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赫赫恺歌☆原创】WITNESS大幅修改重发（赫恺/长篇

33.9
李富贵走回那条窄巷子里，拉开堆积着的几个桶装物品，对里面站在墙角的人说到：“出来吧，他走了。”
改变了一段路径的缘故，索性就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往银行的方向走，李富贵跟在他的右侧后方。
“大高个，刚才那人是谁啊？你以前的朋友吗？”
意料中的不会得到回应，但李富贵大致能猜测出那一定是对方的旧相识，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的舍友不愿意同对方相见，他就不得而知了。思考时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只感觉到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在放慢步速时微微伸手将他挡在了靠墙的一边。他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巷子的另一头走来了几个吊儿郎当眼神正经一看就是小流氓的人，虽然前面那个人的存在让他多了不少安全感，但在被对方那几个人的注视下，他还是不自禁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手中装着现金的袋子。却没想到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对方更多的注意力，在他们俩和对方那伙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甚至被对方故意用力撞了一下肩膀。
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手拉住了，但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使劲，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侧头一看才发现是因为，对方拉着他肩膀的手上还搭着另一个人的手，而这只手是属于一直走在他前面还试图护着他的那个舍友。
对方一共有三个人，在人数上占了些优势，第一次遇到这样事情李富贵瞬间吓的就要两腿发软：“你们要干嘛？”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对方明显盯上了他手中装着现金的口袋。
白晃晃的刀子被对方举了起来：“钱留下，人可以走。”
“不，不行，这是我刚拿到的工钱……”
“嗯，我知道……”对方的脸上挂着冷笑，“但现在……是我的了！”
手中的袋子被一把抢走，李富贵本能的想去拿回来，却被举起在他眼前的刀尖阻止了。
这下直接把李富贵激怒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样被抢走，身体里爆发出一股浓烈的怒气，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撕了对方，可是凭他矮小的身材根本无法与对方三个人做对抗，除非，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他的舍友似乎也在对方亮刀之后彻底怂了。
李富贵更加气恼，工钱被抢后像是给他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对方不过是几个小混混，遇上他们俩也是偶然，根本没什么准备，若是他们俩拼命反抗，谁是赢家还说不准，在他就要忍不住爆发时候，绷着拳头的右手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拉住了。
身旁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钱还能再挣。”
一句话让他顿时泄了气。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个混混拿着李富贵的工钱一步步走远，李富贵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那个高大的舍友已经向着远处走出了几步，他愤怒的对着他的背影吼道：“钱都他妈被抢了，还去什么银行啊！我要去报警！”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会陪你去。”他冷着声音回到，却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又变的凌乱起来，绝不止有李富贵一个人的脚步声了。他停下脚步后缓缓转过身，就看到刚才那三个人又折返了，其中一个正用手臂圈住李富贵的脖子，刀刃就在李富贵颈部边停着，对方看着他的视线慢慢下垂，停在了他的左手腕上。
“把你的手表交出来，不然他就没命。”
要不是被对方控制着身体，李富贵觉得自己已经瘫倒在地，没想到这几个人会再次折返，而且还直接把他当作了人质，向他的舍友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应该是在刚才的争执中看到了他舍友手腕上的那只名表。
刀刃又离他的颈部皮肤近了一些，接着他看到站在对面的高大男人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腕。
另外两个小混混立即走过去，一个按着大高个的肩膀手臂，一个从大高个手腕上解开了那只手表的表带。在这个过程中，对面的男人始终都在看着他，确切的说，是在看着被架在他颈部的刀刃。
终于在那两人成功得到了手表后，李富贵感觉到颈部一松，圈住他的手臂和刀都远离了他，还没等他来得及缓神，就看到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以飞快的速度从墙角捡起了一块砖头，举起后向他这边飞了过来，李富贵条件反射的闭眼闪躲，但后来才发现砖块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人。
闭眼间只觉得身边一阵疾风略过，他被一个人的手掌力量一把推到了一边，接着就听到一阵凄惨的叫声，他在惊吓之余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在他站起来向着事发地看过去的时候，三个小混混只剩一个还颤颤巍巍的站着，拿着手表正一脸惊恐的望着面前的人。
高大的男人向着小混混伸出右手，对方恐惧的又看了一眼被打倒在地暂时都爬不起来的另外两个同伴，将手中握着的手表交还给了这个男人向他伸出的手上。
手表被交还到物主手中的瞬间，李富贵就看到他的高大舍友一下子飞起一脚将面前的混混踹倒在地。动作迅速干净，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平时那个做事动作都略显僵硬，少言寡语的男人，行动力会是这么的厉害。
三个小混混将他的工钱也扔下后就落荒而逃，李富贵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站了一会后，握着手表的手伸向了一边的墙壁，而后支撑不住一般的慢慢倒了下去，李富贵看到了他另一手捂着的腹部一片殷红。
“大高个！”
打过急救电话后，李富贵回到男人的身边，被握在对方手心的手表上都沾上了一些血迹，对方似乎很在意，不停的将表面在衣物上擦拭着，见他回来了，伸出自己的手腕对他说：“帮我戴上。”
“哦。”李富贵伸手接过，在对方的教导下将表带扣上了对方的手腕，从来没戴过手表的他笨手笨脚的弄了好几次也没戴成功，对方倒也不恼，安静的等待他。
终于戴好后李富贵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对方的身体裹住：“你自己说的，钱可以再挣啊，为了块手表，命都不要了。”
对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语调中带着莫名的温情：“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换的，你的工钱要是没了，我可以把我的给你，但这块表……”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也没说下去。
李富贵叹了口气，回想起对方刚才英勇的样子，不禁暗自佩服：“大高个，你以前不会是黑道老大吧，怎么这样厉害。”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应道：“相反。”
李富贵啊了一声，又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在寻找着他舍友的，全身带着一身正气的男人，脱口而出：“警察？”
救护车的声音在街道对面响起，李富贵跑出去招呼医护人员过来。
靠着墙根坐着的高个男人仍旧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眼里流淌着无比的温情。

33.10
伤口不算太大，在被刺入的那一瞬间就快速挣脱了，工头得知后十分紧张，在反复同李富贵确认没什么事后才放心。李富贵知道他紧张是因为没给出事的那个人买保险，出事的时间又是在工作时间内，算是工伤。工头关照李富贵一定要好好照顾，工地上的事不必担心，反正工期也都到了尾声， 李富贵客气的应付几句就挂了电话。
在他的舍友做完一些检查被送回病房后，医生将他喊进了办公室，他有些忐忑在脸色不太好的医生对面坐下。
“你是他什么人？”
“啊，我是他工友，一个工地的。”
“家里人呢？”
“不知道啊，他好像没家人。”李富贵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怎么了医生，伤的很严重吗？”
“那倒不是，伤是小伤，只是你的这位工友啊，身体状况很不好，不过最严重的就是……”医生微微叹了口气，把检查报告递给了他：“做检查时候发现他的胃部……”
李富贵听着医生向他解释着病情，眼前就浮现出了自己这位舍友在好几个夜晚蜷着身体似是疼的发抖的模样。
离开医生的办公室，走到病房门口时，李富贵发现手里的纸居然在颤抖，低头看了之后才发现是他自己的手在抖。不仅仅是因为病房里那个人身上所患的疾病让他痛心，还有刚才在巧合下得知的一些信息。
原来一直被他称为‘大高个’的男人，是有名有姓还能享受医保福利的人，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一直都在向其他人隐瞒着自己的真实姓名及来历，在进了医院已经通过他的身份证将要给他办理入院手续时，对方却主动提出要自费治疗，不去动用任何社会福利医保费用。李富贵想了想，猜测着大约这个大高个是怕仇家寻仇，才会这样坚持隐姓埋名的生活，一般警察都会有比较多的仇家，但下午遇到的那个寻找着他舍友的男人脸上分明布满担心和关切，并非像是要寻仇的样子。
