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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村保造:独立欲望的内秀之花<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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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村保造作为日本一代知性派导演,其创作的影片几乎都遵循了女性——欲望路线,将原生态的残忍和女性的崇高赤裸裸地展现。他的弥漫的情思无一例外都和女性自主独立的欲望有关,因此他在对男性权力不无刻薄的揭露中,总揽一份对于女性超拔脱俗清高自我的体认,诠释了电影中的新一代的女性人格观。
增村保造是最懂得女性的小众之美的,他在一系列诸如《海蜇传记》《麻木的海蜇》中,将各色或不追惜往事,或不贪慕权势的性情女子刻画得往往入木三分,她们往往摆脱不了自身的困惑,也不期待男子爱情宝典的狐疑般的教化,只有将一脉风华寂寂点燃,存在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个五脏六腑的天崩地裂,也是脉动和释颜的归化与潋滟,于喑哑失语的世界中追觅自身的空间和魅力。
绝代风华的导演在电影《清作之妻》中寄予了人性内涵,军官清作的妻子刺瞎了他的双眼,以此断绝他辗转流离于战争的愿想。清作之妻像一股蛊毒,霰雾弹,在若尾文子绚烂的美的演绎下熠熠夺目。她骄傲,她撒泼,因为爱到了极致所以极端到了极致,燃烧着灵魂的悲壮的同时,也赞叹了惊世绝艳的标榜。因为雾霭沉沉的军旅生涯放逐的不仅是身心,还是那些外在的功名荣辱的流毒负累,将人的灵魂灭却在往生无涯的荒原里。和黑泽明趋向中庸保守的人性理想主义不同,和沟口健二注重长镜头的人性展示和物哀的感伤主义思想迥异,增村保造以极端的创作理念,似雷霆万钧的灵异冲击力,席卷了彷徨澹望了期期艾艾的怅惘。
而增村保造最为中国知识分子所熟知的电影《刺青》,再度启用了妖硕风华的若尾文子——让其担当其灵性和果敢的教化。她的奇特在于将蜘蛛刺青的瑰丽可怖与自身于现世的怒火交织,杜鹃啼血而丝毫未有怯懦委蛇于固化,她对于自由的祭礼让她如同火凤凰一般硕硕其华。她贪慕财权,欲望的裹挟让她对于自身的贞洁没有呵护式守望,而只是一再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才智利用充满卑怯和丑陋的男性世界——恶性只属于强者和具有美德的人,因为卑微的行为只属于屈从者。疮疤和颠簸不能让她对现实投降,只以倒戈相向的方式将命途的不公打入心念斑斑的骷髅式,并将不造作的言语发挥到人性自由层面的至高处,而所有的守旧的道德主义者的喟叹永远也无法窥探其异怖心理,她的心态与她的执着固然扭曲,但其凄异的本质正是在于一身爱好是天然的守候。
洛丽塔的理想配偶,只能在童话中依稀可见,而生活最雅人深致所包蕴的,则是一次次光怪陆离的失常和分寸计算的失策。《痴人之爱》中的直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她不甘命途的盘桓为川木郡所掌握,带有如妍似火气质的她如饥似渴的与他者发生关系,终被川木郡怒不可遏的赶走。狐疑惶惑的本身即是对于踌躇满志的解构,意欲在爱河中树立威信胸有成竹的川木郡最终沦落为直美胯下的玩偶。
同性恋电影《万字》则讲述了灵魂怒放与飘零,剧中人物流于情感偏执狭隘的一面而不知深沉自省,凄异的离魂歌逐渐占据了灵魂的主流,唯有将孤魄继续抑郁放逐在绵缈的思绪间。光子的声色邪魅,书写着深刻的欲望交织和血霉,她的奇特在于排斥了社会化体系对于女性的定义和性别构建,树立起自我的旗帜向孤漠的人世瞥尽浑浊的望眼,她的觊觎和周旋为的是在各种关系之中游刃有余,而关键时刻又能够尽人事之巧妙,以绸缪婉转之度高蹈于杳杳渺渺的人世间。
电影《妻之告白》则深刻展现了蛮横物议、流言蜚语、道德主义以凌驾于人类品格的方式杀人造次。作为男权社会的道德载体,泷川彩子没落在纯粹情绪的执着歌咏之间,凄异可怖的是道德作为桎梏绑架内心激流的祭礼,以魂消香断作为终结残酷物语的实在。年轻时分的彩子为了物质委曲求全和年长甚多的丈夫——药学部的教授结婚,残暴与忽视,视若池中物的精神侮慢,灭却了栀子花性灵的逸魄。彩子作为杀人嫌疑犯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原来和泷川以及幸田登山的过程中不慎滑倒,悬挂在悬崖之际,彩子唯有剪断绳子让丈夫堕入悬崖死亡,而成就保险金以及结束无根飘萍浪涛席卷的不幸婚姻回忆。在人类走向自我实现过程的因果链条中,有多少咄咄逼人甚至斩断生命权的振振有词扼断生命的价值体系?彩子即便为报复满腔怨愤而杀死丈夫,她的存在为何不能被视作至性求全的范本?尖锐的人性冲突夹杂在彩子和丈夫泷川的生涯之间,彩子的逸魄被浓墨重彩的勾勒在与幸田的合欢琉璃,而幸田原本愿为彩子效犬马之劳的浩荡宣言也被人性的桎梏所扭曲,他在了解彩子是杀人犯之后选择离开彩子,心智中的道德洁癖杀死了彩子!道德高标的圣化世界充斥的是森严的道德律令,情致不能舒展的缘由在于心中裁夺与抗拒的戒尺,自由不羁的人性之歌不能在硕鼠人间得到吟咏和歌唱,悲凉的永恒在铿锵的颤鸣,铭刻的不仅是旷世的孤漠,还是缺乏宽容质素人世间流毒的遍及。
