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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搬文】思归 (苏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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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得而复失,最是煎熬。天意始终待他不仁。
"是我错,"百里屠苏跪在祭坛上,手掌盖住脸庞,只剩满眼绝望,"都是我的错。"他不该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过去?娘亲好不容易死而复生,若不是他疏忽,何以至此?!
长久追寻的尽成虚空,此中悲愤与伤怀旁人根本无从体会。
陵越见他自责至此,亦觉心疼难忍,"屠苏..."
襄铃看屠苏哥哥那么伤心,也是鼻子泛酸,两只粉拳揉了揉眼,嘤嘤的哭起来。
红玉却上前两步,走到屠苏身后,神色肃穆:"屠苏,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难过,但是现在你要收敛心神听我说。令堂恐怕...并没有真正活过来,而刚刚散去的也并非令堂。"
风晴雪喏喏不解,"红玉姐?"
"什么...意思?"百里屠苏将双手从面前移开。
"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若以特殊之法入药,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
方兰生听得一愣一愣,跟着重复道:"虫豸?食人尸骨?那她,不是木头脸的娘?"他反应有些慢,没觉出自己说了多伤人心的话,倒是陵越动作飞快的在他手背打了下,叫他收声。
红玉点点头,继续道,"古有所谓异能之士,为攀附权贵,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称可逆天道,活死人。屠苏,你眼前这些并非令堂魂散,不过是焦冥之形,白日散开,夜晚重聚。焦冥寿岁漫长,寻常水火不侵,唯蕴含灵力之火方可烧灭。"
"这,怎么可能..."连方兰生也终于说不出话来。
"只怪年月久远,我记忆中印象早已模糊不堪,若是能早些想起---"
"不要说了!"一直跪在地上那人忽然爆发出一声低吼,旋即站起身来,"什么都不要说了。"
红玉知此等变故常人难以接受,仍是轻声续道:"不忍令你伤心,却也不忍你自责太甚。若是不信焦冥一说,可待夜晚一观。"
众人均是入睡不多时便被惊醒,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行离去歇息,皆候在祭坛台阶之下,等待夜晚来临,当真默契无比。
村庄许久无人居住,没有人气;入夜四下漆黑,虫声呿呿,更显空旷寂寥。
百里屠苏瘫坐在祭坛之上,他已经坐了许久,一贯挺直的背也坍塌下去。余光所见,是那点点荧光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塑成人身。
"真的,"襄铃瘪着嘴,小声说道,"到晚上真的又变回屠苏哥哥娘亲的模样了。"
风晴雪心中亦是像团乱麻,"为什么会这样?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苏苏那么开心,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似是要感召她所说,厚重的云翳之下忽然滴下浑圆的雨点,落进土壤,沉闷的空气里荡出凉意。
两日转瞬即过。几人眼看着那大巫祝数次随日光化作焦冥,又在日落之后重新聚成人形。周而复始。
上头百里屠苏坐了多久,下头陵越便站了多久。晴雪担心屠苏煞气发作,也是不敢松懈、一同守在底下。
青丝沾露不及理。
"木头脸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等会儿又要砍我哥吧?"方兰生在后头站着,手里拿了两个馒头;他虽然没亲眼见过木头脸煞气发作逮谁砍谁的场景,可还是听说了两次他的"壮举",有些按不住。
没人分得出心去想他说的哥哥是谁。
"....可是,"风晴雪看来有些困惑,仔细瞧了好几遍才敢确信,"可是苏苏煞气没有发作呀。"
一场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了许多时候,这会儿还未停歇。
方兰生终于是看不下去,蒸好的馒头一个塞到晴雪手里,一个塞到陵越手里,随即叉着腰道:"我,我去找少恭,他一定有办法救回来的。"
襄铃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些什么,也跟着叫道:"襄铃也要一起去!"
"人死复生本就是逆天而为,又怎么再救回来?何况此药乃少恭亲手炼制,他在事前...."红玉欲言又止,方兰生显然领会出她话中深意,却固执的要去反驳。
他始终是太过相信。
"你想说什么?少恭肯定也不清楚这些,他只是按书上的方法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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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脸上表情并不好看,他说完这些,拉紧了身上的书袋便往来时的入口处跑;襄铃跟在他后面,看来是要与他一起去寻欧阳少恭问个明白。
红玉见他如此,无奈的摇摇头。
尹千觞咳了声,突然开口:"我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讲来讲去也没啥用。恩公这是眼瞅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能好受吗?让他先静一静得了。"他平日里话也不算少,这几天却还是头次说话。
红玉也做此想,"只好暂且如此,我们莫要再去打搅屠苏。"
晴雪尚且担心,她手心攥着裙边,皱紧眉头看着还在不远处一站一坐的两人,"可是,苏苏他...还有大师兄..."她仍然有些后怕,虽说现在苏苏没有煞气发作,可要是之后控制不住,又该如何?
"哎呦晴雪妹子,"尹千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重剑扛在两肩之上,"这要真出了事,那恩公的师兄在,肯定比咱们在能派上用场啊!"他说着,甚至还暗示性十足的挑了两下眉毛。红玉蔑他一眼,拉着还没觉出尹千觞戏谑神色的风晴雪一路掉头回去。
不知多久过去,祭坛上那人终于有了动作。
百里少侠缓缓站起身来,迟疑的拉了拉韩休宁的衣袖。他好像说了什么,身形被雨帘遮掩住些许,陵越看不分明;然而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坍陷去了一块,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要一并失去。
一团火在雨中升起。
寻常的火如何能燃在雨中?
那当然不会是寻常的火,陵越何其聪明:那是红玉所言唯一可将焦冥烧灭的蕴含灵力之火。
他站在祭坛下,看着那团火攀上韩休宁的衣角,绕上她的发丝,然后一点一点将她整个身体蚕食殆尽。明明隔开那么远,陵越的眼睛却也被火光灼得生疼。
时间过得很快,雨势刚刚小下去又陡然增大。
百里屠苏迈开步子往下走,一步一步沉重而艰难;他的双眼已经熬得通红,眉间朱砂若隐若现,周身却不见黑气渗出。
几层台阶,小小一段路,不知他走了多久。
他终于走到平坦的土地上,走到陵越身前。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便是先前十几日过去,也没有这样憔悴;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缓慢的抬起手,为师兄理顺被雨打乱的头发、展开皱起的衣裳。
他站立半响,最终两臂伸展开来,将人揽进怀抱,把自己的头轻轻埋在那能承载一切的肩膀上。
陵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只好不停抚摸着他后颈,然后在人稍稍转过头来的间隙里将自己贴过去,挨上那两片唇瓣。
那人的嘴唇已经被寒风吹得坚硬,像被磨钝的岩壁。陵越吻着吻着,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和着冷雨一并落在自己脸上。
"师兄..."得了些润泽,百里屠苏终于能够开口讲话,只是嗓音喑哑,听起来难受得要命,"雨大,你进屋去。"
陵越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起。"
"我们一起,"他说,"屠苏,我与你一起。"
他把一句话说了三遍,像是不能再郑重的承诺;他一双澄澈的眼被雨水浸得更湿润,其中千种相思,万般柔情。
百里屠苏只觉自己要溺死在这种相思与柔情里。他方才在想些什么?在想自己前两次煞气难抑、错伤师兄;在想龙女绮罗说的"心境莫要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丧母之痛已经难耐,无论如何不能再伤到心上人。
原来不止方兰生牵挂,他也一样忌惮。
"好,"他终于接道,"我与师兄一起。"
即便去了青玉坛,自然也是见不到欧阳少恭的。他先前便说了要闭关炼药,兰生襄铃二人在丹炉房外说到喉咙都快冒烟,也始终没见大门打开,最后还是被一旁的弟子给带了下去。
两个人都不免灰心。
使了腾翔之术回到乌蒙灵谷外,两人仍然勾着头往地上看。


2025-07-23 16: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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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哥哥好可怜,"襄铃嘟囔了句,"要是襄铃有一天找到了娘亲,娘亲又忽然不见了,我一定会比找不到还要难过好多好多。"
是了,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终于还是失去。若是全无希望,反倒不必太过痛苦。
她突然萌生出强烈的思念,思念紫榕林里的小小生灵,还有她和蔼可亲的榕爷爷。
"襄铃,你不要太难过了,"方兰生挠挠后脑勺,想些话去安慰她,"你以前说希望姜大夫就是你娘亲时,我还在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可后来我发现陵越大哥竟然真的就是我哥哥,我才知道这世上多得是这么巧的事;所以,襄铃你也一定可以找到你娘亲的,而且以后一定也会开开心心,不会、不会找到了,就又失去的...."
"真的?"小狐狸亮闪闪的瞳孔漂亮极了,她头一回觉得呆瓜也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来,"原来呆瓜也有不那么呆的时候?"
方兰生连忙挺起他的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那是!我可从来都不呆的!"
两人缠着闹了会儿,襄铃一路又问他跟屠苏哥哥的师兄到底怎么回事;一人一句说一路走一路,慢悠悠的进了村子。
到他俩终于回到住处时,百里屠苏已经在陵越监督下补了几餐饭,恢复了些精神,正收拾着房里的旧东西。
起死回生虽是妄言,然他已经尽力而为,不必再有执着。
"屠苏哥哥..."襄铃揪着自己的小辫,心里盘算着怎么跟他说要更好些,"襄铃好担心你,你先前不吃不喝那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百里屠苏收起手里的东西。晴雪方才也来过,为了让他开心些,送了他小时候一起捏过的泥人,能有这样一群牵挂自己的朋友,他还如何能自怨自艾。
"让你们担心,实在过意不去。"他说得无比诚恳,"先前你提起自己也住在南疆,如今回来一趟却一直耗在此处,是我考虑不周。现下我的心愿已经了结,襄铃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有故人探望?今日便陪你一同。"
襄铃"嘻"了一声,高兴得一拍掌,"真的可以吗?屠苏哥哥都会陪襄铃去?"
"自然。"
方兰生小声嚷嚷着自己也会陪襄铃的,为什么只问木头脸一个。
"屠苏哥哥真好!可是,虽然很想两个人去,但兰生他们也是襄铃的好朋友啊...我也想让他们见一见榕爷爷。"襄铃有些犹豫。方兰生是听傻了,襄铃还是头回不叫他呆瓜或是矮冬瓜。
"那就找大家一起,若是愿意,同去便是。"屠苏应道。
襄铃闻言开心得不得了,立马就跑去喊上其他人。方兰生还傻乎乎的咧着嘴,耳朵旁边无限回放襄铃喊他那句"兰生"。
百里屠苏回头去看陵越。未等他开口,陵越便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师兄当然与你同去。"
兰生看着这两人眉目传情的,疑惑得很,不知道他们关系怎么就变那么好了,明明先前还....哎,不管了!还是去襄铃的故乡要紧!
