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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锦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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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花千初

     方若宁第一次见到花千初,是在一个风雨凄迷的天气。
     方大人告老还乡,正碰上八月里突如其来的一场秋凉,连带着下起淅沥的凄雨,女眷们忙着把厚衣裳翻出来。
     方夫人嫁到方家,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方若宁就是她心尖上的肉,一向娇惯得很。这时从箱子里找出一件鱼肚白的夹衣,问:“这个可好?”
     方若宁看了一眼:“颜色旧了。”
     方夫人便又换了件绯红的。
     “这都是去年的式样了!”
     “就你的花样多。”方夫人笑着说,“也罢。都收了吧。我明天把杭州城最好的裁缝请来给你添几件衣裳。”
     “我要花千初!”方若宁说,“娘你记得馨瑞长公主那次出门的衣服吗?我打听过了,就是花千初做的!”
     那真是一件,美丽到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衣服。没有一个见过它的女人能够忘记。
     方夫人当然也不会忘记,脸上却有些迟疑:“只是……那花千初可不是说请就请得到的……”
     “我不管!”方若宁拉着母亲的手,“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裁缝嘛,多给点钱就是了。”
     方夫人笑了:“傻孩子,你可知道花家富可敌国,她做衣裳可不是为了钱。”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一件花千初做的衣裳。”
     花千初号称“羽衣纤手”,做出来的华衣与娑定城少主的“一世无忧”首饰齐名,便是皇宫大内也深闻其名。可偏偏这两个人底子都不弱,脾气也不小,一般人都请不动。方老爷高居尚书之位,曾派人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杭州让花千初做件衣裳,却无功而返。不过现在方家搬到杭州,说起来跟花家也算有同乡之谊,事情应该有几分把握吧?……方夫人经不住女儿的娇嗔,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方夫人便出门,回来后,满面春风,道:“宁儿,花千初答应了!快随我去花家量身吧。”
     “去她家?这裁缝架子倒不小。”
     “我的宁儿,到了花家可别说人家是裁缝。人家可是地地道道地大晏首富,院子大得我都快要迷路。”
     “给人做衣服就是裁缝。”方若宁轻蔑地道,“家里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卖布的。我才不要踏进商贩的院子。”
     女儿的固执任性她的知道的,方夫人叹了一声:“那我再去看看。”
     半天回来,脸上有放松的微笑:“宁儿啊,花小姐稍后便来替你量身。”
     方若宁这才展颜一笑:“我就说嘛,哪有请不来的裁缝?”说罢起身,忽然看见母亲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嬷嬷,问道,“这两个是新来的?”

     “这两位是花家小姐跟前侍候的人。”夫人道。
     两个嬷嬷向方若宁微微一福,左右看了看,道:“就在这里吧。”说完,向方夫人道:“请夫人把屋子里的香炉撤下吧。我家小说不喜欢百合香。”

     方夫人连忙照办。
     一个嬷嬷拿出一只小小的香炉,添了两星香料,一股似兰非兰似荷非荷的香气淡淡地散荡开来,弥漫在屋子里。
     “这是什么香?”
     “回夫人,是烟玉萝。”
     “阿洛国的烟玉萝?”夫人又羡又惊,“可是万金难求啊!”
     “我家小姐从小只用烟玉萝。”
     添完了香,嬷嬷们又拿出一套茶具,一壶一盏,泡了一壶茶,第一遍弃去不用,泡到第二遍的时候才留下来。这个时候,又有两位嬷嬷抱着软袱坐垫等物进来,向方夫人及方若宁请过安,便径直在屋子里布置起来。
     片刻功夫,换了窗上的帘子,换了桌上的盆景,甚至还带来一面屏风,将房间隔开。
     方若宁看着自己的闺房几乎瞬间变了个样子,忍不住恼怒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夫人连忙安抚她:“这是花小姐出门时的规矩。”
     “哼!”方若宁冷冷道,“她的规矩还真不少!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在我面前摆什么排场?!”
     她方若宁,在京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便是与那些千金小姐们争奇斗艳时也没有这么多名堂。花千初竟然在她面前摆这些规矩,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1楼2008-09-30 15:53回复
    他有时仍会说这句话,尽管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孩子。

     五岁的时候,她常常做噩梦,非要他抱着才肯睡觉。而那时的颜生锦,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颜生锦的父亲,是花府的管家。那一场大火,他舍命救出小千初,自己却同花怜月夫妇一起葬身火海。颜生锦那时正在京城应试。他是那一年最令考官遗憾的一名考生,那篇文章才情绝世,却只写了一半,人就匆匆回了杭州。

     第一章颜生锦3

     杭州花府,那一座闻名遐迩的富丽庭院,被烧得面目全非。素日读书的凉亭下,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靠着石柱睡着了,满面都是泪痕。

     花家遭祸,下人或死或伤或逃,走得干干净净,昔日锦衣玉食的二小姐居然没有人照顾,独自靠在凉亭睡去。

     是哭累了才睡的吧?流了那么多眼泪。

     他俯下身,轻轻抱起小小的女孩儿。女孩儿受惊似的醒了,一双眼睛比月光更亮,比宝石更黑,眨眼的刹那,像是流星划过天际,小小年纪,已有夺目的美丽。

     “别怕。我是小颜叔叔。记得我吗?我以前抱过你的。”十五岁的少年含着泪,努力以最轻柔的声音抚慰她。

     她不哭,也不开口,只是看着他,仿佛在以儿童的天性以及某种神秘的直觉来辨认这个人有害或者无害。片刻,她的头轻轻地埋进他的怀里,头发柔软得像世上最轻软的蚕丝。

     孩子的信任和依赖,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东西。

     从此,颜生锦抚养她长大。在唐门及花家族人的帮助下,花怜月的布匹生意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生气,慢慢地成为行业里的翘楚。慢慢地,五岁的孩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当年的少年书生已经成了商界一个传奇。

     怀里的女孩子呼吸渐渐平缓均匀,他知道她睡着了。趴在他怀里的时候,她特别容易睡着。就像很多小孩子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时候最容易睡着一样。

     他是她的父亲,是她的母亲,是永远保护和守候她的人。

     一觉醒来,花千初就把昨天的事忘到了脑后,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把莼菜羹端到唐从容面前,道:“舅舅多吃点哦!这可是杭州才有的东西呢!”

     唐且芳就在一旁做吃醋状,“哦,舅舅可以多吃,祖叔公就可以饿肚子了。”

     “祖叔公怎么会饿肚子呢?你已经吃了两碗了!”

     唐且芳立马皱起了脸,向颜生锦道:“看看,看看,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她!”

     花千初被他的表情逗笑了,那笑声像是清泉,溅到身边的人身上,每一个听到她笑的人,都希望她可以一直笑下去。

     可惜花千初还没笑完,便有一个仆人拿着一张名贴,递上来给颜生锦。

     颜生锦打开一看,温和淡定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花千初连忙凑上去看,颜生锦却把名帖合上,咳了一声,道:“千初,你吃好了吗?”

     “嗯,饱了。”

     “那就先回房间去,好不好?”

     “不要,我下午就要去唐门,要多和你呆一会儿。”

     颜生锦苦笑一下,转而把名帖递给唐从容。

     唐从容略略一看,脸上浮现笑容,“千初,你还是回避一下吧。有人来求亲了。”

     “求亲?!”花千初圆睁一双黑亮的眼,“哪家要办喜事吗?”

     唐且芳闷笑,“小千初,你真的已经十六岁了吗?”

     “千初,有人向你求亲。”颜生锦也不瞒她了,“人就在门外。”

     “向我求亲?”花千初怔怔的,“要我嫁给他?”

     唐从容微笑了起来,花家有女初长成,挡也挡不住。

     花千初的脸立刻涨红了,一推桌子站起来,丢下三人,走开,扔下一句:“我才不要嫁呢!”

