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位置被占满了,在借阅书籍的书架边走了几圈,安静的环境里总会让人不自觉的呼吸放慢。
也许书本的魅力就在于此,那纸质的感觉,终究和电子阅览不一样。
林允儿抱着两本小说,靠着边缘坐了下来。
起初她还能够安静的读书,享受手指翻阅页面的沙沙声,可是当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脖子酸了扭动一下的时候,看见了东翻西找的一个身影。
林允儿想,她怕是和郑秀妍这个人,有着不解之谜。
即使最近她俩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她们的必修甚至选修的课程都一样,休息时间自然也一模一样。
她装作没看到对方,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不只是时间,腕带莫名散发的幽香让她习惯性的安心下来。
郑秀妍却揉着头发,转过身来,迷迷糊糊的看向四周。
当林允儿和她对视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跳都缓慢了半拍。
「爱情小说？」
「……」
「我看过这本,个人并不推荐,描写的爱太虚幻了。」
林允儿抬头。
耳朵里飘然而至着这样的评价,她有些犹疑,在她的脑海里,郑秀妍的形象并不是会捧着一本描述爱情的小说,沉醉在里面几度反复,那样的人,她只得轻轻的举起手里的书让郑秀妍看清封皮的名字,再次确认。
「你看过？」
「我的时间太多了…也会看看。」
郑秀妍先是对着封面点头,随后目光淡淡的横扫,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这个问题。
「虚幻？」
「不现实。」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的样子,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是很受欢迎的人。」
林允儿认为自己无意冒犯,她看这一类的小说,不是源于兴趣爱好。
有人对她说过,爱情会还原生活原本的模样,美好的爱情甚至会改变她们的生活。
在她从明白责任这个词的那一刻,从她当年娇嫩肩膀上背负的,除去那些之外的生活。她只是好奇,憧憬,爱情的样子。
能够打破,这一成不变,枯燥又执拗的日常。
逐渐扭曲的,属于她的生活。
「你也不差,不过…」
郑秀妍微笑起来,眼里是潋滟柔波,融化了面容上的强硬。
她看着林允儿。
「Love is just a memory.」
那个笑容依旧,只是被痛苦与折磨攀爬挂断,她的呢喃声轻柔过分,让林允儿几乎以为再多一分力气就要让眼前人消失无踪。
「爱情不是小说里那个样子…」
「我爱过,难忘又挣扎,疼痛难忍,只有绝望。」
「那感觉…并不好。」
那双眼睛,仿佛经历过沧海桑田,曾经热忱又真挚,最终只剩下冰凉的躯壳一具。
那般不含一丝希望。
林允儿奇异的心甘情愿蔓延了不一样的情绪。
鼻子一时难以通气的难受。
她只能开口,岔开话题,郑秀妍刚才一直在地理区域翻看。
「地图？你对小镇有兴趣？」
「有一点。」
「手机也可以搜索到为什么…」
「…我更习惯从书上去看到。」
郑秀妍似乎很快的就适应了毫无过渡的话题,就好像刚刚那个全身都笼罩在悲伤里的人,子虚乌有。
她起身,走在前面,带着郑秀妍在边角的侧栏上找到小镇详细的地图。
「希望能帮助到你。」
「看着我的眼睛,林允儿,说实话。」
既然是角落,没了那么多顾及。双目对视,瞳孔放大又再缩小一次,微微的变化。
蛊惑人心是吸血鬼独有的技巧,聆听到人心里最真实的话。
「你…如何看待我？」
林允儿迟疑了一下,不再有动作了。
「你很奇怪。」
「嗯？」
「很难亲近,也很神秘。」
郑秀妍难免不会因为这些形容而蹙眉。
林允儿又慢吞吞的吐出最后一句话。
「但…并不坏。」
轻笑,这个答案让她说不上喜恶,她只是不得不对自己辩解,有些调皮的把食指放上下嘴唇。
「每个人…都有秘密。」
「忘了这段对话吧,不是要继续看小说吗？」
「噢…对了,我要继续看书。」
林允儿跟随着她的话,豁然大悟的点点头,向她道别。
「Bye Jessica.」
走了几步,坐了下去,再看郑秀妍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孤零零又满的书架排列在那里。
林允儿叹口气,低下头,环住自己的膝盖,鼻息间,又传来那股幽香。
久久不散。