他一想到要去见襄铃的爷爷,兴奋得简直要蹦着走。然而他始终还是顾忌着木头脸的感受,不好把开心表现得太明显,强按着激动慢吞吞的走回房间去收拾衣物。
几个人雷厉风行就上了路。紫榕林就在南疆西南面,跟乌蒙灵谷挨得不远,不多久就抵达。只是路上方兰生一直念叨着没能备上些礼物,把众人的耳朵都给唠出了茧子。
"榕爷爷脾气最好了,不要你送他东西的!"
红玉倒是把他那点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也只掩唇笑笑,并不点破。
紫榕林名副其实,枝叶遮天蔽日,树木郁郁葱葱。树林里最中心那棵大大的榕树年岁已久,化出树灵,便是襄铃口中的榕爷爷。
风晴雪将镰刀收到一边,对着中央那株巨大的榕树伸展开手臂来,像只欢欣的小雀,"这棵树可真大啊!"
"榕爷爷!"襄铃欢呼一声,扑到榕树跟前去。
那榕树枝干生有人面,形貌与普通老人无异,只更添了几分慈祥。它是真将襄铃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老远感应到气息便知是小狐狸回来,与随行几人寒暄几句就问起襄铃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襄铃掰着手指头将他们的经历一件一件数给榕爷爷听,听得树灵不住感叹小襄铃也有长大的一天。
自榕树树灵口中,众人得知许多旧事。原来襄铃便是屠苏幼时曾在红叶湖救下的那只狐狸,为了报恩才一直要待在他身边;又得闻原来襄铃的父亲乃是海外青丘之国的九尾天狐,却与凡人女子相爱的感人故事。
原本林中其乐融融,气氛和洽非常,却见藤萝之后,忽地传来自林外响起的怒喝:
"百里屠苏你这天墉城逆徒!还不快滚出来!"
陵越听闻其声,眉头霎时蹙起,"是陵端。"
陵端素来心胸狭窄,上回铁柱观一事后偃旗息鼓了些许时候,这些时间陵越不在天墉城,倒是又让他找到机会溜下山来找茬。今日寻到紫榕林外,恐不易与。
"又是天墉城的人?上回江都城外那个?"方兰生啐道,"这帮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几人虽不想理会,那声音却是不依不饶,"百里屠苏,你难道是怕了?这样的懦夫也配做执剑长老之徒!"
屠苏摇摇头对众人道,"你们勿动,我一人出去,看他有何打算。"他有所顾忌,怕师兄又会同上次那般难做,想想还是一人应对的好。
"且慢!"红玉叫住准备一人离去的屠苏,"陵端此行应是有备而来。头回江都一战,他便持有千光残方剑,这次不知又有何法宝,你单身前往岂非不妥?"
"是啊恩公,"尹千觞也在一边讲话,"那什么端一听就不像善茬,最多不就打架吗?谁怕?都出去就是!"他说完,装酒的竹筒挂在腰际一甩一甩,大步就朝外面走。
陵越在后面握住百里屠苏的手,也道,"无妨,一起便是。"
少侠思忖片刻,终是答应下来。
然而他才堪堪迈出一步,便又听陵端在外头叫嚣,"百里屠苏,既然你这么喜欢藏头缩尾,可休怪我们不客气!"声音停下去两息又再度响起,似是在吩咐旁人,"一把火把这林子都烧干净了!我看他还往哪躲!"
他话音落下不久,竟真有阵阵青烟在紫榕林外升起,一时间飞鸟四散,好不慌张。
"着火了!"襄铃急得跳脚。
方兰生心地善良,眼见生灵即将涂炭,恨得是咬牙切齿,"这可是树林!烧下去还得了?那个什么端也太狠毒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把火灭了才行。"
百里屠苏皱起眉头看了几眼那火势,开口说道,"出去。"
陵越亦是点头认可,"此为离火之阵,寻常之法不能令其熄灭,只得去紫榕林外让陵端罢手。"
"那我们快去找他!烧得久了这里就全毁了!"晴雪眼见那火势越烧越旺,也一样焦急。几人于是又照着来时的路往林外跑去。
火势已经蔓延到树林之内,一行人要避开燃起的枝蔓,又多耗费了一些时间;到得陵端几人身前之时,已是气息不稳。
"瞧瞧这是谁?一位是咱们的大师兄,这另一位,看着像执剑长老的高徒百里屠苏啊?不过依我看,是只缩头乌龟还差不多!"陵端一脸不屑,竟是连陵越都不怕,毫无顾忌的出言挑衅。
屠苏不愿与他争辩,一挥手怒道,"陵端,我已出来,还不将火灭去!"
"呵!"陵端一手直直往百里屠苏脸上指去,"可笑!凭你也配指使我?别说没给过你机会,之前分明是自己躲躲藏藏不肯出来,怨得了别人?"
方兰生毫不示弱,又骂回去,"你才鬼鬼祟祟,使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放火烧山还有理不成?"
百里屠苏一臂拦在方兰生跟前,"陵端,你若奉命下山捉拿,只管冲我一人来,不必牵连其他。"
"掌教真人若知你放火、累及无辜,又将做何处置?"陵越在后头试图动之以理,"陵端,还不速速将火灭去?!"
陵端声望到底不如陵越,此言一出,身后弟子纷纷萌生退意。
他冷笑两声,非但不见好就收,反而不知死活继续嘲道:"大师兄,平日里你偏袒这个怪物也就罢了,今日,却是由不得你!"
百里屠苏闻言,眉间沟壑更深,强压怒气问道:"究竟如何,你才肯将火灭去?"
"容易,与我比上一场,让我看看陵越大师兄讳莫如深的师弟到底有什么天大本事!"他边说着,边拿鼻孔朝着少侠出气,"在天墉城里连跟同门比剑都不敢,不过是个废物怪物,却挂着执剑长老徒儿的名头!"
襄铃气得不行,这胖子瞎讲什么!屠苏哥哥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晴雪也恼,叫他不要诋毁苏苏,却不起作用。
陵端平素在天墉城里道貌岸然,这会儿下了山无人管束原形毕露,竟是觉得自己颇为有理:"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跟个怪物混在一起,竟还胆敢议说天墉城?"
百里屠苏缓缓拔出焚寂剑来,指在陵端身前,"闲话休提。陵端,你要战便来战,莫要忘记自己承诺之事!"
"好!好得很!"陵端拔出佩剑,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且看我如何教训你这废物!"说罢,带领后头弟子摆出剑阵应对。
只他话说得太满,又实在太过低估对手实力,十几个回合之后便彻底败下阵来。百里屠苏到底念着那微薄的师兄弟情谊,并未下狠手,不过点到即止。
谁知陵端无耻至极,落败后依旧不肯允诺,仍旧不死心地大放厥词。
"百里屠苏,你做梦去吧!我陵端为何要听命于你?就凭你莫名得了执剑长老赏识便收入门下,还是凭你有个处处偏袒的好师兄?!真不知他俩是如何鬼迷心窍!"他分明是嫉妒,口不择言,一句话同时辱及三人。
"住口!"百里少侠终于忍无可忍,"胆敢侮辱师尊师兄!"
陵端却不以为然,继续搬弄是非,"你当年使妖法打伤大师兄,还害得自己师尊常年闭关,如今又与妖物混迹一处,早该被逐出门墙才是,竟然还有脸面说别人对你师门不敬!?"
他喋喋不休之间,那火势得不到控制,已经越烧越盛,要朝最中央那处燃去。
"陵端,休要欺人太甚!"陵越喝道,"私人恩怨便私下了结,何苦牵连其他!快将离火之阵撤去!"
他这副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叫陵端受用得不行,"大师兄,你那师弟既然如此有本事,自己灭火便是。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神通广大,连我师傅戒律长老的阵法也能破解。若不然跪下来求我也成,"陵端装模作样的一甩刘海,"念在同门一场,总不至太过绝情。"
百里屠苏静默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竟如含血一般红得触目惊心。
他对着已经被吓得瘫软下去的陵端讷讷说道,"陵端,是你逼我。"话毕,焚寂离手,直取陵端面门。
剑尖将将要抵上陵端双眼之间,却又突然被一道蓝光格挡开来,焚寂被那剑气激荡开,钉入一旁土中。几人均是一愣。
却见巨大剑阵从天而降,清光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上,旋即甘霖降落,将那火焰涤荡干净。
陵越怔愣后回神,与红玉、屠苏一道转身,恰见一白发剑仙自低空缓慢降下,落在地面。仙人广袖一摆,一名通身皮肤呈现古铜色泽的高大壮汉凭空出现,单膝跪在他身前,双手奉上一把古剑。
红玉朝他行进两步,矮下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红玉见过主人。"
苏越二人方从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登时跪地,一同失声喊道:"师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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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越】思归
(三十一)
陵端连滚带爬朝前轱辘过去,跪在离陵越不远处,声音惊得颤颤巍巍,"拜、拜见执剑长老!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紫胤置若罔闻,手一甩袖,那壮汉旋即隐去身形。
"何以私自离山?"说起话来却是并不看陵端,只望着百里屠苏,"不识轻重。远离昆仑清气,凶煞难抑,若为师方才不及赶到,莫非你真要令同门血溅当场?"
"弟子知错。"百里屠苏一手撑在膝上,他是着实没料到师尊会在这时下山,还未完全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师尊...仙体抱恙,如何能在此时出关?"
他离开天墉城之际紫胤仍在闭关之中,按理应不知此事。却没想到是芙蕖见陵端再度下山,担心于他二人,私自闯入闭关之地;若非她来寻,紫胤尚不知事已至此,更遑论救下紫榕林一众生灵。
眼前跪了一片。少侠勾着脑袋,坦承自己不肖,令师尊费心。
紫胤眼神一扫他,淡淡道:"无妨。此间事毕,你速与我返回昆仑山。"
百里屠苏默然,脸上却露出迟疑神色。
"...尚有牵挂?"陵越见他不语,也同紫胤一道望过去。
他长舒口气,"望师尊明鉴。弟子并未谋害肇临师弟。"
紫胤道:"此事不必多言。你心性如何,为师自知。如今且回天墉城静养,将你凶煞之气稳下。"
"....."百里屠苏沉吟片刻,又道,"启禀师尊,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
陵越原本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对话,这时却是一震,心神不稳之下一拳砸上地面。
紫胤颇有些诧异,走到他身前几尺处说道:"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屠苏便依他所言,将自己所说重复一遍:"弟子已决定,不再回昆仑山天墉城,故要与师尊言明,弟子绝无犯下杀害同门之罪。"
紫胤眉头皱起,责道:"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不过下山一趟便觉再无顾忌!不返昆仑,身中煞气如何抑制?真将性命视同儿戏!"