     求亲的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书香门第出身,人也温文尔雅,接人待物颇有风度,尤其有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在旁边帮衬,更是显得天上有地下无。

     无论怎样亲厚,颜生锦到底只是个管家,不比唐从容是花千初的亲舅。大晏人的风俗,父母之后,就是舅舅为尊。因此颜生锦也不说什么,静等唐从容开口。

     唐从容拈着名帖,秀气的双目望向那少年,还没有开口,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就是你要娶我吗?”

     声音里挟着一丝不满和不忿,花千初在房里呆不住,还是出来了。她一进来,那少年的眼珠子几乎就不会动了。

     只见她穿了一件桔红的绸衣,像是灯笼里燃着的小小火焰,明亮又温暖。一双眼睛,乌澄澄没有半点杂质,漆黑的眸子光亮无比,简直像小束的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媒婆一连扯了他三次衣袖,他才回过神来,“在下……”

     “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时视狮适市,施氏使侍市十狮。侍市十狮适室,施氏试食狮。”花千初忽然打断他的话头,嘴里蹦出一长串绕口令,问,“我说的是什么?你跟着说一遍!”

     她说得又快,声音又清脆,那书生只觉得大珠小珠滴溜溜在玉盘里转,说不出来的动听,眼睛看着那樱桃般红润的唇一开一合,哪里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吃力地道:“诗……狮……市……十……氏……”

     “话都说不清楚,还要娶我?!”花千初一拂袖,向身后道:“月牙儿,月弯儿,走,去唐门!”

     “啊!”两姐妹吓了一跳,“我们这就去收拾东西——”

     “不用收拾,那边什么没有?”花千初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眼眶微微发红,“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别人把我嫁掉吗?”

     颜生锦知道她生气了,“千初……”

     “我不要听你说话!”花千初猛然转过身,瞪着他,“你骗人!还说会守着我,会等着我,却这么急着要把我嫁出去,你、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她带着泪,步子又急又怒,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5楼2008-10-11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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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千初一双黑浸浸的眸子立刻望向庆大夫,“真的吗?庆姐姐?”

       看着颜生锦在撒谎,庆大夫的嘴角一直噙着冷笑,但当花千初这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望向自己,那些肮脏的真相却说不出口……俗世中的一切阴暗,光是听见,对这个灿若朝霞、明若溪流的女孩子来说,都是一种玷污吧?

       庆大夫咳嗽一声:“……真的。”

       颜生锦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隐隐有感激之意。

       “他们真是的!这样吓人!”花千初完全相信了两人共同编造的谎言,长长地舒了口气,卸下了一身的重压,笑容再一次回到了她脸上,“下次我见着他们,一定也要好好吓吓他们。”

       她的笑容,仿若清泉,可以溅到周围的人身上。只有内心最纯净最明朗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吧?庆大夫看着忍不住有些失神,几乎没有听到颜生锦说什么。

       “庆大夫来杭州多久了?”

       “哦……一个月。”

       “才来这么短时间?”花千初插进来,“杭州肯定没有玩遍吧?明天我带庆姐姐好好玩。”

       “一个月,也不算短。”庆大夫有意无意地看了颜生锦一眼,慢慢道,“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听说许多事情了。”

       颜生锦因她略含深意的视线怔了一怔,张了张嘴,仿佛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开口。

       到了花家,花千初把庆大夫拉到房里去聊天,颜生锦把月牙儿和月弯儿叫出来。

       “小姐今天出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颜生锦斥问,“嬷嬷和护卫怎么一个也不带?”

       “他们都要陪家人过节……”月牙儿怯声道。颜先生从来没发过脾气,真不知道他生起气来,竟然这样严厉。

       “因为过节,就让小姐这样出门吗?”颜生锦眉头紧皱,“告诉账房,今日当值的嬷嬷和护卫扣三个月月钱。”

       “其、其实是小姐不让他们跟的……”月弯儿颤巍巍地补充,“小姐说每天一大堆人出门很烦……”

       “今天的结果你看到了吗?”颜生锦咬牙切齿问出这几个字,压抑下怒气,“从今以后,但凡小姐出门,随从一个也不能少。”

       两姐妹也知道今天的事情极险,再也不敢分辩半个字。

       “这件事总算过去,不要在小姐面前提起半个字。”颜生锦挥挥手,“回去吧。”

       月牙儿和月弯儿这才回到花千初的房间。

       知道自己的经历只是一场玩笑后,花千初明显放松下来,哭过的眼眶仍有些红,月牙儿打来热水侍候她洗脸。她一面洗脸,一面道:“庆姐姐,你不要住客栈了,住到我这里来吧。”

       庆大夫没有回答,脸上神情似有所思,似有所忆。她的脸有些苍老,但有一种奇特韵致不会随时间改变,这令她看上去竟异常地迷人,她微微叹息,道:“原来羽衣纤手花千初是这样一个人……嗯,也唯有这样的人,才做得出那些衣裳吧。”

       “我只是想给锦哥哥做衣服穿,给别人做的都是顺带的!”花千初重新坐回她身边,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锦哥哥身上穿的衣服,才是我做得最好的衣服!”

       “嗯。”庆大夫点点头,“我看到他今天穿的那件外袍,布细密柔软,胜过世上任何一件丝绸,袖口绣上的暗花更是精致无比,连腰上的荷包都是稀世珍品。”

       “庆姐姐好眼力啊!”花千初十分高兴,“一般人都看不出来呢。”

       “我看得出来,是因为我曾经穿过你做的衣服。你的手工针线,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比。”庆大夫看着她,“而且,杭州城里关于颜生锦的流言众多,我一看到他,就不免更注意些。”

       “关于锦哥哥的传言?”花千初好奇,“什么传言?说他什么?”

       “说他——”话到唇边,庆大夫却咽住,改口道:“说他很能干。”

       花千初笑了,为他得意,“每个人都说他很能干。”

       庆大夫暗自叹了口气,想了想,换个话题:“你要我住下来是吗?”

       “是啊是啊!”

       “那好。我就住下来。”庆大夫看着她明澈的眼睛,认真地说,“千初,你不应该被任何人伤害,你要永远都这样开心快乐。我住下来陪你,就算有什么事,我会帮着你。”

       “庆姐姐你对我真好。”花千初握住她的手,“他们都说我像小孩子,可是就算小孩子,也分得清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庆大夫幽幽一叹:“你真分得清吗?”

       “当然!”花千初说,“比如锦哥哥,比如你,就是对我好的,你们真心喜欢我。比如那个方若宁,就不怎么喜欢我。”

       “呵,她不是不喜欢你,她是嫉妒你。”

       “嫉妒?”花千初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什么是嫉妒?为什么要嫉妒?”


      13楼2008-10-11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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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清明的辛酸。

         花园里,花千初摘迎春花去逗蝴蝶,长长的衣袖在风里翻飞,衣带那么长,飘飘若仙。

         一朵花玩完,又去摘另一朵,忽然发觉颜生锦站在花园的一端,远远地看着她。

         “锦哥哥!”花千初眼睛一亮,飞跑到他面前。

         隔得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站立的身姿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到了近前,才发现他眼底的落寞更重,望着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变成了两口深潭。那种目光,那么幽深,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锦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花千初大吃一惊。

         “锦哥哥,你怎么了?”

         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似的,颜生锦的神情恍然恢复常态,轻声道:“没什么。”

         花千初松了口气,往日里温和淡定的锦哥哥回来了,她拉着他的手在石凳上坐下,“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颜生锦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初春的阳光照着她粉嫩的面颊,黑亮的眼睛,润红的唇……他低声道:“我只是……只是害怕自己做错了。”

         “做错什么?”问完花千初就笑了起来,“锦哥哥不会做错的。”

         “是吗?”他问得低沉,“即使所有人都来怀疑我、指责我,也没有错吗?”