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在心里,重复着。

人总会在什么时候想起过往？
一定是某些特别的纪念日子。
对于郑秀晶来说,是生日,每一个,郑秀晶陪着郑秀妍,郑秀妍陪着郑秀晶的,她们的生日。
郑秀晶坐在台子上,抱着蛋糕盒放在腿上,拆开尽管嫌弃但依旧选择了粉色的蝴蝶结,打开方方正正的盖子。
露出一个小蛋糕的模样。
她记得郑秀妍二十四岁那年,自己捧着点了熄灭几次蜡烛的蛋糕进了房间,郑秀妍看着她笑。
那人笑了一会儿,便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她连忙把蛋糕放下,郑秀妍就自动的缩到她怀里去了。
抱着那软绵,她也跟着一同哭。
郑秀妍是感动又感概,而她是随着郑秀妍的情绪在波动。
若是郑秀妍觉得满足了,她心甘情愿那些折腾。
抬头看时间,拿过一旁点燃的蜡烛,只剩到烛光的底蜡,还有两分钟,郑秀妍的生日就没了。
她只好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空旷的房子里,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庆祝。
「Happy birthday,sis.」
然后郑秀晶开始唱歌,是英文和韩语结合的生日快乐歌,她唱的很快。
生怕那时间走过了。
最后一刻的敲钟,她笑着替郑秀妍吹灭了蜡烛。
放下蛋糕,食髓无味。
掩着面,郑秀晶才终于低下自己的身子,靠着和她身体一般没有温度的橱柜。
呜咽的哭了起来。
只有颤抖的肩膀,在无人回应的空间里,浸湿了整片的黑暗。
陪着她。
无穷无尽,不离不弃。

5.
窗户从屋子里被打开,叽叽喳喳的鸟叫唤醒床上的人。
不论是吵醒还是身体中的生物钟让人逐渐清醒,都是一件让身心都抗拒的事情。
「吻我。」
郑秀妍的声音浅浅地,带着没睡醒的嘶哑性感,下巴微扬起,好似吩咐,又似一对情侣之间应有的情趣嬉闹。双眼依旧紧闭着不愿挣开。
金泰妍的手扣住那傲人弧度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缓慢的勾起笑容,却有种别样的暧昧色彩,低头覆盖在清淡的双唇之上,吸吮着,直到那两片薄薄的粉红不自禁的跟着节奏,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添上紊乱。
「早上好。」
听到这句问好,侧过头睁眼,一天之中的清晨,太阳高升,周围的温度都开始慢慢的回温。
对别人来说是一天新的开始,对郑秀妍来说,却是一天一天的轮回。
抬手推开腰间还想继续作乱的双手,拉开被子,径直想要下床去浴室,至于裸露的肌肤,拿起衬衣披上。
「真无情。」
摇摇头,翻了个身子坐起来,拉过被子包裹起自己的金泰妍露出有些乱糟糟而微卷的头发,耷拉着脸,数落着丝毫不留恋的人。
「我没你那么有精力,我今天还有事。」
闻声回头,完全清醒之后郑秀妍的脸色冷淡,仿佛那个刚刚还寻求吻的安慰的人是别人。
「有事？」
「我要上学。」
「真有趣。」
不咸不淡的和夸赞根本无关,郑秀妍在她的眼里只看到玩笑。
「我也觉得有趣,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读书了。」
金泰妍没有过多阻拦,只是看着郑秀妍。
郑秀妍不卑不亢的眼神,让她收回心神。
「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你回来,其实是为了这句话的吗？」
金泰妍的话让头脑从混沌的梦境里抽身,她从不曾忘。
金泰妍的无情无义,金泰妍的是非分明。
「你觉得呢？」
她笑起来,干净的脸上没有半分胭脂气,只有无害又单纯。
郑秀妍甚至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一出任金泰妍摆弄的戏子。
不仅要情真也要断肠。
更要口里说着幸福,而眼里。
只有枯萎而渡。
「我…不会忘。」
郑秀妍知道,那是金泰妍的假象。
「离你那个爱捣乱的妹妹,远一点。你们最近住在一起？」
金泰妍打了个哈欠,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撩开被子,双脚舒适的穿进拖鞋,拉过衣服随意的遮在自己的身上,先一步移动到浴室门口,得逞的笑。
「客随主便,不介意的话,这个家还有很多间。」
「她一贯会在我生日出现,不用你说,她也会离开的。」
没有回答第二个幼稚的问题,郑秀妍只是低了眉目,宛若自言自语。
