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又是一年寒冬，朱瑾寻思着又该回灵音谷避避了，近段时间日子过的太安逸忘了时日，术法都不那么灵敏了，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这十几年间她都会回去灵音谷避寒，真羡慕灵音谷四季如春，人间果真不适合她这个妖精，看来得想个办法了。
走之前，朱瑾与程夫人家长里短了片刻，程夫人知道这几年少司与她亲近些，便时不时的约她喝喝茶。寒暄过后，朱瑾理理衣裙准备动身，才出了园子就见一少年低垂着头倚墙而立。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冲着她笑得煞是好看。
朱瑾觉得约莫是今日的太阳有些刺眼，不然怎会晃了眼。有风徐徐的袭来，吹起他冰蓝色的外衫，露出白色衣袍上的那朵蓝色扶桑花，这是她亲手绣上去的，作为某一年的生辰礼物，看起来很是相衬，如玉的少年迎着光朝她走来。
不知不觉中少司已高出她一个头，她微仰着头打趣道：“怎得？特意等我的？”
“阿瑾这就走了？”少司只问不答。
“对呀，你知道的，我很怕冷的。”说着故意环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
“有个东西给你。”从怀中取出什么物件，弯了眉眼：“伸手。”
“给我？”依言伸出右手，低头瞧着眼前俊美的少年小心的替她戴上一串珠链，朱瑾扬起右手对着阳光细细打量着，大小不一的血红玉石串成一串儿附在她的手腕上，肌肤所触之处带着丝丝暖意：“这是什么石头？好是特别。”
“暖石，据说佩戴上可以暖体驱寒。”
“哦？”还有这样的东西？她竟不知道。
“你……”少司欲言又止。
“嗯？”
“这样，阿瑾就可以不用离开，一直呆在这儿了吧……”默了默，终是说出了口，望着朱瑾的双眼含着隐隐的期盼。
“得看你这石头暖还是不暖咯……”浅笑着大步往扶桑园走去，傻瓜，哪有“一直”的道理，我的“一直”可是很久很久的，久到这个“家”也消失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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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什么暖石，这傻小子定是被骗了。”待了一日，朱瑾只觉得越来越冷脑袋都快不灵光了，她还是得撤了。
出了园子四处寻摸着，瞧见不远处的管家在训话，招了招手：“程管家。”
程渡正在安排各园中的炭炉，见是朱瑾忙小跑着过来行了礼：“原是姑娘，这冷天儿的您怎么出来了，刚还想着给姑娘园里送两个汤婆子。”
朱瑾挥挥手：“行了行了，程管家我是想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少爷，左右寻不着他，给。”说着捋下手上的串子递给管家。
“这？”
“怎么了？你也认识？”
“姑娘有所不知，这石头啊本就是块普通的白玉石，但若喂以鲜血起灵，让这石头日日吸取人体的血气温暖，日子久了就会变成殷红的暖石。”
“你说它会生温是因为吸了别人的温度？”
“姑娘这么说也没错，一温一寒，自是如此。”
“一温一寒……”
“姑娘？姑娘？”程渡唤了好几声，朱瑾才回过神。“老奴会将这个交给少爷的，姑娘可是要出府？”
“呃，没有，”伸手又将石串拿了回来：“你听错了”，自顾自风一阵的原路返回。
“啊？”……

回到房中，屏气凝神指尖划过玉石，果真是少司的血，朱瑾啊朱瑾，你竟连这都感应不出，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难怪总觉得少司近日脸色不大好，这个笨蛋啊，先不说这东西对她这个妖精用处不大，就算是有用，他一个凡人难道比妖精还能抗寒不成？痴傻痴傻，不知是痴，还是傻……
这场大雪并没有因朱瑾的停留而晚来片刻，朱瑾裹着厚厚的被子抱着汤婆子活像个雪人，少司踏着风雪而来，进了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边脱掉身上的狐裘外披边问：“还觉着冷么？那串子可是无用？”，翻了翻炭火盆子，火更旺了些，这才在一旁坐下。
“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朱瑾将脑袋凑出来，带了些笑。
“刚从外进来，当心寒气染了与你。”
“哪会这么弱不经风的，你坐过来，我有话要讲。”
少司默了默，终是走了过去坐在床的另一头。
朱瑾打起精神装作似往常那样与他闲聊，手捏了个决钻过棉被，暗暗度了些法力给他，总不能真的看他冻出个好歹来。

