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路子很野，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好混，刀口舔血的和不闻世事的人一样，都容易死。
我也是其中一个，想让我死的人很多，一提到“神偷”杨水目，脸上起寒光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江湖寻仇榜上，却没有我的名字。
因为，不想让我死的人更多。

（一）
四月二十一日，苏州刚刚进入春天。
矮草遍地伸长，晨露初白。
我照例在客栈里喝茶，三叶普洱，一叶神仙草，这茶味道很好，所以我常常这么喝。
这个客栈是江湖上所谓的暗地，鱼龙混杂。那边那个独坐的人是杀手，他的匕首藏在右臂暗袋里，擅长用毒。那个白衣服的年轻人是雇主，来挑人的。那个带斗笠的是来寻仇的，他的眼神在找人。
这些人在江湖上大都有些名号，可我仍无所顾忌的打量，反正我只是个贼而已，或许这里的人都很想杀我。
但是，有人愿意保我，十年前就愿意。
这个世界，越是强的人，就越惜命，就越不想死。不怕报复而拼命想杀我的人，有，有能力杀我的人，也有，可既不怕报复，又有能力杀我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端起茶来泯了一口，耳朵动了动，听到有人议论。
“据说神偷杨水目今夜要偷苏州淮王的紫花笔。”
“他从没失手过，这次也不会吧？”
“不好说，据说…… ”
这次是紫花笔么，我暗自想。
十年的老规矩了，我从来都不能决定自己要偷什么，而是上面说要偷什么，我便去偷。
期限十年，今年是最后一年。
我听罢，将碗中所剩的茶一饮而尽。

（三）
四月二十一日，无言，只是往事匆匆在目中而过。
我低头在亭子里坐着，这是最后一年。
我终于要自由了，从十年前开始，我的能力便不属于我自己了。
那时这清水湖的莲花还没有这么多。
十年前，扬州清水湖。
“没有人保你，你这贼，早晚会死。”
面前的黑衣人脸上带着纱布，背对我轻轻地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认识你。”我捂着左臂的伤口。
“神偷一脉么，你应该感到荣幸，你能被我们看上。”他冷笑着。
“以后你若是不想死，就帮我们偷东西，十年。”他接着说。
“如果我说不呢？”我平静地看着他。
顿时风停，夜寂静的可怕。
“那你现在就会死。”他突然转身，双目射出闪电，和我对视。
“看来我没的选。”我无奈的笑笑。
“你很聪明，放心，十年之内，没人敢动你，不过你记住，偷什么，只能听我们的。”他说。
“你们如何找到我？”我说。
“你自会知道，交货的地点，就是这里。”他说完便跳入湖中，再无身影。
那晚月光很亮，照着在湖面上露出半截的莲花的藤蔓，有风声萧萧在耳边吹过。
五月二十七日，龙湖镇山剑被盗。神偷杨水目，一夜扬名。
六月十八日，杨水目千人眼下偷牧城碎云笛。
七月五日，牧城派人暗杀寻仇，次日，牧城杀手全部被杀。
七月七日，江湖寻仇榜宣布神偷杨水目十年内不会上榜。
八月……
九月……
十年后，扬州清水湖。
我背身走去，看来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这满湖白莲还未开。
十年，我偷过太多东西了，也受过伤，可从未失手。
但我一次也没有见过来拿东西的人。
这是最后一年，只剩最后一年，我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

（四）
六月五日，芒种，螳螂初生，日光打在快枯的柳叶上。
我出行至跑马山庄。
两个时辰前，我不认识她，可一个时辰后，我却不希望她死。
“你的玉龙簪我拿走了，我希望你小心一点，你在黑榜上很值钱。”我看着瘫在床上的她，摇了摇头朝门口走。
“你不杀我？”她反而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地问我。
“中了我独门的静神散还能说话，你很有趣。”我停下了脚步。
“把玉龙簪还给我！”她咬了咬牙。
“我可是贼。”听了她的话我脚下一个踉跄，竟有些想笑，遍转身看着她。
刀口舔血了这么多年，难得想笑。
她躺在床上，一身红色的纱裙，头上带着宝蓝色的饰品，耳垂挂着玉环。
她眉如柳叶，眼神清澈，唇不点而染。
跑马山庄的二公主馨玲儿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在黑榜上有如此高的价钱。
想在她裙下风流的人很多吧。
“你想干什么，你说了你只是贼的！”她看着我，露出了一副胆怯的模样。
“放心吧，这药效一炷香之后就会没了。”我继续背身走去。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五）
八月八日，扬州落雨。
我继续在客栈里若无其事的喝着茶，三叶普洱，一叶神仙草。
突然有个人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于是我抬头不满的看着他。
“你杀完人能不能别来找我。”我撇了撇嘴。
“帮我一次。”他冷冷地说。
他是我的朋友，杀手榜第七泽羽。
有一次我偷东西正碰到他杀人，就一起逃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第一次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天晚上，他问我喝不喝酒，我反问。
“你是个杀手，还要喝酒，不怕道上人笑话吗”
他说“烈酒，细斟如梦，狂饮像火，我戒不掉。”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也饮了一杯。酒很辣,我喝不惯，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居然呵呵的笑了。
我大概明白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现在他坐在我面前。
“我不能帮你偷东西，你知道的。”我有点遗憾。
“不需要偷，你帮我引开一点人。”他声音微微颤抖。
“你要杀什么人？”我很好奇，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害怕。
“我必须要杀的人，这一次我不能失手。”他咬牙。
我是个不愿冒险的人，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帮他。
因为我的朋友真的不多了。
八月九日，晚，夜黑风高。
我跟他说，杀人和偷东西不一样，你可以在门口等着他出来，然后用箭射死他。
他说这是关于一个杀手的尊严和一个约定，不容亵渎。
我闭口不言，跟着他继续向前走。
“里面有多少人？”我问。
“不知道，不过你要帮我引开很多。”他的话没有语气。
“可是剩下来的人，才是重头戏吧。”我叹了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月光的白痕遮住他的侧脸。
“可能我会死，所以你不用等我。”他从怀中取出匕首放入衣袖。
“我知道了。”我说。
刺耳的莺鸟声响起，无数身影向我扑来，在夜幕中我头也不回的奔走。
一个杀手如果跟你说，他可能会死。
那么他一定会死。
八月十日，大雨。
客栈还是和原来一样热闹，各路的人谈各路的话，比如，杀手榜第七换了人。
我不知道他最后杀没杀掉那个人，可有或没有，他都是我欣赏的杀手。
这个看法一直到江湖传闻说，泽羽杀人的原因是为一个女人。
我想起跟他认识的那个夜晚，藏美酒，有甚者，他敢说自己，放肆醉过。
真是个傻子，活着多好。
爱上一个女人就可以为她死么？
“小二，今天我不喝茶了，来坛酒吧，要最烈的。”我看着桌上的空碗，不禁摇了摇头。
今后就再也没人邀我喝酒了。