「每一次都是这样。」
金泰妍…也是这样,不说什么时候来,没有告别的离开。
而回应她的,只有唰唰的水声,但是郑秀妍知道,金泰妍听到了,并且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更不意外的,等到郑秀妍洗漱完毕,房子里空荡荡的如同她的胃一样,对于金泰妍的来无影去无踪她早就习惯了。
没关系。
又有什么关系呢？
郑秀妍需要回一趟家,填充一下饥饿感,才能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不至于失态。
拉开冰箱,贴好番茄汁的标签上被划开,插上吸管,郑秀妍才觉得呼吸都缓和了些。那是她储存的一些动物血液以备日常之需。
靠在橱窗边,看着台面上的一小圆块的蜡油,是燃烧过久的痕迹。
手里的果汁袋子传来见底的滋滋声,郑秀妍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算郑秀晶把厨房收拾的再怎么没有那个蛋糕存在过的痕迹,她也依然清楚的能够想象出来,端着蛋糕,像个傻瓜的郑秀晶。
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沾上热水,用力擦掉那一块不起眼的污点。
郑秀妍不知怎么的,站在洗手池边,听着水流声,出神了很久。
「你回来了,我的姐姐,夜不归宿呢。」
敲敲门框,手里拿着两杯外带咖啡,递过去一杯,看见郑秀妍质疑的眼神飘过来。
耸肩,无所谓的笑笑,侧身放在台子上。
「店员听错了,太苦了,我不喜欢。」
郑秀妍依旧不为所动,她转头为自己打了一杯温开水,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你什么时候走。」
郑秀晶的心里一颤,她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忘了郑秀妍有多厌恶她。
一想到这里,郑秀晶心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滚烫灼热,把她的胸腔折磨的四分五裂又满是硝烟过后的灰烬。
那一刻,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可她是谁？
她是郑秀晶,郑秀妍的亲妹妹。
郑秀妍有多决绝,她亦然,分毫不差。
重新抬起头的脸上布满邪气的笑容。
「你怎么忘了？我说过,我要跟随你,折磨你。」
眼神戏谑。
「Always and forever.」
愣了一下,郑秀妍皱眉,冷冷地斜觑了她一眼,绕过她,擦肩而过的时候。
吐字清楚。
「随你,你不走,我走。」

车开到校门口,等红绿灯的间隙,拉下一半的车窗,郑秀妍突然觉得天晴朗的透彻,连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伴着阳光熠熠发光。
让她突兀的想起郑秀晶那双晶亮的眼睛。
唇间却不自觉的跟着重复那句坚定又自信的诅咒。
「Always and forever.」
最真挚的诅咒。
「Jessica…Jessica,Why are you so late？」
车窗无端的被敲击,郑秀妍一下子回神,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人稍显急切的脸。
身后是两个朝着这边看的男生,顶着玩世不恭邀约的脸又好奇驻足在自己的车前,恐是再不爱研究车型也明白它的昂贵。
郑秀妍轻而易举的就捕捉到那其中的惊艳神色。
「Sorry,we had a deal.」
郑秀妍本不是乐于助人的人,只因现在这世道,没心没肺的人,要更可恶。
可是向她求援的人不是别人。
是一点都不像无法应对这种情况的林允儿,有约在先的幌子甚至连思考都不用就能信手拈来。
三番五次,令人迷惘的缘份。
郑秀妍歪头,笑容迷人,几句就把身后还在东张西望的人打发,又对着林允儿示意。
「上车阿,站着干什么。」
「谢谢你。」
郑秀妍深知这句话的后面绝不会有没有她的帮忙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绿灯一亮,还有什么问话都变成了方向盘的转动,甚至这一切都像是计算好的一样。
「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或许是开往停车场的时间被沉默拉长,一向不怎么愿意同她说话的林允儿竟先开口打开了话题。
「我看起来很开心？」
郑秀妍侧头,疑惑的反问。