“你这串子还是有用的，只是这风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待屋里还是暖一些，你要是闲下来就帮我再寻两本话本子来，前些日子那几本快看完了。”
“好，不过你整日盯着这东西终归是劳神伤眼，还是要适当休息。”说着这话的模样让朱瑾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孩子，微眯了双眼打量着这少年，面容愈发的俊美与前世初见时已无差别，日日学文习武，想必也不需她再为他的前程担心什么：“你快要行冠礼了吧。”
“下个月。”
“嗯，你既不让我多看，那你便念给我听罢，记着，要声情并茂。”
少司没有推脱，欣然的接下了这个任务，拿起话本子一字一句念的仔细，嗓音或粗或细适时的变换，音调抑扬顿挫拿捏的极好，竟是将那一幕幕描述的活灵活现，朱瑾心下感叹：这小子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只是这表情没有过多的起伏稍显违和，他是怎么做到声变形不变的？
打了个晃没留神少司已经停了下来，朱瑾奇怪的望了过去，少司似是察觉这目光若无其事的接上，耳朵有些微微发红，朱瑾憋着笑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听得认真。
待少司走后朱瑾翻了翻话本子，果在少司跳过的那一两页看到了，呃，不可言状的某项运动，描写的……还有那么点详细，朱瑾和上话本子心情大好……于是，后来送来的话本子纯情的不能再纯情，最大的尺度就是拉拉小手，朱瑾抚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话本子：“看来，是该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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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出屌丝逆袭的戏码，真没新意”，朱瑾斜躺在园中的摇椅上，悠悠的晃着，有些烦躁，平日的话本子都失了意味，目光没有焦距的呆了半饷，将书一抛撩了裙摆往那个地方走去，有三日不曾见过他了。
才进园子空气里充斥的的酒气有些刺鼻，摒了呼吸往里寻去。
二人经常嬉闹的那方石桌上正趴着一个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酒壶，听丫鬟说他已喝了一天，开始只当少爷是太过高兴，一壶一壶往里送，后来怎么也劝不住。唤退了旁人，俯身拾起地上的外衣拭了拭灰，轻声唤了唤：“少司？”
趴着的那人轻嗯了声，极慢的转过头来，醉眼朦胧：“你来了。”
朱瑾拂去他脸上的发丝：“喝这样多，少司，我们回房去，好不好？”
“我说什么重要吗？”这句话极轻，朱瑾却觉得心口受了一击，从里至外透着酸涩：“我去给你端些粥来”，还未来得及走出一步，手腕自身后被抓住，这样紧。
“小的时候别人说你是妖怪，其实我一点都不生气，真的，我总想着那样你便能等我长大，只要给我再多一些时间，再快一些……”默了默，无力的吐出那几个字：“那我，我又能怎样……”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攥的生疼，朱瑾只是保持那样的姿势，没有回头。
“阿瑾，”能将这两个字叫的这般百转千回怕是只有他了吧，“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一个梦，梦里我在一个黑的没有尽头的地方，脚下是潺潺黝黑的河水和看不到彼岸的桥，我站在这头不知终点在哪儿，有一个女子一袭红裙翩然而至，美的不可方物，她唤着我的名字：少司，我从未觉得这两个字这样好听，那人，是你。”
他说的是……奈何桥！难道？朱瑾大惊，原来前世的最后一瞥竟成了他今生情愫萌发的根芽，怪不得他总说见过她。

“你一直在我心里，可你只当我是个孩子……”声音有些发抖，眼眶绯红：“孩子，呵，只这两个字就断了我所有的念想，现在你终于看到我长大了，只是要将我推给别的女子，只是这样……我与谁成婚你一点都不在意，是不是？我喜欢的是谁你一点都不关心，是不是？”
她只当少司是习惯了她在左右，将依赖当作爱情，却不想他对她用情至此，可即便听了这样多的话，朱瑾依然认为他一定会爱上林素，那才是月老配给他的良缘，现在的一切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见到那个女子。
回握住他的手，转身，语气平静：“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只能清醒的睁着眼睛，一天又一天，我也希望我能醉，可能那样就会好受些，起码在梦里，你还在……”
朱瑾猛地收手，自少司腕中吸出一条蛊虫，看着他软了身体阖上了双眼，似是睡得极沉。“我当然知道你没醉，不过，你说的对，或许睡一觉会好些。”扶着少司进了房间躺下，仔细的替他掖好背角。
几年前少司开始跟着程父学习经营各商铺酒楼，免不了四处应酬，他第一次喝酒时吐了好久，抱着朱瑾的腰直说难受，怎么也不撒手，朱瑾想了个法子从黄雀那儿讨了条蛊虫，替他喝下酒水，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喝醉过，只是现在这条小虫子出现的不太合时宜。
抚着他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凡人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好好睡一觉吧，你的妻子还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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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朱瑾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可真面对着眼前的一摊娉礼，脑子还是阵阵发懵。她才给人家送过娉礼，这么快就临到自己啦？
程夫人为难的斟酌着话语，留意着朱瑾的神色，树大招风，更何况还不是个凡人，京中传的神乎其神的，早想到会召来个浪荡子弟，却不曾料到第一个来的会是个皇亲贵族。
幸好少司去了沧州考察新货，能避则避吧，可笑她朱瑾也有了鸵鸟情结，说到底不过是怕再伤了他。他成长的这样好，成为人人称颂的无双儿郎，约定应是完成了吧，到了这一步，她必须要下决定了。
“告诉静王府的人，这门亲事我应了。”
“娘子你？”难以置信这话会从朱瑾口中说出。
朱瑾表情自若，只带了几分笑望进了她的眼里：“鹤轻，我想家了。”
听得这话，程夫人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她身前，第一次那么亲昵的握住她的手：“走了好，走了也好。”
“只是看不到少司成人娶亲了。”没有我，你们也会好好的，对吗？

这一夜，京城刮了一整晚的怪风，每个人却睡得意外的沉，只在夜里依然坚守岗位的人说着：真冷啊，冷到人心里去了，好像有什么被风吹走了。
江水粼粼，一艘货船摇曳在水波之上，睡梦中，少司再次见到了朱瑾，那个红衣女子歪着头笑魇如花，伸出双手对着他说：“少司，把你手中的袋子给我好不好？”袖口的缎带飘飘扬扬，触到了他的心尖上，痒痒的。
他什么时候有个袋子了，低头瞧了瞧，手上还真攥着一个绸袋，毫不犹豫的递给她：“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的阿瑾接过袋子将他瞧了半饷，嘴动了动，慢慢吐出两个字：“珍重。”
那抹倩影慢慢变得透明，心口一紧，猛地一抓，却是什么也没有握住，愣愣的看着双手，一瞬间竟是忘了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