百里屠苏脑中忆起昔日在榣山幻境之中与黑龙对答的情景。除去讲起太子长琴的过去种种之外,悭臾还曾经言明,有一道十分厉害的封印,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他肉体之中。悭臾不擅解封之法,却告知他一旦封印解开,煞力再无拘束,他或许在那瞬间失智颠狂,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亦将在三日后散去;若是封印始终不除,邪力渐渐使人迷失,至他死去,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他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若回天墉城,又能如何?封印解开,三日后弟子便魂飞魄散;封印不解,弟子于门派中苟延残喘,直至迷失心智、变为疯狂。"
风晴雪一行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陵越听他这话,亦是心惊胆跳,低声喝道:"胡说什么!"他说完,眼中含着企盼抬起头来,却见师尊非但不反驳,反倒是眉头皱得更紧。
"....从何得知封印一事?"
百里屠苏避而不答,只是摇头,"天墉城除剑术以外,尚且精通解封之术。师尊如此神通,必是早已知晓我身怀封印。无怪乎,偶尔流露欲言又止之色,只是怕弟子难过,未曾提及。"
岂止如此?他还不知身上封印乃是紫胤当年亲手施为,只为保全他性命。
"弟子明白,师尊望弟子摒弃杂念,于昆仑山中静心清修,即使无法全然抑制凶煞,至少可多活三年五载。然而下山之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但凡能使心胸开阔,都好过苟安一世。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紫胤喝道:"自己心意?!那么当你体内凶煞再也无法抑制之时,又该如何?"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弟子将前往渤海之东的归墟。那个无底深渊之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光阴流逝、天地变迁...什么都不会有,只余下永恒黑暗的禁锢。届时,哪怕凶煞之力将弟子化为狂魔,亦不必担心祸害人间。"
方兰生心里头堵得慌,忙在后面问他:"木头脸,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弄得像交代后事一样。"
"胡闹!年纪小小懂得如何叫作'随心而活'?如今任性妄为,他日便不会后悔?天墉城乃天下清气所钟之地,确有解封之法,但又岂会不顾你性命强行施为!在此胡言乱语,昏懵至极!"
他此番动了真怒,压迫之感更盛,"还不与我回去?!"
屠苏不为所惧:"望师尊恕罪。弟子心意已决。"
紫胤道:"当日为师一念相救,便是令你如此轻贱自己性命?今日,可由不得你。"
陵越怔住,眼见师尊左手凝聚起一团清光,正要落在师弟身上。千钧一发之际,百里屠苏其声朗朗,再度从他身侧响起:
"以师尊之能,若要将弟子带回昆仑,弟子定然不敌,然而心中不会甘愿。师尊已成仙身,想必看得更是通透。世间生灵终难逃一死,弟子再也不敢奢望改变什么结果,只求...亲手选择怎样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
"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知足和乐;有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或许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弟子此生成就不了惊天伟业、光耀师门,亦不知何时即将前往归墟;然而在此之前,弟子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此心此念绝非轻贱性命,恳请师尊...成全。"
紫胤缄默不言。
他面上波澜不惊,看着百里屠苏,眼前却渐渐浮现出另一人的神情来--一样的要跟天意去争自己的命运,也是一样的少年意气、不畏前路艰难险阻,甚至乎连形容也颇为相似,一样蓄了长长一截头发在脑后,只是比他这二弟子多出许多活泼来。他左手抬起许久,这时终于慢慢落回。
"为师曾有一位挚友,亦是无论如何都要依自己心意而活,不论经历百折千磨、世间种种挫折苦难,仍然一往无前、从未言悔,也不在意结果如何。你的性子,分明与他并不相同,这处却颇为相似。"
白发被清风扬起,连带他的声音也一同变得虚无缥缈。
"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真正窥不破的,反倒是我。你若执意如此,便顺机缘行事去吧。"
百里屠苏双目微睁,沉声道:"多谢师尊。"
"但你可知,"其声又忽然转为威压,"既不愿回天墉城,便不能再以我天墉弟子自居,今日只得将你逐出门墙。"
"弟子明白。师门数年养教之情,如今深恩负尽,皆是弟子过错。"
紫胤道:"无甚对错。既已想清楚了,从这一刻起,百里屠苏不再是天墉城门下。你命途多舛,即便想要放下一切随心而活,恐日后仍有变数。倘若有朝一日为恶四方,我必亲手将你斩于剑下!"他说着,手掌在半空一拂,一古老卷轴于其上缓缓坠下,落在百里屠苏跟前。"此剑谱所载乃是我一生剑术之大成,并非天墉武学。你天赋无双,实不该就此埋没,且收下自行钻研,但亦不可躁进而为。"
屠苏尚且未有动作,却见身后跪伏许久的陵端猛地爬将起来,面上既是不甘,又是妒忌,当真狰狞无比。他一手指着屠苏道:"执剑长老!百里屠苏既已被逐出天墉城,又怎能---"
"陵端!"紫胤却以蕴含内力之音将他的不满议言压下,"尔等奉掌门之命下山,只为捉拿百里屠苏一人,却为何纵火焚山罔顾生灵?丧德之至!"
陵端恐被降罪,连声求饶,望长老息怒。
"长老明察!全是那百里屠苏!"事到如今,他却仍然毫无悔改之意,甚至还要将罪过往其他人头上推,比寻常子弟也实在不如。
"住口!犯下如此大错必当严惩,与你身后弟子自行回天墉城听候发落,即刻启程。"
"红玉,你且留下,照看百里屠苏。"紫胤话毕,不顾陵端仍旧跪地讨饶,侧过身朝着树林对面走去;他行了两步,又道:"陵越,你随我来。"
陵越自刚刚起便一言不发,此时低声应了句,旋即站起身来,要跟随师尊而去。
"师兄..."百里屠苏见他起身要走,连忙扯住他衣角一端,轻声唤他。
陵越顿住脚步,却也不看他,两息之后仍是跟着紫胤一道进了树林,只留他一人在后头呆呆跪着。
"苏苏..."他刚刚遭逢逐出门派一事,晴雪担忧他,上前把人扶起。
方兰生双手不安的攥住他的书袋,口中喃喃自语:"这、这到底怎么了...木头脸有什么要命的封印,那个白头发的剑仙又...又把我哥带走作甚?"
百里屠苏只呆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并不作答。红玉猜出他所指为陵越,答道:"陵越乃是天墉城大弟子,平日里事务繁多,今次下山却逗留已久,想是门派中有要事需他把持。"
风晴雪还有一事未明,不知红玉作何要管苏苏的师傅叫主人。红玉则将自己身份详细告知。原来紫胤真人剑术绝伦,亦是爱剑成痴,其收藏名剑之中有一对古剑,名为红玉,而她便为红玉剑的剑灵。平日另有剑灵古钧侍奉紫胤左右,是以她才得离开紫胤、下山看顾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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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是忧心屠苏所言封印一事,然他本人并不愿提及,眼下只得往好处想。先前多亏紫胤真人到得及时,山林大火有惊无险。这下屠苏与襄铃的心愿都已作了结,却不知接下来去往何处。
襄铃小手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襄铃跟屠苏哥哥都看过自己家乡了,要不...咱们去兰生的家乡看看?"
方兰生一下子被点到名字,反应慢得很,一时也忘记自己是逃婚偷跑出来的,只张着嘴傻呵呵的应和,"也、也好啊....琴川的人都很好,风景也美,看了就让人心情好。木头脸现在...哎,就该到处走走,我看琴川就不错,上回匆匆忙忙的没仔细看,这次一定带他好好玩玩!"
虽说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确有些想家,然而他说着说着,又遗憾地低下头去,"只可惜我哥要跟那剑仙回去,不能跟我们一起了,我还想带他跟我二姐见个面呢...."二姐虽说平时对他严厉了些,但是也是为了他好,方兰生心知肚明;现在虽然跟自己亲生哥哥相认了,可他还是打心底里喜欢他二姐,想要早早的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百里屠苏站在人圈之外。他从方才便一直不曾移动过眼睛,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见众人谈话。
"屠苏,"倒是红玉唤了他声,不高不低,却终于让他回神,稍稍侧过身来,"若是牵挂,跟去一看便是。"
屠苏微微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又听红玉接着说道:"我们即将启程,到猴儿家乡一趟。你...事情料理完毕,到琴川与我们会合即可。"
屠苏愣了愣,终究是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犹豫,朝他师尊、师兄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头陵越一路无言,跟着紫胤一同步入林深处,两人心中各有计较。
许久之后,白发的剑仙总算开口,打破了沉默。
"陵越,你此间逗留许久,许多事务由其余弟子代劳,已无须你挂心。"他道,"只得一事,掌门要与你亲自相商。你即刻回天墉城,虽非十万火急,也需尽快。"
"弟子遵命。师尊...不与弟子一道?"
紫胤摇首,"为师先往青鸾峰一趟,探望故人。"他已察觉有人快步穿过树林,朝他们而来,却也不点破,只继续道,"先行一步。"
说完,灵光乍现,乘风而去。
陵越凝望天际,半响后收回目光,要打道回府。他正要往前,却听得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握剑那手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
"师兄。"是百里屠苏。
陵越想将手收回,奈何他握得太紧,只得作罢。
"你我...已非同门,不必如此相称。"他努力要将声音放得冷漠,却还是不住颤抖。陵越不愿停留,哪怕手还被人攥着,也固执地要朝前走。
百里少侠这下慌了神,手上不放,身子也挡到人跟前去,"你去哪?我和你一起。"
陵越看也不看他,轻呵了声,道:"我回天墉城,你也和我一起?"
"我..."他知道师兄是为这事恼怒,正待解释。陵越却以为他心中并不甘愿,又想起这人方才说了不再回天墉城,更是怒从心起;他咬了咬牙,猛地将人甩开,随即捻起剑诀,御剑离去。
百里屠苏大惊,连忙施展腾翔之术,朝昆仑山方向追赶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皆是日行千里,日落之后不久便到得昆仑山。百里屠苏本以为师兄会直接往天墉城脚下,却见那团清光迟疑片刻,最终缓缓停落在一个小村庄里。他急忙跟着停下。
陵越本打算尽早回到门派,到得此处忽然福至心灵,或许是忆起师尊也前去探望故人,念及那夫妇二人恩情,便停下探视。他知道百里屠苏就在他身后跟着,却尚在气头之上,不愿搭理他。
谁知到了宋家门前,却是人去房空。门窗破败不堪,不似是举家迁走,更像是遭人闯入。陵越惊摄,急忙入房找寻,却在后门不远处见到正与一群做家丁打扮的男子周旋的二人。
宋家那汉子虽是身上伤痕累累,却仍将秋月护在身后,是以她毫发无损。陵越定睛一看,见她小腹竟是微微隆起,更是心惊,连忙喝住那群人。
"住手!"
秋月回过头来,见是陵越,心中燃起希望,急声呼唤:"陵越公子!"
