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爱上宝莲】　　是耶？非耶？ 　（BY箬君、潇潇接续 ）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残雪才缓慢开了口：“至少，我不会如此直接毁掉她的梦，何况，这是你亲手为她编织而成的，欺骗了千年的梦，你怎么可以如此狠绝的剥夺？”

杨戬的脸色沉了下去，目光凌厉，看向这红衣少女，“你怎么知道？”

“嫦娥曾经请我帮她修琴，她的琴上，有后羿亲手画的六瓣梅花，跟你常用的琴上一模一样。”
“那只是巧合。”杨戬冷淡打断。

“是么？”残雪冷笑，“身为王母的爱徒，我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月老的红线上，生生世世与后羿相依相恋的女子，是洛水的宓卿。而嫦娥身为侍月神女谪凡，只为注定要为此看破情缘，从此清心绝俗，不染尘垢，归于仙界。可是，这上天安排好的命运，却被一股外来的力量生生搅乱，嫦娥重回月宫时，却全心痴恋着后羿，居然在情困入骨的情况下，还不被月之灵魄排斥，实在是无法解释之事——”

她每说一句话，杨戬的神色就僵硬一分，残雪看在眼里，继续说下去：“我向来不喜欢胡乱猜测，但是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你知道后羿根本不在沧渊，他早已经转世为人。而现在这个所谓的后羿魂魄是假的，只是用来哄骗广寒仙子为他们效力。只要精通读心和控魂之术，以嫦娥的记忆为依据，制造一个假货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你一定要毁灭他，因为你才是当年她深爱的后羿，你绝对无法忍受别人假借你的名义碰她！”

杨戬神色反而安宁下来，“你是个聪明女子，不过自恃聪明多嘴的人通常活不长久。”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说的。”残雪扬眉：“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爱怎么折腾蒙混，我都不会管。”

杨戬眼中掠过一缕比孤云还淡的柔情，随即变得冷酷，“既然这种地方，只有仇恨才能让人生存下去，我宁可让她恨下去。”

残雪正欲嘲讽几句，却感觉到不远处有人靠近，两人同时住口，昭鹤的蓝衫如一朵浮云飘至面前：

“好一个杨戬，进沧渊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在嫦娥面前杀了后羿，连主上都意想不到呢。”

杨戬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过奖了。”

“你毁了她心底那一点执念，她以后还怎么融炼十大绝毒，研制太昊之阵？你说主上该不该像对待残雪那样，给你下一注毒药?" 

“就算是十大绝毒，对九传玄功也没用，”杨戬漫不经心道：“至于嫦娥，我不认为她会如此脆弱，主上应该感谢我，一个由爱变恨的女子，可以更全心全意的为他效力。”

昭鹤笑声如银铃，说不出是怨毒还是失望，“是啊，她以后一定会变得聪明些，说来也有趣，明明知道你对自己的妹妹外甥心狠手辣，她一路上竟丝毫没有防备你，真是傻女人——”

残雪神色微微一凛，作为旁观者，她也感觉得出来，嫦娥对杨戬的奇异感情，除了鄙夷痛恨之外，却从未真正提防过他。

难道，只因为他才是她的“后羿”？

婚房仍是按嫦娥记忆中与后羿共在一起时的布置，桌榻朴素无华，房中遍洒两种花瓣，暗香流动，曼纱珠华的红花凄艳肃杀，曼佗罗花则是洁白而诱惑妖娆。

杨戬将嫦娥放在床上，垂下帐幕，嫦娥仍然酒醉未醒，颊边春色压倒桃花，睫毛隐隐颤动着，流露的眸光如一只清灵的小鹿。

杨戬伸手取下她头上的新月发夹，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披泻在枕上，他俯下身去吻她的眼睛，看着那迷茫的视线逐渐清醒，变成浓烈的仇恨，轻叹一声，“想杀我吗？”

他的声音温和而冷酷，“这么恨我的话，就不能急于一时，而要慢慢等待。九转玄功奥妙无穷，就算被沉香劈天神斧所伤，依然可以死里逃生，以你目前的本领，想杀我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炼全十大绝毒，驱动太昊之阵，不过那能否奈何得了我，还要看运用者的修为；至于另一种——你可知道我受过多少次伤么？”

