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地网天罗
　　我蹲在地上，将杂物分门别类地放进棕色纸板箱中。如果再不清理，我的房间就会被垃圾淹没。
　　前几日途径书屋，偶然瞥见一本自我提升类的书籍，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内容无非是号召人们把堆在家里无用的物品丢弃，打造整洁的外部生活环境，进而影响内在情感。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小学就懂了，只是，原本在家人的督促下能够轻松办到的事情，离家工作以后独自实践起来有些难度。
　　我自认为并不懒惰，只是缺少整理旧物的时间。一旦真的着手开始实行，才发现其实是一件大工程。做家务也有其中的门道，全职主妇不好当。幸好我不是主妇，我是警察。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可值得庆幸的？我叹了一声气。
　　打开旧书，哗啦啦地翻页，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我的目的是大致判断书的留存价值，顺便看看里面是否夹着什么纸片或文件，如果两者皆无，就把书处理掉。
　　不过，文字看不进去，纸片也没碰到，倒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在书页间捕捉到一块红褐色的印记，我立刻将书往回翻，发现那原来是一团干涸的血迹。
　　很快我回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当时我还在念书，某天去图书馆自习，偶遇汤川学，便坐到他的对面。他听到我放书包的声音以后抬起头，我们互相小声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像陌生人一样各看各的。
　　那段时间的天气异常燥热，再加上我的饮食大概有点不注意，导致看书看得正认真的时候，一滴滴的鼻血突然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淌。
　　为了保护专业书，我的第一反应是脑袋用力向后仰，但下一秒我就意识到这是不恰当的处理方式，于是我又迅速身体前倾，用手指捏住鼻梁。
　　一来一去，动静有点大，简直像玩杂耍的猴子似的，汤川不可能注意不到。
　　汤川愣了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笔，走到我身边，手掌轻轻地托住我的后脑勺，掏出餐巾纸帮我擦掉流到下巴上的血。
　　旁边有陌生的同学向我们投来好奇的注视，大概这个画面确实略显滑稽。幸好有汤川在，替我分担了百分之五十的尴尬，尽管从他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
　　我闭上眼睛，汤川替我擦鼻血的动作，令我回忆起了小时候吃完饭以后妈妈帮我擦嘴的经历。
　　之后，汤川放开我，动作麻利地用纸巾吸干书上的血迹，扔掉垃圾，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应该是去洗手了。我像做梦一样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又用相同的视线迎接他回来，
　　见我还在发呆，汤川无声地笑了一下，可能被我逗乐了。
　　他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继续学习，我的鼻血自动止住，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不是书上还有血迹作为证据，我没准会以为这个小意外是我臆想出来的。
　　十多年后的我蹲在凌乱的房间内追忆往事。虽然血迹如同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阀门，但我仍然合上书本，毫不犹豫地将它放进待扔物品的纸板箱中，假装未曾窥见这段封存的往事。
　　我怅然若失地俯视一地狼藉。为什么越理越乱了呢？这么多东西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我突然不想整理了，因为很快我就被学生时代的记忆淹没了。于是我顺应心情坐到床边抽烟，就好像看喜剧大片应该搭配膨化食品和碳酸饮料，怀旧时间与香烟更配。
　　汤川，草薙，帝都大学图书馆，学生时代，人物地点时间要素都集齐了。利用这些关键词，我沉浸于习以为常的烟味中，在记忆的一隅又挖掘出了别的内容。
　　那是一次奇妙的借书体验，或者说一次有趣的偶遇。
　　我在两排书架之间缓慢地走，心中默念书籍检索的结果，在五花八门的同领域书籍中寻找目标物。找到以后，我将厚重得犹如字典一般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捧在手中翻看。我注意到书架的另一端有别人在，但我没去管。
　　然而，我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一段时间，书架对面的人影却始终没有移动。我这才感到奇怪，抬头去看。没想到居然是汤川，他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我发现他。
　　他在书架那头，我在这边，我们透过书架两层板之间有限的空位置看着对方。这种场景很适合恐怖电影，或者爱情电影，只看背景音乐和光线如何烘托气氛。
　　说到电影，我以前和汤川一起看过一部，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必要为它伤神。
　　我抽完烟，继续整理旧物，左边箱子里的东西留下，右边箱子里的扔掉。
　　但是右边箱子里的回忆扔不掉。
　　我掏出那本专业书，将沾着鼻血的那一页撕下。我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一双手轻轻地托住我的后脑勺，为我擦去鼻血；我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一双带笑的眼睛，在书架的那一头凝视着我。
　　我十分想念汤川学。
　　回忆在蚕蚀我，如地网天罗。
　　完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