"拦住那群人,但勿伤及他们性命。"陵越此刻不能计较太多,侧身对百里屠苏道。屠苏虽是不知师兄与这二人有何渊源,人命关天之际却不敢不从,连忙冲上前去,不动焚寂只以拳脚将那几人击退。陵越则连忙上前搀扶起受伤的男人和显然怀有身孕的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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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过后才有空细问。百里屠苏跟那汉子一同收捡家中之物,陵越则与秋月相谈。
原来她本是富家之女,却非嫡生,父亲为结交显贵而不顾她心有所属、将她嫁作另一王姓商户之子。这王家公子身患重症却心地善良,知自己时日无多而不愿拖累秋月,便始终不与她同房,甚至立下休书,道她身虚,不能繁衍后代,故而断此姻缘。
被休过后,父亲不愿再接纳她,却也正合她意,得以与心上人一同迁到昆仑安家。虽是贫困节俭度日,却赛过锦衣玉食。
哪知王家人却心中有疑,不远千里一路寻到此处,见她有孕便知先前休书另有隐情。他们不由分说,只觉秋月令家门蒙羞,竟是要拖了她去沉江。所幸陵越二人来得及时,这才救了她一家三口性命。
眼下天色已晚,陵越忧心那些人会卷土重来,便允诺会在此看护一晚,并在房外设下结界。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入夜,陵越脱了外袍躺在床内侧。他没有睡意,只是闭目养神。房门被轻轻推开,伴之熟悉的脚步声。
那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而静声卸去外衣,一同躺倒床上。
宋家家贫,只得两间房,自然只得睡在一处。陵越侧过身,面朝墙壁,又再往里靠,给百里屠苏留出空来。
满屋静悄悄,只余心跳声此起彼伏。
"师兄。"他躺了许久才悠悠开口,"我...并非厌弃天墉城。"
陵越不吭声,眼睛却悄悄睁开来。
"师兄与我...."百里屠苏斟酌着言语,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我二人师兄弟做得太久,怕回了天墉城,又只得以同门之谊相待。"
陵越闷声问他:"同门之谊又如何?你...可是不愿再做我师弟?"
贪恋红尘,流连忘返,无可厚非。陵越痴迷剑道,不照样叹服于人间美景,更何况十年不得离山的百里屠苏?如他所说,下山后得以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就连那可作约束的焚寂煞气,也已有了风晴雪可以从旁襄助,无需依赖昆仑清气。如此这般,怎么能再留得住他?
思及此,陵越苦笑一声。百里屠苏翻了个身,从背后将人抱入怀中,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在那人耳边吐出热气。
"不是不愿做同门,是不愿只做同门。"他这样说,把人搂得更紧,"百里屠苏不求名分,却也不甘心只做你师弟。"
他们做过这样的事,情愫别样,又怎么再做回同门。
陵越惊得要起,又被抱住,动弹不得。他生怕这秘辛被人听去,赶紧施展术法,在这间屋里再设下一道结界,以免其声透出。
"师兄..."百里屠苏不顾陵越的惊慌神情,在他脖颈上舔吻,直到那人渐渐冷静下来,"是屠苏贪心,想要的太多。与师兄同门十年,却从来心有杂念,肖想不止。如今得偿所愿,便得寸进尺,不知足于只做你师弟,更想做你的...."他话说到此处,蓦地收声,只在陵越耐不住来看他时开合嘴唇,无声的讲了两个字。
陵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可言状的冲动。他任由屠苏吻着他,一手抚摸上师弟的脸庞,试探着问他,"你,便是为此,不肯回天墉城?"
并不全是,百里屠苏先前对紫胤所说亦是属实,这时却不敢在师兄面前多提封印与煞气一事,以免他担忧太多。他心虚得不敢做声,只点了点头。
>>点这 中秋快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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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最后还是没敢真弄在里面。
如师兄说的那般,这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千万不能弄得脏乱。
百里屠苏赶在缴械之前,卡住陵越腰肢,将自己抽离出来。他拉着陵越的手一同覆上那物,来回动作,白zhuo溅得满手都是,又被他抹了些在师兄腰腹上。做完这些,陵越气喘吁吁软著身子倒回床上,他则拽过师兄叠在床头的外衣将那些痕迹擦拭干净。
陵越睁眼一看,又是恼又是羞,一拳砸在屠苏胸膛上。方兰生在认过亲后便将他的包裹硬生生抢去,生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哥哥一声不吭就跑了;然而这次听命于师尊回天墉城,走得实在匆忙,现在并未带多余的衣物,这要他明日如何见人。
俗言打是亲骂是爱,百里少侠被这不轻不重亲了一下,心里头痒得很,又有些蠢蠢欲动。然而转念一想,师兄明日就要回天墉城与掌门商议大事,不能过度劳累。于是只得收起折磨人的心思,好歹把人哄睡着,自己平缓气息半天也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隔天还是陵越醒得更早,睁着眼放空半天,撑着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来。谁知才刚刚撑起一点,头皮便传来拉扯的痛感。他发出小小一声痛呼,低下头去看时才发现自己的一缕头发不知为何跟屠苏的绕在了一起。
陵越伸手要去解,刚刚触及又被人按下。
"师兄。"原来方才那一扯,连带着另外一个人也被惊醒。刚醒来时力气较为薄弱,百里屠苏就着这样的力道去捏他指腹,"我缠的。"
难怪。原本两人睡相都极佳,若非故意,实在想不通如何能弄成这样。
乌黑顺滑的两股发丝被绕成严密的几匝,拆也拆不掉,解也解不开。原来昨夜缠绵,他便起了"结发为夫妻"一意。
"...你这样,取这种意思,"陵越脸色微微泛红,呢喃低语,"我还怎么敢解?"
不能解,又没法当真连在一起,最后只得化出剑气,将纠缠的发丝一同割下,收在掌中。
温存片刻,百里屠苏起身穿衣。陵越起初还有些迷糊,看到自己沾了污浊、被揉成一团的衣衫时脸便沉下来。
百里屠苏讨饶似的跑去拆开自己包裹,层层衣物之间,竟是还藏了一件蓝衣,正是在琴川之时被陵越落在房中那件。原来他自那时起就一直偷偷收着,昨晚才敢肆无忌惮。
陵越腰酸,穿衣慢条斯理,待他穿好,那玉石制的腰坠被屠苏轻手系在他腰际。
"不是不喜欢我戴这个?"过去许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懂了藏在里面的醋意。
"我为师兄戴的,就可以。"
方兰生管财,两人临别时想多留些银钱资助夫妻俩也没多少能拿出手。百里屠苏有些犹豫,半响后还是从自己衣襟里取出一物来。此物形状奇特,通体乌黑又隐隐泛起光泽;虽不知究竟为何,想来也应该价格不菲。
"还请收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多想着未出世的孩儿。"
夫妇二人蒙受救命之恩已是感激,本不愿收下,推辞许久还是被陵越所言说服。
"说起孩子..."秋月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喜色难抑,"小女子尚有一不情之请。"
陵越道:"但说无妨。"
"小女子有孕,恰好三月,想来这孩子与陵越公子...颇有缘分。"
陵越先是一愣,随即觉出什么来。她刚刚显怀、有孕三月,算来或许正是自己到来那天便得此后嗣,当真有些缘分。
"若是方便,还望两位恩公能为他取名,也算讨个吉利。"
"恩公不敢当。"陵越面有难色,转头求助于屠苏。
百里屠苏脸上也有些僵硬,他的确不善取名,"师兄,还是你来。屠苏只会取阿翔一类名字。"
阿翔怒,觉得自己受了嫌弃,一爪刨在他头顶。少侠赶紧又拿五花肉追着赶着去讨好阿翔。
这下没法推脱。
陵越搜肠刮肚想了许久,又举目四望,终于说道:"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既是...生于昆仑山下。"他顿了顿,续道,"玉泱如何?"
"玉泱..."秋月眸子里带着温暖的光,口中轻轻念着这名,化作悠悠柔情,脸上亦是带着欣喜,"多谢公子。"
从昆仑山上天墉城,两人不再御剑,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想多些时间相守。
阿翔余怒未消,飞得老高,不肯搭理说错话的人。一路上都是寂静,只得两只手十指紧扣。
"屠苏,你方才给出去的又是何物?"陵越问起,"从来未从你身上见过。"
百里屠苏迟疑道:"昔日从咕噜湾、夔牛宝库里得来的玩意。原本是想寻个相似的铃铛向师兄赔罪,却没能得偿所愿,又不知师兄喜爱些什么,心急之下胡乱挑了一样。离开过后却是越想越觉不妥,怕师兄不喜,便一直....不敢相赠。
"屠苏学识浅薄,不知其究竟是何物;但如延枚所说,夔牛宝库里纵不全是沙棠、沦波舟图纸一类的宝物,余下的也总能变卖不少钱财,所以才能赠与别人。"
他说完,小心翼翼观察师兄神色,生怕师兄因为自己私自将要送给他的礼物转赠别人而恼怒。
陵越果真假装出一副不悦的模样:"师兄并不贪恋宝物,若是由你来送,无论是什么都不至嫌弃。然你私自把它转赠出去,总是要做些补偿。"
只要有转圜余地,便不算太惨。屠苏连连点头,洗耳恭听。
"有关你身上封印……"陵越收起玩笑,面色严峻,"我虽不知你从何听来,但若你所闻皆是实情,那你须得向师兄承诺,无论之后发生何事,都不许解开封印。
"封印不解,总归有一线生机。这世上奇人异事何其之多,定能有破除煞气之法,万不可妄自菲薄、轻言放弃。
"你…以后若实在不愿回天墉城也可由你,唯独这点,我以你师兄的名分,要你必须答应。"
静默许久,百里屠苏揽住陵越腰身将人拉到面前,落下虔诚的一吻。
"承此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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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天墉城长阶之下,远远见了芙蕖坐在那等候,两人依依不舍松开牵着的手。
芙蕖看上去喜忧参半。大师兄回来了她觉得高兴,可是屠苏……
"屠苏…我听那些下山的弟子说,执剑长老已经将你逐出、逐出…"她说着说着急得眼眶都带上红,焦急地拉着屠苏的手臂探问,"不是真的吧?"
百里屠苏应付不来这些,只得扯了个谎:"并非如此。屠苏只是有些事情要做,还有些时日耽搁,师姐你无需担忧。"
"呼--"芙蕖不疑有他,拍了拍自己胸脯便立刻转忧为喜,"听他们说的跟真的一样,我都快给吓死了!"
她话锋突转,又道:"听说我爹这回让大师兄回来,是想要在三年之后传位给大师兄呢!"
陵越向来稳重,不将未经证实之言当真,此时微微皱着眉小声训她,"道听途说,勿要作真。"
芙蕖不以为意,她是掌教亲女,要是她听来的都不算真,还有谁的能算。她嘟着嘴,不理不解风情的那人,又转而对屠苏讲话。
"屠苏,我知道山下很多好玩的东西,所以你跟大师兄每次下去都要好久好久才肯回来。我不晓得你要去做什么、要做多久,但是三年那么久,你总该回来了吧?"
