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偃
他踏过大夏的七月疆场，金戈铁马；他踏过严冬的寒风凛冽，烽火狼烟；他看过大漠的半卷红旗，长河落日；他看过江南的流血飘橹，尸横遍野。他走青冢黄昏路，他曾执枪杀戎狄。他穿过十数年的光阴岁月，人事变迁；他踩着无数人的森森白骨，殷殷赤胆走到了他面前。千年不腐的胡杨终于也倒在他脚下，他踏过的声音沙哑。
他提一壶酒，仿佛多年前那样，一身青布衣，脚着一对木屐。他散漫而悠远的走来，仿佛抛开尘世的纷扰。他没有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只有在他面前温润的一笑。“好久不见了，阿翊。”
秦翊
秦翊坐在石桌旁，斟一杯酒予他。他忽然想起那年汴京的桃花酿，那年的秦翊和齐偃风流恣意，是当得起那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想起汴京三月桃花灼灼，七月并蒂芙蓉，九月桂子飘香，冬月寒梅傲雪；他想起幼时的朗朗书声，少时的骑马射箭。如今不过——岁月催人老罢了。
秦翊看着盏中荡漾的清酒，映着齐偃温和的笑意，他痴了，也不知是当时还是今日。直至齐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啊，阿偃哥——”
他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感情，突然喉咙哽住了，说不下去那些或是追忆，或是残忍的话。他痛苦的，哀伤的，却终究拖长了尾音，定了定心神。“已有十数年未见了。谁曾想，我们再见竟是如此？”
齐偃
他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抬眼看临安的烟桥柳巷，江南美景，齐偃觉得江南真好，姑娘温婉多情，气候四季如春。可他仍旧不住地想着汴京。汴京没有四季如春，它有凛冽的北风，夏日的骄阳；汴京没有如水的姑娘，但它有热情的女子。齐偃对汴京的思念在胸中破土，疯了一般的蔓延。
可你不能回去啊，齐偃。
从十几年前金人入关，朝廷偏安一隅，到上位者们畏畏缩缩，无一不是他回到故乡的阻力。他多么想回去看看汴京的牡丹国色花开动城，回去看看汴京的繁华笙歌，灯红酒绿。
可你终究回不去啊，齐偃。
“阿翊，封侯拜相，功名利禄你都有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南宋的子民哀鸿遍野，国破家亡你都看见了，这也是你想要的吗？”他一字一顿，纵使声音温润，可那言语里的沉痛顿挫分明是想将对面人挫骨扬灰。
秦翊
秦翊直勾勾地盯着齐偃的眼睛，他看到了压抑的愤怒，他看到了将要将他吞皮噬骨的怨恨。他眼睛潮潮的，是眼泪吗？他秦翊从十七岁上战场，遇见过生离死别，遇见过身残志坚，遇见过无辜的妇女儿童，遇见过老将的至死不降，可他从不曾掉一滴泪。如今不过是一个敌将的几句斥责，他就红了眼眶。秦翊突然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齐偃还是笑他自己。敌将？他被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的这个词儿惊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和齐偃生疏到只能用敌将来形容了。
秦翊突然吼了出声，“我不过是想回到过去，我有错吗！我不过想念我从小长大的汴京，我有错吗！我不过是选择了一个能给我提供便利的朝廷，我有错吗！为了汴京，我付出什么都可以。至于别人的性命，又与我何干！”
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像是多年前那个任性的小男孩一样。
齐偃
他被吼的怔了怔，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他面色沉了下来。只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如何不想回汴京…”我如何不想骑马射箭，潇洒明快的日子，我如何不想——同你要好的日子。只是这后几句，齐偃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停住，不说话，像是在酝酿着感情。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你为了一己私欲便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么？你忘了是谁把我们赶出汴京，逼往南方的么？你如今还要替他们卖命么？”几句质问一声比一声大。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秦翊，我终究是——看错你了。”