而最令他惊讶的，则是这个男人的年龄，那张他亲眼看到的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比1990年出生的他，只大了五岁，他一直都以为对方比自己大十几岁。身份证照片上的人很年轻，比现在要胖不少，还有微微的笑意停留在脸上，若不是跟对方已经认识两个多月，李富贵都不敢保证那是他舍友本人的身份证。
走进病房的时候，里面的人正靠在床头安静的坐着，见他进来后对着他看了一会，问道：“是胃部么？”
李富贵一时愣在原地。
对方仍旧看着他的脸：“恶性？”
李富贵忐忑的递上了医生给他的纸，诊断结果上出现了好几次那个看上去就十分恐怖的中文字。
“还有多久？”
李富贵愣愣的站在床边：“什么？”
“医生说，我还能活多久？”
李富贵只觉自己的语言能力都快失去：“三，三个多月……”
对方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手表，平静的答：“知道了。”
李富贵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这样坦然的面对自己已经恶化了的病情，对方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情绪甚至比平时还要冷静些，让他这个局外人反而觉得抑郁难当。
“你是，怎么知道的？平时，胃就会很痛吗？”
“有一点。”对方的视线飘向了窗外，“我并不知道，是刚在手术室里，听到外面的医生说的。”
“哦。”李富贵突然觉得鼻翼传来一阵酸楚，过了好几秒后他才发觉自己这其实是有想哭的冲动，只好赶紧找个话题引开自己的注意力，“那个，工头给了一笔钱，够付这次的医药费了，我这就给你去交。”他逃难似的远离了这个病房。
住院病房通往医院门诊部要经过一条长廊，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后李富贵才觉得刚才在病房里那种胸闷的感觉好了很多，但只要想到那个被他认作年纪是四十有余的男人，其实真实年龄连30岁都不到的时候，他就又有些忍不住心头泛起的那阵阵酸楚。
缴完费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他仍旧在病房外踟蹰了一会，打算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再进去，现在患上癌症的人可不是他，连患病的人本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苦情绪，他更不能苦着一张脸去面对里面的这个人。
但当他透过病房门的玻璃往里面望去时，心跳却突然慢了半拍，接着他就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
半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已经把手腕上的那只表取了下来，握在手心里凝视着、亲吻着，对方的眼神里饱含着温情和浓浓的爱意，甚至让门外的李富贵会错以为这个男人所面对的不光只是一只手表，而是至亲至爱之人。
一个激灵后李富贵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
也许，这只手表就是属于对方曾经的一位挚爱啊，可能这只手表的原主人离开了，只留下这么一样纪念物供对方思念。
接着他看到对方流着泪水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那像是摆脱了长久的痛苦之后终于得以解脱的笑容，在门外的他看来，有着无尽的凄苦感。
李富贵回忆着过去两个月里获得的所有信息，再次在心中推测着里面这个男人的经历。大概是在三年多前，曾经拥有一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可后来因为什么意外或是变故，这个人离开了，从此那个本该在30岁的年纪意气风发的男人，就逐渐在痛苦的思念和自我折磨中，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他无法想象出来的是，他们曾经有多么恩爱甜蜜，如今才会让这个男人甘愿过上如此悲苦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体力折磨中生生将自己熬出了癌症。
李富贵就这样待在病房外思考良久，直到路过的医护上前询问，他才清醒过来，发现离他缴完费回来已经过去了有15分钟，再次看向病房里，里面的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像之前那样正望着窗外。
但李富贵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已经被完全改变了的气场，像是那一张医院诊断证明终于让对方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变回了原来的状态。
李富贵有些窘迫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高……”在知道了对方的名字情况下再喊出之前的称谓让他觉得尴尬，轻轻嗓子继续走了几步，“那个，陈……”但要直接改口说出对方的真实姓名，又十分不习惯。
对方回头看着他的窘态，脸上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语调也比从前多了几分柔和，“按你的习惯来叫就好。”
“啊好，大高个，你那个……”李富贵扫了一眼旁边柜子，没人送来什么水果之类的，只能尴尬的问，“要喝水吗？”
病床上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富贵。”
印象中这是对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弄的他更是紧张不已：“啊？”
“你想听我的故事么……”男人看着他淡淡的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让我告诉你，我的经历么？”
李富贵看着他点点头：“所以，你愿意了？”
“嗯……”男人又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只表，眼里依旧是他刚在病房外看到的一样，饱含着温情，男人轻声说着，“我好像，终于……能看清那道光了，好像，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李富贵站在病床旁努力消化着对方温柔的话语，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言语中的真正涵义，有些忐忑的问道：“她，不在了吗？”
“快四年了……”对方摩挲着自己手心里的物品，眼里释出了悲凉，“富贵，你是不是觉得，在工地干活的时候，才是每天最累最苦的时候。”
李富贵从一边拖来一张椅子坐在病床旁：“那肯定的啊，每天搬那么重的东西，不累才怪呢。”
“但对我来说，是相反的……人的身体，一旦停下了四肢运动，除了睡眠的时候，脑部都会开始不停的运作……”对方斜靠在医用靠枕上，继续缓缓说着，“每当我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他……那些时刻，对我来说，才是最难熬的。”
李富贵的心头顿时涌上一阵酸楚，对方果真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为了让自己失去思考能力，才会来这个工地：“所以，你才会这样不停的干活，就算不是你的事，你都愿意去替别人干。”
“在你看来，我是个很好的人么？”
李富贵连连点头：“是啊，虽然你不太说话，但是我说句真心话，你是整个工地上，最实诚的人。”
“其实不是，我是个很失败的人，我伤害了很多人。”对方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个称职的朋友、兄弟，答应要做到的事，却没有做到，不告而别，直接断了联系，可是他们却还在不停的找我；我不是个好儿子，在我父母希望我陪伴他们安度晚年的时候，我能给他们的，只有一大笔钱而已；我更不是个好情人……”他轻抚着手表的表盘，眼眶泛红，“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前，都没有对他说出他最想听的那番话……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却没能在他的身边……”
李富贵坐在床边又有了想逃离这个病房的冲动，只因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正散发着浓重的悲伤，让他难以招架。
幸好，在他就要站起身的时候，对方将话题转移了。
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又从一边的床头柜里翻出几张纸片和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了6个数字后连同银行卡一起递给了他：“这是我三年多来的工钱，不是很多，但够你让自己过的好一点了，密码写纸上了，你先收着。”
李富贵疑惑着接过，愣了几秒后才想到要拒绝，将手里的银行卡和纸片又试图还到那个男人手里：“你这是干嘛？”
“富贵。”对方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我告诉你，我的经历之前，要麻烦你，在三个月后，替我做一件事，这些钱……”他低头看了一眼李富贵手里的卡和纸，“就当是给你的答谢，本来，我也用不到了……你收着吧。”
对方的眼里没有像工头和其他人那样虚伪又敷衍的神色，让李富贵也无法做出对他人客气时的推拒，只能愣在椅子上抓着手里的东西，他看了眼那张纸片，上面写着6个数字：860417
李富贵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你说吧，不论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去做。”
对方又在第二张纸片上写下了一些字后告诉他：“等到了那天之后，把我的骨灰，交给这个人，这是他家的地址，他会知道，要把我放在哪里……”将纸片递给了李富贵后他沉沉叹了口气，“这应该也是，我做的，最后一件，对不起他的事了……”
李富贵接过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地址，和一个人的名字，两字的名字拥有和他一样的姓氏：李晨。