一双大眼飞快的眨了眨,灵动美丽,又带着真切的情义,叫人难以拒绝。
"嗯!"百里屠苏难得的一点也不掩饰笑意,眼里既有他光风霁月的好师兄,也有那娇憨可人的好师姐;这两人,再加上阿翔与他那在外探望故人的师尊,便是他在天墉城最美好的记忆。
"我一定回来。"
-TBC-
*登昆仑兮食玉英:语出《楚辞·九章·涉江》。"英",音yang,同"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2025-07-23 16:2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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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越】思归
(三十三)
即便瞒住了芙蕖,然他的确已不再是天墉城弟子,不能与师兄一同上去。百里屠苏借口稍后还有要事,只在长阶之下目送二人回去。
芙蕖许久没见过他,很是不舍得,开始时一步三回头,到后来干脆掉头来面朝屠苏倒退着走。陵越看她那及踝的裙角好几次险些被踩住,惊得不行,连连喊她好生看路。
或许是她错看。屠苏下山几个月,明明模样没变、声音没变、就连话少又不爱笑的毛病都没有变;然而芙蕖看着他时,竟觉得他长大许多,眼里藏着的东西她看也看不懂。又亲近又疏远,以至于渐行渐远之时,生出再也见不到的错觉。
"大师兄,"芙蕖语气多少有些埋怨,"马上就看不到屠苏了,你怎么都不回头看看他啊?"眼看着站在最底下的屠苏身影越缩越小,快变成一个黑点,大师兄竟然一路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陵越不语,只伸手将她身子扶正,让她正常些走。
他哪是不想看?然而看得越久,依念越深,就越不愿意分离。如此不如不看。
百里屠苏在底下驻足遥望,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才恋恋不舍转过身去。他还得如约到琴川去找方兰生他们,陪朋友们四处走走,过后再找机会把师兄拐下山去,行侠仗义、踏遍万里山河。
"大师兄,陵端那群人比你回来得早,都已经被惩罚过了。陵端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我爹已经...已经废去他道术、将他逐出天墉城了。希望陵端下山之后不要心怀怨恨,要好好改过才是。"
"大师兄,你不在的时候我练剑可是认真得很!还有,烧菜的功夫也比以前要好了!还有还有,我还给你做了新的剑穗,这回你可得收下、不许再还给我!"
"大师兄,我刚刚看你腰上...挂了个腰坠,是你亲自买的,还是哪家姑娘送的呀?总不会又是那个方兰生?!"
".....大师兄......"她一路上断断续续说个不停,没话说也要找话说,却一直没听见回应。这也奇怪,陵越平时话虽不多,但总会应和两句,从不像今天这般毫不理会。
"哎呀大师兄!你怎么都不理我啊!"
芙蕖耐不住了,狠狠一跺脚,转头要跟陵越使性。却见陵越并没有如先前那样紧跟在她身后,而是隔开了十余级台阶,紧紧攥住霄河一膝跪在地上,肩膀亦是小幅度的耸动着。
"大师兄!"芙蕖大惊失色,快步从上头冲下来,蹲下身去看他脸色。陵越双目紧闭,额头与发际之间不断渗出冷汗,看上去痛苦不堪。芙蕖连忙握住他手,又拿丝帕去给他擦汗。
"大师兄你、你是不是受了伤?怎么不告诉我?"不然怎么连手掌手背都是冰凉。
陵越闷不做声,将舌尖都咬出血来,收回手自行调理内息。说来蹊跷,这次回程,自上昆仑山起就只觉得心神不宁。他起初以为是与屠苏分别在即、有所不舍导致;然而眼下,越是被天墉城清气环绕,他体内越是有股力量作祟,隐隐有与其对抗之意。
他不敢怠慢,却又不愿芙蕖为他忧心。
"无事。"他调息过后要好受得多,腿一使力又重新站起来。
"怎么没事?你哪里像没事?"芙蕖不放心,非要拉着他来来回回看了又看。
陵越无奈道:"的确已无大碍。你若还是担心,我见过掌门过后自会去凝丹长老处请药,如何?"
"...那好吧,可千万千万要去啊,不许敷衍我!"芙蕖鼓起脸颊来,像个白嫩嫩的包子。她这回不敢一个人跑在前头,不顾陵越阻拦,一定要挽着他一同上去。
百里少侠驭着腾翔之术到达琴川之时已过申时。他循着记忆要往方家走,没想到过了客栈不远,竟在茶铺见到了围作一堆的红玉等人。
"苏苏!"风晴雪站在边上,头一个看见他,蹦起来对他招手,镰刀差些砸到尹千觞身上去。
"怎不在方家?"百里屠苏走过去,这才看见被围在最中央的方兰生。怪的是方兰生不像平时那般聒噪,这会儿没精打采的勾着脑袋,小小一个人,跟被雨打过的瓜苗似的。
原来他们几人才进了琴川,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被孙家奶娘逮了个正着。那奶娘自打方兰生逃婚过后,便时不时在这附近转悠,打的算盘便是若他当真回来琴川,就能趁其不备强行拖走。也怪方小公子实在没什么心眼,将逃婚一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才毫无防备就中了招。
几人眼看着方兰生被那膀大腰圆的女人叉走,既不好插手别人家务事,又不好再擅自到方家打扰,便先在客栈住了下来。过了一夜还不见兰生,出来寻找,到刚刚才找到这木着张脸、扒着一棵树不讲话的人,还把他带到茶铺坐坐。
"兰生,你怎么样啊?"襄铃有些担心他,都顾不上好好跟屠苏哥哥说话,"那个女人好凶,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说着推了个包子过去,方兰生盯着那白花花一团,过了好半天才回神。
"没、没有啊....我挺好的。"他声音听起来还是不大有精神,甚至是闷闷不乐。
好什么,他一点也不好。
过去听天仙肥婆讲她家的小姐长得跟她自己相似便吓得不轻,这回被强抓了去更是心慌慌。好不容易都鼓起勇气了,要跟这孙家小姐讲个明白,谁知那孙月言一转过头来,就将他积攒的所有气势全部击溃。
贺文君。
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至多就是声音有些相似,偏偏方兰生见她第一眼,这个名字便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孙家小姐生得极美,跟天仙肥婆那般长相一点也不相似,她是真正的天仙;身子又因长年体弱而稍显单薄,惹人怜爱。方兰生想起贺文君的事,忽然就不想离开,两人有些拘束,却仍是在一间小亭内闲聊起来。
孙家小姐先是说起今日里琴川横行的疫病来。大约二十多天前,忽而有许多人相继发热病倒,有些病人熬不过,已经去了;到最近镇上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人发热。至于方家,倒一直未有消息传出。
既是谈起疾病,又免不了绕回孙小姐自己身上。
孙月言自幼多病、足不出户,琴川的老百姓哪个不知?然而听孙小姐自己来讲,幼时曾有一道行高深的先生为她批命,道她前世投胎之时便已少去一魂一魄,今生才会身体孱弱;虽是如此,却非为命短福薄之相。依先生所言,她日后应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她这算作暗示,想要告知心上人她并非不宜嫁做人妇;然她亦是善解人意,见方兰生神色犹豫,便知他或许已经心有所属。
"原来公子,早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险些…一时任性,做了坏人姻缘之事。"孙月言真心喜爱兰生,却不愿强迫他放下所爱、与自己成婚,当即便要离开,去托她父亲取消这门婚事。
"等、等等!"她正要走,却又被喊下。
方兰生看见她回头,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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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发生的事,一直到现在,他却仍是浑浑噩噩。
少去一魂一魄,可不就是贺文君?那一魂一魄不正待在他那青玉司南佩里?还说什么要去找贺文君的转世,结果…就在自家门口,绣球还偏偏就砸到他身上…
这不是缘、不是命,又是什么?叶沉香叫他好好补偿贺文君的今世,他又该拿什么来补偿?
"少爷!少爷!"他还在苦想,却听到身后一个熟悉无比又慌慌张张的声音,"少爷,你果然在这!"
原来是方信。
其余人正商量着等喝过这杯便陪兰生去他家中探望,没想到方家的人却先一步找上门来。
方兰生被他那大嗓门闹得眼冒金星,捂着耳朵问他:"你慌慌张张做什么?快把我耳朵都给---"他正说着,脑筋一转,又问,"难道、难道二姐因为我逃跑的事太生气,要把我---"
谁知方信听他这话,急得一拍大腿,"唉!二小姐要还能发脾气倒好了!少爷你不晓得吧?前阵子琴川起了场疫病,死了不少人,二小姐也不慎染上,就此…就此一病不起。"
"什么?!我、我马上回家看她!"他这下终于被彻底惊起,拢了拢自己书袋就要跑,腿却是坐麻了,站起来又被板凳一下子拌倒。
方信连忙去扶,一边给他揉揉膝盖,一边继续往下讲。
方如沁病后,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治不好。她性子最是要强,生了病,也不许往外透风声,只有家里人知道,正与孙月言所说不谋而合。
直至前几日,镇上来了些道士模样的人,自称修仙门派青玉坛中的弟子,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他们在镇上留宿一日,四处看症,最后是说有办法治这个病,不过得去他们那儿才行。
许多病人家属都是半信半疑,却已至穷途末路,只得试上一试。方如沁也被一并带走。方信本想跟上,可那些道士又不让家里人跟去,只说病好了自然会将他们送回来。方家老夫人因二小姐病重,后来又离家去衡山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伤心难过得不得了,已经被四小姐接去苏州夫家照顾。然而他心里总觉得不安生,听说少爷回来了,便赶紧跑来通报。
方兰生听说是青玉坛的人接走二姐,非但没有松下一口气,反倒是更觉心惊胆战。按理他不会质疑少恭医术,现下却....或许真是木头脸娘亲的那件事,梗在他心头,连带着他也心有余悸。
亲事什么的…都暂且先放一边去,当务之急应当是去探望二姐,还有琴川的那些百姓。
大家听了方信所说,都道要与兰生一起走一趟青玉坛。方兰生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好因为自己的家事而耽搁别人时间。
"无妨,早先你们也不也为我之事奔波许久?何况,有些时日未曾见到少恭,不知他是否已经出关,问候一下亦可。"百里屠苏道,"若觉人多不妥,看望病人时我们不进屋便是。"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赶紧摆手,争着说道。
方兰生有些呆滞。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乌蒙灵谷过后,木头脸待他比以前要好得多。不跟自己吵嘴,有时候...像紫榕林外头,还会主动帮着他,就连那只肥鸡最近也不跟他闹腾了。
转性了,哎,木头脸一定是转性了!方兰生摸着脑袋嘿嘿一笑,百里屠苏莫名一阵恶寒。
"那就……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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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青玉坛二分阴阳,下层永为光明,上层永为黑暗。照理患病之人应当多沐于日光之下才是,然而几人到得下层,却见坛中一片荒凉,莫说病人,就连门中弟子也不见踪影。
"下层没人,那咱们快去上层看看!"方兰生说完,来不及等其余人一道,急匆匆拔腿就跑。
太冷清!如今的青玉坛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人气,无边的白昼化作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沉闷压抑、令人心慌。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正要跟着方兰生一并往上层去,却乍听风晴雪一声惊呼;而随她所指细看,竟见许多微小之物盘踞于草丛树根以及石柱角落旁,星火四散,绽出荧光。
襄铃跟着看了看,又指着别的角落说这儿也有。
"....焦冥?"
