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很没形象地挠着头：“看着其实也不是太绿，就是有点发绿，跟平时红的黄的火苗不一样。”
“那……她到底要干啥？”
“对对对！跑题了！”
话说小七被楼主一笑吓得不轻，直到楼主把一杯热牛奶递到手里才回过神来。落了座，楼主就开始关心她生活得好不好啊、适应与否啊、还需不需要什么啊之类的。扯了两句废话，终于问到重点了。
“小七呀，我听说你拜沈扬为师了？”
还用听说？满院子都看见了好么……小七腹诽着，一边还是老实回答了：“是呀，师父对我可好可用心了。”
“学得怎么样？”楼主继续和蔼微笑关怀。
“也还好……师父没怎么批评我，大概就是还过得去吧。”小七觉得自己小心肝扑腾扑腾滴，又怕被赶走，又怕看楼主的脸。不知怎么，一说起功夫，阴差阳错想起了那个参军的姑娘，又觉得楼主会不会叫她去顶替那个不想参军然而不得不参军的姑娘。
正胡思乱想，楼主又开口了：“你师父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这“说什么”的范围可是太宽了啊……楼主您到底想从我这儿知道啥？小七心里泪流满面：“我……我……我师父说，他想让您看他收徒弟，还说，您当初要是同意了我现在就有师娘了……”
咕咚一声，楼主一头埋在了桌面上，声音那个清脆，听着都疼。
“楼主您没事儿吧！”
“没……”楼主晃晃悠悠坐起来，单手支着额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啥？您倒是快说吧。
“我是说啊，”楼主抿了口水，“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是负责这里安全的啊？有没有说过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呀？”

“啊啊，这个有过！”小七终于摸着门路了。“师父说了，他是负责咱们这儿安全工作的。负责安全工作的人有很多，他带队，每天晚上大家轮流守夜巡逻。”
楼主微微点头：“那他有让你跟着锻炼一下的意思吗？”
“师父说改天有情况就让我跟着实战一下的。”
“不必了，既然你师父很少批评你，那么想必是你学得非常不错，你从明天开始就跟着沈扬正式做工作吧。”楼主长叹一声，“他那么严格都很少批评你，当然是……”
“楼主你真的很了解我师父吗？”小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行吧……”
“那您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值得依靠信赖的好人。”
“那……您为什么不做我师娘呢？！”小七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楼主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罕见的落寞的笑：“我是个寡妇，立志为他守一辈子。”她指了指墙上，那里有一个和铺子里一样的小神龛，蒙着黑布，香烟净水。
“这是何苦！”小七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守着个死人又没有意义，他爱你就不会看着你为他守寡，他不爱你你还守着他干嘛！我师父多好，他会让你幸福的！”
“真是好徒儿，这就懂得为师父着想了。”楼主站起来，摸摸小七的头，“我也想像你这么洒脱，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能，以后你师父会告诉你吧。总之，今天你可以庆祝了，这个一展身手的机会，我给了！”
小七伸了个懒腰：“嘛，就是这样！她叫我过去就是告诉我，我以后可以和师父一起行动了。”
“诶？！恭喜你呀！”楼主的八卦我不太关心，我只关心我的朋友小七而已。
“嘿嘿，你以后都不用怕鬼了，因为晚上我会保护你的！”
我也想泪流满面了：小七你个神经大条的，我不怕那个鬼、我怕天天跟我唠嗑还要我给他做饭吃的鬼啊！
不对啊，鬼要吃饭吗？不要吃吗？
灵猫来吃过饭吗？来吃过的话她坐哪儿来着？
小七乐呵呵走了，我想问的话还没有问出口。算了，自己去看看吧。
我悄悄地出了门……