“你们见过的……”对方把笔放回病床旁的床头柜里，“就在下午，那个在寻找我的人。”
李富贵捏着纸的手顿时僵在那里。
对方熟练的将手心里的那块手表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扣好：“还有这只表，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一起，交给他……”
李富贵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在过去的日子里，他非常渴望听到面前这个人说起从前的经历，但当对方真的答应他了之后，他却因为预感到这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故事后而有些后悔，但事到如今他已无法拒绝，内心的好奇心会逼着他去聆听这个故事。
对方陷入了回忆一般视线飘向窗外，喃喃道：“刚好是十年了，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戴着这只手表……三个月的时间么，也许，不够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33.11
如对方所言，直到这个男人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在因肝昏迷失去意识的第五天安静的离开时，李富贵仍是没有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在他向出租车司机递上那张写有地址和名字的纸片时，手中被捧着的红木盒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
他抬头看向车窗外，天空被乌云占据着，一片阴霾，大片的乌云都随着风向着西边快速飘动着，唯独有两片云是个例外，李富贵仔细看着那两片与众不同的云朵，惊讶的发现它们正逆着风在向彼此靠拢着。
出租车司机告诉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下车按照地址找了上去，敲开那扇入户门后，那个叫李晨的高大男人先是狐疑的看了他的脸一会，显然对他的脸是有印象的，接着就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红木盒子上的一小块照片。
对方瞬间就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上面移开了，不愿相信一般的狠狠瞪着他，想要质问他什么，但却半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富贵从口袋里将另一样物品拿出来放在了手中的红木盒子上。
对方在看到这只被放在红木盒子上的手表时，顿时像失去了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脸部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最后拼凑成为一张扭曲的表情，死死盯着他手中被捧着的物品。
“对不起……他让我，替他，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李富贵缓缓抬起手将这盒子递了过去，“他让我把，这两件，两件物品，都交给你，他说，你会知道，要把他的骨……要把他，放在哪里。”
只见对方的眼眶瞬间发红，极其缓慢的抬起了像是千斤重的手臂，小心的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红木盒子，在触碰到这个盒子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变的更扭曲，连同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让李富贵担心他几乎就要捧不住。
可那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关节在告诉他，对方是有多努力在捧起这个盒子。
对方高大的身体突然站立不稳靠着门板滑到地面，但仍旧牢牢把这个红木盒子和那只手表牢牢护在怀里。
李富贵在来之前已经在脑中盘算了一遍若是对方问起他的这位工友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过的如何，他该怎么去回答才能让对方好受些，但目前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论他对面前这个人说什么，都缓解了不了这个男人的悲痛欲绝。
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对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但因为没抓好让手机跌落在了地面，李富贵转身看去，对方正哽咽着努力将手机解锁后找寻着通讯录。
几秒后电话被播出，在接通的那一瞬间，李富贵就听到了这个叫李晨的高大男人狼狈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祖蓝，我找到他了……”
李富贵难以相信，那个曾经在街头一只手就能让他失去行动力的男人，在得知自己好友已经过世的消息时，会难过到连站立都无法维持。
对方的声音已经因为哭泣而颤抖到口齿不清：“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他……他就在我这……在我的手里……”
李富贵不敢再看，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同这个男人一样，崩溃在地上大哭。
那个红木盒子里装的，是那个被命运折磨的痛苦不堪，却仍旧无比心善的男人，是他在这个城市第一个朋友，也是这个城市给他带去的第一抹温情。
在他生病发高烧的夜晚，将被褥都给了他照顾了他一夜；在他遇到危险时主动保护着他；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将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他。
他不记得这个男人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的精确时间，只记得在男人还有着最后一丝清醒意识的那天晚上，夜空格外晴朗，没有雾霾也少有云朵遮挡，透过病房的窗户，竟能清晰的看到天空中散落着的繁星，病床上的男人默默看着那片星空，脸上带着的悲凉微笑，默默流下了泪水。
男人因长期输液而肿起的手中还牢牢握着那只名贵的手表，直到五天后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都没有放开。
李富贵在那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男人会愿意将自己过去的经历全部告诉他，并非因为在照顾他的好奇心，而是对方在这样的叙述中回顾着自己过去的人生。而他则变成了这一个故事的见证人，见证着那两个彼此相爱的男人经历过的欢笑与痛苦。
李富贵在病床前无声的流下泪来，面前这个男人同他相识不过短短半年，可在这一刻，他像是失去了一位挚友一样悲痛万分。
他的心中有着对这个男人一生境遇的遗憾和感慨，也许，是因为那个还没被叙述完的故事，他想。

33.12
那是在他的这位舍友离开这个世界前的一个月，他们在一个难得温暖的午后在街上走着。
“那你，为什么不愿让你的朋友，找到你，知道你的下落呢？”听对方叙述了一部分过去的经历后，李富贵问着旁边因为身体病痛连走路都有些吃力的高大男人。
对方缓缓停下脚步，在李富贵的搀扶下微微喘了几口气后说：“因为，如果他们看到我现在这样……只会更难过。”
在他们经过一片高档公寓住宅小区时，李富贵身边的人突然放慢了脚步，他以为是对方又身体不适走不动，上前问道：“我叫车送你回去吧？”
对方却仰头看着那高耸在他们面前的一栋公寓楼，轻轻摇了摇头，对他说：“就是这里，我和他住的公寓……”
李富贵跟着他上了楼，在看到26层那户门口有一只白色的鞋柜时，旁边的男人脸上有闪过惊讶的神色。
李富贵看着他在白色鞋柜下部拿出了一把被透明胶带黏着的钥匙，在用这把钥匙开启了那扇入户门时，对方脸上的惊讶更明显了。
“你经常回来吗？”李富贵在来了这个城市后才知道，如果一间房子长期无人居住，物业公司的人会在门上贴各种各样的催缴单，可是面前这扇门上干干净净，什么催款通知都没有。
对方摇摇头跨入了那间公寓：“没有再回来过，应该是，我的朋友……他们希望，有一天，我会回来。”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公寓，大部分家具都被灰白色的遮灰布兜上了，看不出那下面都放置着什么物品，那个高大的男人停留在了其中一间卧室门口，环顾着卧室中的一切。
李富贵在后面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背影，没有上前打搅，即便还没有将那两个十年前就相识的男生在这个公寓里发生的事听完整，他也能感觉到这是一间被回忆填满了的屋子。随处飘散着的微小灰尘颗粒，都像是属于他的那个舍友和另一个男人之间的美好回忆，让他不敢随意去惊扰。
客厅唯一没有被遮盖住的物品是电视柜和电视机，电视机正被旁边一台小型的黑色机器连接着，右下角还亮着微小的灯光，李富贵发现这间长久都没有人居住的公寓里，还真的有着正常的供电，看来他舍友的朋友真的还在继续给这间公寓缴纳着日常费用。
李富贵看了一眼还停在卧室门口的高大背影，蹲下身后尝试着拨弄了一下那台小型机器。
电视机屏幕亮起了一片蓝色，等了几秒后显示视频信号接入，然后电视画面上就出现了一个似乎是在雪地滑雪的场景，屏幕右下角显示着视频拍摄的时间，是四年前。
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亮黄色保暖滑雪衣的男生，戴着巨大的护目镜，看不清长什么样，这个男生正在对镜头说着什么。镜头的这一头传来的清晰又响亮笑声，他通过声音判断出这段视频的拍摄者应该就是他的舍友本人。这段视频在那个身着黄色滑雪衣的男生滑下了山坡后就被中断了。
电视屏幕又回到了一片蓝色，在他拿起了被摆在一边的遥控器，研究着上面一排排的按键，考虑该如何操作时，电视机上又出现了新的画面，只是这次的拍摄者换了个人。
首先入画的是他的那位舍友，那时的他还十分年轻，正在床铺上沉睡着，紧接着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低音的声线清冽又温柔，正对睡着的那个人说着无比温情的话。
李富贵在愣了两秒后，突然就知道这个画面中的人是谁了，是那个他还没听完的故事的主角。