（六）
十月七日，大光，我难得在夜晚有心情去听蛐蛐儿的声音。
离十年的约定只剩下两个月了，我终于要自由了。
城外竹林长的茂了，叶子经常会被吹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凌冽的哭声。
我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常常会想到那个女人，那个被我灌了药躺在床上还敢继续说话的女人
“你不杀我？”她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你说了你只是贼的！”她的声音。
我居然轻轻发笑，看来我真的醉了。
所以泽羽没死的时候我就跟他说，酒不是好东西。
该干活了，我将酒坛猛然像远处扔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比莺鸟好用，顿时清酒四溅，脚步声急促地传来。
我的动作因为酒而变得慢，但是没关系。
结果是一样的，宝物入手，我飞身后撤。
走的时候我越过屋檐，目光却为那门帘后面的人影停了一瞬。
脑海里的身影此刻在眼前这样的似曾相识。
难道是她？那个我常常出现在我幻觉里的女人。
一定是因为酒，在短暂的迟疑后，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的想见她。
会是她吗？
推开门，烛光打在她脸上，面如扬州城刚开的桃花。
果然，跑马山庄馨玲儿。

（九）
十月八日，夜，漆黑冷冽。
“东西带来了，人给我。”我蹲在约定好的房间的屋檐上，提了一坛酒。
“东西留下，人带走。”没有人出现，可声音轻轻响起。
我跳下屋檐，她从门内走出。
四目相对，我温柔的看着她，目光里是说不尽的怜惜。
我从怀中取出一物向上抛去，那物一眨眼就不见了。
“走吧。”我仰头喝了一口酒，另一只手牵起馨玲儿。
夜空中星河泻泼流散。
扬州城清水湖。
我站在亭中望着满湖白莲，这莲花很怪，越是寒冷，就越是盛开。
她取下一片树叶，在我身边吹起叶笛。
声音婉转悠扬，她倚在我肩头。
我想起泽羽，便随手把酒扔入湖中。
只有真正遇到我的爱情的的时候，我才明白你的感受。
“你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了么？”她抬头问我。
“第二次喜欢上的。”我笑，把她拥在怀里。
白色的莲花在湖中摆动。
“我们隐居世外吧，不要什么江湖。”她的声音非常温柔。
隐居世外么，一缕炊烟披霞，一卷清酒词话。
“好，再等我一个月。”我轻轻抱紧她。
这十年之约，马上就要到了。

（十）
十二月七日，大雪。
雪落满我和她的肩头，青丝成白发。
不知怎的，这到了最后上面反而没有再派下过任务。
我和她，游玩了这半个江南。
她爱吃的，她爱玩的。
在苏州窄巷听戏，在西湖市上看灯。
今天她披着白狐的毛羽，一身雪白如仙。
天越来越冷，月光很冷。
可酒是暖的，我和她坐在院子里赏月。
人们常说醉酒后的状态是昏迷的，我以前不信。
今天我信了。我醉了，竟然把她当成了泽羽。
“泽羽啊泽羽，没想到酒是这种味道。”
“为什么你和我的结果不一样呢，你也很爱那个女人吗？”
“我也很爱啊，所以最后我们的结果大概是一样的吧。”
我竟然开始说胡话。
“你醉了。”她拦下我嘴边的酒。
“泽羽，今天你怎么不喝了？你喝啊！”我将酒递给她。
她泯了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方惊醒，馨玲儿的脸红红的，笑魇如花。
我痴痴的笑了起来。
我问她，有多爱我，她说很爱，我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从我救她那天开始。
我看着她，我说我很喜欢这答案。

喝完这十三杯茶酒水 ，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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