第二天，小七就开始跟着沈扬干活儿了。
烟雨楼白天的守卫就是正常作息，而夜间的守卫是彻夜不眠的：早饭前收工，早饭后活动一下回房洗漱安寝，下午起身运动一下之后享受个人时间，晚饭后一个时辰就该上岗了。
小七是夜间守卫。
关于这个我比较不能理解，因为都知道一夜不睡、黑白颠倒的作息对女孩子很不好，沈扬总不会不知道，况且小七还是很爱美的。
“沈大哥，你没考虑过让小七做日间守卫吗？”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啊。”
“诶？！”
“她更喜欢做夜间守卫。”
“怎么会！”
“方便啊！”沈扬龇牙坏笑，两排大白牙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光。
很快我就知道到底哪里方便了……
小七你每天的各种滋润是闹哪样啊！
“喂。”脸色青白的我有气无力地唤着餐桌对面的小七。
“嘿嘿~”埋头吃粥的小七抬头冲我扔来一记傻笑之后继续吃粥。
“喂喂。”能和师父一起工作也不用这么兴奋吧……
“嘿嘿嘿~”甜美的笑容，泛红的双颊，是只属于少女的美好……不对啊！
“喂喂喂！”我一指戳向小七的脑门。
“诶？袖子你干嘛？”话说小七你什么时候增加了呆萌属性啊！
“就想问问你傻笑啥……”
“回去告诉你……”小白牙一露，甜蜜幸福带陶醉。
回去……回去你就睡觉了……诶不对啊！我还有事想要和你说啊！
作息不太一样的悲哀就在于此，闺蜜之间想说说话都找不到能相处的时间。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对面那个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知道傻笑，真是神仙也没辙。
于是我暗自纠结了很多天。

后来我才知道，不仅我纠结，沈扬也很纠结。这是我看见他堪比某动物的黑眼圈和差点垂到胸上的眼袋之后知道的。
还是在某天早饭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沈大哥，气色不太好啊？”
沈扬默默看了我一会儿：“死不了……”
“带徒弟辛苦吧？”
“还行，不用我带。”
“不用带了？”
“凌苍带着呢……”
“他也来了啊？那多个人应该省心啊。”
“不是多个人，”一股强大的怨念袭来，“是少个人……”
“诶？！”
于是我又在某一天的深夜，偷偷溜出了房门。无视掉空中四处飞窜的光点和楼下庭院中三五成群的人，绕过铺子，来到前院。一路上没有看到守卫的人，也明知道他们不会大模大样给人看见，正门已经关了看不到外面，我自顾找东西垫脚做爬墙头状。只要我有爬墙的行动，肯定会出现守卫，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抓回去，到时候我只要说我找小七就好了，反正守卫彼此都是认识的。
“翠袖姑娘？”还没等我踩上那几块摞在一起都矮得可怜的砖石，男子温文尔雅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不是警觉质问的“谁”，我的领子也没有被人抓住，这嗓音的主人应该不是守卫了。
回头，看见高挑白皙的男人站在树下，卷发下干净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意，是门神。真奇怪，我到前院又找石头又做什么的，怎么都没看见他？
“袖袖~~~~~”柔软的女声还有刚醒来的慵懒，树后探出了妖狐睡意浓浓的脸，“这么晚了你在干嘛啊？”
我比较想问你们还没睡醒跑到前院来干吗啊，还是两口子一起！
难道我真的太投入了，以至于两个大活人过来都没发现？
“啊，我找小七。”如果他俩知道就更好了。
“她跟她男朋友出去了哟~就是她师父的战友。”妖狐打了个呵欠，“做守卫好方便，和外人约会也可以，嘿嘿嘿……”
“不要乱说。”门神宠溺地揉揉妻子的头发，“凌苍不算外人。”
“好吧好吧。反正你都没有买过那么多好吃的给我，我要糖葫芦！就那个红红的亮晶晶的一串一串可好看了的那个！”妖狐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
“那有什么稀罕的，让楼主给你做~”门神惯老婆惯得毫无原则。
不过你们俩拿楼主当厨子使唤真的不要紧么？再说做吃的那不是爱神干的事儿么？为什么吃个糖葫芦还要楼主做？秀恩爱也有点节制好吗？我一个大活人还站在这里呢，您二位就不嫌我晃眼睛吗？

