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柯宇放下手中的球拍,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偌大的训练室里,球落案台的声音络绎不绝,柯宇不用低头看就知道四周脚下皆是方才打落的乒乓球。
“程霖这是怎么了?那种球都丢。”
“噗!薛晨飞你瞎啊?球都快落你脑袋上了还不躲!”
柯宇的内心刷着弹幕,但是却逃不过教练的火眼金睛。
“柯宇!再不专心就给我跑两万米去!”
柯宇一听便一身冷汗,心想我又不打算调去田径队。
于是转脸对教练笑嘻嘻的保证,顺便敬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
到了中午,训练结束。
到了食堂一边跟前辈们笑着打招呼,一边与他们抢排骨。
柯宇端着凭借着笑容跟食堂大妈多换来的几块排骨,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身边就多了俩人。
“卧槽!你的排骨怎么那么多?!发放不完了吗?”
“可能食堂大妈是个脸控吧。”程霖淡定回应。
“不,我觉得大妈不是那么世俗的人。”薛晨飞看着自己餐盘里寥寥几块骨头,心里默念自己只是来晚了而已。
程霖今年十九岁,柯宇与他同岁,薛晨飞比他们小一岁。
程霖十六岁那年,他们仨一同进入国家二队,又在前年一起升入国家一队,所以聚在一起说话时从来都是无所顾忌。
柯宇看着正在和薛晨飞进行抢排骨大战的程霖,似乎明白了他今天训练时为什么那么不在状态。
“你胳膊疼?”
薛晨飞抢排骨的手一顿:“你肩伤犯了?”
“没有,就是不太舒服。”程霖努力按下心中的焦虑,对他俩笑笑:“马上该升降级比赛了,我敢有事吗?”
国家一队与二队会定期举行升降级比赛,一队末尾的八名与二队的前十一名进行调换。
柯宇今年成绩不错,队内排名靠前,不需要参加升降级赛;薛晨飞虽然需要参加比赛,但是却是因为之前几场队内比赛有些大意,接下来只需认真应对,无需担心降级的问题。
倒是程霖,半年多了,状态一直不是甚好,似乎遇到了瓶颈。再加上年初参加的一场公开赛,中途把肩膀拉伤,导致成绩不好。
虽然那场比赛,程霖久久不能忘怀。
如果队内循环赛不能通过,被降回二队,这对程霖的影响会有多大,柯宇和薛晨飞二人不敢深想。
“霖子。”一阵沉默过后,柯宇终于开口:“记得教练和前辈们说的,输了比赛不可怕,输掉信念才是无可救药。”
“我知道。”程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一队的食堂我还没吃够呢,好不容易遇到打饭不抖勺的大妈,是吧?”
“……”
升降级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人发闷。
柯宇和薛晨飞找到程霖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平日训练用的球桌上,地下满是白色小球。
二人什么话也没说,兀自帮忙把球捡起来,然后又一人占了一张桌子。
乒乓球桌看着不大,但实际上可以躺下一个成年人。
柯宇想起还在二队里的那一年,主教练公布了世青赛的参赛名单,他们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三人激动地当天主动加训,准备回宿舍时外面却下起了大雨,于是三人返回训练馆,坐在球桌上一边聊天侃地,一边等着教练来给送雨伞。
那年世青赛,中国队仍是包揽全部奖牌,他们三个是主要功臣。
那次程霖拿得是单打冠军,他和薛晨飞是双打冠军。但让柯宇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团体赛结束后,他们三人一起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看着五星红旗遥遥升起的那一刻。
柯宇那时候想,血脉沸腾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而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柯宇转头望着程霖和薛晨飞。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对吧?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雨势变小,但仍然淅淅沥沥的。
升降级比赛并不在本地举行,程霖他们要提前坐车赶往指定地点。柯宇从训练馆里跑出来的时候,眼前一溜披着黄色雨衣的“小黄人”正匆匆往车里钻。
柯宇突然就有些害怕。
程霖虽然稳重,但以现在的状态来看,着实让人担心;薛晨飞虽然状态不错,但他性格大大咧咧的,平时就有些懒散,万一到时候轻敌……
“程霖!晨飞!”
柯宇一声吼,人群里立刻多了两个逆流的人。
“你怎么跑出来了?”程霖皱眉。
“玩千里相送也别不打伞啊!”薛晨飞补充。
“去你妹的千里相送,别乌鸦嘴!”
千里相送,不问归期。
柯宇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害怕了。
面对这样的柯宇,程霖和薛晨飞心下了然,默不作声地伸出手。
他同样伸出手去,与二人击掌。手心相撞的那一刻发出清脆的声响,柯宇忽然就踏实了。
他们一定能回来。
柯宇目送着远去的车,心想:他们一定得回来。
2.