增村保造的电影旨在于“破”,他从不求全,苛求女性具有如何古典而雅人深致的传统人格,亦不寻求一种大众化的女性观,在他的镜头拼接下,展现的是女性生存和发展的绝大文章。他绵密而高蹈,复杂但不隐晦,从安身立命与求取人道尊严的角度织造出锦绣未央。他的电影所昭示的女性观念,至今仍不显得过时,甚至有必要借他的壁立千仞书写时代新浪潮的篇章。


IP属地:江苏1楼2016-11-20 15:14回复
    增村保造ZT
    出生于日本山梨县甲府市。就读于旧制第一高等学校、东京大学法学部,精英道路畅达无阻。三岛由纪夫也是其在东大法学部时代的故知。 1947年作为助理导演进入大映,同时进东大文学部哲学科深造。1952年留学意大利。回国后作为沟口健二和市川崑的助导参加电影拍摄。1957年以处女作《接吻》崭露头角。从第二部导演作品《青空娘》开始和若尾文子携手,创作了《妻は告白する》《清作の妻》《「女の小箱」より 夫が見た》《赤い天使》等重要的佳作。此外,增村执导的《兵隊やくざ》(按:やくざ即yakuza,流氓地痞黑社会)《陸軍中野学校》l两片,分别是胜新太郎、市川雷藏超人气系列片的发轫之作。可谓大映鼎盛期的支柱人物。 1958年,在杂志《映画評論》3月刊上发表「ある弁明(一种辩解)」的评论文章。主张“本人的电影,是为给日本电影塑造现代人物像而作”,并对成濑巳喜男、今井正等当时的电影巨匠进行了猛烈批判。{注:该文收录在佐藤忠男、岸川真编著的「『映画評論』の時代」(カタログハウス)P.200~} 大映倒闭后,增村在ATG导演了《大地の子守歌》《曽根崎心中》两作。另外,和勝新太郎的团队合作,着手制作后期代表作《新兵隊やくざ -- 火線》。 1970年代,以大映电视为中心,一手承担了《保镖》、《赤色出击》等「赤いシリーズ(赤色系列)」、《スチュワーデス物語(空姐物语)》等电视剧的剧本和导演工作。1980年,导演了日本和意大利的合拍片《伊甸园》。 1986年11月23日,脑出血逝世,享年62岁。 一生留下57部作品,表现「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为爱憎不畏一死的个人主义」,与欧洲的人性观一脉相承。通过现代而大胆的导演手法,创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日本电影。


    IP属地:江苏6楼2020-09-17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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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一篇《曽根崎心中》的评论文章http://community.movie.livedoor.com/item/no4265/review/no18401/index.html
      文中提到日本新浪潮的先驱——增村保造,在58年写下「ある弁明―情緒と真実と雰囲気に背を向けて(一种辩解——不与情趣、真实、气氛*为伍)」一文,明快地阐述了自己对电影的意见。
      (*按:情绪一词较微妙,可理解为感情,情调,情趣,题中气氛特指环境氛围)
      以下是作者的摘要,我译一下。
        「私の作品はドライで情緒がないと言われる。又人物が喜劇的に拡張されていて、軽佻の感があり、真実味が足りないと評される。又徒らにテンポのみ早くて、環境描写や雰囲気描写が皆無で、味も素っ気もないといわれる。これらの批評はすべてある意味では正しいと思われる。
        しかしもし、弁明されることが許されるならば、私は意識的に情緒を捨て、真実を歪め、雰囲気を否定している、と言いたい。
        (中略)私は情緒をきらう。何故なら、日本映画における情緒とは抑制であり、調和であり、諦めであり、哀しみであり、敗北であり、逃走だからである。ダイナミックな躍動や、対立や、死闘や喜びや、勝利や、追撃は、日本人にとっては情緒とは思われない。情緒とは本来emotionであり、すべての感情の昂揚を指していい筈であるが、日本人はいつからか、否定的な消極的な感情のみを情緒というようになった。(中略)