红玉细看片刻,若有所思,顺着百里屠苏话头缓缓接道:"确是焦冥无误。"
可焦冥,不当是服食仙芝漱魂丹后才会有?依少恭所言,仙芝漱魂丹只得一粒,既已被用于复生韩休宁,青玉坛中又如何会有?!
百里屠苏心中有惑,无法自解,却深知不可乱了阵脚,"先跟上兰生,找到方小姐和少恭,再做计较。"
真到了上层,一路探寻,更是心惊。百里屠苏将路上站着的人挨个看过去:这些都是琴川的百姓,有些稍显面生,有些却是熟稔--吴叔、吴婶,还有好些人曾到过药庐看病、服过他亲手包的药。独独,不见方家二姐。
百里屠苏皱着眉头观察眼前百姓,心头不住浮现过往情景。
原本热情乐助、能言会笑的人,如今却如同失却灵魂的傀儡一般,呆呆站在石板上,任他怎么在面前挥动手掌,也毫无反应。此番表现,与昔时乌蒙灵谷内不言不语的大巫祝有何差异?
襄铃一声惊呼,随即跳起来向众人叫道:"找到兰生了!"
她所指处是一处石亭。百里屠苏眼力极佳,细细一看,果真见了一道橘色的熟悉身影,方兰生正蹲在那人面前,隔得太远,看不清模样。
"过去。"百里屠苏说道。
方兰生矮下身来,鼻尖已经变得通红,却还固执地跟他二姐讲着话。
"二姐...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理我?"
方如沁没有表情,只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点了点头。
方兰生看她这反应,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他一路上,不是没有见到琴川那些乡亲们的样子。简直....简直....
简直就跟木头脸那被焦冥吃掉了的娘亲一模一样。
他还忙着自我开导,即使二姐见到他后不打也不骂,始终都是这副了无生气的姿态,他还在自己欺骗自己,当二姐是生了他的气、不愿搭理他。
"二姐...我知错了,我这次回琴川,再也不往外跑了,好不好?还有....成亲,我也不会逃婚了,我...我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方如沁还是那副样子,不重不轻点了点头。
"二姐...我,我找到我哥哥了....陵越大侠,他就是我哥哥,你知道吗?"
仍然没人作答,方兰生终于在她最后这感应人心般的一点头时哭出声来。
百里屠苏几人赶到之时,所见便是方兰生跪在方如沁身前,小且稚嫩的脸庞埋在她罩裙上,裙面已经晕开一片水渍。
"小兰,姐弟重逢,是否十分欣喜愉悦?"
石板被踩出"笃笃"声响,却是欧阳少恭信手踱步而来,面上依旧如初阳照暖,身后还跟了名垂首的弟子。
方兰生揉揉被泪水染花的眼睛,讷讷道:"少恭…你、你没事?"
青玉坛如此冷清,见不着人,连带着二姐跟琴川百姓都变成这副不会讲、不会动的模样,他还以为少恭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欧阳少恭微笑道:"自是平安,让小兰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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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抹了把脸,带着些不解与担忧,追问道:"那…青玉坛这样,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二姐和其他琴川的人…他们……"
欧阳少恭并不作答,只伸出一手,柔声诱哄:"小兰过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天生便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方兰生呆呆的看他伸出的手掌,小脑瓜点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要往少恭那走。
"猴儿别去!"红玉机警,见状厉声喝道。
然而兰生动作迟缓,闻言虽是怔愣,一时仍未能停下。百里屠苏不知红玉此言何意,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焚寂剑鞘霎时脱手,钉在方兰生跟前,硬生生将他脚步阻下。
"...屠苏一身本领,倒是见长。"欧阳少恭呵呵一笑。他似乎并不在意百里屠苏的举动,只收回了手朝兰生说道:"说来亦非大事,不过闻知琴川疫病流行,特将患病之人接来此处治护。"
方兰生一下子被这句话促生出些希望来:"治病?那二姐他们…没有、没有被焦冥吃掉?是因为生病才变成这样?"他咽了口唾沫,是在渴求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
"小兰怎么不明白呢?"欧阳少恭却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那总角之交的愚笨感到遗憾:"如今这般,他们就再也不必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驻、容颜不灭,这岂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你说....什么?"他这般言语,是要教别人的一颗心都沉下去。
风晴雪先前见了下层那些焦冥,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想。她不像方兰生那般即便想到什么也要自欺欺人,便直接责问:"少恭,你是...给他们服下了仙芝漱魂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少恭仍旧那般笑脸盈盈:"不是已经说过,只为了....治病救人;治他们的病,救琴川的人。若将这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病疫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总不能放任不管。"
方兰生瑟缩着退回原地。背后看不见,一不小心便撞上他二姐僵硬的身躯;他连忙转过去把二姐身子扶稳了,随即克制不住、发狂一般喝道:"少恭!我们问的根本不是这些!"
他向来都是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嘴上嫌弃,心中却柔软善良得不行,从不至真去为难别人,好欺负极了。如今他的眼却被心火熏得泛红,连声音也不住在颤抖中拔高,带着难以掩盖的怒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二姐和其他人吃那个药?就算…就算治不好,人死入土为安,即使一把火烧了都行!你怎么能让他们的身体给虫子吃掉?!"
欧阳少恭却是副受了委屈与冤枉的模样,一手抬起来,长袖掩去半边面孔:"若真是那样,小兰岂非再也见不到你心爱的二姐?日后对着画像追忆,不嫌太过无趣?"
方兰生满脸尽是不可置信:"少恭你——!"
"不过,小兰尽可放心,方家二姐过世之时十分安详,并没有什么痛苦。"
欧阳少恭打断方兰生,语气平淡:"待我想想,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他暂阖上双目,气息深沉,眼睫颤动,真是副在竭力回忆的模样。
"对了,是在替她弟弟缝一件吉服,大婚时穿的红袍子,当真是爱弟心切。分明已经病重,还把缝到一半的衣服带来青玉坛,看样子小兰的亲事她也时时刻刻惦在心里。我瞧见了,很是感动,所以在一旁耐心等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缝完,才让她平静离去。"
他说着,缓缓睁开眼来,狭长的双眼里浮动着晦暗的光。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过的,也不能留给小兰,只好...举火烧了。"
"你、你是说…二姐根本不是病死…是你、是你……"方兰生眼角还挂着泪,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后退,身子如落叶般摇摇欲坠。他嗫嗫喏喏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欧阳少恭都有些不忍心,柔声接了句话,像是回答,也像是反问。
"是我....杀了她?"
欧阳少恭眯着眼注视方兰生,神色几乎是有些怜悯:"小兰,我怎么会杀方家二姐?我只不过想救她。她的病医不好了,那般日日受苦,看着可怜得很。"
红玉低喝道:"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夺人性命!"
欧阳少恭到这时才微微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说起话来轻柔又飘忽,却透着刻骨的寒意:
"却也并非不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少恭、少恭怎么会杀二姐?!
方兰生双腿一软,哧的一声瘫坐在地。
骗人的吧?这...这都只是一个梦?少恭那么好,他们小时候还一起去看过河灯;自己被二姐罚了,少恭总是不会忘记给他上药,怕他挨饿,还会带些点心来给自己...还有二姐,她那么喜欢少恭....少恭怎么会、怎么能?!
方兰生那样坐在地上,仿佛所有生气都被刚才那些对话给抽走,只余下尚能言语的躯壳:"你说的...统统都是骗我的吧?少恭…你究竟是少恭,还是我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小兰认识的欧阳少恭还有两个不成?"
欧阳少恭似是被他这样的反应逗乐。他这好友,从小娇生惯养,又被几个姐姐宠坏了,天天顶着一张天真无辜的脸孔在人身边聒噪。那张嘴开开合合、无论对着谁都说个不停,便是欧阳少恭也常常被他念叨得有些心烦。而眼下这般,眼中只容得下自己、耳中只能听见他一人讲话、脆弱得像是残翅的飞蛾,轻轻一捏便能粉身碎骨....不是比平常要可爱得多?
"医者皆是父母之心,然而医道纵然通天,又哪有起死回生之说?"
欧阳少恭面上不露喜怒:"凡人生老病死、转瞬即逝,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种种追寻,不过是渴鹿逐焰、人心迷妄,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倒不如服下这仙芝漱魂丹,形体长存,三魂七魄归于玉横,岂不更加完满?"
方兰生口中兀自不休,他乍一听见玉衡二字,眼中忽然又生出火焰来。他站起身,指着欧阳少恭道:"你!你把玉横交出来!" 对,只要二姐还在玉衡里,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欧阳少恭却是噙着笑意,转身看他,"小兰可是想寻你二姐的魂魄?"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初秦皇陵里小兰突破玉衡之力、超度其中孤魂的事,早已使了万全之策,"可叹晚了一步,先前取走的那些,昨日我用来炼药,已然耗尽。"
"耗尽,"他似乎生怕刺激不到方兰生,还要好好的知会他一句,"就是....没有了,比魂飞魄散,还要消逝得更加彻底。"
方兰生一双眼瞪得不能再大。他终于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他终于崩溃,终于变成欧阳少恭手中那只形骸无存的飞蛾。他脱了力,要向后滑去,身子软下去却又被人接住。方兰生木然转过头去,才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他背后的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面色亦是不好看。他不知道少恭今日为何摆出这副嘴脸,然而却与方兰生感同身受,昔日母亲被焦冥蚕食时他也是一般难过。方兰生...师兄说得对,兰生是很好,只是他这一路被自己的妒忌蒙蔽、一直在与兰生作对。直至方兰生与师兄的关系被拆穿,他才终于能够撇开偏见。
方兰生...于他不仅是朋友,也是亲人。百里屠苏这样想着,木着张脸将方兰生护到自己背后去。
风晴雪虽不能完全懂得兰生此刻感受,却也是被欧阳少恭的决绝所震惊:"太残忍了……"
欧阳少恭闻言转向她,也不恼怒,只问:"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 风晴雪一怔,她见识过的到底太少,无法作答,他便又自顾自的说道:"我来告诉你——那是不由分说、不容辩解,只凭‘天命’二字,就令人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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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手心朝下一拂,广袖荡出波浪,"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得了什么?"
百里屠苏听他先前所言,心中已经明了,却也如方兰生一般不肯置信。先前有多信任,此刻就有多痛心。
"仙芝漱魂丹并非只得一颗?而效用如何,你也早就知道?!"
