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随着太阳，向西边抹去，一入夜，因为逃荒的逃荒，从贼的从贼，本就无人的村庄显得更是那么空旷、寂寥。
‘还有半个时辰该换岗了吧’方波心里想，他原以为升任了班长，起码能躲过这个苦差役，事实上他想多了。黑水产的军大衣也没能抵挡北方平原深夜的阵阵寒意，偶尔几只地鼠吱吱叫着从鼠洞中钻进钻出，方波看着暗红的火绳，总觉得瘆的慌。他来回的跺步，从土地庙到大槐树再从大槐树返回一共是71步，算的真真切切的，方波会数数，他还是方二狗，还在明国时就会数。还碰见了伊嘎，伊嘎还那样，到处蹭烟，他们总那样...
“好多了吧？”方波眼睛瞄了一下伊嘎的屁股。“还行，呵呵，老魏头就让黑鬼抽了我十...不，十鞭”伊嘎扳着指头“黑鬼不敢脱我裤子，说又脏又臭，呵呵”方波看着伊嘎这条略微紧身，显然不是他的裤子，信了“好吧，我不想跟你多扯，还有半个...一个小时该我回去休息了，我觉得不舒服，可能是病了”
“什么病？”
“相思病，你不懂...”方波苦笑“心里有点儿乱...”
“呵呵，嘿嘿，连里有大夫的，是个俘虏，在张秋镇附近捉到的，也是你们明国的，也许，也许可以叫他给你看看。”
“我的傻伊嘎，我可不是什么明国人，我们都是东岸人...”方波实在不想和伊嘎纠缠这个‘问题’。
“不，我妈说了，明国人都是黑头发，黑眼珠子的黄皮猴子，和我爸爸一个模样，别骗我了，呵呵，嘿嘿，她还说，东岸首长也是...可我看着不像，我没见过猴子...”
祠堂内，龙旭和部众在召开会议，“都布置下去了吗？”“一排已经安排两个班控制了村庄南面的主要出入口，配合黑八旗旗丁，能有效防止居民突破逃散，另外两个班作为机动力量可以随时破门集中村民”一排长张江说道，龙旭看着这个‘同学’，点了点头，“老魏，你那边呢？”魏德万满不在乎的答道：“兄弟们在睡觉，各哨卡有执勤的守备人员，一点问题也没有。”“你！？”龙旭认为白日里的循循善诱完全像打到棉花里了，“三排！”“从辎重队调集了一些绳子，都准备好了，还有3个班完全控制了东面和北面，西面是我们来的方向，他们跑不远，也谅他们不敢，挺身队那帮家伙还在往这里开拔呢。”这个兵团堡出身的三排长裴礼侃侃而言。魏德万狠狠吸了吸烟屁股，一口啐了出来：“连长，想多了，就这班王八蛋，明天早上让兄弟们拔了房，拆了门板，猪啊，鸡的全杀了，他们就老实跟咱走了。”“你拔人房子干嘛？”龙旭怒了，“拿房梁柱子做大车啊，这里回烟台恐怕还有400里路程，能捡的东西多了”魏德万还是一脸惫懒样子，裴礼开口了：“说的轻巧，大车轱辘呢？我可不想在拔了房子的地方再多呆一天。”龙旭瞥了眼，‘naive’，然后低头划火点燃了东方烟：“老魏说的也有道理，大车事小，车轱辘我看问题也不大，朝鲜人还不太笨，中午之前弄个十辆八辆的应该没事，这玩意拖到半路哪怕当劈柴也不心疼，就是个赶走这些乡下佬的法子。”张江合起笔记本，默默地点了点头。
“报告！”‘鸟人’大喊
“吵你奶奶的。就它吗知道瞎折腾瞎叫。该死的”老魏头不满的从土地庙里出来
“报告排长！那个管长根跑了...”
“怎么回事？干什么吃的你们？！”
“报告排长，都是八旗那些黑鬼，喝醉了在那里闹，累了全睡成死猪，就这样让管家的几个拿篝火烧断了绳子跑了，他们没理另外两个明人。”‘鸟人’气喘吁吁的却也条理分明
“你不是说管长根跑了么，怎么又是管家的几个？到底几个人？该死的。”魏德万抹了一把头发，发觉手上全是油，连忙往裤缝上擦
“跑了他们姓管的3个人，给追回俩，一个朝鲜人给敲破了脑袋，看样子是活不了了。管田是摔断了腿给捉住的，还丢了一把榔头。朝鲜人还在追...”