嫦娥本已闭起了眼睛，闻言一震，睁开眼来。

杨戬默默望着她，回手解开了上身衣衫。肌理光洁如玉，没有一丝伤痕。

“以九转玄功的调养之术，任何伤势表面也绝对看不出来，但重伤一旦深入骨脉，就多少会在内息运转中有所淤疏，谁知道我真气流转时的弱处，谁就有可能要我的命，而你既已是我的妻子，我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玉石外表晶莹完美，内里的伤痕裂纹又有谁知道？ 

“我现在身上共有十三处有可能发作的暗伤，大概七处经脉功力激荡时会有滞碍，你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杨戬托起她秀巧的下颌，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哑，“第一处，是幼时流浪时，被炎兽所伤在后背风门穴，”他略略一顿，还记得那是为了救三妹受的伤，“第二处，是在万仙阵中，伤在左肋章门穴下——”

嫦娥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听着，她愿以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已经够疯了，没想到杨戬比她还要狂。
你嫁给我，不是为了杀我么？那我接受，将自己的命穴全盘托出，等着你下手。

“最近一处沉香的开天神斧之伤，毁灭伤害之力被我暂时凝聚在这里，”杨戬拉着她柔软的纤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要穴上，“知道了这些，按照每天的气血流转，你可以推算出什么时候，我哪里最为脆弱。依此下毒，机会就大多了，或者你泄露给别人，残雪那样本来稍逊一筹的高手也有把握制我于死地。”

嫦娥不禁冷笑，她忽然想到，杨戬实在太了解她，明知道她绝不会把他的弱点泄露给别人，一定要自己动手杀他。

她嘴角勾起一弯清冷的妩媚，唇上的淡淡瑰色如红莲之蕊，动人心魄的笑意使得杨戬情不自禁吻了下去，噙住那抹孤独的莲蕊，沉迷品尝她的甜美与苦涩。

距离自己第一次吻她有多少年了。这种迷恋的感觉还是没有变。

嫦娥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任由杨戬那股温柔的冷漠将她覆盖，她玉琢般的脖颈向后弯仰，用一种冷漠的温柔接受这片凌迟般的爱意，她迷离的眼光透过帐子，那花枝的暗影朦胧起来，不知是帐外的繁花还是帐上的刺绣，也许从帐外来看，里面的人犹如一个自缚的茧，爱与恨永生永世缠绕，不得解脱。

她的青丝逶迤床上，盛开出一袭墨色的花，不知是诱惑沉沦的曼佗罗，还是两两不见的曼纱珠华？

下篇：

想写一个不一样的沉香，不知道是否能写好----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 处处怜芳草。……”

轻快嘹亮的歌声，飘荡在山间小道上。哼着歌儿的青衫少年眼角瞥着身右女孩子的湖绿绣百鸟轻衫，笑道：“小玉，你穿绿裙子真好看，以后我看见地上的小草，就会想起要给你买新衣服，比什么咒语都灵。”

那女孩呸了一声，伸过一串糖葫芦，塞住他的嘴，道：“好好的诗词，被你解释得尽是铜臭气。”

那少年笑道：“那怎么啦？究竟有多喜欢，谁都可以张口胡诌，花钱买了好东西，至少显得我是真心想着你，半点儿不掺假。”他双手背负身后，踢起路边的一块鹅卵石，漫不经心的道：“小时候啊，我只有过年才能穿上一件新衣服，记得有一次，第二天就因为弄脏了挨了爹爹一顿板子——喂，对了，八太子新送来的七彩珊瑚，给你做只项圈好不好？”

“……”小玉伸手打了他一下，“快走吧！镇子上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她的声音沉寂下去。

“至少走到镇上之前，得让我把糖葫芦吃完吧。”沉香咬了一口，仔细品味着舌端的酸甜。

简单纯粹、不需要思考的味道，就像自己的过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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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强的瘴气啊，”沉香踏上小镇的土地，不禁揉了揉鼻子，喃喃道。

夜色笼罩下的小镇，被星光披上了一层安静柔美的面纱，仿佛一切都在沉睡之中，然而以他二人的灵力可以察觉到，几乎镇上的人类都处在浑噩呆滞的状态，只因已经被“醉冥石”毒气侵染，若再过几天，就会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甚至进一步蜕化为互相残杀的魔物。