         “我不会怀疑你啊!我不会指责你呀!”花千初说得再自然不过,她对他的信赖,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的眼睛是世上最干净的黑宝石,在这样一双可以倒映整个天空的眼睛面前,颜生锦慢慢地微笑起来,“是的。只要你不怀疑,不指责,只要你过得开心,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锦哥哥笑起来好看极了!花千初在心底痴痴地想。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指尖沿着他的唇线,画了道微微上翘的弧。

         颜生锦忽然捉住她的手,“别胡闹。”

         “摸摸也不行啊?”花千初有点丧气地收回手,“锦哥哥你对我越来越差了。”

         “谁说的?”

         “从前要怎么抱就怎么抱,要怎么摸就怎么摸……”花千初惆然地叹了口气,“现在你都不大理我。”

         “我怎么会不理你?”颜生锦道,“只是你已经长大,不可以像小的时候那样。”

         “那我宁愿永远也不长大。”花千初把头埋在他的膝前,闷闷地说。蓦然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颤,她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眼睛,又一次变得幽深。

         “……我们都希望自己不曾长大……”颜生锦低声说,“千初,你总是会长大……也许,该找个人陪着你,照顾你了……”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花千初都听不太真切,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重新微笑了起来,风拂过初春的花园,拂过两人的衣角与发丝,他替她把一缕发丝拢到耳后,目光比此时的春风还要温和,“该给你找个丈夫了……”

         美丽的少女伏在男子的膝上,微微抬起头,男子脸上有温和的笑容,伸手替她掩起发丝。

         春风吹两人的衣襟,淡黄的迎春开得鲜亮,空气里充满了早春的芳香。

         一切都如图画一样静好。

         花园的另一端长廊上,黑衣的庆云眼里有些迷蒙。

         是她多虑了吗?那些传言,都只是谣传吗?

         入夜之后,颜生锦请庆云到花厅。

         桌上放着一壶酒,几碟小菜。

         庆云并不落座,只问:“这么晚了,颜先生请我来有事吗?”

         “在下只是想请教庆大夫一件事。”

         “请说。”

         “庆大夫从前认识我家小姐吗?”

         “不认识。”庆云说,“只是穿过她做的衣服。”

         颜生锦微微有些惊讶,能穿得起花千初做的衣裳,非富即贵,而庆云不过是个游方郎中。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庆云道,“那件衣服,曾经给过我一份美好的回忆。”

         “庆大夫是因为这份回忆,才格外关心我家小姐吗?”

         庆云有片刻的沉默,缓缓坐下来,“算是吧……我想,没有人舍得伤害千初这样女孩子。”

         “庆大夫说得很对。”颜生锦在她对面坐下,“既然庆大夫是真心喜爱千初,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白天我说的那些话,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先干为敬,在这里赔不是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庆云略一沉吟,也奉陪了一杯,道:“我不是个轻信传言的人。事实上,在见到千初之前,我根本没有把外面传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是见到千初,我立刻就相信了这件事情的异常——千初本身很聪明,心性却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颜先生,你不想为此做点解释吗?”

         颜生锦沉默了。夜色沉碧,星辰闪烁,颜生锦的面容在夜色里朦胧如梦。

         “像孩子一样快乐,难道庆大夫不曾想过吗?”他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长大了之后,可曾像儿时那样欢笑过?”

         庆云微微一震,谁能忘记童年的回忆?谁不怀念儿时的快乐?

         “难道你……难道你只是……”庆云忽然说不下去,整个人动容,“那么,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你知道外面的传言有多难听吗?”

         “说清楚?”颜生锦说着,提起酒壶,往两人的杯里满上酒,“我只是想要千初快乐,现在她是快乐的。说与不说,重要吗?”

         他高高地仰起头,又喝了一杯。喝得有点急,酒水溢出了一些,他抬手拭去,低下头来,微微有些喘息。

         这一连串的动作,似电闪,似雷劈,庆云竟霍然站起来。

         “你……你……”一向冷淡的庆大夫,一时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眸子亮得吓人。

         颜生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你、你喝酒的样子,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庆大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下来,“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这样喝酒。每次我看到他衣襟上有酒渍,就知道他又独自伤心了……”

         颜生锦苍茫地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16楼2008-10-11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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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害羞。”百里无忧笑着说。他姿容绝世,是女人堆里的宠儿,这样的肌肤之亲对他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见未婚妻闪开,他轻轻地踏上一步,抱住她,“咱们连亲事都定下了,已经是夫妻,夫妻之间亲热一下,你也害羞成这样?”

           他的声音很温柔,身上有种极好闻的香气,被这样一个男人抱着,没有一个女人会反感。可是花千初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说不出的不自在,努力想要挣脱,一张脸憋得通红。

           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拥抱,花千初这样挣扎,倒激起百里无忧一丝情欲来,低下头去,吻住她的耳坠。

           “啊——”花千初尖叫起来。

           月牙儿和月弯儿连忙跑进来。

           百里无忧也吃了一惊,松开了她,“怎么了?”

           花千初有莫名的慌乱,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飞快地跑过后院,穿过花园,说不出来的慌乱,腿都有些发软,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直到跑进一间屋子,蓦然见到颜生锦,才知道自己跑到书房来了。

           “千初……”见她面色惊慌,颜生锦扔下手里的账本,快步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锦哥哥!”千初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用尽力气的拥抱,好像要把自己整个地化在他身上才觉得安全。一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股酸涩挡也挡不住地从鼻子直冲眼眶,哗啦啦流下泪来。

           “别哭,别哭。”颜生锦心里吃惊,“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呜呜呜……我不想他抱我……”

           “他抱你?!”颜生锦一震,怒气立刻涌上了脸,“谁抱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他自己就生生愣住。

           还有谁?能抱她的还有谁?

           “呜呜呜……百里无忧……百里无忧抱我,还亲我……”花千初哭得哽哽咽咽,直抽气。头顶却没有声音,自己靠着的胸膛也有些僵硬,她愕然地带泪抬头,竟然看到一张苦涩的脸。

           “千初……”他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膝边,望着她,道,“他是你的未婚夫,他……他亲你,抱你,都是因为喜欢你,知道吗?”

           “我不要,我不要他喜欢。”花千初不依,伏下身子把头靠在他肩上,“锦哥哥,他亲我,我好难过呀!”靠得这样近,花千初蓦然发现锦哥哥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极轻微地颤抖,她猛然抬起头,只见颜生锦满面都是痛苦之色,她吃了一惊,“锦哥哥……”

           “别说了!”颜生锦牙关咬得铁紧,眉头紧紧地皱起,他猛地站起来,望向花千初,却不望向那对清澈见底的眼睛,轻轻地道:“千初,相信我,百里无忧那样对你,只是因为他喜欢你。”

           “不,不,我不信。你也是喜欢我的,你也会抱我,你抱我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高兴,他抱我的时候,我觉得很难过!”有生以来第一次,花千初强烈地反驳颜生锦的话,她的脸上犹挂着泪痕,眼神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对自我的坚信,“锦哥哥,你亲亲我!”

           颜生锦震惊地倒退一步。

           “你亲我,我一定不会难过!可是他亲我会。”花千初大声说,“锦哥哥,我不要他,我不要这个丈夫,我只要你!”

           “不是这样的……”颜生锦虚弱地企图说服她,然而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声音竟这样苍白,顿了顿,他道:“女孩子,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亲的。”

           “可是我愿意让你亲!”花千初蓦然扑上来抱住他,把脸凑近他。

           从来都温和淡定的颜生锦忽然间心中竟说不出的恐慌,忙乱地闪躲,仓皇间,花千初的唇,碰到了颜生锦的唇。

           那一刻两人都僵住。

           窗外有风吹过,一片树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轻地坠落。

           书房里安静极了,听得见彼此的呼吸,还有心跳。

           颜生锦率先清醒过来,猛然松开花千初的手。

           花千初被推得倒退一步,脸上却全无怒气,眸子闪烁着梦幻一般的星光。

           “我就知道的……”她以一种迷梦般的轻柔语调说,“我就知道……不会难过的……”她抬眼看了一眼颜生锦的唇,他有这世上最好看的唇形,是淡淡的浅红,那么柔软……

           那么柔软……

           一颗心像是被灌满了水,一不小心就要满溢出来。再也不能承受这快要漾出来的充盈感,她捂着自己的唇,飞快地跑开。
          


          21楼2008-10-11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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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等的男人,是你的丈夫,是百里无忧。”颜生锦锁眉长叹,“快把衣服穿好,回去睡觉。”

             “我不要等他……堂嫂说,男人女人晚上都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睡的,我才不要跟百里无忧抱在一起。穿着衣服抱都不行,脱了衣服我肯定更难受。”花千初噘起嘴,“锦哥哥,我喜欢你抱着我,我们晚上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颜生锦的声音里隐隐压制着什么,背对着花千初的身影里有些说不出的紧绷,静默片刻,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慢慢恢复了常态,他道:“如果小姐要睡这里,那就睡这里吧。”

             花千初大喜,“你答应了哦!”

