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故国
不知又逝去了多少个日月。
傍晚时分,在夕阳的映照之下,顺着那绵延的石路向远方望去,目所能及的,唯有辛特兰那陡峭层叠的群峰。
达比雷农场此刻正坐落在其阴影之下,隐藏于其黑幕中的,是几道阴冷的目光,和来自吉尔尼斯的那个国度的人们的,带着某种敌意的情绪。
足以让任何一个高地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畏惧,是因为此处本应是高地的领土。
然而事实上,她只看见故国的人民也在和故国的领土一般,不断地沦落下去。
没有沦落的人,只会站在自己现在面前的这个位置。
扬科维奇,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容貌依旧,却再也无法让伊莎蓓拉回忆起他旧时的风光。他原本应有的自豪与抱负,到了此处,不过是化作了他如今惊异、尴尬和犹疑的一部分。伊莎蓓拉也看到了伯纳德,后者表面上似乎倒是很平静。
血月黎明和索拉斯之拳正上演着一场没有任何荣耀可言的明争暗斗,丑恶得足以让他们当初的誓约和豪言蒙羞。是的,作为当初伯纳德参与兵变的交换,约林“同意”血月黎明在阿拉希高地驻扎。此举虽说是“为了更好地抵抗部落的来犯”,可伊莎蓓拉看到的只是两者的矛盾让更多的人卷入了更多的事故之中。而今天,眼前这位昔日的老将恐怕也不得不见识一下“现实”了。
伯纳德简单地陈述了自己的手下被抓起来虐待的事实,“对此,我需要一个解释。”他的目光中投射出了某种寒意。伊莎蓓拉见过这种目光,准确地说,这几乎和从泰拉诺斯还有约林的眼中所见过的一样,昭示着他本人的意愿和利益绝对地不容侵犯。但是伊莎蓓拉从未忘记在某些当权者所表现的强势之下,掩藏着多少驱使他们互相争斗的某种意义上的自私和罪恶,让他们在圣光的眼底堂而皇之地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因此,红袍的事务官镇静却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伯纳德阁下,我且不关心你和你们对于我本人的看法,我只想告诉你,既然你当初选择了和约林沆瀣一气,互相利用,就早应有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的心理准备。”
那些狼人的眼中的神色此时变得更加凶狠了。
“所以,你也是要来告诉老夫,约林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吗?”伯纳德冷冷地回应事务官,他看上去并没有被伊莎蓓拉锐利的言辞所影响,虽然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伯纳德阁下。”伊莎蓓拉的语气反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扬科维奇那惊异的脸:“我从一开始就反对约林通过兵变的方式赶前任主将下台,虽然前任主将确实不适合那个位置。”
“呵,老夫明白了。”对方毫不领情:“现在势力壮大了,你就出来为你们狡辩了。”
伊莎蓓拉眉头微蹙,她没想到伯纳德会这么想,大概对方现在心里对索拉斯之拳只剩下了某种负面的情绪。
“呦~这不是我们的事务官吗?”
某种诡异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心中一惊,转身看时,竟有一位男性侏儒穿着战袍,威风堂堂地领着几位民兵——其中还有布兰德,她当初回来高地时认识的一位祭祀,只是此后这位祭祀就一直没有出现在事务官的面前过了,而今天,却成了别人的跟班。
“看来事务官的‘事务’办得不怎么样啊。”那陌生的侏儒不知从哪里来的嚣张。
伊莎蓓拉刚要接话,但血月黎明的那些人已经摆出了警戒姿态,扬科维奇也不傻,见此情形立刻走到了她身边,以防意外。
“唉?你们就是这样欢迎约林手下的特使的吗,狗崽子们?”这侏儒看上去似是不知天高地厚一般:“今后,我就是达比雷农场的治安官!”
“嘁,好好回去照照镜子再来说大话吧,这里不需要矮个子当保安!”