“不愧为十大绝毒之一，这种东西怎么拿回去呢？哎，其实沧渊要就给他们好啦，反正也等于清除了一个祸害——”沉香咕噜着，忽然足尖一点，踢起一颗石子，直向夜色中袭去。

山路坎坷不平，他又走得飞快，但沉香竟一路踢着这石子走到镇里，一次也没有漏掉，此时射出疾如电闪，落处却是无声无息。

“舅舅没来吗？”沉香笑着向黑暗中打招呼，随后那石子飞了回来，他轻轻一踢，像踢毽子那样停落脚下，失望的摇摇头，“哎呀，是驭冰术呢。”

红影闪动，残雪的冷艳身姿渐渐浮现。这颗石子并不是她反击回来的，而是沉香这一踢之下，暗中蕴了回旋之力，从护身罡气上就试出了对手的身份，这点令她微微一怔。

夜色下这个少年依旧是一副娃娃脸，散漫得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微笑。距离上次杨戬伤了他，已经二十年了。她敏感察觉到，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但再一注意，又归于平凡。

“看来我们晚来一步，天庭的消息怎么总比沧渊的慢一点儿？王母娘娘故意的么？”沉香屈起手指敲敲额头，“残雪姑娘看来已经得到了醉冥石了，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也不至于空跑一趟！”

“可以。”残雪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道：“不过要拿命来换！”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冰冷的气息令小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沉香抽出了腰间的小斧头，在手中轻巧的旋转，微笑道：“姑娘要代舅舅教训我么？小子奉陪便是。”

残雪懒得再多话，剑已出鞘，但见光华翔动，霜寒乍地，沉香才接两招，只觉斧刃上已凝结了一层薄冰，寒意直透骨髓，这个女子自进入沧渊以来便以冰冷残酷、手下向无活口而著称，看得出来这次不流点儿血是不能轻易了事了——他饶有兴致的想着，手上加紧，巧打急攻，与残雪斗在一处。

残雪只觉他出手既具杨戬辛辣飘忽，又有孙悟空之随心所欲，但招式固然奇妙，力道却总是失之虚浮，心想毕竟是靠吃仙丹起家，根基浅薄，但沉香一味近身搏杀，不给她施展“飙雪八式”的机会，却也着实难缠，直斗到五十合之后，残雪清叱一声，一记“春城飞花”，将他手中小斧绞得脱手，更不容他喘息逃脱，剑光霍霍逼至面前。纵然不取他性命，也要他在床上多躺几个月。

昏沉夜色之下，一瞬间沉香眼中闪动着的寒芒，竟和杨戬隐隐重叠，残雪心头一震，出剑的刹那身子猛向后仰跌，但见沉香兵器脱手，顺理成章右手高高举起，以手刀斜斜下劈，势如惊雷。残雪蓦然醒悟，先前的弱势只不过是他骄敌之计！

血光四溅，沉香左肩背被她一剑刺穿，那一斩也正中残雪身上。她眼前一黑，第一个感觉竟不是疼痛而是无力，踉跄倒退数步，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跌倒。

沉香却是毫不客气的坐倒在地，立即捏诀令鲜血不再流，开口道：“我要是你，这种时候就不会丢下同伴先走。”

黑暗中响起短短几声呼叱，残雪的脸色一白，才发现她和沉香打斗时，小玉已经不见，看来是截住了正要撤走的昭鹤，她勉强提起气却发现这一击震伤了她的气脉，当下只有先退却疗伤。

沉香一拍手，闻得有掌声回应，心知妻子已经擒住了敌人，笑道：“姑娘慢走，小子不送了，待我向舅舅问好。”

残雪目光冷冷望定这坐在地上仿佛只等着长辈来扶他，却笑得天真烂漫的少年，寒声道：“你舅舅当然很好，绝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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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在树下盘膝而坐，竭力运功抵御痛楚。沉香这一击令她内腑受创甚深，使得毒性提前发作。解药一向是昭鹤掌握，每次任务她都和自己一起前往，然而这一次阴沟里翻船，昭鹤失手被擒，连同解药和醉冥石都落到敌人手中。 

残雪暗恨自己大意。她从来不会看低对手,但是她却看低了沉香,只因为她对沉香太过了解。知道这小子以往的名声是杨戬故意放水相让，所以下意识间难免轻蔑。

由轻蔑带来的轻视，是她受挫于敌的主要原因。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残雪知道。但是仅就这一次的代价就够她受的，解药要拖到下个月才能再度从主上那里获得，自己能否熬到那时还是未知之数。