             “嗯。”颜生锦点点头,却披起了外衣。

             花千初疑惑起来,“你穿衣服干什么?”

             “我去书房睡。”

             “哎——”花千初从床上跳了下来,拦在他面前,“我也去!”

             花千初十岁之前,他会帮她洗澡、穿衣,会带她睡觉,对着那小小的身体比自己的还要熟悉。然而过了十岁,花千初的起居饮食就全交给了嬷嬷和丫环们照料,穷极他所有的想象力,也没有想到当年那小茉莉花珠似的身子,可以这样洁白,这样细腻,这样芬芳,这样盛开。

             拦在面前的女孩子,身子是一朵粉白荷花,三两支花瓣颤巍巍地守护着嫩黄的***,将开未开,含苞欲放。

             只是一个照面,却惊痛他的灵魂,他蓦然倒退两步,第一反应是去看门窗有没有关上。

             老天爷,门是关上了,窗却半开,他飞快地关上窗子,侧着头不敢再看她第二眼,飞快地解下外衣,裹住她,大步将她抱回床上。

             她的身子一着被褥,他松了一口气,抽身时花千初的手臂却腾出来抱住了他的脖子,这样息息相闻,嗅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唇就在面前,那天带给她的近似飞翔的快乐,她仍旧记忆如新。如此近的距离,她轻轻地仰了仰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

             一碰之下,颜生锦几乎倒吸了一口气。

             “锦哥哥……”她攀着他的脖子,脸红如醉,“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抱你,喜欢亲你,我只愿意这样等你一个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颜生锦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把她的手拉下来,他这么用力,疼得她眉毛都皱了起来。

             “千初,你听着……”他定定地看着她,额头沁出了汗珠,说话有些吃力,却丝毫不妨碍他声音里坚定的力量,他一字一字道:“我是你叔叔,是你叔叔。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男人,知道吗?”

             说到最后三个字,隐隐带着喘息。他松开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茶水溅到桌上。

             他的背影挡住了他的失常,花千初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回味着他的话,怔怔地道:“我不要你做我叔叔,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手臂猛然一抖,杯中的茶水泼了大半,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就如同他坐在镜前自言自语说“我不知道”一样。

             花千初因他这样绝然的语气怔住。

             “现在,小姐可以做的有两件事。”颜生锦转过身来,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淡定模样,“一,穿好衣服,回房睡觉。二,今夜就睡这里,我去书房。”

             见她怔怔地不说话,颜生锦到衣柜里拿了一件外衣。

             “你不用走……”花千初的声音在背后低低地响起,“我走……”

             傍晚,她偷偷溜进房来,躲在床上。回忆着堂嫂说的话,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心里面被紧张和甜蜜充满。心上像是缚了一根沾过蜜水的绳子,缚得越紧,心里就越甜。

             现在一件一件穿上去,手竟一直轻轻颤抖。她好奇怪,为什么会抖得这样厉害?想稳都稳不住?又为什么心里像是破了个洞,凉凉的风从这破洞里吹进来,吹得心好冷好冷……

             她穿上衣服,穿上鞋子,眼睛比脑子懂事,下意识地回避望向他。可是走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胸口那个洞更冷了,冷得一颗心都疼起来。

             她不能看他。她知道她不能看他。

             不看他,心口就会好受一点。

             屋子里只剩颜生锦一个人,灯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他仍然保持着方才喝茶的姿势,茶杯紧紧地握在手里,握得那样紧,指上的关节隐隐发白。

             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茶杯竟然被握碎,碎片扎入掌心,传来刺痛,刺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

             将手掌握得更紧一些,脸上的肌肉因这刺骨的痛楚而抽搐起来。

             血,一滴一滴从掌心滴落,滴在书桌上。色泽幽暗的红木桌面,血与茶水看上去竟是同一个颜色。


            23楼2008-10-11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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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想要嫁给最爱的人

               因为花家织造在隆州的商铺出现了一些问题,管家颜生锦决定亲自去处理。

               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炎夏出行,回来的时候已到了秋天。

               花家宅院里桂花飘香,最大的桂花树旁,是花千初的屋子。

               颜生锦悄然站在桂花树下。

               屋里的女孩子在低头做针线。

               她今天穿了一身碧绿的衣裳——她一向喜欢鲜亮的颜色。不过再明亮的颜色也敌不过她的容光。

               她十七岁,正是一朵花开始绽放的时候。

               忽然间她抬起头,原来是月牙儿端了茶来,她接过,要喝的工夫,无意间瞥见门外的人影。

               “锦哥哥……”她有些惊喜地喊了出来。不过脸色转即又慢慢地黯淡下去。

               “是我。”颜生锦走了进来,将手上的一只包袱放在桌上,“这是隆州的一些小东西,带来给你玩。”

               她接过包袱,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他。一对眸子里映出他的面容。

               他的声音,他的人,一如既往的淡定温和,仿佛没有任何的改变。

               现在,他淡定地坐在她面前,身上穿着藤绿色的外衣,领口绣着古方纹,衬着淡青色的里衣,整个人如同一枝秀逸的藤蔓。

               她的心,又微微地泛起又酸又涩的泡泡,她多想再靠进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上,可是,她不敢靠近他。

               她不想承认自己怕他,但是,真的,她怕他。

               她怕疼。

               一靠近他,心里那个洞又凉凉地疼起来了。

               即使只是这样相对而坐,胸口都会隐隐作痛。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离他远一些。

               站起来,从里间抱了一堆衣服出来,堆到他面前,“喏。”

               “什么?”

               “给你做的衣服。”

               他有些吃惊,“这么多?”

               “是啊。我也觉得做多了一点,你的衣服都穿不完。”她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仰仰头,“我的脖子都酸死了。”

               “既然知道,还做这么多干什么?”他半带着责问说,伸手替她捏捏后颈。

               虽然隔着一层衣服,花千初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

               晕红像一朵被惊开的花,嫣然地盛开在她脸上。如玉的肌肤下透出一层薄薄的胭脂色,颜生锦蓦然受惊似的收回了手。

               屋子里有尴尬的静默。

               “我去一下书房。”颜行锦先打破这寂静,站起来,“你也别绣了,歇会儿吧。叫月牙儿替你揉揉肩。”花千初点点头,看着他往门外走去。

               院子里晴空朗朗,有风来吹起他的衣角,高大的桂花树兜头飘下点点花瓣,有几星落在了他的头上。

               “锦哥哥!”花千初忍不住叫住了他,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替他把头上的细碎花朵拂去,鼻子忽然一阵酸涩,轻轻靠在他胸前,她问:“为什么我们不像从前那样了?”

               风中他仿佛微微叹息,又仿佛没有,他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我们永远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来,渗进他的前襟,她心里说不出的感伤,胸口又一次破洞了,声音哽咽,“不一样了……我知道不一样了……”

               “不要说傻话。”他低低地说。

               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鼓荡着她的耳膜。这样熟悉的感受。她一直喜欢把头埋在他胸前听里面的声音,那里,有稳定的心跳,有闷闷的有趣的震动。

               她的心情忽然好起来。

               也许他们真的没有变。她仍旧可以这样听他胸膛里的声音。

               “婚期定在明年九月。”

               她忽然听到他这样说,一时没有明白,“什么?”