不久后画面里出现了另一个男生的脸，只看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就是刚才那个在滑雪场的男生。这个男生相对他的舍友来说，脸部骨架更小些，单眼皮大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像是阳光一般温暖，让他这个陌生人都在这一瞬间都看的移不开视线。
屏幕中微笑着的男人看着旁边沉睡着的那个人，目光里有着满满的温情。
李富贵蹲的有些累，撑着电视柜站了起来，却突然从窗户的反射上看到了沙发后有人站着，他转头看去，他的舍友不知何时已经从卧室出来了，站在了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视线正聚焦在电视屏幕上。
李富贵窘迫的愣在原地，甚至有些害怕对方会因为他擅自开启了这个电视机而生气，可对方并没有，只是站在沙发后静静的看着电视机屏幕，仿佛已经忘记了他李富贵的存在。
视频里那个男生还在继续说着，温柔的声音在这个空荡的客厅里响着。
“陈赫，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真的……陈赫，我爱你……”
李富贵握着遥控器的手指因为不安的情绪而攥紧，似乎在无意间又按到了什么按钮，让电视机的画面突然被暂停了。
电视机的画面被暂停在那个男生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上。
李富贵看着沙发后那个男人的眼里突然滚落而出的泪水，顿时连语言组织能力都失去了，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个故意撕开了别人伤疤的恶人。
但他的那位舍友并没有让他难堪，没有责骂他也没有动怒，只是一直凝视着电视机的画面，绕过沙发和茶几，一步步向着电视机走过去，直至走到离电视机最近的位置，才停下来。
李富贵看着他颤抖着伸出手，伸向了电视屏幕上的那张微笑着的脸，他的动作温柔到极致，像是在伸手抚摸着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
李富贵在对方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抱着歉疚的心理一步步让自己退开了，直到他退到沙发侧边，只能看得到面前那个男人的背影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已经听了很久的那个故事，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还只知道那两位主角其中一位的名字，而另一个男生的姓名，他的舍友始终都未向他提起过。
李富贵看着那个蹲在电视机前的背影问道：“大高个，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33.13
离开李晨家的时候，阴郁的天空终于熬不住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李富贵拉起自己的帽子准备冲进大雨中跑向车站，抬头的瞬间又看到了天空中那两片云朵，在他上楼下楼的这段时间里，居然已经真的合并在了一起，正随着风速飞快的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那个漫长的故事，其实他已经听了不少。
他听过了那两个男生在学校时的青葱岁月；听过了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并肩战斗；听过了他们在阴差阳错中生离死别，却又在一年多后终于重逢；在经历了痛苦的折磨后两个男生终于言归于好，飞往了欧洲旅行。
他听着他们在欧洲那个浪漫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听着他们在午后的咖啡店里讨论着以后在哪里也自己开一家咖啡店……
但这个故事，却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因为说故事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回想起刚才在楼上那个叫李晨的男人瘫倒在地崩溃痛哭的模样，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把那个漫长的故事听完。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样一个故事的结局。
初春的气温仍旧让他冷的浑身发凉，李富贵揉了下自己发红的眼眶，吸了吸鼻子后，一大步迈下台阶，飞奔进了大雨中。

33.14
“大高个，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
“他，叫什么名字？”
陈赫凝视着电视机画面，语气中饱含着无尽的温柔。
“他叫……郑恺……”
BE结局END

发现BE结局在订阅号的点击率少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贴吧同步更新后很多亲们在贴吧看了，不过我想更多的可能是有些读者不忍心去看吧~
看完的亲们应该都想给我寄刀片了2333333
大过年的在更这样的一个BE我也确实很对不起大家所以才把HE留在了除夕更新，虽然也是很虐，但起码是充满着希望，不会像BE那样绝望到无力，大家请放心~
为了弥补大家被BE虐的死去活来的伤心，楼主保证在HE番外里会甜回来的，让他们夫妻双双把家还之类，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哈哈
总之谢谢你们一直坚持看到现在，不管潜水的还是冒过泡的，都很感谢你们，你们的喜欢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给大家拜个早年，新年快乐昂！么么哒(づ￣ 3￣)づ

Chapter34（HE结局上篇）
34.1
在出租车上就开始昏沉，陈赫不停的用指甲掐着自己掌心受伤处，一边也没有停下用牙齿咬住舌头的动作，生怕自己一旦放松就会渐渐失去意识。到达目的地附近的路口后，他焦急的从出租车上跨下来，刚踩到地面就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扶着车门才勉强站起来。
出租车司机被这个身上带着些血迹，连嘴角都冒着血的男人吓的忘记找钱。
陈赫心急如焚的向着目标地点走去，可下肢却不听使唤的仍旧软绵绵，每跨出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又一个过路人被他撞到，白了他一眼后还对他骂骂咧咧。
目的地在一片杂货小商品市场斜对面，有三个巡警在邻近一个商铺门口端着水杯聊天，陈赫尽力让自己不要露出任何会让巡警怀疑的举动，拿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一边向着这栋楼的入口走去。一个分心脚下就没了力气，跌倒在了面前阶梯处，裤管都被地上一个水塘沾湿，在他准备撑起自己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面前的那几个通往楼房入口，带着特殊造型的水渍脚印。
回忆的碎片清晰的浮出他的脑海，那是在巴黎时，他和郑恺某天闲逛到著名的圣·奥诺雷街，郑恺被一家精品店橱窗里一双男士休闲鞋吸引，原因是这双鞋子有着别具一格的鞋底造型。
正是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带着水渍的脚印图案！
陈赫顿时因为这个发现而清醒了许多，心跳加快的同时，快速看了一眼那三个巡警的方向，其中有一个对他突然跌倒的情形抱着好奇的观望，但在等他慢慢站起来后又移开了视线。
陈赫保持着平静的步伐踏入了这栋大楼，确定自己不会再被那三个巡警看到后，才忍着眩晕感快速行动起来，仔细观察着地面脚印的走向和视线所及处的细节。
被砖块敲碎了窗户玻璃的传达室桌面上扔着一大串钥匙，里面唯独没有了让电梯启动的钥匙。跟着水渍越来越浅的脚印跑上三层，却发现消防楼梯的大门被从里面锁上了，他进不去，里面的人没钥匙也出不来。在跑下楼的过程中，陈赫已经在脑中盘算了一遍郑恺来到这之后做过一些事的可能性。
郑恺的目的是将邓超安全的救出来并离开这里，但同时也不会让那个恶人再次逃离。
陈赫又再次走到了楼外，避开那三个巡警的视线范围后开始仔细观察着这栋楼房的结构，如果说电梯和消防楼梯的两个逃离通道都是郑恺主动去封上的，那么郑恺一定给自己和邓超留了其他的逃离方法，是郑恺最擅长的，并且不会让楼里的人发现。
当他绕到楼房北面的小巷子里，看到了那根被隐藏在落水管道后的登山绳后，就知道自己心中的推测全部猜对了。
登山绳从三层的窗框上落下，陈赫使劲拽了拽，绑的非常牢固，他不敢耽搁，立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包住还在冒血的手掌，拉住绳子就开始往上爬。
刚越过一层的窗户就感觉四肢的无力感又开始泛滥，他不敢向下看，怕被恐高症影响后会直接松手掉落。凹凸不平的墙体刚好成为了他支撑脚底的辅助。忍着手心传来的伤口被摩擦的剧痛和一阵阵的晕眩感，咬牙爬到了二楼的空调外机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敏锐的听觉就向他传递着信号。
那四声剧烈的枪响顿时让他内心一片冰凉，被恐惧感包围的同时，四肢也因为过度的担心和焦急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一下子就踩上了三层的墙体范围。在跨向三层的窗户时，又听见了两声更为清晰的枪响，直接让他判断出了从哪个方位传来。
终于跨入了三层的窗框，陈赫连呼吸的节奏都紊乱，脚底一软跌倒在了窗前，咬牙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向着那扇半开着门的一户走去。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武器，但他却未觉得恐惧，真正让他恐惧的是那个响起了枪声的屋子里发生的未知事……

34.2
两分钟前。
“乖乖把你的枪给我，否则……”脸上被化学药剂毁掉半边脸的男人对着郑恺举着自己的左手，大拇指按下了那个按钮却不松开，冷笑着说，“现在只要我松手，我们就能同归于尽了！”
郑恺举着枪，冷冷的瞪着他，两人在僵持了五秒后郑恺微微放松手掌，让枪托自然下垂后，看着对方左手心里的那只掌握着邓超生命的小型爆破遥控器，回答道：“好，我可以把枪给你……”