明月如水，残雪突然听见了月光的声音，那轻盈的、朦胧的，仿佛心弦震颤的声音。她一抬头，就发现身周环绕着几只由月华凝结成的蝴蝶，扑翅之音飘渺如诗，仿佛一口气便会吹化，夜色虽然浓烈，也无法掩藏那银色的光彩。

残雪知道这是广寒仙子用于找人的法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看着蝴蝶虚若无物的翅膀，在她衣角上一停即轻飘飘的飞起，引着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掠入眼帘。

残雪对她至今仍心情复杂，她自与杨戬成亲后，倒是夫唱妇随，外人眼中将丈夫的起居衣食照料得妥妥帖帖，至于私底下是否使毒暗害，就是夫妻之间你知我知，不足为外人道也了。此时她奔至残雪面前，伸手擦去她嘴边血迹，问道：“你没事吧？”

残雪丢给她一个“废话”的眼神，嫦娥显然看懂了，苦笑起来，“我设法暂时压制住你的毒性，赶快回沧渊向主上求解药。”

残雪只觉筋骨痛楚欲裂，无力拒绝，问道：“杨戬呢？”心想此地险象重重，杨戬决不至让妻子一人前来。

嫦娥道：“我昨日对他下的毒，至少得再过两个时辰他才能把毒逼出来。”

残雪蓦然抬首，冷厉的目光若是刀剑，嫦娥只怕早就死了百十次了，她却仿佛没注意到残雪的神色，淡淡道：“无论想做什么，都得先把你自己治好再说。”

残雪死死盯着她，终于泄了气似的闭上眼睛，任嫦娥以清明月华凝为银针，插入自己身周各处穴道，暂时压抑毒力，但此地并非安全所在，镇上生灵都被“醉冥石”毒气传染成了魔物，此时被二女灵气吸引，纷纷向这里聚拢而来。

嫦娥被那些魔影所扰，扎针的手指微微一颤，残雪登时闷哼一声，口角溢血。嫦娥目光一闪，随即动作恢复连绵平稳，只将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水晶指环悄然褪下。

那透明指环一脱离她的手，立即在空气中迸裂，似幻出无数晶莹水滴，随之消失于无形。同时周围的魔物似乎被烈火灼烧一般，发出激烈的嘶叫，纷纷逃跑。

“秋霜焰”之毒吗？残雪想着，却发现嫦娥的脸色也笼上了淡淡青气，这种毒根本没有解药，虽然对神仙体质的作用比较慢，但是以残雪现在的法力也不过能仅仅自保而已，嫦娥的身体更未必承受得住。

嫦娥皱紧眉头，一边强忍毒气的侵蚀，全心施针，心头空明一片，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撑住，也不去想那个人能不能及时赶来，想了也没有用。直到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意识被抽空的时刻，却感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交给我罢。”

嫦娥听话松手，向后便倒，却不知自己的嘴角边逸出淡淡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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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望着那一袭黑衣凛冽，让人莫名的心安，但见杨戬的手按在嫦娥后心，输送真气过去，面容埋在她的长发里，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禁冷哼，“不用急，她死不了。”

“她可是为救你，才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杨戬头也不抬。

残雪失笑：“你若不是中了她的毒，就能早些时候赶来，她也用不着放出‘秋霜焰’，这可不是自做自受？”

“你错了，自做自受的是我，”杨戬淡淡道，见残雪有些不明白，补充了一句，“她不会心痛。”

残雪立即明白，嫦娥根本不在乎自己安危，杨戬却恰好相反，无论嫦娥受了什么罪，心痛的还是他，所以只能怪自己为什么中了她的毒，不能及时相救。

想明白了这种微妙心理，残雪自然好笑，却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只道：“这里交给你了。这次醉冥石和昭鹤都落到了对方手里，我得回去向主上请罪。”

“请罪”二字说来轻描淡写，但主上对任务失败者的处罚一向残酷异常，残雪若不能从他那里得回解药，不知会如何痛苦发作。

杨戬犹豫半响，道；“好。”