        私が描きたいのは、聡明に現実を計算し、その計算の中で過不足なく欲望を表現する着実な人間ではない。私は人間的な人間は描きたくない。恥も外聞もなく欲望を表現する狂人を描きたい。(中略)
        私にとって興味があるのは、赤裸々な欲望の表現が火花を散らし合うことであり、その欲望は環境とにらみ合わせて手加減されるものではないから、いきおい環境描写を「必要なる解説もしくは効果」程度にしか描かない。(中略)私はできるなら環境があって成立するドラマより、環境がなくても成立するくらい、普遍的で本質的な人間の底を描いたドラマを作りたい。」
      有人说我的作品干巴巴冷冰冰的,没有情趣。也有人评说我的人物夸张如同喜剧,颇有轻佻感,真实性不够。还有人说我的作品节奏一味地快,环境和气氛描绘全无,寡淡乏味无聊之极。大家认为这些批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对。
        但是若能让我辩解几句,我想说:我是有意识地在舍弃情趣,歪曲真实,否定氛围。
        (中略)我厌恶情趣。要问为什么,其原因在于日本电影里盛行的情调,就是压抑、折衷、放弃、哀伤、败北、逃逸。日本人从不把生气勃勃的跃动、对立冲突、生死搏斗、欢喜、胜利、追击视为情感。情感本来是emotion,理应可以表示任何昂扬的感情。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日本人单单只把否定的消极的感情当作情趣了。(中略)
        在现实中精明而踏实地算计、分毫不差又不越雷池的人欲,并非我想要表现的。我无意描绘沾满烟火气的常人。我想要刻画的是无视道德廉耻欲望满涨的狂人。(中略)
        我有兴趣的是赤裸裸的欲望表现,它如同火花四溅,不会衡量环境并跟着斟酌变通,所以貌似大势所趋的环境刻画,我只会表现到“必要的解说或场面”程度。(中略)如有可能,比起那种有了环境才合理的戏,我更想做的是没有环境也能成立、描摹普遍而本质的人性的戏。


      IP属地:江苏7楼2020-09-17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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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村保造ZT
         对于我来说最感兴趣的是赤裸裸的欲望表现和能迸发出火花的场面,这个欲望并不是对照环境而加以斟酌,因此把形式环境描写仅限于描写“必要的解说或是效果”这种程度。如果忠实地描写环境,理所当然会增加作品的深度、广度以及现实感,但是那并不是我的目的。与其描写环境存在而成立的戏剧不如描写没有环境也成立的戏剧。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描写普遍的带有本质的人性深度的戏剧,日本人自身的生存状态就过强地受到环境的支配,奔放自由的个性极其缺乏,几乎大部分的人都埋没于环境之中。因此比起人类自身,电影又把描写人类的环境当做主体,人们尽可能地注视适合这一环境的摆设。其结果很多日本电影都成为描写只是环境的变迁的故事情节为中心的情节剧,或者是描写在环境重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人的悲欢的风俗剧自然主义电影,强烈的人物形象的人生的斗争等全然没能描写。没有强烈的人物登场的电影,就不能深刻而尖锐的揭露人性。环境往往是相对特殊的,人性的真实是启示的,所以二者相距甚远。同样的意义,所谓有思想性的社会剧电影,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若说起原因的话,在提交的作品中,社会的恶一面首先是观念的设定,登场人物被虐待起到了作用不管他的被害是如何壮观,境遇如何悲惨,它所诠释的只不过是社会评论的戏剧化。还是一种环境剧,只是尽可能地挖掘出作者观念正义感,不像超越了活着的人类的苦闷,而考虑什么样的人性、什么样的人生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相似的,我则背离了“情绪”、“真实”和“氛围”只是把活着的人类的意志和热情进行夸张地描写作为目的。《接吻》中年轻的恋人们,《蓝天少女》中的女佣人,《暖流》中的石渡银都是想以其中具体的例子,来发掘不被环境所限的非常投入的青春或恋爱。
          我为什么抱有这样的想法呢?
