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幻想一个空白世界的突然出现,没有逼仄的街道,没有发霉的垃圾桶和剩菜剩饭,没有阴雨延绵的季节,没有一个汽车驶过,没有涂脂抹粉的人们搂搂抱抱走进那些闪烁的昏黄之中,世界空空荡荡就好,也许有几根天线穿过头顶,不时在路上会看到几根孤独的水泥电线杆,电线上,有几只麻雀短暂的停留,然后飞走,他们不会犹豫每一次飞走要不要在多留一下,他们飞走了就是飞走了,绝不会在你的眼前做任何重复的动作,哪怕是多扇一下翅膀,这空白之中,也没有多余的色彩,纯度的灰色偏白,不冷不热,行走的时候,可能需要一些脚跟和地面接触时候所发出的空洞的声音,那样看起来空洞就显得有意义了。
他是在一个发霉的出租屋想这事情的,那时候的他,混沌不堪,头发披肩,还不经常洗,白色的已经变成了黑色的背心,黑色的已经变得斑斓的大裤衩,一双看上去就不属于他的比他的脚还大很多倍的拖鞋黏在他的脚上。他站在院子里的生了锈的水龙头前面,将断断续续的自来水捧到了脸上,一种冰凉在他的大脑之中迂回,那空白的世界,也许还要有一条无声的河流。于是他把牙刷含在嘴里,就回到了出租屋,在纸上写道:我含着的薄荷味的你的味道,我行走在异国他乡的没有你的道路,从此以后,我以一种苍老的姿势站在无人的空白世界。在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这样的话:你骑在马背上,身后是色彩斑斓的天涯,天空中满是红色的铁锈和绿色的铜锈,我就是你身下的白马,我将驮你转过身去,走向它们,让我们成为那只是想象出来的图画”。他没有继续往上看,他就是这样,写完一句话然后就忘了,就如同牙膏已经在他的口中融化,而他浑然不觉,直到打出了一个冷飕飕的哈欠的时候,他蓦然感到是一种荒凉正在身体之中绽放,然后便陷入到那漫长的黑暗之中。
空白世界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构建,他又想起来了,他要走到一处石头做的房子里去,没有屋顶和围墙,没有地板和所谓的关于房子的痕迹,他要在那里躺下去,如同躺在一所房子里,他想摸到水就摸到水,他想摸到天就摸到天,他想摸到什么,就摸到什么。但最不该有食物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他厌恶那些肉所发出来的味道,也厌恶蔬菜煮熟之后的样子,于是这个空白世界里,食物就消失了,因此他从来不会因为饥饿而痛苦,因为吃得很饱而走的洋洋得意。
出租屋的墙上开始滴水,楼上的下水道又坏了,难闻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他熟视无睹,茶壶在火上呼呼的冒着热气,他那白色的,已经掉瓷的茶杯在等待着浇灌,水在墙上开始了艺术家的创作,它画出了山,画出了花,画出了鸟,当然它还画出了自己,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他的空白世界之中还需要一个自己,于是他和他自己,就走在那个世界里了,他们不言不语,用一种熟悉到陌生的方式并存,因此他觉得里面的他和他自己一定要分辨不清楚,哪个是他,哪个是他自己,因此他有时候觉得他自己就他,他好像也是他自己。
他站起来,从黑暗里站起来,走向茶壶,像走向一座火山,等待着的又像是一场海啸而不是火山喷发,水进入茶杯的声调逐渐升高,预示着它在某一短暂的时候将被暂时的充满,而他即是它的救世主,为它喝掉一切的痛苦。他将这种痛苦也一并的放进了空白的世界里,是以一种雾气的行驶而存在,这样你就可以看到,这个空白世界里,天线伸到了天边,麻雀刚刚起飞,河水依然静止,灰白的世界的角落弥漫着白色的,浓重的雾气,他和他自己躺在他们的石头的,没有房顶和地板,梦幻的房子里,他一下是他自己,他自己一下是他,他们交换着自己的身体,他们和自己永远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