欧阳少恭这时终于找到闲暇来看他,"屠苏是指你母亲之事?这却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其实,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当初阻我一桩大事,如今这样,仅是回报一二。"
百里屠苏脸色铁青,闻言攥紧了手中怒红的焚寂剑:"说清楚!什么故人?!"
欧阳少恭并不直言,只问:"如何?经过这些日子伤心抑郁,今日再见到如此多的人,与你母亲做伴,是不是...非常有趣呢?还是说……"他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下来,浅笑着欣赏百里屠苏跟方兰生那不断变化、有趣至极的表情。
"你已经亲手把她给烧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抑或说,这本就在他计划之中?
焚寂离了精铁所制的剑鞘,怨煞再无可抑制。凡心入魔,煞气蒸腾。百里屠苏抬起头来,眉心红痕血洗一般艳丽。
"欧阳少恭!!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
欧阳少恭微一颔首:"得屠苏此言,荣幸之至。"
他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这数以百计的生灵在他眼中都如灰尘一般无需太过在意,更是叫百里屠苏心中火起。
风晴雪见他煞气四溢,连忙运起幽都秘术,"苏苏!"
欧阳少恭却并不惧怕他,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文弱样子:"屠苏先别忙着着急,可要想清楚,是能够先杀死我,还是因为催动煞气先变为疯狂?"
焚寂之力,呵呵,本来便是属于他的东西,欧阳少恭冷笑一声。百里屠苏此时尚未解封,到底成不来大气;只是这赤红眼瞳、腾腾黑煞,倒如想象中一般美妙。
"诸位不用焦急,也不必气恼。很快,你们也会变为焦冥、获得永生,随我去蓬莱建立一个永恒之国。琴川是我回忆之地,那里的人自然也要带上,不然这场疫病岂不白费?"
"算来算去,还差一个瑾娘,呵呵,已经派人前去接她。"
他说着,心情煞是愉悦,广袖一扬便有闪着清光的法阵从天而降,将除尹千觞外的数人一一罩在底下、动弹不得。他的伪装简直天衣无缝,没有一人知道他竟有这等本事,尽都躲闪不及亦挣脱不开。
倏地一声长鸣,划破夜空。勇猛的海东青自远处天空飞下,直直朝欧阳少恭面上啄去。欧阳少恭眸光淡淡一扫它,长袖挥舞之下,只见白羽碎裂,从半空中散落下来。海东青遭他一击,重重落在地面,奄奄一息。
百里屠苏脸色大变,呼道:"阿翔!!"
欧阳少恭收回手:"救主心切,倒是令人钦佩,可惜不自量力,又是何苦?"
百里屠苏仇视着他,眼中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欧阳少恭!"
方兰生亦是气结,嘴里低低咒骂了句。
"莫慌,屠苏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要气急,你这般大喜大悲总是不好。"他面上依旧怡然自得,还能有心来提醒别人。
尹千觞面色沉重,他被忽视了许久,终于在一旁开口,"少恭,为何如此祸及他人?当初你只说对付百里屠苏,答应过我不会动风晴雪,玉横也一定封而不用!"
风晴雪早先在手中运起术法,此时施展不出,也放不下来。她呆呆看着法阵外的两人,也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相信:"千觞....大哥……?"
欧阳少恭斜眼䁾他,有些不悦,"我做什么,不必与千觞一一明说吧?难道千觞便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
尹千觞紧闭双唇,忽地从背后拔出重剑,风驰电掣之间已经略过众人、直直砍向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冷哼一声,以法术抵挡,那连连重击被他格下,竟是毫不费力。反观尹千觞为自己力量所反噬,狠狠一击过后只被撞得向后滑去。
高手过招,胜负有时很快分明。尹千觞大约是觉出自己不是少恭对手,也不再顽抗,只在他疏忽间突然施了一道法术。蓦地一道光芒闪起,那只海东青连带着被囚在法阵里的众人霎时消去踪影,只留他一个人,强撑着重剑大口喘息。
元勿急忙上前两步禀问:"长老,要不要去追?"
欧阳少恭置之不理,只垂下眼去看尹千觞,"我要动风晴雪,你心痛了?千觞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也未曾知会一声,未免也太见外。"
尹千觞低头不语,颇有些心灰意冷。欧阳少恭却缓缓迈开步子,走到他身前。
"我那半身此番回来似是有些长进,然他终究被那道封印束缚,无法直接取得我想要的东西。你要把人送走,我也不追。不过千觞当真以为,将他们送走,我便没有法子要他乖乖来找我?"
欧阳少恭蹲下身,似有十足把握;心机深沉如他,怎可能不留后手。他捏起尹千觞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现在,我只想听你好好的说,说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情,我的——巫咸大人。"
众人被那道法术转出青玉坛上层,悉数落于不远处的出口。风晴雪拄着镰刀站起来四下探看,怎么都找不着尹千觞,不免心急。
"千觞大哥!他、他把我们送了过来!自己却……"
方兰生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质问:"你还喊他‘大哥’?!那家伙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背地里不知道出卖我们多少回了!现在…现在到底还能信谁!连少恭都……"他哪里好受,说了两句也再接不下去。
百里屠苏站在后头,将阿翔捧在两手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它,煞气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溢出,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一并吞噬。
"苏苏!"风晴雪连忙跑过去,急声唤他:"苏苏不可以!"她勉强定下心神,施展术法,一团蓝莹莹的光芒从她掌心冒出。风晴雪小心翼翼把光团覆在阿翔身上,阿翔随即发出虚弱的一声叫唤。
"我、我已经帮大鸟治了伤,暂时不会有事的!苏苏你别这样!"她也学过一些疗伤的法术,或许不及兰生,但保住阿翔性命还是足够。百里屠苏见此,煞气终于得到收敛。
红玉单手置于下颌处,忧心道:"适才所见,他力量远远超乎想象,为今之计,只得先离开青玉坛。欧阳少恭应该是谋划已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襄铃弱声道:"他、他说让人去找瑾娘姐姐了……我们要不要到江都看一下?"
"管那么多!"方兰生沉声一吼,把襄铃都吓一跳,"那个瑾娘之前就认识少恭,根本也是一伙的吧!"
红玉却转向他,轻轻摇头,"尚不能如此断言。我觉得小铃儿说的有道理,至少该去江都看看才是。欧阳少恭似乎想将相熟之人全都变为焦冥,若真如此,瑾娘处境亦是危险。"她到底是活得久,这些时候总比旁人冷静。
百里屠苏思忖片刻,也觉理应如此:"速往江都!"
是夜,数人连途跋涉,从青玉坛一路赶往江都,却见花满楼少去昔日繁华、静谧得很,莫非是已经来迟。
"快快快,再把值钱的东西拿一拿就走了!"
正想着,却听楼里忽然传出使唤丫鬟的声音,随即便有几位姑娘从门里走出来,最前面的那人不正是瑾娘?只是她神色匆匆,面上精细的妆容也有些花了,比过去见面时稍显得狼狈。
襄铃把玩着自己的发辫,小声问她:"瑾娘姐姐……你、你没事儿吧?"
瑾娘哼了一声:"老娘能有什么,不过花满楼暂时不做生意了!"
百里屠苏沉声问:"发生何事?" 瑾娘被他问及,神色有异,似是有所顾虑、不愿详说。
红玉缓缓抬起手臂,长袖滑开一些:"我们几个刚刚由青玉坛赶来此地,姑娘若有疑虑,不如由我先讲一讲那边的事吧。"
她这话一出,果真看瑾娘眉毛挑起。
"你们知道青玉坛怎么了?!那少恭现在呢?"
红玉顿了顿,将青玉坛中之事一一相告,毫无隐瞒。
瑾娘气息微乱,还觉得像在梦中:"此话当真?!"
"绝非虚言。"
她一手捂着胸口,呢喃自语:"少恭……少恭他怎么可能……"
方兰生却是比她更痛苦、更抓狂,"有什么可不可能!他根本丧心病狂!在琴川散播疫病!杀我二姐,还杀了其他许多人!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一直将他、将他视作兄长……"
红玉则摇摇头,语气较他和缓得多:"毕竟口说无凭,姑娘可以不信我们,但为自身安危计,还是早些离开这儿比较妥当。"
瑾娘审视几人神情,半响后终于叹气道:"正是要走。"
原来她过去便曾接到欧阳少恭来信,说他已以丹芷长老之位重返青玉坛、主持大局。今天白日里曾有个青玉坛门人来到花满楼,说是奉了丹芷长老的命,要请瑾娘过去作客。瑾娘因当时有事在身,答复改天再去,不料那人竟要动手强掳。
青玉坛门人皆是通些道法仙术,所幸他只得一人,花满楼中人人群起而攻之,虽是搭上了这精修的楼子,终于还是把人赶跑。瑾娘不知其间缘由,却也知晓来者不善,害怕青玉坛卷土重来,方才打算连夜迁走。
"少恭与我,已经认识了很久,与少恭相处,有时候,令我觉得一点也看不透他……那种感觉甚至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想来或许并非毫无因由……"
"他偶尔带人来花满楼里算命,却从不让我替他算,总是十分神秘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在做几桩大事。"
瑾娘哀叹一声,又想起什么,目光在几人身上周旋。
"对了,阿宝呢?怎么没看到它?!"
风晴雪轻声道:"大鸟、大鸟受伤了……"
瑾娘这下着急得不行,"什么?!它在哪里?快让我见见!"她扒开众人,终于见着了耷拉着脑袋、站在石桥上的阿翔,"哎呀,我可怜的阿宝啊!看起来就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一定吃了大苦头吧?"
风晴雪看了阿翔一眼,小声道:"大鸟...是被少恭打伤的。我已经给它治过,但一时好不了,还得休息一阵子。"
瑾娘撩起袖子来,葱白般的玉指点着众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跟着你们过不上好日子!你们,总不会还打算带着它继续奔波吧?"
百里屠苏沉默不言,他显然还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瑾娘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没打算过,当即叉起腰来叫喊道:"不行!这哪能好好养伤?!我瞧着,不如将阿宝交给我来照顾算了!"
襄铃两脚脚跟凑在一起,双手捂着嘴,噫道:"把大鹰给瑾娘姐姐?"
"百里公子,无论你们与少恭如何,我……总之这事同阿宝无关,若是托给了我,我一定细心照料。"瑾娘的确是真心喜爱阿宝,却又怕百里屠苏因欧阳少恭一事信不过她。
百里屠苏闭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再犹豫。
"既如此,阿翔便托付给姑娘。劳烦了。"
方兰生惊得张开双手,满脸不解,"什么?木头脸,你还真放心把肥鸡给她?万一她也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瑾娘指着鼻子骂道:"老娘是什么了?!老娘就算自己有事,都不会让阿宝掉一根毛!!"