杨戬点点头，忽然有所感觉，转过了头，望向身后，一抹素衣倩影自夜色中冉冉而来。沉香已笑着扬声道：“原来是嫦娥姨母啊！不，应该是舅母了，娘亲叫我问你好呢——”

杨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心念转处，立即知道她想问什么，匆匆道一句，“有话回去再说。”转身已没入黑暗。

嫦娥一愣，再看沉香带着乖巧的笑容在一边垂手而立，只得先去跟他打招呼，“沉香你也来了？三圣母好吗？”

“很好，家父逝世后，娘这几年正在闭关修行。”沉香不紧不慢的回答，嫦娥听在耳中不由吃了一惊，“你是说刘先生已经——”

以三圣母的痴情，怎么可能不设法寻找仙丹灵药让丈夫延寿修仙？沉香看出她的心思，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其实十年前王母已经答应了赐我爹蟠桃，可是被我辞谢了，”他眼神一黯，“新天条出世，规定仙凡通婚只限一生，不可随意以此令凡人增寿改命，多少双眼睛紧盯着我们一家，怎能给他们抓到把柄？我劝母亲说，父亲就算修成仙体，他也不会快乐的，又对爹说，你若接受娘亲的馈赠而修仙，必然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后来--他们私下吵了几架，也就听我的了。”

嫦娥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中，包含着多少机心手段，沉香显然已是一家之主，不动声色的掌控着父母的命运。他如此坦白说给她听，是因为不好直接对杨戬讲，而要借她的口转述。半响才道：“沉香，你变了。”

沉香笑容不减，“广寒仙子不也是一样？舅母千万要保重自己，以免舅舅担心了。”说着将一个小匣子扔了过去，“这是从七仙女身上搜出来的醉冥石，就算外甥送的见面礼啦，以后仙子可得多罩着外甥我——”长笑声中，人已飘然离去。

嫦娥苦笑转身，心知这一转身，便是和那一段月宫仙子的过去做永远的道别。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嫦娥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低声唱起了歌。也许是因为见到了沉香，发觉故人已非，心绪茫然，下意识间要开口打破这一夜的寂静如死。

杨戬负手在前面走着，闻得她的歌声，背影微微一颤，停了下来。

嫦娥却没注意，轻声吟唱着旧时族中的歌谣，她和后羿两情相洽时，经常唱给他听，想来自己也真苯，竟然在开心时唱这种歌儿，岂非已经注定了将来的寂寞忧伤？

杨戬脑海中翻翻滚滚，忆起无数往事，随即压制住思绪，只在心底默默相和：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

歌声陡停，杨戬问道：“怎么不唱下去了？”嫦娥淡淡道：“忘了下面的词儿。“

杨戬一笑，“忘了可以自己续，”略略一想，握住她的手念道：“第五最好不相暖，如此便可不相怨。” 

嫦娥想抽回手却被他用力握住，一股热气传入凉冷的肌肤，身子晃了晃，凄然一笑，“倒是很合你我现在的情境。”

杨戬凝视着她，“你是我的妻子，你可以杀我，但不能让我待你不好。”

嫦娥低头半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看来是‘第六最好不相生，如此便可不相亡。’”

杨戬似笑而不觉有笑，“我只听成是‘不相忘’了。”

嫦娥手一抖，问道：“你为什么让残雪独自回沧渊？你不知道她这次失败，惩罚将有多残酷吗？”

她昏迷中隐约听得残雪的话声，说要先回沧渊向主上请罪，沉香就交给杨戬来对付，杨戬并未挽留，她焦急之下却开不了口。毒性刚刚驱除，便挣扎出来找他，见他神色悠闲，心头大是奇怪。杨戬刚接到王母派沉香抢夺醉冥石的消息时，立即判断“残雪这一次怕是要吃亏了”，连自己也携去，以备万一解毒。然而残雪刚刚脱离危险，便要去面对主上，他却如此听之任之，这究竟是什么心思？

 杨戬伸手为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但才一放手又被吹乱，皱眉道：“你没带梳子？”顿了顿，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不觉得她回去面对主上会有危险。”

嫦娥道：“主上手段残酷，从不容许任务失败，残雪还要从他那里领取解药——”

杨戬打断她的话，“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初入沧渊，我还以为用毒控制属下份属寻常，后来渐渐发现，沧渊从来不会用这种手段，要么疑人不用拒之门外，要么用人不疑爽快留下。残雪是唯一的例外。主上既然不信任她，为何却如此纵容她？”