随后便是一番对骂
口头上的争执最后并不能得到什么结果,单凭索拉斯之拳派来的几人,也不至以跟血月黎明的一群人兵刃相见,双方最终不欢而散。伊莎蓓拉却记得布兰德领走时,用及其卑劣的词句辱骂了吉尔尼斯人。
现在她可以确信一些东西了。
“伯纳德阁下,”在看到那群人走远后,事务官突然又发话了:“现在随便一个没见过的侏儒都能这样对我说话了,我想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伯纳德刚要带自己的手下离开此处,听到这句话,也便回头:“不错,至少我现在可以相信你。”
“容我再奉劝一句,当初喂了约林的虎口,以后他的野心只会越来越大。”
“那老夫就拔了约林小儿这虎牙给你看。”伯纳德的话中听起来毫无畏惧。
“……希望我还有机会看得到,因为我得告别这里了。”
“那就再会吧。”
“再会。”尽管早做了决定,但当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之后,伊莎蓓拉还是有些遗憾。
“愿你以后不再被身边的人众叛亲离。”伯纳德身边的一名狼人突然轻声应了一句。
不错,众叛亲离。
那天霍利去见约林时,自己也跟了过去。
然而,霍利终于还是没能理解任何人,对约林大骂一番,甚至拿出了兵器。
“霍利,你想对约林动手,就先对我动手吧。”伊莎蓓拉想要阻拦。
“闪一边去,事务官。”
两名护卫则挡在霍利面前。
“霍利,你再若如此,别怪我不顾我俩多年的同袍之情,让你和黑剑一样滚下地狱去!”站在高台的约林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霍利欲与护卫争斗,奈何中间夹着一个伊莎蓓拉不好发力。
未果,便大声唾骂众人,弃战袍而离去。
他的背影已经把所有的过往从记忆中剥离而去。
“你也走吧,事务官,我需要静一静。”
伊莎蓓拉走了几步,回头,面色凝重。
“约林,你刚才说和黑剑一样……”
“我什么都没说。”
更早的时候,在兵变刚刚结束的时候。
“还有什么事吗,事务官?”
“没什么……只是想问下,何时才能见到扬科维奇。”
“会见到的,在合适的时机,等着吧。”
“伊莎蓓拉,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弄条快船,去吉尔尼斯。我对母亲的国度,已经尽了义务,现在,是时候带孩子,回到我父亲的国度了。”扬科维奇双眼盯着激流堡的方向,抖动着自己的嗓音说道。
“你父亲的国度……是吉尔尼斯?”
“嗯,见到你,我对这里就没什么挂念了。”
“那,乔琪,霍利,洛林他们,你也见了吗?”
“没有。”
“我也不能在这里呆了,反正在与不在,我都不能改变什么了。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去南方潜心做自己的研究了……”
“嗯,这种选择,的确更适合你。”
“你要一直呆在吉尔尼斯吗?”
“不确定,至少先把孩子带到他爷爷那里去。”
“可以的话,在那里寄封信到光明大教堂,我能想办法收到的。”
扬科维奇拿出一条项链
“就用这个作为信物吧。”
“好的。”伊莎蓓拉伸手接过。
“一定要等我的来信。”
“嗯。”伊莎蓓拉顿了顿,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怕夜长梦多,你今晚便回去收拾行装,明天我就在法迪尔海湾,在我们最初合作的地方,送别吧。”
“好,明天见。”
瞧瞧那法迪尔海湾,那是我担任骑兵连事务官第一次完成任务的地方,而我在骑兵连办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法迪尔海湾。是开始,亦是结束。
再鲜艳的红,再浓郁的香,终究伴随花下的刺。
那也并非强有力的武装,只是某种天真的,象征性的,防卫与装饰。
未必真的经得起波澜吧。
蔷薇虽美,奈何高地孤寒,开不出什么名贵的花种。
从一场梦的尽头,回到梦的起点。
依旧能看见血与泪所孕育出来的,
美丽么
为何要如此孤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