百里屠苏不顾他们的争执,垂下眼去,指腹轻轻抚摸虚弱的海东青的头顶:"阿翔,你的伤须得静养一段日子,过些时候,我再去接你。"
阿翔瘸着拐着跳到他手心上来,依依不舍的叫唤几声。
"听话。"
"这才是个理儿嘛,哪有受伤了的,还跟着四处跑,那伤得什么时候能好。"
百里屠苏继而转向瑾娘,嘱咐道:"记得买上好五花肉给它吃,它喜欢吃这个,一日三顿,一顿两块,但绝不可再多,养伤期间亦可清淡一些。"
瑾娘从他手里把阿翔接过来,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公子尽管放心,只要是为了阿宝,区区五花肉又算得了什么,买金屋银屋给它都成!"
百里屠苏收敛起面上神色,双手恭敬的一拱:"请姑娘务必好好照看它。"
瑾娘一摆手,煞是豪爽:"那是当然,我可把它当心肝宝贝儿!你若空闲了,就来探望它吧,我会暂住于江都城西纪家村。"
她说完,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犹豫片刻还是告知百里屠苏:"另有一事,算我提醒公子。虽不知何故,但少恭多年来似乎都在寻你..."
百里屠苏一怔。多年以来?他与欧阳少恭不过三年前才在天墉城结识,瑾娘则与他相识已久,又如何来这一说?心里虽是疑惑,却也没时间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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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姑娘告知。"
拿完东西,瑾娘也要离开了,留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离别之际也说会亲自去查欧阳少恭的事,还道三教九流自有三教九流的法子。
众人都有些担心方兰生,还有百里屠苏。他们两人都遭逢这样的变数,现在还要送走最重要的朋友。
"苏苏别难过!过个几十天,大鸟的伤全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接它。"风晴雪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
红玉摊开长袖道:"奔波一日,我看也是乏了,尤其猴儿……该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天大的事情,都先去客栈歇息过再说。若再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屠苏兀自沉思着。瑾娘所说,甚是蹊跷。还有欧阳少恭....如何,会早就结识自己娘亲?甚至多年以来还不断寻找自己?!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仅仅因为今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更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某种感应,搅得他心神不宁。
百里少侠想得太入迷,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煞气何时袭来,直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掌上。
原来是风晴雪。她神色焦急,担忧无比。
"苏苏,你的凶煞之气又发作了。今天已经有过几回,可还不是朔月。"
红玉亦是正色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还是回天墉城?"
风晴雪咬着下唇,先摇了摇头,"不,苏苏和我...去我的故乡!"
襄铃双手合抱于胸前,试探着问:"那儿有可以帮屠苏哥哥的办法?"
风晴雪轻轻皱了下眉,"我也不知道。但我所学心法不是能稍微抑制苏苏身上的煞气?那就是我故乡幽都的法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所以我想,到我故乡,或许能找到帮苏苏克制住煞气的方法。"
依她所说,太古时候,龙渊部族打造出七把凶剑,后被女娲封印在大地上。女娲担心天帝伏羲会降罚龙渊,于是带着她的追随者,还有龙渊部族所有人离开了人界,前往幽暗无垠的地界,得到地界主人阎罗的帮助,在那儿建起一座城镇,即为幽都。
那以后,伏羲也无法怪罪女娲和阎罗,只要求女娲答应他,幽都人不得随意来到地面;同理,人界之人亦是不得随意去往。
风晴雪迟疑道:"幽都规定,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可是苏苏他身负焚寂之力,假如是和女娲族相关的事,或许能够求见娘娘…"
方兰生瞪大了眼:"求见?!神…有那么容易见到?!"他先前见过那威风得不行的剑仙,已经觉得是三生有幸,这下居然还有机会见到...见到神?
百里屠苏放心不下:"擅自带外人前去幽都,你会否遭受惩戒?"
"我们先去北面的一座大雪山,那里叫做中皇山,有处人界通往幽都的入口。婆婆常年都守在那儿。我…我同她说说...大不了、大不了被她骂一顿。只要不进幽都,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却仍有顾忌,"还是不必。"
红玉抬手,示意他莫要忙于拒绝:"晴雪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该去试一试。你虽不愿牵累他人,但欧阳少恭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有人又岂能脱身?若不解你煞气之危,只怕更是内忧外患。"
话已至此,只得一试。
百里屠苏颔首,又对晴雪说道,"届时若不能进入幽都,绝不勉强,切勿莽撞行事。"
风晴雪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事不宜迟。次日天刚亮,几人便启程上路。百里屠苏一路上时不时回望昆仑方向,心里慌乱得很,又赶紧将手覆在胸口,安抚那颗不安的心脏。
那里...在他心口处,还放着那截缠绕的断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别慌了,就当,师兄正在身边吧。
心慌的不止他一个。
天墉城里,今天的芙蕖心情也不大好。
大师兄回来是回来了,昨晚去见过掌门也在她看护之下去向凝丹长老请了药....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今日早课,大师兄居然没有到场,这可太稀奇了。不,不是稀奇,简直前所未有。
她放心不下,跑来大师兄门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
"芙蕖....师妹?"
芙蕖转过头去,却见是陵川挠了挠脑袋,犹犹豫豫的靠了过来,"你在大师兄门口,做什么?"
"要你管!"芙蕖不想理会他,转身要走,又重新转过身来,"你、你有没有见过大师兄?"
陵川张了张嘴,随即一点头,"见过。大师兄...昨晚不就下山去了吗?"
芙蕖大惊失色,强行把门推开了,果真见床铺凌乱、空无一人。搞什么!前脚回来,后脚就趁她不注意又偷跑?!芙蕖气结,心想大师兄一定又下山去找屠苏,难怪先前怎么都不回头去看他,原来早有打算。
她这么想着,又狠踹了下门,气呼呼的走了。
陵川被她吓得不轻,连忙把门关好。还好还好,他话可没说完。
他昨晚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恰巧见到大师兄出了住处往外走。他也没细想,大声喊了几句,大师兄却像没听见一样,压根不停留,直直的就往山下走。
若放在平时,他早就大肆宣扬出去。然而陵端被逐出门墙,算是杀鸡儆猴,连带着他也不敢放肆,这才收敛起来,不在背后议说。
陵川长长舒了口气,合上门往外走去。
-TBC-


2025-07-23 16: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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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告而别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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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姑娘告知。"
拿完东西,瑾娘也要离开了,留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离别之际也说会亲自去查欧阳少恭的事,还道三教九流自有三教九流的法子。
众人都有些担心方兰生,还有百里屠苏。他们两人都遭逢这样的变数,现在还要送走最重要的朋友。
"苏苏别难过!过个几十天,大鸟的伤全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接它。"风晴雪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
红玉摊开长袖道:"奔波一日,我看也是乏了,尤其猴儿……该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天大的事情,都先去客栈歇息过再说。若再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屠苏兀自沉思着。瑾娘所说,甚是蹊跷。还有欧阳少恭....如何,会早就结识自己娘亲?甚至多年以来还不断寻找自己?!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仅仅因为今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更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某种感应,搅得他心神不宁。
百里少侠想得太入迷,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煞气何时袭来,直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掌上。
原来是风晴雪。她神色焦急,担忧无比。
"苏苏,你的凶煞之气又发作了。今天已经有过几回,可还不是朔月。"
红玉亦是正色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还是回天墉城?"
风晴雪咬着下唇,先摇了摇头,"不,苏苏和我...去我的故乡!"
襄铃双手合抱于胸前,试探着问:"那儿有可以帮屠苏哥哥的办法?"
风晴雪轻轻皱了下眉,"我也不知道。但我所学心法不是能稍微抑制苏苏身上的煞气?那就是我故乡幽都的法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所以我想,到我故乡,或许能找到帮苏苏克制住煞气的方法。"
依她所说,太古时候,龙渊部族打造出七把凶剑,后被女娲封印在大地上。女娲担心天帝伏羲会降罚龙渊,于是带着她的追随者,还有龙渊部族所有人离开了人界,前往幽暗无垠的地界,得到地界主人阎罗的帮助,在那儿建起一座城镇,即为幽都。
那以后,伏羲也无法怪罪女娲和阎罗,只要求女娲答应他,幽都人不得随意来到地面;同理,人界之人亦是不得随意去往。
风晴雪迟疑道:"幽都规定,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可是苏苏他身负焚寂之力,假如是和女娲族相关的事,或许能够求见娘娘…"
方兰生瞪大了眼:"求见?!神…有那么容易见到?!"他先前见过那威风得不行的剑仙,已经觉得是三生有幸,这下居然还有机会见到...见到神?
百里屠苏放心不下:"擅自带外人前去幽都,你会否遭受惩戒?"
"我们先去北面的一座大雪山,那里叫做中皇山,有处人界通往幽都的入口。婆婆常年都守在那儿。我…我同她说说...大不了、大不了被她骂一顿。只要不进幽都,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却仍有顾忌,"还是不必。"
红玉抬手,示意他莫要忙于拒绝:"晴雪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该去试一试。你虽不愿牵累他人,但欧阳少恭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有人又岂能脱身?若不解你煞气之危,只怕更是内忧外患。"
话已至此,只得一试。
百里屠苏颔首,又对晴雪说道,"届时若不能进入幽都,绝不勉强,切勿莽撞行事。"
风晴雪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事不宜迟。次日天刚亮,几人便启程上路。百里屠苏一路上时不时回望昆仑方向,心里慌乱得很,又赶紧将手覆在胸口,安抚那颗不安的心脏。
那里...在他心口处,还放着那截缠绕的断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别慌了,就当,师兄正在身边吧。
心慌的不止他一个。
天墉城里,今天的芙蕖心情也不大好。
大师兄回来是回来了,昨晚去见过掌门也在她看护之下去向凝丹长老请了药....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今日早课,大师兄居然没有到场,这可太稀奇了。不,不是稀奇,简直前所未有。
她放心不下,跑来大师兄门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
"芙蕖....师妹?"
芙蕖转过头去,却见是陵川挠了挠脑袋,犹犹豫豫的靠了过来,"你在大师兄门口,做什么?"
"要你管!"芙蕖不想理会他,转身要走,又重新转过身来,"你、你有没有见过大师兄?"
陵川张了张嘴,随即一点头,"见过。大师兄...昨晚不就下山去了吗?"
芙蕖大惊失色,强行把门推开了,果真见床铺凌乱、空无一人。搞什么!前脚回来,后脚就趁她不注意又偷跑?!芙蕖气结,心想大师兄一定又下山去找屠苏,难怪先前怎么都不回头去看他,原来早有打算。
她这么想着,又狠踹了下门,气呼呼的走了。
陵川被她吓得不轻,连忙把门关好。还好还好,他话可没说完。
他昨晚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恰巧见到大师兄出了住处往外走。他也没细想,大声喊了几句,大师兄却像没听见一样,压根不停留,直直的就往山下走。
若放在平时,他早就大肆宣扬出去。然而陵端被逐出门墙,算是杀鸡儆猴,连带着他也不敢放肆,这才收敛起来,不在背后议说。
陵川长长舒了口气,合上门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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