纵容她？在她身上下毒控制也算纵容么？嫦娥眉目间流露出诧色，杨戬瞥她一眼，笑道：“神仙修行时哪个不是经过三灾八难、死去活来？残雪这样的人物，又岂能以毒药驾驭？何况每月只发作一次，看似折磨，其实等于包容她留在这里的借口。”他顿了顿，道：“她这次任务失败，主上要么就须找出别的借口来赦免她，要么就不能再行遮掩。我倒很想看看，这其中的内情。” 

嫦娥默然半响，将沉香对她所言三圣母的现况对他说了，道：“这孩子笑容满面，比之先前似乎懂事多了，不知为什么，我跟他多说几句话，却禁不住要打寒战。”杨戬负手凝视天边晨星，过了良久，淡淡道：“回去吧，我饿了。”

这句“我饿了” 三个字，落在嫦娥耳中，当真如雷震电掣一般。要知仙家养气吞津，本不必食人间烟火，杨戬每次对她说这句话，便是允她对自己下手报仇，任她在酒菜里下什么毒，他统统含笑咽下，只以九转玄功运转化解。

只听他漫声道：“昨天的知翦草之毒，趁我早起之时下在晨雾之中，确实见效，但我要逼毒，便不能全心照料你，让你被镇上的魔物伤到了，实乃为夫的不是。不如你我再做一个约定：若有重要正事要办，你我的仇恨，暂时先搁一搁。”

嫦娥咬咬牙，冷笑道：“放心，你若觉得局面难以周全，只要做个暗示，三日之内，我不对你下毒就是。” 

杨戬笑道：“那好，做什么手势呢，我为你梳头还是画眉？”嫦娥脸上微热，掉过头去。

二人回到沧渊住所，嫦娥对镜卸妆，她身上珠钗镯佩之类的首饰，均是以月华凝结而成，有如水晶剔透美丽，内里却裹藏着各种绝毒，首饰一旦褪下，剧毒便脱囊而出，是以她一介女流弱质，在沧渊自保有余，除了杨戬之外，无人敢碰。

杨戬用折扇化成刻刀，握在手里不知在雕刻什么。直到嫦娥将酒菜端上桌，才摊开手对她微微一笑。嫦娥目光落处，见他掌中却是一柄银梳。她本不喜欢太精致的东西，这柄梳子正合她意，式样简洁大气，梳背雕饰着若有若无的花纹，直如白云苍天、波澜不定，只是梳齿太锐利，食指轻轻抚过，便划出一道白痕。

嫦娥有些好笑，这是梳子还是刀刃？一不小心，真能划破头。只听杨戬道：“以后我给你梳，别弄破了手。”拿起银梳给她梳头，一下一下，细腻从容。

嫦娥闭上眼睛，任他温凉如玉的手指穿梭在她的鬓发间，挽起墨缎般柔滑的青丝，一丝一绺细细梳着，半天方道：“好了。”顺手将银梳绾在她的发上，随时可以梳理。

嫦娥点点头，反正他说好就好，神色间一股苍凉孤冷，竟没半分温度，让人忍不住用自己的温度去呵护她。杨戬揽住她的清窕瘦腰，挟一筷子龙须菜放入口中，目光不离她苍白晶莹的面颊，只管品尝青翠鲜香，也懒得管菜中下的毒是榴莲绿还是孔雀蓝。

嫦娥任他拥着，心头默默推算时辰，杨戬一生血海刀山、暗伤不少，但以九转玄功护身，发作也是稍纵即逝，要把握这闪电般的机会对他下毒，谈何容易。她暗以针尖刺破手指，佯做温酒，将手搭在酒炉边，炉火中下了“离鸿泪”，只须时刻一到，自己的血滴入炉火中，至阴之血为引，毒性立即发作，且看这一回能不能突破他的真气防护。

那酒炉式样古朴，双鱼戏珠葫芦盖，上面刻着一首五言绝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夜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杨戬念了一遍，微微一笑，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所思兮姑射雪,透骨轻莹温柔歇-----”

