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不是大集，但临丰城里总是这样热闹。
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苏浣走了两条街便觉得有些许乏了，干脆骑上珠赤，由着马儿自个儿慢慢走。
珠赤在大街上耐着性子东转西转，竟转出了城门，一出城门，立刻满血复活，响亮地嘶鸣一声，算是提醒苏浣坐好了，下一瞬便如同闪电般冲了出去。
一炷香的功夫，珠赤终于停了下来。
苏浣翻身下马，抬眼一看，深宅大院伫立，朱漆大门高耸，上头黑檀方匾书着描了金的大字——「陆府」。
斜眼看向珠赤，苏浣有些无语。
这是马呢还是狗呢？
居然能自己找到陆家别院来！
“总之，”苏浣轻轻挠了挠脸颊，嘀咕道，“是珠赤想来的。”
接着上前，拍了拍大门上的铜环，继续嘀咕，“嗯……是珠赤想进去看看。”
　　

门里头很快有人声传来，大门打开，正是原来陆家汇贤居的掌柜佟老先生。
汇贤居在巫蛊之祸里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这会儿尚在重建，佟掌柜便先来别院中帮忙。
佟掌柜一见来人是苏浣，又惊又喜，“苏姑娘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快快请进！”
苏浣向老人家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声谢便直接牵着珠赤大大咧咧从大门进去。
佟掌柜领着苏浣一路往里，直到那日跟陆鸣溪换了四百匹战马的房间门口。佟掌柜先唤来小厮将珠赤连哄带骗去了后院马场，这才低声对苏浣道，“苏姑娘，少爷他最近身体不太利爽，心情难免不大好，脾气可能有点坏……那个，您多担待。”
苏浣点点头表示明白。
陆鸣溪每次发病脾气就会变得极度暴躁。
从前若是遇上他心情不好，苏浣是一定避退三舍的，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陆鸣溪会病发，全都是因为熊爪岭一役造成的。
若不是她苏浣，陆鸣溪又怎会亲自押粮前往楚州？
若不是她苏浣，陆鸣溪又怎会被敌方掠走备受侮辱？
若不是她苏浣，陆鸣溪又怎会摔下深崖白衣染血？
若不是她苏浣，理应好生将养着身子的陆鸣溪又怎会病发？
　　

感慨着自己简直罪无可恕罪大恶极，苏浣想抬手推门，门却从里头打开了，走出一位年轻姑娘来。
苏浣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佟掌柜轻声问：“青黛姑娘，少爷情况如何？”
再看那姑娘一身翠绿衣裙，肩上挎着一个药箱，抬眼打量了一眼苏浣，冷冷道：“公子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不要让闲人打搅。”
这是拒客的意思了。
以往这样的情况，八面玲珑的苏浣自然是要主动告辞的。
“我就看看，不出声。”也不知怎么的，苏浣忽然就脱口而出，身体更是不受控制绕过拦在门口的青黛直往里进。
青黛一皱眉，就要再拦。
佟掌柜忽然伸手抓在青黛胳膊上，笑道：“少爷吩咐过，苏姑娘来了是要请进去的。”
青黛冷哼一声，抽出胳膊，极干脆地离开。
“苏姑娘，请。”佟掌柜站在门边，把苏浣往房里让。
苏浣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只呆一会儿就走。”
佟掌柜笑笑，“无妨，只要苏姑娘有空，想呆多久都行。”说罢将门轻轻带上。

所有窗户的帘子都拉得严实，屋子里昏昏暗暗一片，浓郁的药汤味道苦涩冲鼻，又有丝丝血腥味夹杂其中。
这个爱干净极了的人儿，怎样的无奈才不得不忍受这样的居所。
绕过轻纱帐幔，床榻上静卧着的人呼吸轻浅，轻浅到几乎微不可查。
苍白的脸色隐隐泛青，凉薄的唇干涩裂口，妖娆凤眼轻阖，眼下的青黑浓得一如他的发色。
苏浣愣愣看着，心底一阵阵发酸。
这个人的生命脆弱之极。
这个人一直在跟死亡抗争。
她怎么能让一直努力想活下去的他跟着自己肆意游走生死边缘！
为了父亲的遗愿，也是自己的夙愿，她可以舍弃的东西很多很多。
比如性别，比如眼泪。
但，绝对绝对不能是无辜者的命。
特别，是他的命。
　　