又直视前方,稳当的停车。
「到了,还有五分钟,我们就要迟到了。」
「谢谢。」
林允儿没有多在那个问题纠缠不休,她一向守时。若不是被自称爱慕者的人拦住了去路,若不是恰巧看见了郑秀妍。
那个望着天空,念念有词,悠悠的抹上一丝微笑的郑秀妍。
全身都沾染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淡黄色的光,温柔而满足。
林允儿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失神。
因为郑秀妍那时太过动人。
「林允儿。」
郑秀妍的语调轻快,喊住她。
「我不喜欢朋友总对我说谢谢。」
「朋友？」
这个词在林允儿的人生里,孤僻伴随她成长,朋友是可有可无的名词,而面前似乎什么都很完美的人,说她们的关系是朋友,她是实实在在的不解又吃惊。
「不是吗？」
郑秀妍心里没底,有些孩子气的摇头。
「第一眼见你,我就想认识你。」
林允儿明白,朋友对寻常人来说,是多么平凡的感情之中的一种,可对自己…
那种感觉,就好像郑秀妍在说。
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林允儿。如同第一次在教室里见面时,似乎只落在她耳边蛊惑的自我介绍。
那种疯狂的想法,盲目的围绕住她。
于是她在争分夺秒的靠近上课时间里,在此时此刻空旷安静的停车场里。
着了魔怔般,心忽的开出一簇花田而喜悦的感情。
也许不出意外,她应该是这份心情。
林允儿抬眼,耳边是回响的上课铃音,几乎要淹没她轻声的回话。
「好。」
可她猜测,郑秀妍应该听得见。

百无聊赖的在酒吧里看似品尝各种调酒和小食,一顿乱点,胃里却依旧感到空荡。静坐在桌子前听着或疯狂或重节奏的音乐。
可不管如何,脑海里竟都是那句。
「随你,你不走,我走。」
即使郑秀晶明知,过了今晚,她就会打包行李,又把自己的行迹游历在别处风景里。
叹气。
疼痛好像因为酒精迟缓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里。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坐在郑秀妍的对面,咬着勺子,满心满意的看着亲昵敲她额头罚她偷吃的郑秀妍,两个人对着一盘金枪鱼炒饭就笑弯了眼,裹腹又包含心意。
不知随着回忆沉醉了多久,笑意淡去,郑秀晶从怀里拿出那枚挂藏起的戒指,在暗淡的光源下盯着内侧里的名字,良久良久。
那是她的私心,一开始,就未曾给郑秀妍属于她自己的。
可现在,她真的觉得。
好累,好幸苦……
无论如何,她都是被郑秀妍放弃了的那个人。
郑秀妍看着她,就像看着亲手呵护的花朵,腐烂成泥。
她都应该,是那个被放弃的人。
时至午夜,舞池里的人群开始兴奋,用眼神拒绝一个又一个打扰她清净企图搭讪的人。郑秀晶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想要分散一些注意力,却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现在想跑应该是没用的,坐下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就算过了百余年,那张脸依然如初见一般,让她禁不住颤抖,那是本能的反应。
「好久不见了,郑秀晶。」
没有回答,咬住下唇,捏紧玻璃杯的手紧了一分。
「我好像记得我说过,下次再见面,一定会把木桩插进你心脏呢。」
说着漫不经心的话,眼里却是变化莫测的态度,摇摆了手中的杯子,主动清脆的与郑秀晶碰杯。
「玩笑。」
「金泰妍。」
几近乎在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郑秀晶躲开她的注视,那是一双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让自己打心底的不舒服。
「我也说过,你绝不会得逞。但你…为什么在这？」
「很高兴你没忘了我,这个小镇闷的很,只有这一家酒吧,我们遇见,难道不是当然的吗？」
抬手摇晃被子里殷红色的波本酒,鼻间荡漾着紫罗兰的花香。
「而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想理由,你应该很清楚。」
金泰妍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入口顺滑,清爽而甘甜。
回味无穷。
而夜,还很长。

6.