秦翊
秦翊忽然停住，又开始大笑，或者说，狂笑。“是啊，齐偃，你看错我了。我自始至终都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他用手揩去眼泪，是笑出的眼泪还是难过的眼泪，或许只他自己知道。
“齐偃，你可真窝囊。憋屈在那么一个地方，自我安慰着，我是报效祖国保家为民。可是你看看吧，你的国，你的家，你的一切，还不是都被那个朝廷毁了。你不能夺回你爱的，你爱的都在敌人手中。多悲哀啊。”秦翊佯装叹了口气。
“不如我这么一个自私的人，起码——过的快活。”他语调上扬，说的话却连他自己都不信，快活吗？他不知道，或许不需故人，只需故土，他秦翊就可以满足了？
齐偃
他拿了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不过没有一饮而尽。他捧着酒盏，站起来，神色庄重而肃穆，像举行什么仪式似的。
他翻手覆杯，将那清酒浇了三尺黄土。“这第一杯，祭昔年的汴京，再不复往日欢声笑语，只愿临安，不似汴京，胜似汴京。”
他又斟一杯，“这第二杯，祭南宋无辜死于战乱者，只愿日后天下平安，再无战乱纷扰，孤魂野鬼无处可栖。”
他第三杯倒的很慢，“这第三杯，祭秦翊。他昔日活泼纯真不复，只余狠厉残忍，磨刀霍霍却对准了兄弟姐妹。我齐偃同他——恩断义绝！”
他三杯祭完，只搁下杯子，拂袖而去。
秦翊
秦翊只看着他一杯杯的倒，也不阻他。秦翊早该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在来的时候有些迫不及待罢了。齐偃走了，带走了秦翊心中最后一点温热的东西。带走了秦翊对于少年最后一点的回忆，他伸出手往虚空一抓，却只摸到了冰冷的空气。
临安纵然温暖，他秦翊却只觉得置身冰窖，冷了个透骨，他没有干的眼泪掉在地上，打下一片盐渍。
他踱步，往北方走去，离汴京越来越近，却同他的少年渐行渐远，终究陌路。
中国结.
他踏过大夏的七月疆场，金戈铁马；他踏过严冬的寒风凛冽，烽火狼烟；他看过大漠的半卷红旗，长河落日；他看过江南的流血飘橹，尸横遍野。他走青冢黄昏路，他曾执枪杀戎狄。他穿过十数年的光阴岁月，人事变迁；他踩着无数人的森森白骨，殷殷赤胆走到了他面前。千年不腐的胡杨终于也倒在他脚下，他踏过的声音沙哑。
他提一壶酒，仿佛多年前那样，一身青布衣，脚着一对木屐。他散漫而悠远的走来，仿佛抛开尘世的纷扰。他没有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只有在他面前温润的一笑。“好久不见了，阿翊。”
秦翊
秦翊坐在石桌旁，斟一杯酒予他。他忽然想起那年汴京的桃花酿，那年的秦翊和齐偃风流恣意，是当得起那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想起汴京三月桃花灼灼，七月并蒂芙蓉，九月桂子飘香，冬月寒梅傲雪；他想起幼时的朗朗书声，少时的骑马射箭。如今不过——岁月催人老罢了。
秦翊看着盏中荡漾的清酒，映着齐偃温和的笑意，他痴了，也不知是当时还是今日。直至齐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啊，阿偃哥——”
他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感情，突然喉咙哽住了，说不下去那些或是追忆，或是残忍的话。他痛苦的，哀伤的，却终究拖长了尾音，定了定心神。“已有十数年未见了。谁曾想，我们再见竟是如此？”
齐偃
他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抬眼看临安的烟桥柳巷，江南美景，齐偃觉得江南真好，姑娘温婉多情，气候四季如春。可他仍旧不住地想着汴京。汴京没有四季如春，它有凛冽的北风，夏日的骄阳；汴京没有如水的姑娘，但它有热情的女子。齐偃对汴京的思念在胸中破土，疯了一般的蔓延。
可你不能回去啊，齐偃。
从十几年前金人入关，朝廷偏安一隅，到上位者们畏畏缩缩，无一不是他回到故乡的阻力。他多么想回去看看汴京的牡丹国色花开动城，回去看看汴京的繁华笙歌，灯红酒绿。
可你终究回不去啊，齐偃。