小七原来是和男朋友出去了啊。
对哦，守卫真方便，找同行替自己看顾一下，自己就可以和恋人约个会什么的。虽然大晚上没什么好逛的，但是能在一起就很好啦，陪同巡夜那就更是一起解决了约会和工作，而且又不会违背规矩。
好像有什么不对？
小七和男朋友出去了？她师父的战友？那不是凌苍么！
还以为沈扬是开玩笑的，他们俩真在一起了啊！还趁着晚上工作的时候约会？！
我终于知道沈扬说的“凌苍带小七”“少了个人”是怎么回事：凌苍不满足经常跑烟雨楼来见面，沈扬安排小七晚班就天天能见到，所以小七当然是凌苍“带着”；他俩热恋正黏糊着呢，沈扬乐见其成的，或许干脆就放小七和凌苍甜蜜去、自己连徒弟的活儿一并做了，当然就是“少了个人”啦。
那我……我这一肚子话跟谁说啊！一开始还是惊吓，现在都熟视无睹了。
我知道我吃饱穿暖被人关怀照顾是很难得的，我也不是不想珍惜现在温暖的日子，我也知道这里本来就是个诡异莫名的地方、有无数邪奇古怪的传闻，既然没有选择地来了就该做到既来之则安之，可是现在我有一种不真实感。
似乎一切都是虚幻的。
娇软的小女孩另一面是什么？优雅少女的真面目是什么？谦和君子的背影转过头来会是什么？拍着你肩头豪爽大笑的汉子深夜躲在角落窥伺着什么？就连楼主也是一样，过于快乐的假面具下面是什么？那个神龛真的是她的亡夫？那个铺子真的能够养活这么多人？
我全身发冷，顾不得和那对夫妻告别就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

自然，第二天的脸色差得要命——这段时间我的脸色一直这么差。爱神总是给我开小灶，美其名曰“试吃”，新研制的各种食品统统装进我的肚子。然而，心病还须心药医，吃多少好东西，我的脸色依然那么差。
小七开始担心我，讲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讲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给我听，我知道，里面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凌苍讲给她听逗她开心的，她又讲给我听逗我开心。她给我讲好多好多她和凌苍之间的事情，满满的幸福。
她说：“袖子，要不你也试着恋爱吧？”
我想对她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否则我一定会说：“不，我才不要和这里的人恋爱！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
大家的好都是真的，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罩着面具，我看不透。
所以，就总是不能安心，而恋爱所需要的更不仅仅是安心。更何况，说到恋爱这一层，还有楼主给我留下的阴影。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小七懂了，我也懂了——我只是笨，又不傻。
简单概括下，就是：所爱非人，不如不爱。通俗点说：爱人渣不如爱自己。
所以小七还是在担心我。终于有一天晚饭后，灵猫出现在我门前，说楼主找我。
接下来的事情和小七所讲述的一样。我跟在灵猫身后，到了楼主的房间，拨开层层帘幕，绕过各种家具，在淡绿色的烛光中看见了长发委地、捧着杯子给自己灌浑水的楼主。但是，我并没有看见楼主惊悚的笑脸，我眼前的是一个眉眼平静的普通女人。
一杯热茶递到了我手上，散发着怪异的药香。
“喝了吧。”她语气平淡，“这个很适合你。”
我尝了一口，酸甜清爽的滋味混合着药香，在舌尖萦绕不去。突然，脑中一片清明，好像有大量的信息涌入，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然而，确实眼前一亮。
楼主看着我喝完了茶，才告诉我，小七来找过她，想带我一起做守卫。
“我没同意，因为你没什么本事，做不了这个工作。但是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小七工作的时候陪着她。”
“其实我不……”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打算体谅一下朋友的心情么？”
小七的好意，我无法拒绝。
“你想说什么，她都知道。”
“诶！？”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小七是我的朋友，能猜到不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你想，她是做夜间守卫的，你担心的害怕的事情，她都能看得到。”
好吧是我蠢……
“唉……喝茶吧……”她又给我倒了一杯。
于是我默默地把那壶茶喝光了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我没去听课也没去厨房，睡醒之后吃了早饭继续睡，下午才爬起来，跟着小七干活去了。
守卫集合，我才看到烟雨楼的守卫竟然那么多，而且小七并不是唯一的女孩子。沈扬很讲究效率，点了一遍人，分配了一下各自看守的地点，大家就四散而去。烟雨楼的守卫不是流动的，因为人多，只要每人看守自己的区域就好。小七分到的地方是一角比较偏僻的庭院，没有什么遮掩，我们坐在楼顶的瓦上向下一看一目了然。
我擦着手上的灰土：“可真够偏的，都到后山了吧？”
小七专注地盯着下面的庭院：“到了，这在后山都算偏的。”
“这边也会进来贼么？”
“不会，后山基本没贼。师父说，我们后面的人主要任务不是看谁会进来或者出去，因为要进出有点难，贼就算进来了，想偷这里的东西也有点难。”
我默默看了看那不是一般高的墙头，表示同意。
“我们最要注意有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比如火灾、楼内矛盾什么的，毕竟这儿的人要是起了矛盾，那后果有点儿严重。”
我四处看了看：“凌苍今天没来？”
身边的好友顿时娇羞了什么的一定不是我的错觉！
“和闺蜜聊八卦他可以不要听啦！”
不要以为是晚上我就不知道你脸红了诶嘿嘿嘿~~~
春日的晚上，夜风微凉，小七体贴地给我罩了件斗篷。
我们聊了很久，直到我困意袭来渐渐睡去。真是奇妙而心情开朗的一夜。
平静无事，身边有好友相伴，这样快乐的晚上有很多个。