          那是因为短短的两年的意大利生活的影响。
          呼吸欧洲的空气,我感觉自己才开始了解“人性”这一东西。


        IP属地:江苏8楼2020-09-17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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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陵


          IP属地:江苏11楼2021-01-27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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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14楼2023-06-16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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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江苏15楼2023-08-12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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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导演最喜欢增村保造,他就是谜之鹰


                IP属地:江苏16楼2023-08-13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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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江苏17楼2023-11-25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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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电影还隐藏着一位不亚于小黑沟的大师ZT
                    虹膜
                    陆少波
                    (本文曾发表于《虹膜》电子杂志。)
                    我想凝视不被环境所拘束的青春、恋爱的一意孤行的姿态,这是由于人乃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充满着作为人的骄傲和满足。
                    ——增村保造
                    日本导演增村保造(1924-1986)在1958年写下一篇文章《某种辩白》,表明了他作为导演的美学观。
                    增村保造
                    讨论增村保造,我们无法回避当时日本电影界的新浪潮电影运动。增村保造作为日本新浪潮电影的领军人物之一,从五十年代末期开始拍摄大量的电影,多聚焦于日本社会中个体的生命力,电影中的主角多精力旺盛,我行我素,完全不同于新浪潮运动之前温婉克制的日本电影。
                    而他在1965年拍摄的《清作之妻》可谓完美地诠释了在日本的社会环境中,个体「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
                    《清作之妻》(1965)
                    《清作之妻》改编自吉田弦二郎的同名小说,该故事曾在1924年被改编为电影。电影的时代背景是日俄战争,女主角阿兼(若尾文子饰)是一位老人的小妾,在老人去世后和母亲回到故乡山村,阿兼的不光彩经历、不事农业的行为让她在村中备受歧视。
                    不久,村中的模范青年清作(田村高广饰)退伍归来。由于母亲去世,清作与阿兼相识并相爱,不顾村中众人反对,结为夫妇。然而由于战争,清作再次应征入伍,并光荣负伤,回村修养,同时准备再次归队。阿兼意识到清作此行可能永远无法回来,绝望之下,阿兼在清作的欢送会上突然刺瞎清作双眼。清作得以避免再次踏上战场,阿兼则入狱两年。刑满出狱的阿兼再次与清作相遇,清作原谅阿兼并继续与阿兼共同生活。
                    一、「现代」的电影方法论
                    1、现代主义者
                    为何增村保造如此执着表现人的「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呢?这与增村保造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增村保造出生于山梨县甲府市,在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后,1947年在大映公司入职,之后又回到东京大学文学部哲学科学习,1952年在意大利的罗马电影实验中心留学,两年后回国担任过沟口健二和市川昆的助理导演。
                    1957年正式以导演身份执导《接吻》,直到七十年代初都是增村保造的创作高产期。
                    《接吻》(1957)
                    在罗马的两年学习经历,对增村保造是关键性的时期,他深受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维斯康蒂、费里尼等人的影响。他曾撰写过《维斯康蒂论》:「意大利人的热情,动物般率真,并非像其他欧洲国家那样善于用技巧隐藏自我。他们就如田野间的农夫。但是意大利人并非愚蠢,而是比其他国家的人更为清楚爱的重要性。历史长河中,权力、金钱、名誉等世俗的价值都是空虚无力的,只有爱情,才能永恒长存。为了爱,财产都可以舍弃,甚至毁灭自己的生命。这并非是年轻人不成熟的冲动,而是老者视死如归的爱。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地位和金钱不再重要,只有耀眼的爱是不可放弃的。」