在来到这里之前，郑恺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可唯独没想到这个才越狱没几天的恶人，竟然有办法弄到破坏力这么大的武器，现在这个定时炸弹还被捆在了邓超的椅背后面。在他慢慢弯腰将枪放下的过程中，用余光撇到了在关远江身后的房间门口，邓超正在吃力的靠着腿部的力量慢慢让自己挪出来。幸好关远江没有陈赫那样的敏锐听觉，否则现在一定能听到邓超脚底磨在地面上的声音。郑恺努力掩护着邓超，让关远江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枪终于触到了地面，郑恺的手指微微使力，让枪滑到他们俩的中间就停了下来。
关远江皱眉不满意他的力道，抬起脚步向着枪的位置走过去。
郑恺全身的肌肉绷紧，屏住呼吸盯着他，脚后跟微微抬起已经做好了发力的准备，余光又扫了一眼后面被捆绑在椅子上，已经奋力挪出了房间范围的邓超。
在关远江终于走到枪的那里准备弯下腰去拿的时候，郑恺突然发力扑向他，准确的一把拽住关远江握着遥控器按钮的手，牢牢将对方左手的大拇指按压在那个小型遥控装置的按钮上。注意力都在对方左手上的缘故，关远江未被他压制住的右手快速捡起了地上的枪，却在下一秒也被郑恺死死压住。
对方明显也未料到他会有这样迅速的行动，眼里释出惊慌，两人在混乱中滚倒在地面僵持着。
力量差距悬殊，几秒后郑恺就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他的压制下渐渐失力，在他要将对方手中的物品夺过来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人体摔倒的声音，他条件反射的回头看去，是嘴上被封着胶带的邓超带着椅子狼狈的跌落在了地面。
在他分了心的两秒内，被他压制着的关远江突然奋力扭动着右手腕，不再试图将枪口对着他，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天花板的正中心。等郑恺突然明白对方这一举动的真实目的时，就已经听到了震耳欲聋的一阵枪声。
被挂在顶部的水晶吊灯灯盘在子弹的攻击下松动，郑恺被关远江牵制着，错失了躲避的最佳时机。背部传来被零碎重物砸到的钝痛，他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中的力量，关远江攥着那个小型遥控器脱离了他的控制。
局势瞬间就被逆转，在郑恺从疼痛中恢复身体活动力时，已经预感到站在他身后正举着枪的关远江会做什么。
伴随着一声枪响，来自于右腿的剧痛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那是子弹钻过骨头的疼痛，郑恺努力命令自己必须要马上反击，但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下一声枪声响起时，面前的左手背上瞬间就多了一个血洞，若不是这把枪是小口径并且威力不大，他的手掌应该已经全部粉碎。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眼前发黑，全身上下除了剧痛已经没有任何的感知，郑恺绝望的等待着最后一发子弹进入自己的身体，前面两枪是为了让他失去行动力，最后一击，想必关远江一定会直击他的要害。
可料想中那子弹穿透身体感觉并未到来，郑恺在混沌中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最后一发子弹被击在了离他不远的墙壁上，将本就破落的壁纸直接脱落一大块。他侧头就看到邓超和关远江撞在了一起，邓超借助着椅子的力量将关远江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而那个小型遥控器也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而被甩出，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停在了墙边角落。
几秒的空白后，这个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倒计时鸣音，被绑在邓超椅子背后的那颗炸弹的一小块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数字，从39秒开始，越变越小。
邓超看着被压制住的关远江脸上的恐惧表情也能知道被绑在自己身上的这颗炸弹是真的，关远江在他的压制下拼命做着无谓的挣扎，邓超狠狠瞪着他，确定他无法脱逃后，立即转过头看倒在地上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郑恺。邓超的心里无比绝望，以郑恺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独自逃出这里，他们三个，都会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邓超看到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绝望的眼里迸出了光芒，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大脑，被贴着胶布的嘴里不受控制的奋力向着门口那个人发出模糊的叫喊。
陈赫在踏进门后全部的注意力都停在那个倒在地面的人身上，脚下踩着的都是属于那个人的血，心脏像是被一记闷雷击中。呼吸困难眼前发黑的同时脑海浮出的是在巴黎遇到那个吉普塞女人掉落卡片的最后一张，被写着DEVIL（魔鬼）字样的卡片上的图案，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恐怖图案上的内容，会真的成为了现实。
从公寓出来后一直强撑着的意志也差点就要在这一瞬间全部崩溃，若不是邓超模糊着口音奋力朝他喊着，陈赫几乎就要被心头涌起的那一阵强烈疼痛夺走思考能力。
陈赫逼着自己不要去看那个受伤倒地的人，快速跑向邓超的方向，一边试图解开困住邓超身体的粗麻绳，一边撕开了邓超嘴上被贴着胶布。
下一秒陈赫就听到邓超对他喊道：“带他走！”
邓超避开了陈赫试图解开绳子的手，陈赫扫了一眼被绑在邓超身后的那颗正发出催人心房的鸣音计时器，显示着数字32。
陈赫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这个房间里的人，他想救的人有两个，但他却只可能救一个。30秒的时间，也许都不够他解开这些束缚着邓超的绳子。这样艰难的时刻陈赫只觉得自己所有思维都被定格，连身体动作都僵在原地。
“陈赫！”邓超看到了陈赫眼里的犹豫和茫然，立即出声逼他面对自己，“你答应过我什么！”
陈赫在邓超几乎是厉声呵斥下回过神来，两人目光相交的瞬间，那日在机场分别时的对话同时在他们脑中被回放。
他答应过邓超，一定会尽自己所有的能力让郑恺以后的人生过的安稳幸福，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一个承诺需要抵上邓超自己的生命。
邓超眼中释出强烈的情感，几乎带着乞求再次喊了他的名字：“陈赫！”
陈赫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又掐入了手心的伤口，疼的他直冒冷汗但也让他神智清醒了些，面对着邓超饱含着情感的眼睛，他不禁去设想着如果此刻他和邓超的身份互换，邓超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他自己又会是什么态度。
仅仅是设想中的这一秒，他的内心已经给出了清晰的答案。
没等到邓超再次焦急的催促他，陈赫猛的转身扑向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不敢去看郑恺身上的伤口，也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邓超，陈赫咬牙扛起了郑恺虚弱的身体，一大步迈向出口。
他知道自己最终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会让郑恺恨他一辈子，但他无法背弃邓超刚才在紧急时刻的最后嘱托，也无法背弃自己心中想要付出一切去让郑恺活下去的勇气。
就算郑恺会恨他一辈子，他都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无论今后郑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他，他都会一并接受，只要郑恺能活下去！

邓超得偿所愿的看着陈赫将郑恺扛起后带离，布着血渍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释然的表情，直到看到那两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他才收回视线看向被他压着的，满脸恐惧还在嚎叫着的人。
这几年所有的痛苦都涌上心头，而现在给他带来所有痛苦的源头，终于要被他亲自了结。
他会和这个恶魔一起下地狱，而且就算在地狱中，他都不会放过这个恶魔！
邓超对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冷冷笑着：“这一次，真的可以结束了！”
郑恺在意识昏沉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四肢的突然移动让他再次疼的全身冒冷汗。睁开眼后眼前依旧一片模糊，但仅凭嗅觉就知道此刻将他扛起的人是谁，无力去思考为何喝下了被他下了药的水后陈赫依然能这么快就赶过来找他，模糊的视觉中他看到了也在注视着他的邓超，而他正在离邓超越来越远。
就算他已用尽力气去挣扎，身体也只有微微的动弹而已，远不够让陈赫立即放下他。
他血肉模糊的左手想要抓住墙壁，让陈赫停下来，手指在粗糙的墙壁上摩擦着，指甲里都嵌进了厚厚的墙粉，虚弱的不停说着：“停下陈赫……放开我……超哥他……”
可陈赫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快速的移动着，下一秒他就被陈赫带离了这间屋子，来到了走廊上。他被陈赫轻轻放下后又紧紧搂在怀里，他知道陈赫正在连接他腰间的速降装置和那根被他留在窗框上的登山绳，他想趁着现在的机会，挣脱陈赫的怀抱后回到那个房里去救邓超，可是他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在这个过程里，陈赫通红着脸和眼眶，始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陈赫……”在他再一次焦急的叫出陈赫的名字时，抱着他的人突然将他一把抱起，紧接而来就是快速的下坠感。
在看到了二层的窗户时，他们两人的身体突然因为绳子的紧绷感而骤停，应该是那个破旧的窗框无法承受住他们俩的重量了。
没有了绳索的稳定辅助，他们瞬间快速随着重力下落，郑恺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他和陈赫会一起掉落在地面，二层的高度虽然不至于让他们丧命，但也一定会受伤。可没想到抱着他的陈赫借助着绳索的力量，突然一个侧身，接着他就被陈赫牢牢固定在了怀里，下一秒就是猛烈的落地感，他睁开眼的瞬间就看到了陈赫紧皱眉头的疼痛表情。