               “去隆州的时候,我绕道去了一趟娑定城。”颜生锦说,“千初,该给你自己做件嫁衣了。”

               “哦。”她闷闷地答应。

               桂花扑簌簌落下,两人静默无言,花千初自他怀里抬起头来,问:“我嫁过去,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能的。”他说,忽然发现她脸上的泪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千初,不要哭。你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人,永远都不要流泪。”

               “可是我想哭……”花千初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了雾气,“为什么我想哭?为什么我想到要嫁的人不是你而是别人,我每晚要等的不是你而是别人,我就想哭?”

               “千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虽然不是你的丈夫,但是也能看着你生儿育女。你病了我会照顾你,你受委屈了我可以保护你。你要知道这世上除了丈夫,我还可以用叔叔的身份陪你,用哥哥的身份陪你。陪你一辈子。”

               “可我不想你用叔叔的身份,也不想你用哥哥的身份。”花千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隽秀的脸庞,看着他此刻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她怔怔地,再一次把心底的那个愿望说出口:“我想你用丈夫的身份陪我。陪我吃饭,陪我睡觉。像小时候你做过的那样。我不想我的生活里多出别的男人,我只想跟你一个人在一起。”


              24楼2008-10-11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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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生锦皱了皱眉,秋天晴朗的阳光似乎要刺痛他的眼睛,他偏过脸,望向别处,道:“这件事,我们三个月前说过的。千初,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花千初蓦然喊了出来,“你又不是我亲叔叔!”

                 “千初,别说傻话。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将来我也会在你身边,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极限。”说着,他轻轻抬手拭去她眼角滑下的泪,微笑一下,“只要能我看着你,你能看着我,不就可以了吗?”

                 花千初含泪摇头,他的微笑苦涩而又凄凉,让她的心说不出来的难过。她抓住他的手,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脸,仿佛那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温暖。泪水流下来,滑进他的掌心。她忽然觉得他的掌心有些不同,愕然地一看,掌心里竟躺上几道错乱的疤痕。

                 “你受伤了?”

                 “不算伤。”颜生锦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扶着她回到房间,让她在床上躺下,轻声道:“千初,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休息好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就自然没有了。”

                 她的确也累了,从心里透出来的乏力。他苦涩的笑,他说不可能……好累,她不想看见他那样的笑容,不想听见他这样说话,她的确应该睡了……

                 第二天的早饭,花千初让厨房送到房里吃。

                 即使是月牙儿和月弯儿,也发觉了小姐和颜先生之前的异样——要是放在以前,颜先生出这么久的门回来,小姐一定一天十二时辰都要和颜先生粘在一起。现在居然连饭也不一起吃,难道是跟颜先生赌气吗?

                 好在有那位远房堂嫂时常来串串门。这位堂嫂为人精乖,很会察言观色。自从上回跟花千初“好好聊了聊”之后,就时常过来——跟这位花家最富有的女孩子拉好关系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今天她来,只见花千初怔怔地靠在床上,“哎哟”一声,连忙过来,“我的好小姐,怎么病了?”

                 “我没病。”

                 “那怎地气色看起来这样差?”

                 “不知道。”

                 堂嫂察言观色,微微一笑,低声道:“我看小姐还是病了。八成,是相思病。嘻嘻。”

                 “相思病?”

                 “小姐是想姑爷了吧?也难怪,像姑爷那样的人才,一万个人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

                 “你是说百里无忧吗?”花千初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想他。”跟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想的是锦哥哥。”

                 “颜先生?!”堂嫂大吃一惊,转而又一副明了的神色,“小姐是听到了那些传言吧?”

                 “什么传言?”

                 “小姐不知道吗?”堂嫂连忙压低了声音,“大家都在传,说颜先生想打小姐的主意,一并把花家财产弄到手呢!不过既然小姐已经定了亲,他这法子肯定是行不通了。”

                 “打我的主意?”花千初不明白。

                 堂嫂早已明白她单纯如同一个孩子,解释:“就是娶你呀!娶了你,可不就娶了半个花家?”

                 “他要娶我?!”花千初猛然坐起来,脸上涌起一层血气。

                 堂嫂把这个表情误会成生气,连忙安抚她:“小姐别气。只是谣传罢了。小姐已经有百里少主那样的姑爷,他怎么可能娶得到你呢?”

                 花千初一把捉住她的手,“如果我没有和百里无忧定亲,他就会娶我,是不是?!是不是?!”

                 花千初的激动和急切把堂嫂弄得有点糊涂了,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想法,支吾:“这个……这个……只是大家这么传……”

                 一定是这样的!

                 花千初的脸上迸出光芒。

                 在百里无忧没有到过花家之前,锦哥哥跟她多么好!直到百里无忧来了之后,锦哥哥才慢慢地不再像从前那样抱她宠她——是的!一定是这样!

                 她猛然掀开了被子,连外衣也顾不上穿,一气儿跑到书房。书房里没有人,他大约去店铺了,她喘了口气,又忙外跑。

                 月弯儿、月牙儿连同惊疑不定的堂嫂都追上来,给她穿上外衣,她哪里忍得住,随便一披就往门口跑,跑得急了,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不用抬头,不用看,只要闻到这熟悉的气息,只要一眼瞥到他衣服的料子,她就知道他是谁了!

                 “千初?”颜生锦扶住她,“这么急要去哪里?”

                 “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她抱着他,欢畅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清泉,溅在身边的人身上。她那么开心,那么快活,黑亮的眼睛望着他,瞳仁里全是他的影子,“我要和百里无忧退婚!”
                


                25楼2008-10-11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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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方若宁

                   杭州城里的媒婆们,前后接到两头嘱托。

                   花家的管家颜生锦要娶亲。

                   花家的小姐花千初要嫁颜生锦。

                   媒婆的嘴,仿佛生来就是传递消息的。尤其,是这种峰回路转引人入胜的传言。不到半天,整个杭州城都知道。

                   花家的老族长再一次坐不住了,在得到颜生锦回花家消息的那一天,亲自来到花家。

                   颜生锦回来的那天,非常冷。外面下着凄凄的雨丝,人们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都说要下雪。

                   颜生锦才下马车,下人已经在门口守候,道:“族长在大厅等着颜先生。”

                   颜生锦点点头,来到大厅上。

                   大厅除了老族长,还有花千初隔了一脉的叔伯,算是血脉最相近的亲人,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响。

                   大厅里的炭炉发出毕剥的声响,仿佛要借此来温暖大厅上沉重压抑的气氛。

                   “锦哥哥!”花千初一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跑到他身前,看到他衣上被细雨打湿的痕迹,发上也有淡淡的水痕,忍不住掏出手帕轻轻替他擦拭。

                   这个亲密的举动,引起众人的不满,老族长咳嗽一声。

                   颜生锦止住花千初,知道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低声道:“千初,你回屋去吧。大家有事要商量呢。”

                   “我不要。”花千初温柔地一笑,“大家要商量的,正是我们的事。”

                   她这样纯净温柔的笑容,颜生锦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今天在这沉闷的厅上,忽然看到她灿若朝霞的一笑,心里一声轻响。明明是很欢喜,却又有些酸楚。待听到她后面的话,怔了怔,“我们的事?”

                   “是啊!”花千初说,“我们——”

                   “千初!”老族长威严地开口,“坐到我这边来。”

                   花千初吐了吐舌头,听话地坐到老族长身边。

                   老族长看着颜生锦,道:“我听说千初说,她要嫁给你?”

                   颜生锦脸色一变。

                   老族长看着他的脸,认为这是心虚的象征。千初的单纯,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这个颜生锦引诱她,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老族长道:“颜先生,虽然你不姓花,但你为花家尽心尽力,我们一向把你看作自己人。花家一脉,三百年来不说如何显赫,却也没有出过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千初再不懂事,我们也不能由着她做下乱伦的勾当!”