                    在这样的美学观念下,增村保造在当上导演的第一年,拍摄了三部电影《接吻》、《青空娘》和《暖流》,受到影评人的关注。1958年《映画评论》3月号,增村保造写下了《某中辩白》:
                    「我的影片人们说它干巴,没有情绪,还被评论为人物喜剧性夸张,有轻佻感而无真实感,还有胡闹般的快节奏,环境描写,氛围描写全然没有,无味无趣。
                    但是如果允许我作辩白的话,我想说,我是有意识地舍弃了情绪,使真实变形,否定情绪。
                    《青空娘》(1957)
                    因为所谓日本电影中的情绪乃是抑制,是调和,是放弃,是哀伤,是败北,是逃遁,是因为日本人过于抑制自己的欲望,很容易迷失掉自己的本心。
                    日本人自身,其生态过于强烈地受到环境的支配,奔放自由的个性极为稀有,几乎大部分人都埋没在环境之中。因此电影也是,比之人本身,对人所处的环境的描写更成为主体,人最多是作为环境相符的一个摆设品被观照。
                    我想凝视不被环境所拘束的青春、恋爱的一意孤行的姿态。
                    这是由于人乃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充满着作为人的骄傲和满足。」
                    这篇文章,不仅仅是增村保造个人的美学宣言,也代表了同时期年轻导演的电影理念。日本电影学者佐藤忠男在《日本电影史》下册中,把增村保造的这篇评论作为六十年代日本电影的开篇点题。大岛渚则把增村保造称为「现代主义者」。
                    《暖流》(1957)
                    而增村保造也曾撰文声称「自己的电影方法论,是在日本电影中建立现代人的肖像。」而不是像成濑巳喜男「承认日本社会的现状,描绘小市民的『情绪』,」他的电影决不是「自然主义的风俗电影」。
                    反对「情绪」,表现人的「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带着这样明确的电影方法论,增村保造开始了他的导演生涯。
                    2、为大映拍摄电影
                    从1957年到1971年的十五年间,增村保造为电影制片公司大映拍摄了近五十部电影。他平均一年三部电影的节奏,很容易被认为是熟练运用商业电影流程的导演。日本当时的电影制作,是明确的根据各家电影公司的特点确定拍摄内容,同时根据市场的状况改变题材定位。
                    增村保造的电影,从早期的现代通俗电影,到之后的战争、历史电影,再到之后纯粹描述畸形感情的影片,这些题材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关联主题,甚至还会在某一阶段拍摄完全不同的电影。虽然从拍摄主题的演变上看,增村保造与大岛渚的选题有所类似,都是沿着青春片-政治片-情欲片的轨迹发展,但本质上,增村保造并没有新浪潮旗手大岛渚那么明确的主题性。青春片的兴起和当时日本的太阳族有关,政治片又和当时风起云涌的反安保运动相关,情欲片则是电影行业逐渐萧条之后吸引观众的转型尝试,这些题材的变化可谓与日本的社会和行业现状密切相关的。
                    增村保造为大映一直工作到大映倒闭的1971年,之后才成立独立的电影制作公司。和他时代的的新浪潮导演,大岛渚在松竹拍摄了四部电影,因为《日本夜与雾》的争议,大岛渚立即成立独立电影公司创造社,筱田正浩1967年独立成立表现社,独立之后创作出《心中天网岛》等名作。而增村保造一直为大映勤恳拍摄的行为,确实无法被称为标准的作者导演。
                    《心中天网岛》(1969)
                    但是,明确的电影方法论,同时混合了商业电影的快速制作模式,使得增村保造的电影散发出独特暧昧的品质,既非商业流水线的产品,也非单纯的作家性语言。正是这种暧昧的品质,增村保造的电影较少入选《电影旬报》年度十佳,但现在再看他的电影,却是既与当时的时代紧密相连,又贯彻了导演表现人类「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的理念。
                    增村保造曾经这样谈及理论和电影创作的关系:「我不是小学生,我不认为用单纯的理论和客观性就可以弄清人与社会,但是我也不认为像如今的日本人这样轻易扔掉理论就可以做到。理论是手段,在研究那些极尽手段也捕捉不到的东西的时候,才能看到人与社会的真实面貌。乍看暗黑是丰富的,盲目的能量是痛快的,但是二者实际上很容易陷入谎言、狂乱与毫无结果之中。真正的多产必须依靠理论和客观性为媒介」。可见,增村保造绝非任由市场摆布的导演,对于自己的创作道路是非常清晰的。
                    二、村落共同体的电影「传统」
                    增村保造出生于1920年代,经历了日本的战争动荡时期。战后他开始执导生涯,同时代日本电影界制作过大量战争题材的电影。个人经历和行业的趋势下,增村保造在六十年代拍摄了数部战争题材的电影。《清作之妻》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1、「传统」的时代剧
                    增村保造拍过的历史题材电影中,《赤色天使》《清作之妻》《华冈青州之妻》是评价最高的三部。《赤色天使》直接描述了二战时期,护士西樱面对残酷战争时的种种抉择,《华冈青州之妻》则是一位江户时代真实存在的医生华冈青州的传记。而《清作之妻》描绘了日本日俄战争背景下的庶民悲喜。
                    《赤色天使》(1966)
                    日本电影有两个特定的词汇,「时代剧」和「现代剧」,顾名思义,时代剧是描绘日本过去时代,而现代剧是表现当下社会状态的影片。但是日语中的时代剧又特指日本本国的时代剧,日本以外的古代电影常被称为「历史剧」或者「史剧」。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时代剧电影的数量远远多于现代剧。五十年代,大量的日本时代剧电影在国际上大放异彩,《罗生门》《雨月物语》和《地狱门》等影片在欧洲电影节上斩获各大奖项。
                    只要是过去式的电影,即使是刚过去的战争电影,都可以被称为时代剧电影。
                    从这层含义上看,上述增村保造的电影都可以称为时代剧。那么,增村保造的时代剧电影,尤其是《清作之妻》,是否可以被认为是具有传统意识的电影?
