。”他直直地看着我,我却没法移开我的视线。“抓紧时间,你想让他麻醉醒的时候我的手还在他的身体里吗?”他的话让我一颤,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或许是从他坚定的信任中找到了力量,我拾起助手放下的工具,缓缓走到病人的另一边。大部分工程都已经由他和助手完成了,剩下的只要我小心些,细心些,一点一点将坏掉的组织从仍活着的组织中剔除,就可以了。我左手拿着镊子,右手握着不锈钢的组织剪,拈起一点,剪掉,再拈起一点,再剪……我很快进入一种状态,眼里只容得下面前的伤口,其他的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就是外科医生做手术时高度集中的感觉吗,那种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了一般的境界,也许这是为什么他可以一直保持镇静的原因。
                在手术完成后,我在精神上已经快虚脱了。他拍拍我的头,对我说做得很好,但我甚至没有精力去高兴,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来睡一觉。但这里没有那种地方,下一名伤员已经被推进来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疲惫,他从手术室解放了我,让我去外面帮忙。护士的工作我显然更得心应手,就算大脑十分困倦,我也能快速有效地完成所有任务。
                在工作了十个小时后,我迎来了两小时的休息时间。我拿了一块饼干,喝了两口茶,衣服都没换,直接躺上床,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无梦,我差点没按时醒来。
                快速洗漱后,我再次打起精神,到病房去挨个检查士兵的情况,在二楼最西面的房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他肤色黝黑,像春天肥沃的土壤,他的一只眼睛覆上了纱布,那条上次还绑着夹板的腿已经被截掉了,只剩下缠满绷带的大腿根。
                伊博。
                他是醒着的,看我来到床边,努力摆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地说,护士姐姐你来了。


                23楼2017-05-10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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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当一个战地护士,习惯了看士兵们那些暴露的伤口,也习惯了用旁观者的眼光去冷静地看待生死。我以为我变坚强了。然而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辛苦铸造的坚硬外壳土崩瓦解,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第一个晚上,做回了那个天真愚蠢的小女孩。可怜的伊博,他只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眼里却犹如一个风前残烛的老人。他的这一生不该就这样结束,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不要哭,护士姐姐,在死之前能再遇见你我很高兴。”他似乎是想抬手帮我抹去眼泪,但他只是肩膀的肌肉抖了一下,肩膀以下已经无法动弹。我哭得更凶了。不能放弃,坚持住,我告诉他,你已经截肢了,他们不会再把你送回战场,你可以回家的。他的表情没有波动,好像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牵挂。至少坚持到明天,我请求他,至少让我为你过完你的十七岁生日。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些,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说过我会记住的,你的生日。”我看见他似乎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握紧他不能动弹的手,跟他说:“我会为你准备蛋糕和蜡烛,也会为你唱生日歌,你一定要等我。”
                  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红却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我没过脑子对他许下了承诺,但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哪里可以弄来蛋糕和蜡烛。现在就连我们自己吃的食物都不够,更何况为一个快死掉的黑人小孩庆祝生日用的蛋糕?最后我还是找的娜美帮忙,她那时已经很累了,走路都有些不稳,头也有些疼。我真的不忍心让她在这种状态下帮我,但显然我的脸色非常不好,她主动询问了一番后带我去了城里,买了一个非常小的奶油蛋糕,外加一根小蜡烛。来回这一趟花去了她原本的休息时间,我们一回到弗雷凡斯她就开始了下一个班次。
                  当我拿着蛋糕和蜡烛出现在伊博眼前时,他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我面前留下了眼泪。我们一起唱完了生日歌,他也把蛋糕全部吃完了,他跟我说我像个天使,他从来没有过一个白人对他这么好。我告诉他,我如果是个天使,也是个失去魔力的天使,因为我没法救任何人。他摇摇头笑着告诉我,“你拯救了我的灵魂。”
                  那天晚上我难得做了个好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战争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在看书,我在偷看他,他在练习解剖,我在河里抓青蛙为他提供解剖的标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醒来时听到娜美回房间的脚步声,跟往常轻快的步伐不同,她的每一步都伴着鞋子拖在地板上的沙沙声。我睁眼看到她摇摇晃晃地朝床边走,这不太正常。
                  “啊抱歉,我吵醒你了吗?”见我醒了,她停下脚步顿了顿。
                  “没有,你还好吗?”我担心地坐起来,准备把床让给她。“你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就是头有点疼,睡一觉就好……”她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突然坠向地板。我那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急忙抱住她,将她慢慢放到地面。她的皮肤烫得吓人,淋巴也肿了,我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拖着这样的身体继续开车的。而我竟然还为了一个蛋糕剥夺了她的休息时间!
