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刪除?!不可能,這太扯了。馬超搖了搖頭,把這荒謬的想法扔到一邊。不過,雲這次的頭痛應該的確與接受催眠有關……
等一下,催眠的確能給予暗示,讓人忘卻某些事;人的記憶也很容易篡改或剪接。但不時發作的頭痛,也能以催眠暗示的方式誘發嗎?
馬超一邊思索著,輕輕撫摸著趙雲後腦勺的手指無意識地插入他柔軟的髮絲間,指腹摩挲著頭皮。趙雲的頭型很好看,摸起來也挺舒服稱手的…馬超的思緒開始發散,熟睡的趙雲恰好動了動。睡夢中的他似乎很享受馬超的撫摸,挪動了一下身體,頭又朝馬超的手掌蹭去。雖然是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但他調整好姿勢後露出的笑容看起來那麼心滿意足,毫無懸念地觸動了馬超心中最柔軟的部份。馬超用手指深情描摹過他頭皮的每一吋。突然,在左耳後側停了下來。
那處有一道疤痕。那道不大不小的疤痕似乎年深日久,馬超驀地想起他曾經受的各種欺侮與折磨。該算幸運吧?雲即使不只一次差點送了命,身上卻幾乎沒留下什麼疤痕。大概是不易留下疤痕的體質。還好,不然這張俊美的臉,這副完美的身軀實在可惜了…不對不對,我想到哪去了!?馬超一邊繼續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那道疤,一邊努力把又開始發散的思緒拉回來。
其他部位即使留下疤痕,多半也只是一點色差,雲膚色白,不仔細看也不容易發現,更別說摸得出來。那麼,現在自己摸著的這道疤,要不是當初傷口極深,便是同一部位反覆受傷;再不然,就是異物持續刺激傷口所導致。傷口極深的可能性不能說沒有,但頭皮下便是頭骨,再深就傷到腦部,很難不留下後遺症;其次這道疤尚稱平整,也不算大,若非有人刻意每次都以利器切割同一處,恰好每次都意外傷到這裡的機率幾乎是零。而且反覆受傷留下的疤痕很難平整;那麼,最有可能的便是有異物持續刺激傷口了…會是什麼樣的異物呢?
馬超突然想到一個很離譜的假設:植入晶片。
晶片?!
(馬超你是今天被綁匪打到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麼回事,淨想些比扯鈴還扯的鬼東西!)
馬超在心裡把自己毫不留情地削了一頓。他比剛才更用力地甩了甩頭,想把那些亂七八糟完全不靠譜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算了,這樣空想也想不出什麼東西,還是睡覺比較實在。閉上眼躺了一會兒,馬超還是忍不住重新爬起來。反正問問也沒什麼損失,不問白不問。他抓起手機,飛快打了幾個字,按了送出後再次躺平,習慣性地摟緊了他的抱枕,才閉上眼睛滿意地入睡。
曹丕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時,已經相當晚了。他輕手輕腳地打開家門,一踏進只點了一盞閱讀燈的客廳,便看見他的父親坐在客廳沙發上打瞌睡。不知不覺,父親頭上的白髮數量已經比黑髮多了。小雲口中「像獵鷹一樣銳利」的眼睛,現在在老花眼鏡後面平靜地闔著,不再如同平時那般,給人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那個曾叱吒商界的曹老闆,那個馬超口中「以萬物為芻狗」的曹院長,現在和一般的中老年人沒什麼不同。父親也已經到了「躺下睡不著,坐著打瞌睡」的年紀了嗎?見他膝上有本書攤開著。曹丕拿起來瞄了一眼,是《三國志》。攤開的頁面正好是《蜀書.關張馬黃趙傳》,說得更準確一些,是趙雲的傳。
「爸,你怎麼坐在客廳睡?」曹丕輕輕搖醒父親。「明天起來會全身痠痛的,我扶您回房去睡吧!」
曹操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兒子。「沒什麼,想看看書,順便給你等門,結果睡著了。」曹操刻意打了個哈欠,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不用扶,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你早點睡吧!」正要起身,曹丕鼓起全部勇氣,主動抱住父親。
曹操嚇了一跳,正要說話,曹丕先開口了。「爸,上一次您抱我的時候,我還不到十歲。那時候,我覺得您就像巨人一般。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能有什麼不一樣?」曹操也伸手回抱住兒子,輕輕拍了拍。
「現在…覺得您比記憶中消瘦,還小了好幾號。」
「傻孩子,那是因為你長大了。」曹操不禁失笑。「沒想到我兒子長這麼大了還會撒嬌。」
「爸,…謝謝你給我等門。」曹丕說完,才依依不捨地結束這個久違的父子相擁。
曹操叮囑他早點睡,便起身回房去了。他沒再多看兒子一眼,因為怕眼裡的淚光被兒子發現。如果他多看兒子一眼,便會發現他的傻兒子早就因為父親給他等門這麼件小事而激動得流下淚來。
曹丕從小對誰都表現得冷漠、疏離,態度傲慢,言語嘲諷;但去掉這些武裝之後,其實不過是一個多愁善感,一心渴望著愛的孩子。
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了。
曹丕目送父親回房,關上房門之後,又在客廳坐了好久。他這麼晚才回來,全因為想問父親關於馬超遇襲的事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結果方才看見父親給自己等門,感動得什麼都忘了問。他懊惱得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接著又笑了。「情之所鍾,正在我輩」(1),不是麼?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那隻奇葩馬丟了訊息過來。
「機車丕,怪老頭以前公司是做什麼的?〇〇科技那個讓怪老頭感興趣想併購的技術是什麼?又,雲頭痛未解,他說那三次退貨後也發作過,每次持續近一週。馬超」
曹丕看到這個簡訊,就像從方才還包圍著自己的溫情中硬生生被拽出來一樣。他只回傳了明天去找他們當面說。正要回房去,才注意到那本《三國志》還拿在手上。正要合上書放回書架,忽然注意到父親在「柔賢慈惠曰順,克定禍亂曰平。」這兩句劃了線。
為什麼要為這兩句劃線呢?他把整本《三國志》翻了翻,父親劃線的地方還有魏武本紀引注「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馬超傳引注「闔門百口,一旦同命,今二人相賀邪?」,之外就沒有了。仔細看,唯有在趙雲傳劃線的句子與其他句子性質不太一樣。魏武本紀的兩句也許是因為暗合父親的自許與行事作風;馬超傳的那句則像是對自身遭遇的共鳴。
但「柔賢慈惠曰順,克定禍亂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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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小姐蛀曰】
(1) 語出《世說新語.傷逝》: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