                   “三爷爷!”花千初诧异起来,她一直以为这许多长辈来,是帮忙操办婚事。

                   “千初不要说话。”老族长说,“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你也该懂了!”

                   “族长说得半点没错,小姐的确该懂事了。”站在大厅中央的颜生锦有片刻的沉默,他微微向座中诸人施了一礼,道,“我父亲是老爷的管家,我是小姐的管家,这上下之分,我是清楚得很。小姐年幼,说话不分轻重,还望众位不要跟小姐一般见识才好。”顿了顿,道:“其实,我已经有了意中人,就算是小姐抬爱,我也不能从命。”

                   花家众人齐上阵,原是要阻止颜生锦计划得逞。现在听他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都有些愣,目光齐齐望向老族长。

                   老族长还没有开口,花千初站起来,“你胡说!那些媒婆都被我赶跑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娶我?我不会管别人怎么说的。”

                   “千初。”族长威严地喝住她,望向颜生锦的目光却缓和下来,“颜先生此话当真?”

                   颜生锦吩咐一名侍立在旁的下人:“你去看看,有位跟我同来的方姑娘,我吩咐人将她安排在客房,如果可以,请她到厅上来喝杯热茶。”

                   下人依言去了,不一时,带上来一名女子。

                   女子容貌清秀,神情有些疲惫,见了这许多人,微微有些意外,却并不慌张,问颜先生:“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有人想见见你。”说着,他轻轻扶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来,道,“在这次回来的路上,我结识了这位方姑娘,彼此情投意合,已经私定终身。还请族长与小姐替我做主。”

                   花家众人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有几个明眼的,瞧见那位方姑娘听了这句话,眼中射出又惊又喜的光芒,便知道“已经私定终身”一说未必是真。可是颜生锦能这样做,无疑是给了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便有人打趣:“这就叫有缘千里能相会,出趟门就碰上意中人啊!”
                  


                  28楼2008-10-11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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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千初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反复回荡。

                     一切忽然间像是一场梦,她站在一旁,明明焦急万分,却插不上手。锦哥哥要娶别人?锦哥哥要做别人的丈夫?自己不能嫁给锦哥哥?!

                     看到那方姑娘,站在花千初身旁侍候的月牙儿猛然一震,低声道:“小姐,她是方若宁!”

                     方若宁?花千初茫然,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你帮她做过衣裳,她后来还巴不得你被混混欺负!”月牙儿急急地道,“可她不是嫁到京城了吗?怎么碰上了颜先生?”

                     虽然月牙儿也对小姐要嫁颜先生一事抱反对态度,但是看到颜先生要娶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忍不住大大地叹息。

                     方若宁这个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在花千初的脑袋里存在过,她想不起一星儿有关方若宁的事情。但是眼睛看到颜生锦拉着方若宁的手,耳朵听到颜生锦说“情投意合”,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不,不,不可以!锦哥哥,你不可以娶她!”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她,她看不到所有人,不知道她把这句响彻肺腑的话喊出口。

                     她的眼中只剩下锦哥哥拉着别人的手,脑子里只剩下锦哥哥要娶别人,她仓皇地跑到他面前,眼中的雾气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泪落了一遍又一遍,孩子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颜生锦,整张脸都弥漫着一股不可置信的绝望。她扑进他的怀里,泪落如雨,声音被哭泣分解得支离破碎,她哭闹:“我要嫁给你,我要你做我的丈夫!我要做你的妻子!我不要你娶别人!你怎么可以娶别人?怎么可以聚别人?!”

                     就算他曾经拒绝她,就算那句“那是不可能的”犹在耳边,在她的心底深处,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希望。因为她知道,从小到大,从有记忆以来,锦哥哥就从来没有让她伤心失望过。有时候,他的确会强迫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比如读书写字,可是最后,他还是顺着她的意。

                     在她心里,锦哥哥永远不会拒绝她,永远不会惹她伤心。只要是她想要的,锦哥哥就一定会给她弄到手。是的,锦哥哥就是为她而生,为她而存在的!

                     而今天,他竟然拉着别人的手,说要娶别人!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曾经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为我办到,你曾经说过只要我幸福快乐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最想要的你却给了别人?!

                     胸膛里似有火焰焦灼,又似有刀尖在用力地搅动,血肉模糊。

                     心中的声音大得震天彻地,嘴上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靠在这熟悉的怀里,鼻间仍有这熟悉的气息,往事重重幕幕,全堆上心头。美丽的少女嚎啕大哭,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伤心,只是心痛,好痛,好痛啊!

                     在这样一个时刻,方若宁终于明白一个事实。

                     她得到了一样花千初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就是,颜生锦。

                     花千初,那个明亮得刺眼、被所有人捧得高高的女孩子,终于,从云端跌落下来,在她面前哭泣。

                     她从小也是在众人娇纵的环境下长大的,但是从见花千初的第一眼便自己永远比不上花千初。什么叫万千宠爱于一身,那天才算真正见识到。

                     她忍不住有些嫉妒。今天看到花千初哭得这样哀伤欲绝,心里不是没有幸灾乐祸的,却也忍不住有些同情。


                    29楼2008-10-11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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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温和的眼睛半垂着,看不到他的视线,但是看得到灯光映在他的眸子里,于是他的眸子便微微地发着光。

                       他的鼻梁很挺,唇……很柔软……她又想到了那唯一的一次亲吻,唯一的一次碰触。脸上有些发烫,她轻轻地,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闭上眼睛,红晕涌起,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的书房,有树叶在窗外飘落,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夫妻对拜。

                       这次她看到了他的侧脸,看到了他梳得整整齐齐的鬓发。锦哥哥随时随地都是干净整洁的。就连月牙儿和月弯儿也不得不承认,颜先生虽然长得不帅,但是气质非常好。站在他身边,会让人觉得,一切都不用害怕,不用担心。

                       是,她一直认为,如果天塌下来,他也会帮她撑着。

                       送入洞房。

                       他走了,她又看见了他的背影。背影慢慢地走远,她忽然觉得不舍。

                       “等等——”

                       她说。

                       人群里有轻微的骚动,人们都很兴奋,终于,终于,终于有新波澜了。

                       颜生锦站住,却并不回头。

                       花千初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颜生锦身边,她伸出手去——整个大厅紧张起来,她要打耳光吗她要打耳光吗——然而她的手只是轻轻地停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抚过,“唉,这衣服的料子虽然还可以,做工却太差。”

                       “时间比较紧。”颜生锦说。眼睛依旧半垂,心底有一丝丝的说不出来的情绪,冷,疼,酸涩,这些情绪升上来,升上来,却被他压制着不让它们浮到脸上。于是它们就在他的喉咙处挣扎,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上去如此沙哑。

                       “嗯。是太匆忙。我正在帮你做呢,不要紧,总归可以赶上给你穿。”

                       她的话逻辑有些乱,颜生锦忍不住有些担心,抬起眼,却见她的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没有任何不快。

                       手中的绸带同心花动了动,是方若宁轻轻扯了一下。

                       颜生锦低下眼,道:“有劳小姐操心。”

                       门外有些小孩子一面放鞭炮,一声满嘴乱嚷:“洞房,洞房,哦,哦哦,洞房喽!”