出生了没几年,在那个旧秩序崩溃新秩序未曾建立的混乱时代,战争最可怖之处在于大多文明的准则与秩序一夜之间都不再适用,在和平时期能够抵过千金的东西,哪怕是诗歌,音乐,女孩们缀满装饰与鲜花的裙摆,男孩们学堂与足球场上的嬉闹。
更没了美丽芬芳的庄园,人与人之间朴素的情意。
无数年轻的生命,都从云间跌入尘埃。
一夜吹散。
1877年,南北战争在开春那刻,终于停止。
从富裕享受生活的亚裔商人到流浪南方角落的没落人家。
从郑秀晶记事起,父亲就鲜少对她有笑容。她是战火纷飞下诞生的孩子,用未曾谋面过的母亲的命换来的。还没来得及像平常富家子弟仆从簇拥之中生活,比起小姐繁华一圈又一圈的坠饰她更快一步穿上简单轻便又朴实的便服。
当生活慢慢恢复到似曾有的雍容华贵,初次参加晚会的她好像不那么适应了。
「裙子很合适你。」
父亲扫过她略带羞赧的面容,最终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又听着旁边人的汇报,郑秀晶失望的退回门边,单单听到几个「境外人」、「交易」、「恢复」等毫无兴趣的字眼。
那个晚宴,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邀请了附近能够称得上是名贵的人。
郑秀晶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失体面,有驳了家族的名声。
相比较生疏交际的自己,长了岁许的姐姐行如流水。这次迁移,让她和本就不多的朋友们冲散了。
郑秀晶看着人群中间的人,双眸涣散。
「你…是亚洲人吧？韩国人？」
流利的母语在周围充斥了字母的语言里,显得尤为突出。
「你也不太喜欢这个环境,对吧？」
瞳色棕褐,双眼清浅,小巧玲珑的鼻,一头意外难看到如墨的黑发,薄唇上下张合,像说着让人误解的谜。
郑秀晶记得她,在晚会进场时,很容易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人,即使站在自己身边,也会有打着领结的绅士向她举杯致意,天然的吸引力。
「请问…或许,你在和我说话？」
当有人看起来不带目地的和郑秀晶谈话的时候,从表面的安稳平静里剥离,她才真正的有些惊慌了,怕生的性格让她看了一眼远处还侃侃而谈的姐姐。
捏起高脚杯,做了一个嘘声,偷偷在旁人看不清的情况下,将酒与葡萄汁对换。
「这晚会太沉闷,我看周围年龄相仿的只有你了。」
一边解释,又冲着郑秀晶甜甜一笑,双颊隐约的酒窝犹如待尝的甜品,和郑秀晶的性子截然不同,开朗如同晴天里的骄阳。
「想喝吗？」
她尝了一口,凑近询问,嘴唇上还滋润着残留的酒水珠,香气四溢,几乎钻进郑秀晶的肺腑里。对上那双好看又有着调皮神色的眼睛。
「我们出去,好吗？」
郑秀晶不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但是,却是第一次迷失在那嗓音里。
后面的事迷迷糊糊的,酒意让晚归的训斥都没能有什么畏惧,被罚的面壁思过几天不能出门时才苦了脸。
郑秀晶躺在软绵的床垫上,闭上双眼。
脑子里只记得一句话。
「我叫金夏妍,很高兴认识你。」
交际被性格缩减,历史课残留的论文作业布置总是让人头疼。
郑秀妍心里诽谤作业的缺乏创意,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做相同的课题。
大概是因为那是这个国家唯一一次内战又解决了许多问题,留下了里程碑一般的纪念,所以才会成为经久不衰却在她眼里被研究腐烂的问题。
「你不找资料吗？」
手指停在浏览器的询查页面上,用手机记录下了几本需要的书所在区域,林允儿看着一旁并不在意的人,说是要一同寻找文献,却单单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我…我记得一点,不着急。」
转身,凑过去,假装看了眼,心里直叹气,不知道郑秀晶的行踪,公寓也无法太早回去。
而和林允儿在一起,她有种久违的温软感,不急不慢,刚好适度。
「那不如…你来和我说说。」