这句话意味深长，所指“夜来欲雪”的不是天色，却是佳人肌肤胜雪，醉人之处，比酒何如？

嫦娥心头一颤，稍一迟疑，只一瞬间，杨戬玄功护持、血脉流转、暗伤潜发的时刻已然过去。嫦娥松开了手，心知失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淡然道：“可惜。”

杨戬笑了笑，悠然道：“娥子还是不够狠心。”说着将一碟油醋香萝卜推到她面前，“这小菜就着粥吃最好，当年娘也常做给我吃。”嫦娥听他提到母亲，忍不住向他看去，见他神色温柔缅怀，问道：“她最喜欢吃什么？”

杨戬却没回答，半响才道：“生者长哭死者笑。不提也罢。”

嫦娥身子剧颤，这“生者长哭死者笑”七个字，便似一口利剑，深深扎入她心口。杨戬父母也好，后羿也好，她仿佛看见那逝去的人在青草之下含笑而眠，而留在世上的他与她，却担负着死人的重量犹自苦苦纠缠，迷茫之中，不知不觉向杨戬怀中偎依过去。

杨戬低头埋在她发间，似沉浸在幻梦之中，嫦娥蓦然省觉，雪白颈项飞起一抹红潮，却也不挣扎，她与杨戬相处日久，无形中沾染了他当断立断、决不作无谓后悔的作风，既然这次下毒无法成功，也就暂时放下，再待来日。突闻窗外有些动静，张开眼来，心平气和的道：“外面有人。”

杨戬头也不抬，他之所以告诉嫦娥自身暗伤潜伏，决非一时意气，乃是深谋远虑之举：嫦娥并非卤莽之人，定须谨慎从事，由此一来，自己也能拿准她会在哪些时刻动手下毒，防备起来反而从容得多，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复仇之机，便可安心陪伴自己，省得因报仇无望，不惜受他人利用，另生变故。便如今夕，让她泄恨之后，尚有余暇享受温柔滋味。

茫然之际只见对方笑意更浓，似自己心中思虑皆在他意料之中，“对天庭那边我叫隐商，就是把原先的名字颠倒一下，单独相处时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罢。”

他与青女偷偷相爱时是在下界，身为文曲星，转世乃是家常便饭，每一转世皆惊才绝艳，统领当代文风，承前启后，晚唐时李商隐之诗文绮丽绵邈，至今无人能悟其神髓。

残雪微微侧首，眼中迷惘逐渐消退，眸光亮如秋水，开口唤道：“商隐！” 

隐商眼中光彩一粲，随即敛没，“也许当初我根本不该让你进入沧渊，可是他却想见你。”话中的“他”指的自是文曲星的灵识。见残雪身子微微颤抖，但面上神色不起波澜，又道：“情之为物，若百般压抑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因利疏导的好。我对你不再隐瞒身份，是因为信任你对他的情意。青儿是聪明女子，应该知道协助我一起执掌沧渊，对你对我、对三界都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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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滚滚涌至，如一团乱麻堵塞心口，不能分解。冷静想来，如果说杨戬还有三圣母一家要担心，王母其实没什么控制她的实际筹码，只不过因为她对残雪的性格看得极透，知道她深陷情殇之痛，要压下这片阴影，只有把精神意志投入到这等危险风波里。然而任她机关算尽，却无论如何也不料到，沧渊之主竟然是自己的旧日爱人。

萤火虫纷纷落在二人衣上，淡蓝光环流转不息，嫦娥一脸担心的看着陷入沉思的残雪，柔声道：“夜里瘴气深重，你回屋去休息罢。”

残雪不去理她，见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转头道：“你来干什么？”嫦娥道：“我陪你坐会儿啊。”

残雪冷然道：“我要你多管闲事？”嫦娥道：“你的事可不是闲事，这里杨戬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若出了事，他决不会袖手旁观。”

残雪失笑道：“好一个贤惠的妻子，上个月听说你提炼出了焚云枫的毒性，怎么没对他下啊？”嫦娥道：“焚云枫气息太辣，没法消除，任谁都能察觉。”

残雪道：“那不正好？你无论做什么他都会一气吃下去，毒不死他就辣死他好了。”

嫦娥只觉萤火纷飞，碰到手脸上隐隐发麻，一沾到残雪身上却立即被冻成了冰晶掉落下来，随意转了个话题，“十大绝毒沧渊已具其七，余下三种，也是最可怕最难得的，主上肯定又要把你和他派出去，到时候要小心些。”