                       颜生锦不再做停留,与方若宁一起往后院去。

                       “扑——啪——”一道烟花亮起,婚宴正始开始,整个花家,热闹起来。

                       花千初没有坐席,大家也没有强求。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总是不好跟那么多人混在一起的。

                       庆云陪着她回房,月牙儿和月弯儿已经把菜饭端上来。

                       花千初吃了一碗饭。

                       双生丫环放下一颗心,小姐能吃下饭,就表示没什么问题。

                       花千初搁下筷子,就去做那件吉服,一直做到亥时,月牙儿请她歇息。她也就放下针线,上床睡觉。

                       没有任何异样。

                       也许,小姐真的想开了吧。

                       双生姐妹对视了一眼,心底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第二天一清早,颜生锦带新刚过门的妻子给花千初请安。

                       虽说名义上花千初是小姐,但是颜生锦一手把她带大,两个人的感情是任何一个花家下人都看得见的,因此两人之间从来用不着请什么安。但方若宁却是刚过门,按礼来说,是要给小姐请个安的。

                       不过今天这个安一请,将来年年复日日,方若宁都要给小姐请安了。妻子既然要请安,丈夫自然也要跟着请。

                       于是有些下人心头一亮,知道颜先生从今天开始,要跟小姐划清上下之分。

                       小姐跟颜先生之间的事情,哪怕最亲近的丫环都没弄明白。

                       起先传闻颜先生要娶小姐,占家产。当然花家下人都不相信温和淡定的颜先生会做这样的事。后来小姐一定亲,传言也就不攻自破。可接着小姐居然硬要嫁颜先生,又是平地三尺浪,不过颜先生成了亲,再高的浪头也被daya下去吧?

                       看昨夜小姐和颜先生之间的模样,仿佛什么事也没有,而今天颜先生带着新婚妻子请安,小姐也是和悦得很。

                       不过月牙儿和月弯儿很快就发现,小姐的和悦,只是对颜先生一个人。

                       颜先生说话或者不说话,小姐都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而方姑娘——不,从今天起,应该叫颜夫人——而颜夫人请安说话,小姐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望着颜先生,点头,或摇头。

                       颜夫人的脸色,渐渐不好看。

                       颜生锦也发现了,再坐了坐,便站起来。

                       花千初有些吃惊,“你就要走了吗?”

                       “城西掌柜的还有事找我。”颜生锦说,“愚夫妇告辞了,小姐。”

                       “你才坐了这么一会儿!”花千初不舍地拉住他的袖子,“再陪陪我,好吗?”

                       方若宁盯着那只袖子上手,满心都不是味儿。

                       颜生锦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抽了回来,交待月牙儿和月弯儿:“好好侍候小姐。天气很冷,就不要出门了。”


                      40楼2008-10-11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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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同方若宁一起出门,走到门口,看到桌子旁边又放了一个炭炉,忍不住道:“屋子里一个炭盘就够了。门窗都紧关着,炭气太重,明天嗓子又要疼了。”

                         哪怕一进这间屋子,请安问好,言谈冷淡,到了最后一句,关怀和心疼的意味还是忍不住露了出来。方若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颜生锦知道自己失言了,定了定,与妻子出门。

                         花千初和颜生锦向来是一起吃饭的。后来添了个庆云,现在,又添了个方若宁。

                         大家坐定,六菜一汤摆上桌来。颜生锦看到桌上有新出的冬笋,便要伸出手去端到花千初面前。手伸到一半,蓦然回过神来,顺手端起茶杯,却递了个眼神给庆云。

                         庆云不解何意。

                         颜生锦只好道:“小姐一向是爱吃时令鲜蔬的,今天有冬笋,小姐一定很喜欢。”

                         这样一说,月牙儿便把冬笋挪到花千初面前。

                         花千初快活地拿起筷子,吃了一片,“唔,张妈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啊!”又夹起一片,送到颜生锦唇边,“锦哥哥,你尝尝看。”

                         颜生锦一心想改变两人之间的亲昵,减少花千初对自己的依恋。这片笋一送来,他微微把头仰后一点,想避开,可是看到花千初眼中的快乐和期盼,拒绝的话到了舌尖却吐不出来,嘴唇已忍不住微微张开。

                         那笋忽然换了个位置,却是方若宁一筷子接了过来,一面将笋送进丈夫的嘴里,一面向花千初笑道:“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当得起?”

                         花千初看着空荡荡的筷子,眼底有种迷茫的失落。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喂给锦哥哥的,却被方若宁接过去喂了。

                         庆云于是夹了一片笋送到她嘴里,微笑道:“被吃了一片笋就心疼吗?这里有一大盘呢。”

                         “是哦!”花千初转忧为喜,重新夹了一片送到颜生锦面前,“锦哥哥吃!”

                         方若宁知道这下要是自己再阻止,醋意就表现得太明显,忍着一口气,看着颜生锦吃了那片笋。自己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他碗里,道:“快吃吧,这样夹来夹去,饭菜都凉了。”

                         花千初没有注意她话里酸溜溜的滋味,很有胃口地吃完了一碗饭。这是她正常的饭量,月牙儿见她放下了碗也就没有再去添,可是花千初见冬笋好吃,还想再吃一些,顺手就从颜生锦的碗里扒了一点过来,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坐到一边去漱口喝茶。

                         花千初吃颜生锦碗里的饭,或者把自己吃不完的饭扒到颜生锦碗里,都是这么些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旁边侍候的下人们个个见怪不怪,庆云也早已习以为常,方若宁却再也吃不下了,筷子重重地放了下来。

                         “我饱了。”方若宁说,说罢便起了身,直接回了房。

                         见她这样,颜生锦微拢起了眉头。

                         方若宁正坐在床上垂泪。

                         “怎么了?”颜生锦有些意外,“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方若宁见他来,哭得更狠了,道:“我知道自己是残花败柳,不用你来提醒!”

                         “我只是劝你保重自己。”

                         “你为什么一个劲地给那个庆大夫使眼色,使眼色不成又叫丫环,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动手把冬笋放在她面前呢?不就是一盘菜吗?值得废这么大周折吗?”方若宁声音颤抖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你根本就没当我是你妻子?”

                         “就如你自己所说,不就是一盘菜吗?”颜生锦叹了口气,“值得生这么大气吗?”

                         “我也喜欢吃冬笋!”方若宁尖声道,“你连问都没有问我一下!”

                         “若宁,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彼此了解。而小姐从五岁起就生活在我身边,我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我疼惜小姐,就如一个父亲疼惜自己的女儿。”颜生锦望定她,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愧疚,因为自己撒谎了,“若宁,请你,把小姐当成我的女儿来对待,我会把你腹中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也请你好好对待我的女儿。”

                         “女儿?你骗谁?你只比她大十岁,她怎么能做你的女儿?!”

                         颜生锦沉默了,“或许怪我没有时间跟你说清楚,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有小姐存在。我会一直照顾她。但是,我同样会照顾好我的妻子。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方若宁尖叫起来,“我已经嫁给了你,你跟我说来得及?”

                         “是。你可以离开我,可以对别人说是我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不能给你真正的幸福。”颜生锦淡定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你可以再嫁。如果你独自一人,我也会在生活上照顾你和你的孩子。”

                         “为了她,你不惜背上这样的污辱?”方若宁吃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为了她,你在新婚第一天就跟自己的妻子谈判?”


                        41楼2008-10-11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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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算是吧。”颜生锦的声音里有一丝落寞,“若宁,你接受小姐,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我会照顾好你,并且永不纳妾,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到老,不好吗?”

                           方若宁怔住。不愧是花家生意真正的主宰,每一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他给她退路,也给她希望和前景,什么都摆在她面前,就看她自己选择。

                           此时的方若宁已不再是当初娇生惯养的小姐了,她亲身经历了举目无亲的凄凉境地,命运让她懂得了什么才是最实际的。她清楚地明白,她再也找不到比颜生锦更适合的丈夫了。他温和、淡定,手握花家命脉,也许不能大富大贵,却绝不会亏待她。现在又得到他亲口的承诺,没有别的女人来抢夺她的地位。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放手?

                           “好。”

                           她说。

                           厅上,庆云有些叹息地望着颜生锦的背影,向花千初道:“千初,方若宁生气了。”

                           “她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对颜生锦太过亲昵。”

                           “她为这个生气?”花千初极意外地圆睁了眼,“我跟锦哥哥从来就是这样子的啊!”

                           “可是现在不同了。”庆云在她身边坐下,努力以最温和最简单的话来向她解释,“现在,颜生锦有了妻子。而妻子,才是最应该对他好的人。”

                           “我知道呀!”花千初的脸颊涌上薄薄的红晕,她有些娇羞地低下头,“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呀!”