本就受过腰伤的陈赫，为了不让他直接落地受伤，硬是让他们的姿势转换了过来，让他坠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陈赫在坠落后的疼痛中已经无力再紧紧抱着他，郑恺顺势随着陈赫松开的手臂躺倒在了另一边，仰躺在地面看着顶层的那个窗口。
从那个定时炸弹的结构来看也知道最后的倒计时不会超过40秒。那个如兄长一般的男人，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身体因为极度的悲伤爆发出一股力量，郑恺看着那个窗口撕心裂肺的喊：“超哥！”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个窗口喷出巨大的火光，把周围的几扇窗户都全部震碎。玻璃碎片从高处降落下来，在他因身体重伤导致反应迟缓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视线范围内又出现了陈赫紧皱眉头痛苦着表情的脸。
陈赫张开手臂将他从头到脚牢牢护在了怀中，郑恺的视线范围内一片黑暗，只听得到碎玻璃落地的声音和陈赫沉重的呼吸。
在玻璃碎片不再掉落的时候，陈赫终于轻轻放开了他，郑恺的视线又恢复到了正常。面前陈赫布满了痛苦了脸上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心和心痛，视线微微下移后他看到陈赫的后颈也因为被玻璃碎片划伤淌下了鲜红的血液。
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一直全心全力关心着他的那两个男人，如今为了他，一个葬身火海，另一个则将所有的危险都抗在了自己身上。那个始终伴随着他的恐怖咒语终于又再次在死神的掌控下成了现实，可却被这两个男人生生的改变了，但这样代价沉重的改变，他宁愿不要……
如果他的死亡能换来邓超的存活，如果他的死亡能换来陈赫的安然无恙，他会毫不犹豫的随着那个害死了这么多无辜人的恶魔一起下地狱……
因为他的上一次受伤，就让陈赫痛苦了那么久，这一次他毅然决然的抛下了陈赫只身赴约，如今却还是因为这个决定而让陈赫再次目睹了他的严重受伤。那个存在于陈赫内心还未痊愈的伤口，又被他狠狠撕开……
一时间悲从中来，郑恺再也控制不住内心迸发而出的悲痛，视线在几秒内就被泛滥的泪水弄的模糊不清。
陈赫强忍住后颈和腰背的疼痛，努力撑起自己查看被他护着的郑恺是否有被玻璃碎片划伤，却发现自己身下已经有了大片的血迹，血迹的来源正是郑恺的右腿。
陈赫的心脏几乎要在这一刻碎裂，被他紧紧搂着的郑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满脸的泪水，连眼神都开始混沌。
陈赫艰难的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皮带，忍着手心的撕裂疼痛将皮带在郑恺右腿伤口上方绕了一圈，看了一眼面前正望着他眼里却没有焦点的郑恺，狠狠心用力打了一个结。
皮带收紧的瞬间陈赫就感觉到郑恺因为剧痛而浑身颤抖，做完急救措施后陈赫立即俯下身将郑恺抱入怀中，不停叫着他的名字，试图让郑恺恢复清醒的神智。
突然陈赫听到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刚才那三个巡警中的一个就出现在了巷子口，陈赫瞪着眼睛奋力朝他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巡警似是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愣愣的朝他点了点头后就迅速跑开。
陈赫的手心在经过刚才的折腾后已经全都是血，小心的捧住郑恺的头继续叫着他的名字，过了几秒后终于发现郑恺的眼里有了焦点，眼底还充满着深深的歉疚，陈赫知道他一定是在为半小时前下药的行为而内疚，一时间也控制不住自己，在焦急又心痛的情况下，眼泪夺眶而出，连声音都发抖：“郑恺！看着我！刚才的事我不怪你！但是现在你听着！你要活下去！你必须要活下去！否则！我就真的不会原谅你！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听到了吗郑恺！”
陈赫费力将眼眶里的泪水擦掉，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了郑恺那血肉模糊的左手，紧接而来的是身体在药物作用和强烈的精神刺激下造成的眩晕，他知道也许无法再维持住清醒的意识了，在昏睡过去之前陈赫仍旧继续不停对郑恺说着：“别睡过去郑恺！撑住！……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放弃！郑恺，别放弃！求你……”

34.3
今天是他的休假，正陪着儿子在自家花园里玩耍，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实时新闻，在听到了几个关键字后，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马上扔下了手里的玩具快速往客厅里走，电视屏幕播放着的新闻让他惊的心跳加快。
“怎么了吗？”他的妻子从厨房出来，看了眼电视机，又看看丈夫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后有些担心的问道，“这不是……你的老同学吗？”
只见面前的男人在对着电视机屏幕怔了几秒后，动作少有的慌乱起来，几大步跨向了沙发后的书柜，焦急翻找着什么。
“我记得是放在这里了……”他从书柜的左侧翻出一份被打印好的病例，低头看了几秒后对妻子解释道，“我答应过他，如果这个男孩出意外，我会拼尽全力去救！”
去到地下停车场上了自己的车后，他才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与邓超的通话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他没时间去思考邓超当时是怎么能先知般的预感到了这样可怕事情的发生，逝者已逝，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要完成他曾经亲口答应过邓超的承诺。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邓超向他说过的另一个人的名字，既然这个人是那个叫郑恺的男生最亲密最好的朋友，那么郑恺出了事，这个人一定会陪伴左右，也许，正是新闻里那个一起被送进了医院的男生。
汽车在轰鸣声中飞速开出了停车场，向着医院方向飞驰而去。

34.4
身体无比沉重，但存在于他脑部的某根神经正在不停的跳动，逼着他立即醒来。陈赫睁开眼的瞬间就被头疼欲裂的感觉再次弄的无比眩晕，狼狈的伸手拉住床沿的扶手试图将自己撑起时，就看到了自己被医用绷带包扎好的手，这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被灌注进了他的大脑，连同四肢都突然获得了力量一般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在站直的那一刻只觉头重脚轻差点撞在了床头柜上，腰背的疼痛也开始叫嚣，他咬牙撑起自己，维持好身体平衡后几大步跨向了病房门口。
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外面的王祖蓝看到他已经醒来也很惊讶，怔在原地刚想开口的时候，就被陈赫一把抓住了手臂。
陈赫的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和担心而抽搐着：“郑恺呢！”
王祖蓝的手里拿着几张医院检查报告用纸，尽管已经努力保持镇定，但陈赫还是观察到他的双手都在抖。
“陈赫，我刚见过了手术室里的医生，郑恺的家人……都不在，现在，必须由你来做这个决定……”
陈赫看着他僵硬的点头：“你说下去……”
王祖蓝稳住情绪后快速的将情况告诉陈赫：“子弹穿透了他的左手掌，那把日式手枪威力比较小，医生说通过往后的复健，恢复正常的难度不大。可是右腿，弹片进入了骨骼，而且已经感染了，就算这个手术成功，以后应该也会落下残疾，而且他失血过多，以他现在的状态来看，只能采取最保守的治疗……”
陈赫听过王祖蓝的简短叙述后，站立不稳靠在背后的门板上：“最保守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王祖蓝抿着的嘴似乎不想让自己说下去，在陈赫带着绝望又焦急的眼光中，艰难的说道：“截肢……”
陈赫只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突然变成了嗡嗡的鸣音，眼前的画面一点点下沉，四肢无力支撑他的身体，一下子坐倒在了地面。
王祖蓝无力撑住他高大的身体，只能扶着他慢慢倒下，犹豫几秒后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纸张：“陈赫，签字吧……”
陈赫死死拽着自己的头发，神经质般的摇着头，此时此刻就算他有再多的勇气都无法再这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让郑恺从此之后都以一个四肢不健全的残疾人状态去生活。
王祖蓝半蹲下来看着他，他能理解陈赫现在的心理处境，但时间紧迫，他无法再有任何拖延，只能逼着自己再说下去：“医生说，如果不截掉，肌肉会开始坏死，除了一辈子吃止疼药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也可能导致毒素蔓延全身，器官衰竭，除非把源头从身上切掉，否则就会，会死……”王祖蓝的声线里控制不住的出现了悲苦的哽咽，“陈赫，如果他没能活下来，超哥的付出，还有什么意义……”就算还不知道那个现场发生爆炸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根据几个巡警的叙述王祖蓝也能猜出一二。
陈赫僵直着动作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布满着黑暗的绝望，声音低沉着回道：“如果，今天在这的人，是超哥，你觉得，他会签这个字么……”
王祖蓝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连手里的纸张都握不住，随着他的松手而飘落在了地面。