                    《清作之妻》改编自吉田弦二郎的同名小说,该故事曾在1924年被村田实搬上大银幕。原著和1924年的电影结尾,都是清作和阿兼无法忍受村民的歧视而自杀。但是增村保造的版本,结尾是阿兼带着失明的清作,坦荡地务农耕种,继续生活下去,这是完全不同以往的伤感爱情电影。
                    日本传统观念中,女性是隐忍的,而在感伤艺术中,男女为情而死又是常见的情节,沟口健二的许多作品就是典型。但是这部《清作之妻》却完全不同。或者说,虽然时代背景设定在过去,但却是真正的「现代剧」,影片中个人强烈的生存意志和情感欲望取代了原著的忧伤之情。
                    电影展现出来的传统,本质是一种艺术的创作,这种创作涉及的历史观念并非确定不变的。即使是描绘非现代社会的电影,也可以拥有强烈的现代意识。日本的新浪潮电影,自然是指区别于过去、面向未来的艺术创作方向,然而这批新浪潮导演,大岛渚、筱田正浩、吉田喜重、包括增村保造等人都拍摄过历史题材的电影,筱田正浩在后期更是醉心于时代剧的创作。但即使是同样面对传统,不同的导演会演绎出完全不同的氛围和观念。
                    传统的重要性,源自「民族」概念的确立,作为孤岛的日本,以其相对独立的社会构筑出特有的日本文化,就如「想象的共同体」,这一共同体的传统是明晰可辨的。但是即使在这样明晰的边界下,我们仍旧可以发现日本文化的多义性,文化的共同体并非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的,这种具体性为电影艺术提供了纷繁多样的素材。


                    IP属地:江苏18楼2024-12-03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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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有强烈现代意识的增村保造,为何选择日清战争时期作为电影的叙事背景?明治时期是日本国民国家理念兴盛的时期,该时期国家对个体全面控制,个体的意识几乎湮没其中。社会的狂热氛围中,个体的情感欲望与之冲突对抗,增村保造以清作和阿兼的爱情作出了强有力的回答。
                      电影第一个镜头定格在明治三十五年的读卖新闻,「第三期海军扩张」的标题赫然在目。伴随着工厂生产的噪音,第二个镜头转为阿兼站在山顶远眺港湾,近景是阿兼的背景,远景是工厂的巨大屋顶和塔吊。
                      如此的画面并非传统的日本景象,如果不知道电影的时代背景,我们大抵会认为这是一部关于现代生活的电影,完全不是我们对于明治时期的想象。本质上,远景工厂的景象和上一个镜头中的军备扩张呼应,这一镜头中暗藏了作为个体的阿兼和国家机器之间的对抗。这一镜头虽然一闪而过,却已经点明了电影的主题,个体与时代之间的对立冲突。
                      2、村落共同体
                      「村落共同体」概念在日本被广泛地接受,村落是日本社会的基本组成单元,传统的日本社会以劳动集约型农业为基础,村落即是生产的组织单元,也有明确的生活规范要求其成员。村落共同体在日本战后急速的现代化过程中逐渐解体,但同时又转变为以企业为单位的共同体文化,而近年由于日本地方人口减少,由于地方振兴的需求,村落共同体再次被广泛关注。
                      木下惠介和今村昌平都拍摄过的《楢山节考》就是很典型的展现村落共同体的例子。穷困的山村中,资源的紧缺形成了一个传统:村中年满70岁的老人必须由长子背上楢山丢弃,残酷的村落传统映射出人们的种种爱与憎。木下惠介探讨了如何通过舞台剧般的空间展现这一故事,其中透出丝丝温情。而今村昌平则以极度写实主义的手法,细致地展现了村中各人如何在严酷的生活条件下生存,视角冷峻。
                      《楢山节考》(1983)
                      同样面对村落共同体,许多导演是带着赞许与温存之情的。内田吐梦在1939年拍摄的《土》,改编自长塚节的长篇农民小说,讲述了贫农一家的生活和村落的自然、风俗和庆典活动。内田吐梦花费了两年时间进行现场拍摄,把村落的四季之美溶于影像之中。
                      对村落生活的敬意一直延续到纪录片导演小川绅介的作品之中,70年代开始他带领团队深入日本的村落社会,拍摄了《日本古国屋敷村》和《牧野村千年物语》等纪录片,其中《牧野村千年物语》花费了13年的时间,与村民共同生活,甚至自己研究种植水稻。在这里,小川绅介的团队自身也成为了村落共同体的一部分,摄制团队的生活和纪录片的影像,共同组成了村落的赞歌。
                      《牧野村千年物语》(1987)
                      导演新藤兼人于1960年拍摄了《裸岛》,以简洁静默的影像语言展现了劳作的意义。在日本濑户内海的一个孤岛上,一家人劳作生活,去除了所有村落共同体的外部因素,只有山、海和一家四口。新藤兼人在剧本中写道「这个岛就是神话世界里的乌托邦」,确实,这部电影是广岛农村出身的新藤兼人想象中的乌托邦,只有坚毅地面向土地,生活的意义才能延续。
                      村落作为一个共同体,其生活规范受到自然环境和国家社会的双重限制,这种限制使得村落成为很多日本导演展示社会理念的容器。大岛渚根据大江健三郎的小说改编的《饲育》,探讨了村落共同体看似统一的整体,在黑人外来者的介入下如何发生裂痕的过程。在此村落共同体变成国家的隐喻。
                      《饲育》(1961)