我和小七就这样走过了三个季节。我看着她在楼阁树木间飞跃纵跳，看着她和侵入者刀光剑影，看着她从初见时的大家闺秀变成她心心念念想变成的小女侠。大多数时候，她是坐在我身边倾心畅谈的少女，然而，偶尔也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她。
“坐在这儿不要动！”她利落起跳，小小的身影飞扑向长廊上举止鬼祟、正向鹿枝房门摸去的人。那个人我认得，是刚来不久的小翠儿，印象里活泼甜美的女孩。
现在的她可看不出活泼甜美，青灰色的脸，长长的爪，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了。小七和她缠斗一处，快得只能看到残影。突然，小翠儿厉叫一声，显然是敌不过小七，抽冷子就要跑，却被赶来的其他守卫堵个正着，顽抗不得，被生擒活捉。沈扬审问一番后，小七走到小翠儿面前，一剑劈下。
我瞪大眼睛看着面不改色的小七，小七却若无其事地对我说：“来偷鹿枝宝贝的，这种东西又不能报官，发现之后如果没什么意外都是这么处理了。所以你看，动机不纯的进来了也会被处理吧？想偷东西很困难的。”
莫名想起一句话：要我美艳，还要我杀人不眨眼。
小七算是做到了。
又比如，某天，小七所在的庭院某处突然声音嘈杂、光芒大盛。
“不好！袖子，跟我去看看！”
好吧，明玦和若姬动手了……水边不系舟已经被毁了个七七八八，惨烈的现场令人不由得掬一把同情泪。
“住手！”小七佩剑飞出，插进了两人之间的地面。
惊动了守卫，不大好办。两人同时停了手，却依然怒视对方。
小七拔起佩剑，擦净还鞘：“有矛盾请示楼主去，非要动手就明天上习武台请大家作证。散了！”
然后就……散了……
小七摊摊手：“你看见了吧，就这战斗力，不制止不行啊。”
看着满地狼藉，我默默心疼楼主的银子。

当然，更多的时候，凌苍会来。当然，他们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止，也不觉得我在旁边很奇怪，凌苍甚至还会跟我讲很多往事，不过那个讲一讲就要和小七变相表白一下是什么鬼啦！这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碍眼，于是还是早早回房合适。
啊……真是平静的时光，平静到让人感觉时间都停止了，似乎大家就能永远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转眼又一年，烟雨楼里越发热闹——来了个戏班子，还挺出名。本来是楼主请来给大家增加娱乐项目的，没想到这一来就不走了，班主六郎和台柱子傀儡师梦梨都留在了烟雨楼。
但是，再热闹我也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小七要走了。
小七和凌苍交往快三年了。就在我们来到烟雨楼的第四年春夏交际之时，凌苍来见楼主，说想要带小七走。
楼主盘问了他各种问题，比要嫁女儿的娘亲还仔细，又询问小七的意见。小七含羞带笑，点了头。
“小七，你真的要走吗？”我站在小七的房间里，看着她仔细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嗯，他说，哦，我师父也说，他住的那个地方，现在还没法住两个人。所以，他只是想带我去其他地方走走。”小七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在床边坐下来，“就当我钻了个空子吧——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我就把他拐回来，到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
“那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
“袖子，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小七紧紧拥抱着我，“你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说我离开家之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一定是你。”
“小七……”我的泪水滑落下来，眼前一片模糊，“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要是找到了更好的地方，你就和他去做最平常的夫妻、去过好日子。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就快点回来呀！”
“嗯，我还等着你送我上花轿呢！”
“凌苍哥那么好，我是不用嘱咐你了。楼主也一定很高兴的。”
“嗯，我们都要很高兴。”