陈赫再次看到了纸张上的那些字眼，红着眼眶立即逼自己移开了视线，他不是不敢接受这样的结果，就算郑恺从今往后真的无法生活自理需要他照顾一辈子，他都毫无怨言。此刻他会这样痛苦的原因，是他知道，那么骄傲那么要强的郑恺，是无法接受自己失去了基本行走的能力，要在轮椅和拐杖的支撑下度过下半辈子，那等于跟杀了郑恺没两样。可如果他现在不签这个字，就等于在这一分一秒的时间里放任死神一步步向郑恺靠近，陈赫倒在地面只觉得心脏都疼的快裂开……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请问你是……陈赫么？”
陈赫和王祖蓝同时侧头看去，面前站着一个大约四十岁不到的成熟男人，左手提着一只公文包，右手臂上挂着一件白大褂，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微微喘着气，似乎是刚跑过来的样子。
对方对着他们俩看一会，最后将视线停在靠着墙壁坐倒在地的陈赫身上，对上陈赫带着些疑惑的泛着血丝的眼睛，他走上前冷静又快速的说着：“我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你朋友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从地面捡起了那张掉落的纸张，“十分钟之内，你必须要做决定，但我来，并不是让你在这张纸上签字的。”他侧头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我的治疗方案，跟其他所有医生都不一样，我曾经治好过两个，本来也要被截肢的病人，不过我的治疗方案，会让手术的时间变长，麻醉师的用药难度也会增大，也就是说，会有更多的风险，你愿意让他赌一下么……”还没说完，那个一直倒在地面的高大男人就突然一下子站起，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力量之大几乎要让他的双脚都离开地面。
陈赫的脸上充满着愤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他说着：“赌？你凭什么？”
王祖蓝上前试图拉开陈赫，但无奈陈赫的力气实在很大，但被陈赫拽住的这位医生似乎并不恼，甚至还做出手势让旁边几个医护都不要插手。
他看着陈赫继续说：“对不起，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胡海泉，是邓超的老同学，在不久前，邓超就已经将你这位朋友的病例和身体情况都给我了。”
在听到邓超的名字从对方的嘴里说出的时候，陈赫条件反射的放松了手中的力量。
叫胡海泉的男医生低头看了一眼陈赫被绷带包扎好却又开始渗血的手心，抬起手臂轻拍他的手背：“他现在虽然很虚弱，失血情况不乐观，也进行了简单的半身麻醉，但他的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他还是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但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陈赫完全放开了他，僵硬着腰背死死盯着他说：“你是说，他现在，是醒着的？”
“对。”胡海泉似乎立即明白了陈赫现在的想法，接过一旁的护士递来的另一张手术同意书，“该进行哪种治疗方案，他本人应该有知情权。”
一个小警员向着他们跑过来：“陈赫，祖蓝！晨队他醒了！”
陈赫和王祖蓝同时抬起头看着彼此，眼中的神情都是苦涩无比，他们可以预见到刚从重伤中清醒的李晨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沉痛打击。
王祖蓝吸了吸鼻子轻拍了下陈赫的肩膀：“我去看晨哥，你……”又看了眼旁边的胡海泉医生，“你决定吧……”

34.5
陈赫和胡海泉快速的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胡海泉向陈赫解释：“我跟邓超算是革命友谊，但如果只是邓超的嘱托，我也不一定会来找你，没有一个医生会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我会愿意救治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朋友，是我从医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少数几个，拥有强悍的意志力的人。否则就算是撑过了手术，也可能会被痛苦的术后复健折磨到崩溃……”
陈赫逼着自己努力记住这个医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颤抖着声音问：“你对这个手术，有多大的把握？”
“子弹的一部分弹片穿透了大腿骨，股骨粉碎性骨折，治疗难度比普通骨折大，但并不是最棘手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有两块细小的弹片伤到了他的膝关节部分，手术过程中会切开一个很大的伤口，这也就是其他医生会主张截肢以保命的原因，膝关节的恢复是非常困难的。我之前在美国的时候，接手过一个跟他伤的差不多位置的病人，是一个篮球明星，他的腿骨碎裂情况比你朋友更严重，子弹来自于一把威力更大的枪，手术后我陪着他坚持了整整三年的复建，他现在，已经重回赛场了，虽然已经无法再达到之前的巅峰状态，但至少，能留在自己最爱的赛场上。对你的朋友，有多大把握，我无法准确回答你，手术台上任何情况都会发生。”他们终于走到了手术室门口，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胡海泉看了一眼后面走来的其他几位医生，“我知道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让你完全信任我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必须要做决定了，否则再过五分钟，他真的会很危险。”
陈赫的眼神里全部是焦灼的情绪，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咬牙想了五秒后，陈赫对胡海泉点了点头：“我必须先见他一面，让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胡海泉立即点头同意，不顾其他医生的劝阻，把陈赫带进了消毒室。
手术室的移门打开，陈赫在门口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一大步跨了进去。亮着白色灯光的手术室里聚集着五六个医护人员，见他进来，都齐齐向着他看过来，陈赫扫了他们一眼，视线最后停在了被一大堆仪器包围着的那个人身上。光是站在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看到郑恺那受了严重枪伤，已经被切开了伤口的腿，陈赫在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被子弹伤到了的断裂骨骼，一时间他只觉得心跳和呼吸全部都在这一刻停滞。只要想到那血淋淋的伤口此时此刻所在的是谁的身体，他差点就要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他的脑中甚至不受控制的去构想着，若是郑恺在这一刻停止心跳和呼吸，就此安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郑恺就不需要再遭受任何可怕的疼痛，他可以抱着郑恺，让郑恺在麻醉剂的药效下没有任何痛苦的离开，只要别再让郑恺感受到疼痛就行，而之后失去了郑恺的他自己，会遭受多大的心理折磨他都已不在乎了，多痛多难他都会扛着……
但所有冒出他脑中的这些想法，都在他看到了郑恺的眼睛那一瞬间被完全击碎。
躺在手术台上被带着呼吸机的郑恺，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应该是在案发现场从他手心里流下的血。郑恺虚弱的看着他的方向，正如那个叫胡海泉的医生所说的，在受了这样严重的伤的情况，郑恺的眼里依旧有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
陈赫一步步走近他，这才顿然醒悟，在他昏迷前曾强撑着自己不停对郑恺说着那一番恳求。郑恺一直坚强的撑到现在，正是为了他啊……他竟然因为自己过度的臆想试图让郑恺用死亡来逃避疼痛的折磨。
泪水模糊了双眼，陈赫快速的擦去，跪倒在郑恺身旁，轻揉着郑恺的额头：“郑恺，现在听我说……”
将所有的情况都给手术台上的人交代清楚后，陈赫发现郑恺充满了力量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份坚毅的勇气，那是求生的欲望。
现在的郑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躺在手术台上孤独的与死神抗争。而他陈赫是郑恺唯一的信念和勇气来源，他从郑恺的眼神中读懂了郑恺做出的选择。
郑恺想要活下去，想要完完整整的活下去。
陈赫含着泪微微俯身亲吻了郑恺的额头：“我在外面等你，你要加油……”
郑恺依旧静静看着他，可陈赫却无法再做停留，他怕再耽误一秒钟，都会影响医生的救治。陈赫快速的站起身转过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手术室，不停的告诉自己要相信郑恺的坚强和勇敢，一定会战胜死神。
可在跨出手术室的那一瞬间，他就站立不稳，身体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全身止不住的发抖，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眼前浮现着的全部都是那血淋淋的伤口。
背后有人轻轻拍了几下他颤抖着的后背，陈赫僵硬的回头看去，是胡海泉医生，向他递上了一张手术同意书。
拿起笔的瞬间才发现手指都因为过度的颤抖控制不好力量，字迹都歪扭着，最后一笔因为用力而把纸张都划破。
胡海泉向他伸出手，陈赫也伸手紧紧握住，颤着声音道：“拜托……”
胡海泉坚定的点头：“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不管是手术过程还是术后康复，我都会！”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上方那盏红色的灯亮起的瞬间，陈赫全身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因为紧张和担心而引起的反胃，他死死用手扣着自己的嘴都无法抑制住那一阵阵翻江倒海，最后只能狼狈的倒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不停的干呕。不久前被郑恺在水里放了麻痹神经的药物，再被郑恺危险的状况刺激的几乎崩溃，他早已疲惫不堪，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在这条冷清的走道上晕厥过去。