                      1954年上映的《二十四只眼睛》,导演木下惠介以感伤的情绪,徐徐展开社会动荡下小豆岛上的师生感情。虽然学生虽然天真无邪,但是他们确实是村落共同体的一员,而老师,不管如何关心学生,却是外来者的存在。随着战争的深入,部分学生应征入伍,数年后物是人非。不同的导演对于村落共同体的不同视角,丰富了村落共同体的含义,同时也是日本电影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二十四只眼睛》(1954)
                      增村保造的《清作之妻》,初看是和《饲育》相同的类型,批判村落共同体的社会属性,村民列队举旗欢清作,挥舞旗帜的沙沙声,透出国家对于村落的全面渗透,而清作和阿兼对村落共同体的反叛,自然是导演思想的直接体现。
                      但是,当清作和阿兼两人劳作时,增村保造投以了坚决的肯定,这种肯定是与《裸岛》类似的,孤独地劳作,独立而自主。《清作之妻》糅合了上文的正反两种类型,一方面是对村落-国家共同体的批判,同时又创造出一种劳作的「乌托邦」。
                      影片中有大量日式榻榻米住宅的低角度摄影和非对称构图,但这并非是沉静的日式氛围。在方法上,影像的对立法彻底打破了哀伤的情绪。增村保造以自己的创作,证明了一种意识形态化,政治化的方法,达到一种反意识形态化、政治化的目的。在全面意识形态化的社会中,描绘一种对抗者/游离者的肖像。正是有了个体与社会的对比,他所期待的,纯粹的人才得以显现。再回顾增村保造介绍意大利电影时的评语:「人乃美丽、丰饶、强壮的存在」,其意义便不言自明了。


                      IP属地:江苏19楼2024-12-03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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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影像的对立法
                        《清作之妻》的方法论,是从人物、物件、构图等要素构筑出相互对立的世界,以此对抗日本电影中普遍的伤感「情绪」。个体与农业村落的对立,但若细看电影的语言,可以发现影片中弥漫着另外一种「情绪」,影像趋于沉寂,没有了导演早期电影的快速剪辑,电影中反而有大量的低角度摄影,物件的特写和非对称构图,看似与小津安二郎的静谧影像十分相似,但本质上,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增村保造由此创造了另外一种独特的「情绪」语言,构筑出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世界。
                        1、低角度摄影
                        在《清作之妻》中,大量的镜头是低角度摄影。谈起低角度摄影,自然会联想到以小津安二郎为代表的描绘庶民生活的低角度摄影。但是《清作之妻》中低角度摄影的意义,和小津安二郎的用镜是完全不同的。小津安二郎的代表作《东京物语》《秋刀鱼之味》等电影中,含蓄隽永的低角度镜头开启了日本美的一扇窗户。日式住宅中,人们低坐于榻榻米上,低角度摄影尤为契合这种起居方式中的活动。
                        在小津安二郎的第一部有声电影《独生子》中,影片开头儿子与母亲坐在传统农宅的榻榻米上,土间的尘埃飘荡在空气中,静谧的氛围中儿子与母亲讨论学业的前程。农家空气中的尘埃之美,反衬出母子之间的感情,生出宁静的情绪质感。
                        《独生子》(1936)
                        然而,同样是低角度摄影,同样是乡间住宅,《清作之妻》的低角度摄影却充斥着等级感和压迫感。阿兼还是小妾时,室内数个场景是她在收拾餐具和事物,榻榻米房间中,前景是精致的餐盘,阿兼隔着障子门在后面,虽然是看似水平无进深的构图,但是画面中,人物和食物的对比,已经把阿兼在家中的低下地位表达得很清晰。
                        类似的低角度摄影在影片中多次出现,阿兼随母亲回村,母亲去世时,清作帮助阿兼办理丧事,由此两人心生好感。阿兼挽留清作喝酒时,镜头也是榻榻米位于前景,摆满了酒器,清作作起身准备离开,当两人同时入境时,清作已经站起,阿兼则侧身坐着,「请喝一口也好,是为了向你表达谢意」,「我的米酒里没有毒」,「请不要让我孤单一人」。恳求声伴随着低角度摄影,但是影像中没有稳定感,尤其是在土间入口处,一段高差不仅仅代表了空间的高度对比,也反应阿兼和清作之间心境与地位的不对等。
                        清作被阿兼刺瞎双目后,上级军官前去视察清作病情,在榻榻米房间内,卧病在床的清作和坐于矮凳上军官形成鲜明的对比,军官的行为并非一般日本住宅中的起居方式,配合着军官的责问:「这是不是为不上展场而耍的诡计?被一个女人刺瞎双眼,真是丢人」,低角度摄影让军官的压迫感更加强烈,军官作为国家的象征,衬托出清作的卑微。
                        增村保造拒绝「情绪」,但本片通过低角度摄影,构筑出对立的「情绪」氛围,但这种情绪不是感伤被动,而是富于生命力的。反对柔弱哀伤的「情绪」,并创造出另外一种权力等级下的「情绪」。
                        2、非对称与对称
                        除了最早的电影《接吻》,增村保造的电影绝大部分是彩色的,但是数部历史题材的电影,《妻之告白》《清作之妻》《赤色天使》等片都是黑白电影。黑白电影的构图展现出另外一种对立法。黑白色会有强烈的色彩对比,影片中大量的镜头是有黑白画面形成的非对称构图,不同于一般日本电影中非对称构图呈现的日常之美,《清作之妻》的非对称构图中却满是压迫感。