苏浣站在床前，盯着陆鸣溪形削骨瘦的容颜出了好一会儿神。
仿佛想通了什么，最终轻叹一口气，脚下微动，转身要走。
衣摆处骤然而来的拉扯感让苏浣惊了一跳。
一扭头便对上床榻处那双幽深的眸子。
陆鸣溪的手轻轻揪在苏浣衣摆处，一如那日逃出火场以后的情形。
苏浣心中一动，可视线落在那只比以往更加削瘦的手上，又不免狠了狠心，伸手要从陆鸣溪手里扯出自己的衣摆。
那只拉住她的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要挣开实在太容。
陆鸣溪的唇轻轻开阖。
他说：“别走。”
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和只是微微一动便裂口溢血的唇角惹得苏浣好不容易狠起来的心头一软。
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终于落下，覆上他冰凉的指尖。
她说：“不走。”
火与冰。
谁温暖了谁，谁又覆灭了谁……

今天的~

　　4.陆家卿少
　　苏浣无事便会来陆府看望陆鸣溪。
碰上他清醒的时候就聊上几句，若是碰上他昏睡，便静守在一旁直到他醒来。
如此几日，临丰城里上到朝阳殿里君臣，下到街头巷尾百姓，人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女将军跟陆家家主互有好感。
于朝廷而言，陆家能跟大庆将领绑在一起好处多多，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很。
于民间而言，虽贺喜祝福有之，嫉妒愤恨亦有之。有说苏浣麻雀上枝头傍上天佑巨富的，也有说陆鸣溪短命相却捡个美人的。可总的来说，无非是多了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苏浣倒是无所谓得很。
早已经历过什么叫人言可畏的她现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是不是飞上枝头，是不是短命，都不是别人嚼几句舌根就作数的。
除了自己，谁说的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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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陆鸣溪精神还不错，苏浣来坐了半日，哄他吃了药睡下了才跟佟掌柜打了招呼回去。
苏浣前脚刚走，便有人轻手轻脚窜进屋来，立在床帐外站得笔直。
“公子。”
“说。”本该熟睡的陆鸣溪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
“万事俱备，下月初七可行事。”
陆鸣溪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提前到初一。”
“是。”
这时，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来，门口佟掌柜轻声询问，“少爷可醒着？”
陆鸣溪“嗯”了一声，挥手示意陆柒退下。
“少爷，卿少爷来了。”佟掌柜道。
陆鸣溪皱眉，道：“不见。”
佟掌柜看看身旁的人，满脸为难。
人家少爷都到门口了，他个做掌柜的哪里拦得住啊，“可是，卿少爷他……”
“让他滚。”
听着门内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佟掌柜身旁的人挑眉一笑，推开还想说好话的佟掌柜，直接抬腿照着紧闭的门板就是一脚踹。
“怎么？就这么不想见我？”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双手环胸往门框上一倚，道：“我猜猜……是因为那个女人？”
“……”陆鸣溪看着被暴力踹开的门，初冬的阳光顺着破开的门溜进来，在精工的长绒地毯上留下一块光斑。
　　