第二天，凌苍驾着辆小马车来接小七了。
早饭后，一辆小马车停在烟雨楼的后门口。健壮的矮马，朴实无华的木车，粗衣布鞋的凌苍自己驾着车子。当然，他也免不了被为难：无人理会地站在那个压抑的庭院中等待着。但是他满心要和心爱姑娘长相厮守的喜悦直接透在了脸上，别说等一会儿，就算等一天，只要能带小七走，估计他都不介意。至于庭院给人的压抑感，他大概完全就没有留意吧，如果知道这是小七曾经等候的地方、他正在和当日的小七做着相同的事情，恐怕只会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享受。
小七梳洗完毕，被大家簇拥着走向后门庭院。她依旧是来时的样子：黄衣绿裙，粉面无瑕。然而，手指上小小的银戒指已经换成了一只金圈戒指——那是她和凌苍许订终身的信物。
“最后问一遍，是凌苍留下来还是小七走？”楼主过分快乐的笑容里多少带了些惆怅。
“我还是想带她走。”凌苍挠挠头，脸上一抹幸福的红晕，“虽然这儿好，沈哥也在这，但是吧，我还是想趁年轻带小七到处走走。你知道的，她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我明白。”楼主拍拍小七的肩膀，将她推向凌苍，“去吧，玩够了可以回来，带他回来也行。要是以后不好了、两口子拌个嘴什么的，也可以回来。但是记住规矩，只能回来三次。”
小七低着头，向楼主微微屈膝行礼，走上来最后抱了抱我。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或许是激动、是喜悦，也或许是对未知的不安吧。
“我走了……”小七一步三回头地向我们挥着手，一双总是盈满笑意的桃花眼中泪光闪现。
她的身影消失在马车里。凌苍向我们抱拳为礼，上了马车沿着山路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大门又缓缓关闭了，人也各自散去，庭院回归寂静
小七，你和我一起到这里来、在这里见面，然而这里终于只有我自己了呢……
独自走回房间，经过身边那扇门。门里曾经住着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然而现在人去房空。
或许，小七还会回来的吧？
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还是不要回来更好。
或者夫妻二人一起回来，就像门神和妖狐，那也不错啊。
会一起回来的吧……

小七走后，我还是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没什么和人交往的心思、熟人圈子扩大得慢了。
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小七，也特别羡慕小七。
开阔而且直率的女孩子，想到就去做，有疑惑就去问，仿佛什么都不用顾虑。
然而她走了，可能会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楼中时光悄悄流过，外部却是局势动荡。参军的姑娘回楼的次数越发少了，铺子的生意也萧条了些许，夫子们倒是会经常回来，眉间皆有焦虑之色。从大家的话语中，我知道，外面颇不平静，各地军团蠢蠢欲动，小七给我讲过的那些什么七星士、四将军都在加紧练兵，战事将起。沈扬挂念徒儿甚切，总是和我唠叨两个小没良心的一去不归、都不知回来看一眼。
小七，你在外面好不好？会不会有危险？你快回来啊……
我的思念，停止在两年后的夏天。
那年，出奇的闷热，树上蝉鸣使人愈发焦躁。我在自己房中，热得懒洋洋不愿意动。突然外面喧闹起来，有人敲我房门，开门一看，是楼里的若姬。
“哦嘿~翠袖，你快去看哦，小七回来了哟~”小姑娘憨憨软软的声音，带着自己特有的口语习惯。
小七！回来了！
我什么也不顾了，跟着若姬就跑出去。不是往前面铺子旁边会客的地方去，是往后面小院的地方去——小七不是回来看望的，是真的回来了！
这一回来，就不走了吧？
小小的庭院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黑衣低髻的楼主站在前面迎接。后院的大门敞开着，门前一驾小小的朴素的马车，粗衣布鞋的凌苍打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扶了黄衣绿裙的小七下车，一如他们离开的时候。然而，小七和凌苍，却没有走时的快乐，面上的忧愁，散之不去。
这是什么情况？