“都它吗叫回来吧，追个鬼啊，无量天尊，该死的”魏德万红肿的双眼穿过篝火看着黑漆漆的远方......

朝鲜夫子们在打造大车，似乎没有时间细细体会晚间的恐惧。103连和黑八旗还有村里那些可怜的人们，已经把民房都拔个七零八落的了，妇女们在嚎哭着叫天屈，孩子们则兴高采烈的闻着伙房棚里传出的肉香，“迎莫帅有肉吃”、“迎莫帅有肉吃”、“到东岸去！”晓事的少年两两结队，见着了就是一顿暴揍，边打还边说：“狗日的让你吃俺家的猪/鸡？！”。龙旭和里正土财们喝着茶：“我们东岸是法制国家，保障私人财产，103连也不做那作奸犯科的恶事，我龙某人敢担保。诸位或者可以自费身份移民大东岸国，我国对明国的富绅待遇优渥。如今烟台港黑水港亦亟需各位鼎力扶持，若是不愿万里奔波，往此处也是很好。诸位安全问题更是不虞。”这些乡老也只能唯唯诺诺点头哈腰，龙旭看在眼里心情大好。终是没将“也由不得各位云云”诉之出口。
方波因为是魏德万的兵，倒是幸运的脱离了拔房这种苦力，此刻他们在村口处围坐一圈，边抽烟边观看军夫临时搭设绞刑台。伊嘎一直在往地上啐唾沫，他烟瘾上来了，可是没人肯再给他蹭，傻伊嘎干什么事都那么狠，包括抽烟，他无聊的嘟囔着：“为什么不一枪撂倒？我也能用刀子把这俩王八蛋的脑瓜给切下来，呵呵，我挺喜欢波兰人的马刀...嘿嘿。”
“放屁，波兰人都是穷鬼，他们从头到脚趾都是首长的，哪来的马刀？马刀军刀只能是连长才够资格用。你没看老魏头用的也是和咱们一样的刺刀？”白舍娃挺较真的说。
“三排长用的就是长军刀。”高伙生吐了口烟气，双眼漠然的凝视前方，“一排长也是。”
方波抓起一块散发着太阳气息的干土，捏在掌心中捻碎，似乎在叹息：“家里也该能夏收了吧？”
‘鸟人’默不作声的用油渍斑斑的绒布来回反复的擦拭着火枪管，“我操，太臭了，你搞个什么？”白舍娃不满道，“我都不能画素描了。”只见素描本子上朝鲜夫子们搭建绞架的场景栩栩如生，层次丰富的明暗搭配仿佛犹如诅咒一般冲击着视觉...
一排的战士和一队军夫领着车队出发了，连绵不绝入细流一般滑出这个曾叫大雷村的废墟。婆娘们挽着包袱哭号，拙劣的车轮响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马嘶牛嗷，孩子们或哭或笑混杂着犬吠，这片奇杂的声调冲破了家园丧失的哀伤肃穆气氛，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已经不能再像当初那样了。黑八旗壮丁先是傻笑着在侧翼跟随押送，但也渐渐被这种凝重所感染，唱起了来自遥远故乡的伤心调子。
龙旭的好心情被这支送葬般的队伍给搅乱，他在马上叼着东方烟，对魏德万说：“执行吧。”旋即将腿一夹，策马离去。
方波掏出烟盒，点上两支，塞进了管田、槐树的嘴里，“尝尝...”然后拍拍他们的肩，拍落下的尘土呛了他一口，伊嘎凑过来，“狗子，来一颗？！”“滚！”
“快点，再拖就赶不上了趟了，过晌午了，吗的，还能走多远？！该死的，方，你去宣判，该死的，矫情。”老魏头整了整武装带，又掸了掸袖章
“以东岸华夏共和国陆军的名义......”方波其实并不完全识得龙旭颁布的判决书，那都是老魏头口述的大致内容，也完全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放佛上面随风摆动如同挣扎的尸体就是自己。
他看见伊嘎在嘿嘿的笑，啐了口唾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