残雪懒懒道：“哦？是什么？”嫦娥道：“其中一种是摩诃曼陀罗。”

残雪眉头微微一蹙。曼陀罗花虽是剧毒，也不算稀罕。但摩诃曼陀罗乃是诸佛降临时的天雨飞花，又名天雨曼陀罗。天鼓齐鸣，妙音婉奏，天界之花堕落人间。最圣洁的花朵，却是最诱惑的毒。

诸天香花，遍满虚空，一沾尘垢，便化为乌有。除了西天佛祖之外，又能从哪里取得？残雪没有多想，这该是主上费神筹谋的，自己只要依照命令行动就行了，问：“还有呢？”

“第九种名叫沧瞳珠，仅在沧渊古籍中所载，未知真伪。”
“我好象在哪里听过，”残雪对上嫦娥询问的眼光，想了一阵，只得摇头：“大概是我记错了。“

闲聊一阵，残雪心头舒畅许多，见淡淡星光下嫦娥脸色越发苍白，当即催她回去睡觉，心知她若不慎病倒，受累的又是杨戬无疑。

正欲进屋休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一丛丛水仙花，风流雅致，当真是凌波路冷秋无际。但商隐生平不爱水仙，此花却是谁种的？

注：

焚云枫、苍山血莲、醉冥石、秋霜焰、知翦草、墨冰魂、

---十大绝毒前七�

沉香突然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黑夜，冷静而沉邃，吞噬掉一切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能够完美的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意。

当年杨戬在密室中沉默寂坐，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又是怎样的心情？

但沉香知道自己和舅舅不同，杨戬并不喜欢黑暗，他只是喜欢看黑暗中微弱而执著的光芒，比如那一抹清幽月光，昏黄而温馨的烛光，甚至是三尖枪闪烁的冷冷寒芒。

而自己喜欢的茫茫黑夜，不带一点微光，沉溺进里面可以绝对的放松，似乎自身也与之相融，不生不灭无善无恶。

面前的昭鹤双目紧闭、痛苦呻吟，睡梦中又回到了当年夫妻骨肉分离的那一幕，是以辗转挣扎，遍身冷汗。沉香毫不容情将神识注入她脑中，汲取她记忆中的信息：当初在瑶池里娉婷烂漫无忧无虑，却不合一朝见到董永，情深不知所以起，终于偷下凡间结为夫妻，家变后如何入了沧渊想要报仇……

过往大喜大悲，旋起旋落，沉香漠然视之，毫无怜悯顾虑之意。要知读心之术，施术者切忌被对方情绪所感染，否则神识探入时稍有动荡差错，对方便会成为痴呆。

那沧渊的主上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昭鹤记忆里也没见过他的形貌，沉香不禁微觉失望，撤了法力，不忘在她心底留下一记“梦蛊”，以备他日之用。盘膝收功之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悠悠闲闲提笔画起画来。

昭鹤醒来之时，眼中犹含泪光，迷迷糊糊抬手拭目，只听一个孩子气的明黠声音笑道：“七公主这个样子，可是报不了仇呢。”

昭鹤一惊清醒，面上恢复了冰霜之容，但见那少年笑容之甜蜜，像最甘美的糖果，纯真明亮的目光，坦荡望着自己。

“听说天庭公主之中，王母娘娘最宠的就是小七，新天条出世后，王母一心惦着要找她回来，你到了天庭，若非得到王母欢心信任，否则想出来都不能够，那老太婆随便拿出了钵啊塔啊的法宝，把你装进去了，一关就是千年，你还能报仇吗？”

昭鹤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嬉笑散漫，说的却确有道理，脸上怒气渐渐散去，低头深思对方的话语。

沉香喜欢闲暇时顺手涂抹图画，于黑红二色用的却是妻子的螺黛胭脂，小玉不常妆点脂粉，买来的倒是大半给他画画用。此时一边蘸了胭脂在纸上大染大涂，一边叹道：“大家对笑得温柔可亲的人，才不会多防备，你这样死板着脸，一副天下都欠你千两金子的模样，任谁一见就恨不能离你远点儿，你怎么能害到他？除非有我舅舅那样的本事，可是你有吗？没有，就不要去学他啊。”

亲们回个贴说些感想，我也就领会到同样的喜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