我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就见凌苍牵着小七的手交给楼主，郑重道：“阿姊，我不在的时候，小七就交给你照管了。”
晴天霹雳将我劈了个外焦里嫩。凌苍这是要和小七分开的节奏？而且他为什么会管楼主叫阿姊？这算哪门子关系？从沈扬那边儿论的吗？
“我明白。”楼主纠结地揉着自己的额头，“但是我真的劝你考虑，这不是什么好事，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就不说了，你得考虑值不值。”
“为这样的君主征战自然是不值，可是，不早早结束、任由战火蔓延，受苦的还是这个国家的普通民众。”凌苍也很愁，然而意思却很明白，“我作为一个军人，自当为国为民。”
“你的小七也是这个国的民，你就忍心放她在这儿？你不忍心别人妻离子散，倒好意思让你自己媳妇儿守寡？”楼主一贯的假笑都化成了冷笑，很有点咄咄逼人。
“她……还不是我媳妇儿……”凌苍讷讷道，“我们还没成亲。等战争一结束，我立刻就回来迎娶！”
“你要是死了呢？”
“她还是清白姑娘家，到时候要另嫁个人家，求阿姊……帮……帮……”凌苍垂着头，可怜巴巴。但看在我的眼里，却觉得他可恶。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家要在国的庇护下才安稳。但是，国也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没有每个家的安定，又怎么会有一个和平稳定的国？连自己的家也保不住，怎么好意思说保护别人的家？要是每个家的男人都能站出来保护好自己的家，那还用别人牺牲自己来保护吗？
“呵~呵~”楼主连笑脸都懒得给了，“你确定她愿意？”
“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可是有什么办法！”凌苍猛然抬头，满是血丝的眼大睁着，“我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我也抛不下她！但是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万一真有点什么，这里也保不住啊！”
“所以？”
“所以，我不如送她回来，还有个栖身处。我去打仗，多个人多份力就多一点胜算，早点平定了，到时我若还活着，就能早点来与她团聚。否则，这里迟早也不安全，这么乱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高大的汉子，竟生出了几分凄楚无助，“若是我死了，求阿姊给找个好人，万万让她嫁了。我俩无夫妻之实，别让她守着。”
“我懂。”楼主长叹一声，眼圈霎时一红。
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寡妇来着……

“楼主，不，阿姊。”小七突然开口，“不劳你费心。”
她转向凌苍，小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面貌刻在心里一般：“凌苍，你说我们没有夫妻之实，但我告诉你，我们有夫妻之情。你今天敢抛下我，以后必须对我负责，你一定要来娶我，风风光光的来。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我就只能是你的妻子。你不想让我守着，你就得给我活着回来！”
“可是……”
“没有可是！是死是活，你都是我丈夫，我都是你妻子，你……别想把我推给别人！”
凌苍还想说什么，却被小七推着转了个身。小七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把凌苍推出了门：“你走吧走吧走吧！快走快回来！”
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彻底隔断了两人最后的对视。
小七回来了，带回来的却不是快乐。她不活泼了，不爱笑了，也再也不做夜间守卫的工作。虽然还住在之前的房间，却经常来我房间里一坐一天、给我讲述她和凌苍之间的点点滴滴。不来找我的时候就登上最高的楼顶凭栏远眺，像所有等待良人归来的思妇，向着凌苍离去的方向安静地遥望。
外界战火愈烈，不断有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然而烟雨楼的生意虽然萧条，却一直还在持续。我很奇怪，为什么还有人购买这些东西？铺子里除了衣服，实在是没什么实用的东西了呀。每当我问起，楼主都只是笑着说一句“人和人不一样”。
战火纷飞，难民渐多，不断有人来烟雨楼。然而，声称自己被舍弃也好、要舍弃也罢，楼主一概闭门不纳。街上搭起了救济难民的粥棚，烟雨楼却没往外施舍过一个铜钱。
楼主每日都会将外界的情况当故事一样讲给小七知道，尽量让她知道一些凌苍所在部队的动态，我也在一旁听着。小七曾问楼主为何不也行些善举，为凌苍和那个参军的姑娘积些福德。楼主摇头，说：“我不施舍，是在为你们积攒福德。”
后来我明白了，然而这是后话了。