                        从影片开始,清作回村和出征都有集会,群体戏一直穿插在剧情的转折中,这些镜头中人物的形象是模糊的,无中心的。村落共同体的集体意识暗藏于这种非对称构图中。池田村役场中,前景是村中妇女和酒食餐盘,中景则是聚会饮酒,远景则是集会的主角,背景是挂有天照大神的墙面。物件把模糊的人群分成不同等级,由近往远递进,作为日本神道象征的天照大神挂轴,直接把村落的集体意识和日本国家神道的意识联系在一起。
                        除了天照大神挂轴的象征性,清作刚退伍归来时带回的钟,更是贯穿全片的重要物件。为了这口钟,清作光了他在部队的所有积蓄。回村第二天清作就把挂在村落山头的一棵树上,清早便敲钟唤醒村民劳作。清作位于画面的左上角敲钟,村民们则成为背景。由此清作作为村民和国家典范的象征性也由此建立。


                        IP属地:江苏20楼2024-12-03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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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作初次回村时,沙沙的摇旗声中,村民湮没在欢迎的氛围中。而在庆祝战争胜利后的庆典上,伴随着「万岁」呼喊声,村民手举「帝国万岁」的灯笼,在夜晚中前行。黑与白刺眼的对比,再加上前景角落军人遗孤的没落,处处暗示着国家与个体间的对立。
                          清作的象征性同时意味着他是一种理想的典范,所以当阿兼母亲去世,清作请求村民为她送葬,他一视同仁地看待村中的所有人,感慨阿兼「终究也是人」,清作和阿兼自此逐渐互相理解并接受对方。阿兼不事劳作,却衣着光鲜,与清作的清贫昂扬完全不同。
                          但是面对清作,阿兼是完全的弱势一方,画面构图中,阿兼常常居于前景背向清作,两人多是左右不对称。即使清作与阿兼结为夫妇后也仍旧如此。尤其是在清作出征时,站在室内的阿兼不敢面对清作的离去,只能躲在门后,唯有清作经过门边时两人才得以短暂的交流。在此,日本电影中常见的非对称构图之美,让位于等级感的表达,各种物件更加强化了场景中权力的象征性。
                          然而,阿兼虽然弱势,但她的生命力确是张扬至极的,不停地跟清作表达「亲爱的,永远别离开我」「我想要的只有你的爱」,如此强烈的爱遇上毁灭个人的战争时,阿兼最终选择自我毁灭式的行为,刺瞎清作双眼,使其无法上战场。刺瞎清作前,因伤心失落走出聚会的房间,在院子中低身,漫无目的地拨弄泥土,无意拾起长钉。这一低角度镜头把阿兼的决绝溶于无声无息之中。
                          由阿兼刺瞎清作开始,清作身上背负的村落-国家的象征性逐渐被瓦解。模糊的村落共同体在面对外来者阿兼时,也产生了裂缝。影片对村落共同体的批判转向了对个体情感的肯定。镜头数次聚焦于阿兼和清作的缠绵,同时出现了和非对称构图完全不同的语言,对称构图。对称构图首先出现在清作再次应征出发前,阿兼和清作劳作之时。
                          清作位居中央,举起锄头耕地,在此对称构图的意义仍未明晰,但是两人独处时的氛围已经不同于满是等级感的村落生活。而阿兼刑满回家时,两人在分别的两年饱经人世悲苦,一见面就相拥而泣。
                          此时画面再次出现了对称构图,清作的一段对话是对这一镜头的最好解释:「我很高兴你能回来,但当他们开始排挤我,我才明白你所经历的一切,我才明白什么是孤独。多亏了你,我才成为一个正常的人,没有你,我会一直是个愚蠢的模范军人……我们可以逃走,去任何地方……直到有一天,我们葬在一起。」
                          之后镜头转向阿兼带着失明的清作前往田地,阿兼第一次在电影中拿起农具从事劳作。镜头先是从锄头的特写,再切入阿兼在农田的正中央的影像,松动的泥土、田边端坐的清作和阿兼挥舞锄头的坚毅都由影像的对称性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隐含了导演的一种价值观,只有面向土地,富有情感的人才得以显现,人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大写的人。虽然故事的背景是过去式的明治时期,但是阿兼和清作,可谓是增村保造所希冀的「现代人」,他们是「丰饶而美丽,充满着作为人的骄傲和满足」。
                          基于电影现代性、村落共同体和国家概念的理解,增村保造以独特而富有感染力的电影语言,创造出个体之美,「情绪」流淌蔓延在影像中。即使是明确的意识形态,别样的传统意义仍旧能够产生。
                          增村保造从村落的社会共同体概念中剥离出劳作,肯定劳作基础上的生活价值。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信息洪流,为何回顾五十年前的电影?是确认当下,是否可以产生如此具有生命力的影像「情绪」。


                          IP属地:江苏21楼2024-12-03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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