“阿翊，封侯拜相，功名利禄你都有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南宋的子民哀鸿遍野，国破家亡你都看见了，这也是你想要的吗？”他一字一顿，纵使声音温润，可那言语里的沉痛顿挫分明是想将对面人挫骨扬灰。
秦翊
秦翊直勾勾地盯着齐偃的眼睛，他看到了压抑的愤怒，他看到了将要将他吞皮噬骨的怨恨。他眼睛潮潮的，是眼泪吗？他秦翊从十七岁上战场，遇见过生离死别，遇见过身残志坚，遇见过无辜的妇女儿童，遇见过老将的至死不降，可他从不曾掉一滴泪。如今不过是一个敌将的几句斥责，他就红了眼眶。秦翊突然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齐偃还是笑他自己。敌将？他被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的这个词儿惊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和齐偃生疏到只能用敌将来形容了。
秦翊突然吼了出声，“我不过是想回到过去，我有错吗！我不过想念我从小长大的汴京，我有错吗！我不过是选择了一个能给我提供便利的朝廷，我有错吗！为了汴京，我付出什么都可以。至于别人的性命，又与我何干！”
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像是多年前那个任性的小男孩一样。
齐偃
他被吼的怔了怔，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他面色沉了下来。只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如何不想回汴京…”我如何不想骑马射箭，潇洒明快的日子，我如何不想——同你要好的日子。只是这后几句，齐偃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停住，不说话，像是在酝酿着感情。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你为了一己私欲便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么？你忘了是谁把我们赶出汴京，逼往南方的么？你如今还要替他们卖命么？”几句质问一声比一声大。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秦翊，我终究是——看错你了。”
秦翊
秦翊忽然停住，又开始大笑，或者说，狂笑。“是啊，齐偃，你看错我了。我自始至终都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他用手揩去眼泪，是笑出的眼泪还是难过的眼泪，或许只他自己知道。
“齐偃，你可真窝囊。憋屈在那么一个地方，自我安慰着，我是报效祖国保家为民。可是你看看吧，你的国，你的家，你的一切，还不是都被那个朝廷毁了。你不能夺回你爱的，你爱的都在敌人手中。多悲哀啊。”秦翊佯装叹了口气。
“不如我这么一个自私的人，起码——过的快活。”他语调上扬，说的话却连他自己都不信，快活吗？他不知道，或许不需故人，只需故土，他秦翊就可以满足了？
齐偃
他拿了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不过没有一饮而尽。他捧着酒盏，站起来，神色庄重而肃穆，像举行什么仪式似的。
他翻手覆杯，将那清酒浇了三尺黄土。“这第一杯，祭昔年的汴京，再不复往日欢声笑语，只愿临安，不似汴京，胜似汴京。”
他又斟一杯，“这第二杯，祭南宋无辜死于战乱者，只愿日后天下平安，再无战乱纷扰，孤魂野鬼无处可栖。”
他第三杯倒的很慢，“这第三杯，祭秦翊。他昔日活泼纯真不复，只余狠厉残忍，磨刀霍霍却对准了兄弟姐妹。我齐偃同他——恩断义绝！”
他三杯祭完，只搁下杯子，拂袖而去。
秦翊
秦翊只看着他一杯杯的倒，也不阻他。秦翊早该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在来的时候有些迫不及待罢了。齐偃走了，带走了秦翊心中最后一点温热的东西。带走了秦翊对于少年最后一点的回忆，他伸出手往虚空一抓，却只摸到了冰冷的空气。
临安纵然温暖，他秦翊却只觉得置身冰窖，冷了个透骨，他没有干的眼泪掉在地上，打下一片盐渍。
他踱步，往北方走去，离汴京越来越近，却同他的少年渐行渐远，终究陌路。
中国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