                           “千初……”庆云吃惊地看着她,“你以为……颜生锦的妻子是你?”

                           “现在还不是……”花千初脸上的红晕更浓了,仿佛再也经不住这样的娇羞似的,她放下了杯子,一溜烟跑开,跑到门口,又忍不住停下来,回头向庆云道:“但很快就是了!”

                           庆云震惊地看着她,震惊地看着她临去那一笑,艳若朝霞,明若溪流,美丽无双。


                          42楼2008-10-11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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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花千初身上穿的嫁衣,正是流云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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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初你——”

                             “过来照照镜子。”花千初把他推到妆台前,满面都是笑容,眼睛亮如晨星,“看!”

                             镜中并排站着两个人,同样质地与花纹的衣服,看起来恍如一对璧人。

                             然而他知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她的管家,他是她的叔叔。他已经有了妻子。她也有了未婚夫。这幅景象,是镜中花,是水中月。倒映出来的,有多美丽,就有多虚幻。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千初……这身衣服,不该给我穿。”

                             “这是特意为你做的,为什么不该给你穿?”花千初立在他面前,明眸望向他,坦坦荡荡,清清澈澈,她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像从前每一次一样,头贴在他的胸前,“这两件衣服,只有我们两个能穿。”

                             “千初……”

                             “不要说话。”千初低低地说,“记得吗?以前每一年除夕,我都要送一套新衣服给你过年。这一套,就是我送给你的。而且,今天我还要送另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花千初自他怀里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把那条红绸带重新蒙在他的眼睛上,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他。

                             颜生锦浑身一震,明知自己该退后,明知自己该推开她,可是在这两唇相触的一刻,他明明显显地听到身体里面“轰”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火焰沿着血液烧到大脑,头一晕,竟然抽不开身。

                             而她的吻是这样生涩,只是用唇在他的唇上厮磨。

                             红绸蒙住他的眼,面前一团晕红的柔光,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像一个绮丽的梦境。这一定是梦。只有在梦中,他才无法控制自己,只有在梦中,他才会放任自己的感情,只有在梦中,他才会这样燃烧。

                             他的手紧了紧,紧了紧,再也控制不住,他抱住了怀中柔软的身子——吻了下去。

                             她的唇细腻、清香,仿佛只要轻轻一咬,就会像樱桃一样渗出清甜的汁液。他的身体被火焰烧得快要干涸,他焦渴地吸吮着唯一能够解救他的清泉。身体越来越热,不够!不够!他的身体在嘶吼,这一点点不够!

                             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解下了她的腰带,扯开了她的衣襟,他抱她抱得那么紧,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再一次扯开绸带,扔到一边,显现在面前的,是她羞红的面颊,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说不出的欢喜与羞涩……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做丈夫的他,真的跟做哥哥的他完全不一样……

                             他的唇蔓延过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耳坠……他的呼吸粗重,好像承受着什么强大的催促和痛苦。他一手拔下她的簪子,发丝披散了一身。他握着那支簪,霎那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已经浑浊的脑海里闪烁了一下,只一下,他霎时看见了镜中的景象!

                             千初在他怀里,衣衫半解,头发散乱,而他,满眼都是欲望,满眼都是血丝——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有巨大的声音响彻在屋子里,那是他的魂魄在咆哮,可是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想亲近她,想再拥抱她,想再亲吻她,想再要得更多!


                            44楼2008-10-11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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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都告诉千初,她是这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人。因为我会用尽一生心力守护她的快乐与幸福。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我是对的。因为千初一直过得很快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千初不再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了?我做错了吗?我口口声声都是要她快乐幸福,为什么,却又让她痛苦,让她流泪?”

                               流泪的是他自己。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浸入到鬓角里去。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看到她就满心欢喜,看不到她就忍不住思念,出门远行,心上总是牵挂,自梦中醒来,总是带着她的残影?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叫他叔叔而叫他哥哥,他不再表示反对?

                               也许,他也想沉溺到这个错误的称呼里,做一场错误的幻梦?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呵,苍天跟他开了玩笑,竟然让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子?

                               书房灯影迷蒙,照着他的脸,照着他无人知晓、深埋在岁月底下的心事。

                               庆云安静地拔下金针,为他包扎好伤口。端起满是鲜血的铜盆,走了出去。

                               一到门口,愣住了。

                               花千初和方若宁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们都站在门口,站在除夕之夜的寒风里。

                               “他怎么样?”

                               两人一齐开口。

                               “他已经没事了。”庆云拦下提衣就要进门的花千初,“我送你回去吧。”

                               她拦下了花千初,却顾不上拦方若宁,见方若宁要进去,唤道:“颜夫人,颜先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我想他不会愿意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连自己刚刚在里面,也是对他的一种打扰。

                               就让他在这个除夕之夜里静静释放自己的情绪吧,那看看似淡定的男人,已经压抑得太多、太久了。

                               庆云的话,打消了方若宁进门的想法。她回过头来,经过花千初身边的时候,重重地“呸”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货!”

                               在颜生锦的格外控制下,从来没有一句带有任何恶意攻击的话进入过花千初的耳朵,这一句一入耳,花千初茫然,不明白方若宁的意思。但是看到方若宁一脸的怨毒与恨意,花千初本能地知道她在咒骂自己,背脊一寒。

                               庆云冷冷道:“颜夫人请自重!”

                               “叫我自重?”方若宁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怨恨,“该自重的是她!竟然要靠春药来得到男人!竟然要偷别人的丈夫!哼,我倒要全杭州城的百姓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犯贱不自重!”

                               庆云脸色一变,“如果你把这件事泄露出去,颜生锦第一个不会原谅你!”

                               方若宁的脸色也变了,知道她说的是真的。然而越是这样,她脸上的怨毒就越深了。她把这怨毒的目光投在花千初脸上,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走开。

                               “她骂得对……”花千初颤巍巍地道,“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是我把锦哥哥害成这样的……”

                               庆云叹了口气,扶着花千初回房去,只觉得花千初的身子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叫月牙儿和月弯儿打来热水,替她擦了手和脸,又往炭炉里添了碳,花千初的身子,却一直温和不起来。

                               “是我不好……是我错了……”她反复叨念着这两句话,颜生锦痛苦至极的模样就在眼前,“是我把锦哥哥害成这样的……”

                               “千初,千初,你看着我。”庆云把她的神志摇回来,直到她的眸子缓缓地对上了自己的视线,才问道:“告诉我,你哪儿来的春药?”

                               “堂嫂告诉我,有了它,就可以生米做成熟饭,就算不愿娶我的男人最后也会娶我……我真的很想嫁给锦哥哥啊!我把它放在酒里,我把酒倒给了他喝——啊——”花千初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啊!我不知道会把锦哥哥害成那个样子啊!”

                               “那不是毒药!”庆云抱住她,安慰她,“春药不是毒药。”

                               “可是锦哥哥痛成那个样子!”

                               “其实他不用那么辛苦的,无论是你还是方若宁,都可以……”说到这里庆云打住了,顿了顿,道,“总之,那不是毒药。那样的痛苦,是颜生锦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千初苦恼地流泪,“为什么他要选择那样的痛苦?”

                               “因为他宁愿痛苦也不愿娶你。”

                               庆云索性把话讲明白了说,趁早断绝花千初的痴念。

                               花千初整个地愣住,连泪都忘了流。

                               “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人的生命里会有很多东西……”

                               花千初怔怔的望着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怔怔地问:“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

                               “……是的。”

                               “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花千初一遍一遍地问,眼神怔怔地,眼睛瞪得极大,瞳仁里却一片空茫,“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

                               庆云一怔,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直了。

                               “他宁愿那样痛苦也不愿娶我?”

                               庆云皱了皱眉,知道她再这样问下去,整个人恐怕要疯了,取出一枚银针,悄然刺在她的的穴道上。

                               花千初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48楼2008-10-11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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