程霖将近两年没有出国比赛了。
这次的瑞士公开赛是国际乒联的巡回赛事之一,他们现在还是非主力队员,所以这种比赛机会极其难得。
程霖刷微博时,无意中看到官方微博发布的赛事预告,寥寥无几的评论仍然是一些“无敌就是寂寞”的话。
那些人当然不知道,程霖真的没有把握。
自从十九岁那年勉强通过升降级比赛留在一队后,程霖的表现一直不甚出色,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过出外战的经历了。
他看过这次的参赛名单,欧洲大部分名将都已出动。而他们当中,前辈江淼只出战双打,他们三人之中,只有柯宇曾在去年打了两场国外的公开赛,有过这种赛事的经验。
程霖明白,这是场硬仗,也是个机会。
但这世上有个词,叫天不遂人意。
赛前抽签分组,程霖和薛晨飞抽到了同一个半区。
所谓分区,就是把一场比赛分为四个区,一二区为上半区,三四区为下半区。
分组一出,薛晨飞当即苦笑:“幸好小宇在上半区。”
这个抽签结果代表着中国队在这场比赛中,绝不会再出现三块奖牌包揽的盛况。同时也代表,如果顺利通过前两轮,薛晨飞和程霖在半决赛就要相遇,他们二人中,只有一个人能进决赛。
程霖需要这个冠军来提气,薛晨飞也明白。
可是竞技场上,你赢则他输,他胜则你败。
“现在比分为10比9,薛晨飞领先一分,在此之前薛晨飞已经拿下三局。”
“现在轮到薛晨飞发球,程霖接发球。这最关键的一球,是程霖把比分追平,还是薛晨飞拿下比赛?”
奇迹到底是没有发生,程霖一个反手拧拉,却成了下网球。
下网,就是把打回的球弹到了网上,俗称没有过网。
于是比赛结束,比分11比9,程霖0比4输得干脆利落。
程霖几乎是懵的。
但还是有一点出乎意料的,在比分已成定局的时候,薛晨飞没有任何庆祝动作,甚至在比赛过程中用来给自己提气的吼声都没有,安静稳重到不像他。
薛晨飞望向自己的眼神复杂,带着不可掩饰的担忧,程霖突然就有些愧疚。
赛后两人握手击掌,程霖对他笑了,小声地说:“乐呵起来啊。”
守候在一旁的记者早已蓄势待发,第一个被“逮”着的当然是程霖。
“最后输掉的那一刻当然还是懵的……但是这次没发挥好还是在于自己的心态吧,我太紧张了。”程霖挠挠头:“小飞发挥得非常出色,无谓失误很少,相比之下我的失误就太多了。双打?我和小飞的双打在……后天下午,对,调整时间足够了,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程霖走出场馆的那一刻,发现下雪了。
原本应该身处训练场的柯宇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橙色羽绒服裹着黑色围巾,肩上头上都带着尚未融化的雪。
“你来干嘛?你晚上还有比赛呢!”
“我来接你们啊,免得来的时候四个人,回去的时候丢了俩。”
程霖忽然感觉后背一重,一只胳膊挽住了自己的脖子,薛晨飞摆脱记者跑了出来。
于是三个大男孩开着无聊的玩笑,在异国的雪地里齐步而行。
后来程霖的步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面对记者时,程霖自问没有失态,但是心里一时半会总是纠结的。
他回忆着方才的比赛,想着今天的比赛该如何总结心得。抬起头时,风雪沾染上了睫毛,程霖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世青赛,似乎也有这样的一幕。
然而等程霖回过神时,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和他们走到并肩。
是他们停下来等他,还是他加快了脚步?
程霖不知道,但是即便是后者,踏着他们走过的脚印,这条路也是顺畅了许多。
到了晚上,程霖还是选择去现场看柯宇的半决赛,薛晨飞要准备明天的决赛,此时正在训练馆刻苦。
柯宇近几年状态不错,在去年的全国锦标赛上,柯宇把握时机,一举夺冠。之后又连续参加两场公开赛,收获一冠一亚。
媒体评价,柯宇这颗新星正在升起,不知前辈们是否感受到了压力。
程霖想得出神,现场却忽然有了一点骚动,回过神来,柯宇已经跨过挡板走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了?”
“他们说我球拍不合格,不予使用。”柯宇有些急。
“怎么会?!”程霖震惊。
他们使用的球拍都是在比赛前一天或者当天自己粘的,怎么会不合格?
“他们说我球拍的海绵过厚,可是我昨天粘的时候确定很小心,而且拿尺子量了很多次!”
柯宇之前虽然打过这种比赛,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你带备用球拍了吗?”程霖冷静道。
“哦对。”柯宇一拍脑门:“多亏昨天四水哥提醒我把备用球拍也粘一粘。”
备用球拍到底是不如正式球拍用得顺手,中间好几个球差点糊对面选手一脸。
好在柯宇的心理没受多大影响,只需适应好这个球拍就行。于是在先丢两局的情况下,柯宇成功逆转对面的法国选手。
后来程霖听薛晨飞评价说,你当时简直就是柯宇后援会的会长。
但是程霖却记得,柯宇拿下比赛后,做了个摊手耸肩的动作,整个人一个大写的“老子无所畏惧”。
骨子里的热血被点燃,程霖很想冲过去抱抱这个似乎用狂傲堆砌而成的男孩,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程霖想,三人中,有一人先行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