                  “娜美,醒醒!别吓我!”她神志不清,嘴里嘟囔出一些不可辨认的声音,却没有醒过来。“来人啊!快把医生找来!”在其他护士的帮助下我将她抬上床,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她就已经全身是汗,我突然很害怕。我见过很多手术成功后却因为伤口感染而死去的战士,也见过很多因为天寒地冻而染上恶疾而死的士兵,这些例子多到我都麻木了,麻木到我都没设想过同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
                  听说最近一种斑疹伤寒在前线传的特别恶劣,大多是因为战壕里都是老鼠和昆虫,士兵们也没有经常能换洗的衣服,所以特别在这温暖的春季,疾病传播得非常快。娜美从上周开始,从早到晚都跟伤员在一起,一直接触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伤口和皮肤。我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让她有事,不然我一定会自责得想死掉。明明我跟她睡着同一张床,却没发现她的异常,我做护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副院长与内科医生一起,亲自来到我与娜美的房间,为她诊断。看到医生听诊时紧紧皱起的眉头,我的心也快纠成一团。医生的手离开了娜美的胸口,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听后更加发慌。我问他,到底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他犹豫了半天没有回答。最后只开了一些抗生素,说剩下的路要靠她自己。我觉得我当时可能疯了,或许是这些天的压力全都积蓄到这一刻爆发了,或许是医生那种旁观者的态度让我气不过,我竟对他大喊大叫起来。我喊了具体什么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是医生啊!他的职责就是让病人好起来,不是让病人靠自己!娜美一直都很坚强,她一定不会有事,我就是如此深信着!我必须如此深信。
                  最后是副院长拉住我让我冷静下来。她告诉我,这几天我可以不用值班了,好好陪着娜美就可以。这反而让我更加害怕,好像她不认为娜美能好起来似的,因为之前她唯一一次让我去多陪陪一个人时,那个人就是如今埋在地下的阿玛迪。
                  “你也觉得她会死吗,妮可女士?”我似乎触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她那深邃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些波动,转瞬即逝。不,她告诉我,我只是想让你们两个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是你们应得的。
                  我没有多余的精神去质疑她的话,我只能尽我一切的能力将娜美照顾好。我帮她擦了全身,换了衣服和床单,也将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我抓住每一个她稍微清醒些的片段喂她吃东西,每过几个小时抹一些水在她的嘴唇上,免得他们干裂。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但我还是觉得做得不够。两天后,我得到消息,伊博死了,伤口感染而死。我当时很想哭,却哭不出来。我趴在床边,默默请求上帝让娜美好起来。
                  “求求你一定要好起来。”我把脸埋在被子里,一半对她说,一半自言自语。“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第三天,他来了,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来到我和娜美的房间。
                  “她怎么样了?”他问。
                  我摇头,她一直没退烧,一直昏昏沉沉。
                  你应该休息,他告诉我,妈妈很担心我们。
                  我知道,每个月夏其都会送来妈妈寄给来的信。一开始她很生气,气我不顾她的劝告偷偷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但后来她信中的语气已经没了脾气,只有担忧。每次总会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她很想我们。
                  但我不能回去,只要他还在,我就不会回去。
                  “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太痛苦了,这场战争让所有人都太痛苦了。我都不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战了。自由吗,和平吗,就连我们自己的国家里都没有自由与和平。那些死去的士兵,有多少真正理解了他们的奋斗目标,有多少是被迫离家,又有多少是像我一样抱着天真愚蠢的期盼,然后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拍下。
                  “你问我吗,我怎么会知道?我是医生,不是先知。”他揉了揉我的头,轻笑道。
                  “都差不多吧。”
                  “差别可大了。”
                  “嗯?”
                  “比如,我的工资比较高。”
                  他总能让我笑,这是他独有的魔力。这种魔力,在多年后我回忆起来时,仍然觉得心窝暖暖的,却也有微微的刺痛。如果我能早些懂得珍惜,如果我能少些任性,或许一切就不同了。
                  “好了,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我来。”
                  我抬头凝视他的脸,烟灰色的眼睛蒙着一层黑眼圈。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过了,今天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我怎么忍心让他照顾娜美?
                  “床不够。”
                  虽然是个牵强的借口,但却是事实,我与娜美本来就共享一张床,现在我不可能跟她去争。
                  “睡我的。”
                  这更不行了。我是护士,他是医生;我是女人,他是男人。让一个女性护士享受男性医生的待遇,这会为他带来麻烦的。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他的眼神变得犀利:“你在休假。现在你的身份不是护士,是我的妹妹。谁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我。”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败给他那“你是不信任我能照顾好她吗”的疑问句,也败给我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我实在是很累了。
                  ~~~~~~~~~~~~~~~~~~~~~~~~~~~~~~~~~~~
                  拼死拼活赶完一章。这字数真的要吃不消了QAQ


                  24楼2017-05-10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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