佟掌柜已经在卿少爷抬脚踹门的时候便退下了。
他的紧皱的眉头略松了一松。
那人嘚瑟一笑，“不说话？那便是承认了？”
　　“没魂林里，「就地击杀生死不论」——谁给你的令！”陆鸣溪抬眼看着这张跟自己五分相似的脸，同样的一双凤眸斜斜上挑形状妖娆，却是白多黑少，煞气十足。
“哟~心疼啦？不过是一道儿去山贼窝里逛了一遭，铁石心肠就化作绕指柔了？”
那人勾唇嗤笑，跨进门来反手将摇摇欲坠的房门掩上，几步走到床前，冷冷道，“你别忘了，那女人论智谋论手段可都不比你逊色，若是放任不管，待她爬上高位成了气候那就是个祸害！”
陆鸣溪错开他的视线，看向床头的香炉，龙涎香青烟袅袅，那一丝丝将屋子熏到恰到好处的馥郁此刻却让他有些不耐烦，“我自有打算。”
卿少爷一抬腿便上了陆鸣溪的床，胳膊撑在他的脸侧，俯身盯着身下人那双总是凉凉的凤眸里隐约可见的一丝闪烁，“什么打算？说来我听听？打算假戏真做把她娶了？”
“陆少卿！”
“陆鸣溪！”
从对方嘴里连名带姓听到自己的名字显然让这二位爷都极其的不痛快，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看着对方明显恼羞成怒的样子分明是被说中心思了，陆少卿收了胳膊，改成盘腿坐在陆鸣溪的床上，双手环胸恶狠狠道，“我不管！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这女人，要么你就看住了把她娶回去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么——就早早的让我杀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滚！”
陆鸣溪绷着脸，从被子里直接拿脚踹。
陆少卿屁股上挨了一脚，这才眯了眯眼，将一脸的戾气尽收，故作委屈伸腿下床，“行，我也不在这儿膈应你，反正你另结新欢也不喜欢我了，我滚，我麻~溜的滚~”
“回来！”
“好的。”「回」字刚从陆鸣溪口中出来，陆少卿伸下床的腿就缩回来了。
陆鸣溪叹了口气，无奈道：“熊爪岭的人是你安排的。”
“啧，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啊。”陆少卿朝天翻了一记大白眼——明明已经是肯定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想干什么？”
“抓你，引出苏浣，杀了她，就这样——不过，”陆少卿托着腮帮子，伸手把玩陆鸣溪垂到床沿的头发，“我的人只做到劫了你上山，之后就被人干掉了。嗯，应该是有人利用了我的布局顺势做了个局中局，看来那女人得罪的人不少——啊！还有，天地良心，那喜好男风的土匪头子可不是我安排的！我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把你送到那么危险的人手上——说到这个，我倒是要谢谢那女人呢，虽然，即使她不出现，你也少不了一根头发——我的兄~长~”
　　

陆鸣溪拿这个弟弟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这几日来他日日思索计算，多方试探之下，总算确定陆少卿的莽撞行事并没有暴露什么。
在最可能暴露的熊爪岭事件里，加上他自己和苏浣，至少有六拨人马。
先是陆少卿的人制造“绑架”，接着又有人顺势接手弄假成真，要除掉他和苏浣。
反而那天出现在熊爪岭后山崖底深洞中的白衣男子不过是取回被手下叛贼偷走的东西而已。
想来，最初在熊爪岭上占山为王，包括那个被苏浣捅死的刀疤脸就是那伙叛贼了。
　　够乱的。
不过越乱越好。
万幸。
绸缪九年，怎容有失。
陆鸣溪将语气放软，道：“我将日子提前到了下月初一，陆远已经带着我的白虎令联络上了北襄鹿的赵信将军和国相付清杨，一切都按着原定的计划进行。你明日便要启程赶往风遨——记住，在外行事定要遵照兄长的安排，不可莽撞，还有，万事要以你自己的安危为第一，你可明白？”
“兄长，我已经不是孩童，你不必每次出门都叮嘱一遍。”陆少卿指尖绕着兄长的头发，似有不满地轻轻扯了扯。
“没魂林一役违令无功而返的可是你？”从陆少卿手中将自己的头发扯回来，陆鸣溪抬手理了理弟弟的衣襟，“少卿，照顾好自己，不要再插手兄长的事。”
　　

看着在自己胸前轻轻整理的手苍白无力骨瘦如柴，没有人比陆少卿更清楚他的兄长这些年的痛苦和隐忍。
他的兄长费尽了心思将每件事情的细枝末节都算计到精确完美，为的就是下月初一，那个值得他们镌记的日子。
是时候，将他们所经历的伤与痛，一一还给那些人了。
陆家。
他和他的兄长姓陆，却并不是皇商陆家的陆。
从那年腊月初一的那一场大火到现在，谁还记得九年前，盘踞天佑大陆东北地界，有着“天佑白虎”之称的襄鹿国国君——也姓陆……
　　陆少卿眯了眯眼，点点头，“除了苏浣的事，我都听兄长的。”
陆鸣溪“……”
　　

信息量比较大，慢慢回味~

啊啊啊啊啊！那个，写到这里，第一卷里挖的坑慢慢开始填了，楼主也不会一口气都填了，所以可能不能一时间全看懂……
嗯……如果对哪里的剧情不太明白的欢迎提问~楼主随时解答哈~

更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