闭上眼时，大脑仍旧不停的为他播放着各种凌乱的画面：在案发现场邓超强硬要求他带离郑恺的语气和眼神、火光冲天的瞬间那一声巨响、刚才手术室里看到的郑恺身上那血淋淋的伤口……
陈赫不停的将自己的额头撞在医院的墙壁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脑中想起了郑恺在法国时对他说的那一番话：陈赫，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更好了，哪怕是让我再经历十次术后那样痛苦的恢复过程，我也依然会选择努力活下来……
陈赫咬着自己的手指，告诫自己要好好的等着，等着郑恺战胜了死神后回到他的身边来，他相信郑恺一定能做到。
可他仍旧控制不住内心那源源不断而来的疼痛，手心被刀刃划伤了不到5厘米的伤口，就已经让他疼到钻心，郑恺身上那么严重的伤，会给郑恺带去多么可怕的疼痛，可他此时却只能等在手术室外，不能为郑恺分担一丝一毫……
低着头只看到地面上都是他流下的泪，在面前出现了几双脚时，他都没力气抬头去看。
“陈赫……”熟悉的声音来自于他曾经的警局同事，“总警司找你，需要你现在立即去警局。”
陈赫脑中混乱，根本不想理这些人，他现在只想待在这里，待在手术室外，等着郑恺出来。
见他没反应，站着的人又开口继续说：“和邓超，还有郑恺，都有关系，希望你能配合，总警司现在正在医院外的车里，他在等你。”

34.6
吩咐司机先行下车等候，坐在汽车后座中年男人从上好的皮质烟盒里拿出两支烟，向着身旁的人递过去一支，意料之中的没有被接收，他收回手，随后给自己燃了一支。
“我想在去警局之前就跟你单独见一面。”抽到第二口后，他才收回一直看着窗外的视线，侧头望向坐在他身边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伤的陈赫缓缓道，“老陆和老岑，都是我的老战友了，我也曾经是邓超的老师之一。之前我一直都在其他分局，等我能帮上忙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赫木然着表情看着前座车位上的一块翘起的皮革沉默不语，总警司在一旁向他解释着那个牵扯了这么多人的案子如今终于被彻底查清，罪大恶极的人已经被确认死亡，而同样的受害者邓超在之前所做的一些事也被翻了出来，作为涉案人员的郑恺也要按照一些特殊的手续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受到相应的询问和处理，而现在则需要陈赫这个知情人向警局高层提供自己所有掌握到的信息。
总警司向着窗户的缝隙外掸了掸烟灰：“我已经都安排好，你等会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只需要按照实际情况去说就可以，郑恺的事，至多两年，不会更久……”话到一半，被一直不出声的陈赫打断了。
“这不公平……”陈赫的声音沙哑又无力，“他们，超哥和郑恺，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这样，不公平……”他无法想象在逃离了死神魔掌后的郑恺还要孤独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待上两年。
总警司轻按着他的肩膀：“从你们几个刚进入警校开始，我就一直关注过你们，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为了这个案子付出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但有些程序，是无法避免的。陈赫，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面对着警局高层十分诚恳的宽慰言语，陈赫仍旧难掩心中的汹涌而来的苦涩，仿佛这一刻李晨的重伤、邓超的离世，以及他能预见的此刻还在医院抢救室中同死神搏斗的郑恺将要面对的这些，统统压下来击溃了他的神志。只觉得眼睛都被酸胀的感觉控制，垂下头将脸部埋入自己掌心，受了伤的手心里都被黏上了咸苦的眼泪。
巨大的窒息和哽咽中陈赫听见一旁总警司接了个电话，应该是警局那边的人在催了。挂了电话后总警司又继续劝慰着他，陈赫的大脑都是嗡嗡的声音听不清楚，大概是关于郑恺的伤势不轻，再加上他本就有旧伤在身，这两年的时间不会在狱中度过而是会被安排在专门的看护地点。
汽车开动后良久，陈赫才略微恢复了些清醒，他明白总警司并未骗他，郑恺往后的状况会如何，很大原因将会取决于他接下来面对警局高层时候的诚恳态度，若是他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逻辑又混乱的去表述事情，可能还会给郑恺带去负面影响。他问总警司要了支烟，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担心，理清思绪想着自己等会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去跟高层们解释。
到达警局，陈赫进入了会议室，五个高层已经在等候，请他做在对面的座位上。
“11月9号那天的银行抢案，你在场是吗？”
陈赫双手交叠，做了个深呼吸后抬起头，十分肯定的回答：“是，我在场。”
“好，请你详细的表述一下当时所发生的情况。”
……
漫长的4个小时后，终于完成了所有应走的程序，陈赫在一份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出了会议室后总警司就告诉他，郑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手术成功了。
陈赫在放松下来的一瞬间就觉得疲惫难当，差点就要靠着一边的墙壁倒下。
“你还好吗？”总警司上前扶了他一把。
陈赫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总警司点头放开他的手臂，看了一眼走道另一旁的会议室：“没出什么纰漏，而且你向他们解释的逻辑很清晰，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争取缩短到一年。”
陈赫强撑着自己颓废的神经，向总警司道了谢后就急匆匆了离开了警局。
他想要见郑恺，想要陪在郑恺的身边，他一刻都不愿再让郑恺离开他的视线。

34.7
赶回医院的时候已是深夜，气温变的异常低，陈赫瑟缩着身体向重症监护室跑去，却被告知刚做完手术的那个病人已经被转到了特殊的单独ICU病房里，再次按着医护所指出找过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走道左手边那一间被几个警员在门口看守着的病房。
一时间怒意在他心中升起，陈赫几大步跨上去，对过去的同事下属完全不留情面，即将要有了激烈争执时，王祖蓝出现在了他身后。
“陈赫……”王祖蓝的眼眶发红，向他解释道，“不是他们不让你进去，是郑恺……郑恺说，他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
陈赫突然就放弃了同看守警员争执的动作僵在原地，抓着他衣服的两个警员见他似乎冷静下来后也立即松了手。
陈赫默默转过身去，伸手轻轻抚摸着这间病房的磨砂玻璃隔断。那个他深爱着的，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正在里面经受着难以想象的伤痛折磨，可他无法进去给予任何安慰。子弹穿透的，是郑恺的骨骼，被切开的，也是郑恺的身体，伤痛是郑恺自己的，就算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去替郑恺分担，都是无法被实现。
郑恺拒绝他进入病房探视的原因，他也了然于心，郑恺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被伤痛折磨的狼狈，也不愿让他看到无法靠着自己的能力站起来的样子。
他明白郑恺所需要他做的，只是等待，等待郑恺一点点好起来，像个正常人一般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走进他的怀抱里。
他的郑恺，坚强勇敢的郑恺，一次次战胜了死神的郑恺，一定会做到……
他们俩都已经历经了这么多的磨难，如今一切都已结束，他终于能同郑恺好好的在一起了，等待再长的时间他都毫无怨言。
可每每想到在今后那一年的时间里，郑恺将要经历的一切，陈赫只觉胸口那锥心的疼痛又弥漫开来。
耳鸣的感觉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陈赫松开了撑在玻璃上的手掌，一步步后退。身后的王祖蓝一脸担心的叫了他的名字。
陈赫抹掉眼里的泪后微微抬头看着他：“他只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在退到了墙壁处后陈赫让自己站稳后一步步向着另一个病区方向走，“我去看看晨哥……”
王祖蓝看着他蹒跚着离开的脚步怔在原地，他这两个挚友之间不需要言语沟通就能明白彼此心中想法的亲密关系，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害怕自己重伤后的样子会让陈赫更加伤心难过的郑恺，坚持不愿让陈赫踏入病房一步；在短暂时间内就明白了郑恺所作为何的陈赫，克制住内心强烈的担心，如郑恺所愿，忍着心疼默默离开。
王祖蓝已经压抑了自己太久，很多他一直在逃避的事，如今已无法再让自己拥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往事历历在目，他们加入这个团队时那样意气风发充满了信心的样子还被刻画在他的脑海。可从某一天开始，一切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悲剧色彩，他以为杨颖的意外出事，到王宝强因为过分自责而选择自尽，残忍的命运赐予他们所有人的痛苦都该结束，但殊不知，那都只是悲剧的序幕。那个终于为自己枉死的亲人朋友报仇的如兄长般的邓超，最终与那个罪魁祸首一起葬身火海；一直在尽心照顾着他们所有人，最后却要在经历了重伤昏迷后，醒来时就要面对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消息的李晨；彼此相爱，在被折磨了这么多年终于言归于好决定一起走下去，却仍是要被迫分开一年多时间的陈赫和郑恺。王祖蓝平生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命运的不公，他们几个不曾犯下任何滔天大罪，却为何要遭受这样可怕的折磨，顾不上旁边那些警员投来的奇怪眼神，王祖蓝慢慢蹲下声不顾形象的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