这时的小七，依然是那个望穿秋水盼夫归的小七。
小七每天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更美，说要让凌苍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见最美的她。
小七会跟着沈扬继续练功，说以后成了亲要有个好身体操持家务。
小七绝不肯因为思念消瘦憔悴，说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让凌苍担心。
小七会对我说：“袖子，好人是老天都保佑的，大家都会没事的。”
然而，她不知道，烟雨楼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多。有的信，楼主拆开看了，会昏倒。
终于，在第三年的初冬，一封书信送到楼主面前，是锦绣亲自送回来的。
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盒子。
书信是楼主的，盒子是小七的。
书信里写着凌苍的荣耀和对小七的表彰，盒子里装着凌苍的躯体和小七的盼望。
原来，那么高大的汉子，最后也只留下一个小盒子而已。
那天，小七抱着满满一盒灰白的粉末，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看不出情绪。
一张无瑕的面孔无悲无喜，一双桃花眼亮得慑人。
得到消息的大家围着她，却没人敢上前相劝，因为，说什么都不合适。
已经卧病许久的楼主软绵绵跪在她的椅子旁，脸色蜡黄，长发散乱，仰望着她的眼神紧张、惊慌，再没有那种勉强的但好歹还是笑容的笑容。
很久很久，久到时间都几乎凝固了。
小七抱着盒子慢慢站起身，安静地扶起楼主。
楼主的声音都在不可抑地颤抖：“小七，不要吓阿姊……想哭就哭出来，啊？”
“我没事。”小七突然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他回来了，我高兴。”
“你……”
“阿姊，我终于等到他回来了，我们的婚事也该办了。”
“……婚事？”
“嗯，他葬在哪儿，我就住在哪儿。”
“那……那他要葬在哪儿啊？”
“就在他家老屋，离这儿不远的山里。那是他的家，我的婆家。”

最终，楼主答应了。
婚姻之事是大事，更何况小七的婚事如此特殊，楼主是跟楼中众人好好的商议了一下的。本来大家都认为，外面兵荒马乱，还是劝阻小七带着凌苍的遗物留在楼里、大家有个照应的好。看小七的状态，应该不会寻短见，只怕她生得娇美又兼目前精神恍惚、出去被人所害。但当沈扬指出了凌苍生前居住的地方，众人顿时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实在是山沟偏僻，兵祸不及，若不是实在简陋狭窄，凌苍当初带小七于彼隐居，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娇小柔软的少女鹿枝甜甜一笑：“这地方好，小七若是住在这里，有我呢，连探望都省了。”
众人又讨论了一下这个特别的婚事该如何操办，便各自散去。
转眼就到了挑好的良辰吉日。
小七早早起来，梳妆开脸，脂红粉白，满头珠翠，穿了伯然特制的大红绣金嫁衣，面前垂着晶莹璀璨的水晶珠帘，明光潋滟，更有一颗泪滴状鲜红晶石坠子悬于眉间，衬得容颜如玉。
这颗坠子，是小七要我为她戴上的。要是依我，才不要这个东西，明晃晃一颗血泪！
那是小七心里，流不出来的那滴血泪……
一切准备停当，沈扬为师为父，背着小七出门，送上悬花结彩的马车，亲自驾车前行。烟雨楼众人皆戴大红轻纱斗笠遮面，浩浩荡荡，送新娘往婆家去。
没有请吹鼓手和仪仗队，唯有楼中众人静默无语，飘然行路。有几个素日擅吹笛的，用笛子按照婚礼的调子吹奏出来，权作喜乐。
朔风凛冽，草木枯黄，笛声清越，天地苍茫。
送亲队伍正行，却见远远有马队驰来，人数不多，却抬着很显眼的什么东西。
送亲队伍停下，马队正奔至面前。看骑士的服色，是雪女王的亲军，中间簇拥一个官员。
两队人马，就那么静静地对峙着。
“女王手谕！”官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苏氏女闺名慧子者速接！”
苏慧子？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