侧过头,放下手机,林允儿温温的回她。
「说什么？」
「那场战争,1877年。」
似乎是为了对比上一次没能够回答历史老师的问题,林允儿明明白白的记住了那一年的时间。
「……」
郑秀妍愣了,心忽然一窒。
移开视线,模模糊糊的冲着林允儿笑了一下。
「我哪记得那么清楚,在三楼吧,走吧,去看看免得被人借走了。」
深深的看了一眼郑秀妍,林允儿没有多去询问什么。

耳朵突然接受到一阵遥远逆风而来的尖叫声,激的郑秀妍转头。
「你听到有人叫了吗？」
「没有。」
图书馆的要求自然是四周安静绝对的安静,有什么声音,她应该也一同感知了才对。
眉头一锁。
郑秀妍站到透明的玻璃前,向下看。
「奇怪……」
声音戛然而止。
人群中,一抹红裙,侧身对着这边,却丝毫不减那双魅力无尽含笑的双眼,水遮雾缭,媚意荡漾。
郑秀妍凝神,听得见,女人是在问路。
「抱歉,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查东西了,我有事先走了。」
有些着急的回头,侧身和林允儿告别。
「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只是…遇见了一个熟人。」
走了两三步,郑秀妍才察觉自己的唐突会引起疑惑,又转身笑。
「明天见。」
「明天见。」
平淡的回复,等到郑秀妍的影子消失在视线范围里,她依旧站在那里,学着郑秀妍的样子向下看。
不想楼下那人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一样,抬头和自己对视着。
那么远,又有反光,可能是在看着自己吗？
林允儿有些晃神。
再回神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沿着墙壁做的水幕景映着地灯,看着暖意触摸上去却是冰凉。服务生又送过来一瓶酒,倒在杯子里,入口苦涩。
郑秀晶不由得皱眉,她更喜欢偏甜的口感。
「不喜欢？」
偶有不知死活的人打断她们的谈话,金泰妍也会出乎意料的好声好气的劝退。
「不喜欢你就要说出来,别人才会懂。」
「我不想听你这些道理,我该走了。」
「道理？」
「无聊的话。」
「再说一次。」
酒杯的底座撞击在吧台上,声音在音乐的调控下细小,却在常人无法捕捉的耳朵里噪的慌。
金泰妍转头,双眼直视她。
「给我,坐下。」
「……」
郑秀晶的身体再不能除了这命令起身分毫,咬牙,指节泛出煞白的颜色,眼神里藏着惧意。
始祖的力量面前,没有丝毫准备的她变得不堪一击。
金泰妍找调酒师要了一把水果刀,对周围人的催眠让他们视而不见简直轻而易举,亲自放到郑秀晶的手心。
「我说一句话,捅自己一刀。」
「这句话就开始了。」
吸血鬼的感官成倍的放大,意味着痛苦也加倍承受,就算治愈能力修复再快,疼痛还是让郑秀晶弯下了脊梁,血液渗透的很快,眼里都泛出眩晕的潮意。
金泰妍好心情的打量她,又转过身喝下酒。
「你又死不了。」
「那…真是…谢谢了。」
嘴硬的回击让金泰妍有些不悦。
「看来你刺的还不够深。」
双手因为这句话,又用力了半分,嘴唇发抖上呕的血液哽住郑秀晶说话的能力。
「有点晚了,你看这些愚蠢的人们,精神这么好。」
「简直像是送上门的晚餐,对吗？」
「不对,这个点,算是宵夜吧。」
「嗯…喝了酒就是会话特别多呢。」
「以前酒的做法可复杂了。」
「我们家那时候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上面呢,因为一家人都不喜欢涩口的东西。」
「家人的话,总是在小细节上有出乎意料的共同点,对吧？」
「对我们而言,家人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熟悉吗？」
一刀又一刀。
几近昏厥。

「有人在吗？」
那是接到父亲在外行商的讣告噩耗的第一个星期末。毫无预兆的,伤了人,劫走钱财,从此阴阳两隔。
家好像一瞬间就那么垮塌了。
郑秀晶穿着乌黑而繁重又是匆忙定制的礼服,无措的看着门口突然登门造访的人,伴随着戛然而止的马蹄声,踏在院子里,从马车里下来,朝她礼貌致意。
素不相识,不是她的客人。
年轻而悲痛的面颊带着微微歉意。
「请问您是找谁？家姐去了教堂,只有我…」
「只有你？」
来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说法,脱掉一边的手套,丝毫不显得唐突的微笑,真挚的对上少女透漏纯真的眼睛。
「如果仆人也算上的话。」
「你…是郑秀晶吗？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你父亲生前,我和他有过生意来往,他…有些话想让我转告你们…我想应该对你们来说,有些用处。」
「父亲…抱歉,是我失礼了,您进来吧。」
郑秀晶有点儿迷茫,神情也恹恹的,看向门口人的目光一点神采也没有。她刚刚在整理相册,承载着回忆的沙漏没放过她,跟着一同都装进了箱子里。
跨进门槛,女人的神色轻微的转变了,家里的色彩和条理减弱了许多,一眼看的出失去亲人的衰弱。她和善的笑,又提醒道。
「家主不在了,以后你可不能这么轻易的让陌生人进门。」
兴许是这个玩笑让人放松了些,郑秀晶倒了杯刚煮开的茶水。
「您随便坐吧,还未问您的姓名是…」
「金泰妍。」
水壶在手里打了颤,险些泼洒在桌子上。
郑秀晶缓慢的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我是金泰妍。」
「金夏妍的姐姐。」
那一天,初次见面说自己叫金泰妍的女人,嘴边弯起的笑,犹如濒临死神的镰刀,郑秀晶永远都难忘。
「没想到,才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子。」
金泰妍低头咬破自己的手腕,流出的血滴在刚刚倒过的茶杯里,混杂在苦涩后劲清甜的茶味里。
「喝下去。」
「你想怎么样？」
用理智却发现丝毫不能抵抗那句吩咐,喉咙灌下,烫口又灼人。
「我想怎么样？」
金泰妍因为这句话笑出声,捧着肚子,觉得面前人挣扎的样子着实有趣。
「你做过的事,你忘得掉吗？」
金泰妍的面色凛然。
「你知道原本可以永生,最疼爱的亲生妹妹死在自己眼前的无力感吗？」
一字一句,从口里迸发恨意。
浓郁又粘稠。
「失去亲人很痛苦吗？」
她拉起郑秀晶的衣领,毫不费力的提起。
「我看过很多死亡,所以我会知道,只有我的家人们会陪伴我到最后。」
「对于我们来说,家人是最重要的。」
「我们原本,会永生永世的相伴。」
「可是…我妹妹呢？」
掐住脖颈,不留说话的缝隙。
少女苍白的脸色转而涨红,呼吸被生生遏制住,所有的声音都幻化在耳旁。
她的视力也被压迫,只能勉强的看见金泰妍脸上,挂着一道泪痕。
「她为什么爱上了你？」
「她有时很顽皮,但她是我的亲妹妹。」
「我的妹妹…」
「你知道吗,我愤怒的要疯掉了。」
压低着嗓子,红着眼,从喉咙里咆哮出声。
那双眼睛,和金夏妍的,一模一样……
「秀晶…你…你怎么可以……」
「对不起…别怪我…为什么你偏偏是吸血鬼…」
也好。
死亡迫近她那一瞬,郑秀晶想,就去陪她吧。
一口呼吸呛在喉咙里,如同强行灌入的生命,再次清醒。
金泰妍朝郑秀晶挥了挥手。
「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吗？」
「我杀了你,又让你活过来,又让你永远不是真正的活着。」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惩罚吗？」
「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松的死去……」
「好消息。」
打了个响指,金泰妍笑容满面。
「我们,是一类了,你所厌恶和惧怕的一类。」
转瞬凝固住,眼神锁住惊慌失措还在转化中的郑秀晶。
「你的余生还很长……」
「你要做的,是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并且…不断的逃…只有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