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遇在1940年8月一个周六的书店。路上行人寥寥,大雨突袭,把他们赶进了书店——除了他们两人,只有喝着咖啡的店员,慵懒地翻着书页。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她看到因被雨水打透而绺绺垂下的金色发丝,一双蓝色、近海般温柔的眼睛;他看到一个犹太女孩,黑色双眸惊讶地看着他,活泼狡黠,像小鹿。
“你好。”
“你好。”
瞬间的眼神接触让他们莫名亲近,但她害羞似得躲闪,更让他感到有趣。磁铁的吸引,生物的趋光性,对方是那样有趣,充满光彩——手伸向同一本书,指间的微微汗湿相互触碰,触再次电般对视。
“薇欧拉。”
“威尔斯。”
心中春蕾蠢蠢欲动的两人轻笑,冷雨不经意间兀自停了。记忆中,那天压抑着天空的冰冷乌云却温暖如恋人臂膀间的拥抱。
他们猝不及防地开始了生命中最美的两年。
“今天又是周六了,你是我灵魂永远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们开始用最甜蜜的语句致意,毫不吝啬地用着灵魂和永远,却甄词酌句把每一个字奉若神明。他们同游四处——那是金山湖畔,她用相机记下他一瞬笑颜:“我爱这个地方。”
他微笑,“我也是。”
他们间的情感如潮水涌动,只有涨潮却没有退朝――淹没到他们的心,淹没他们的眼睛,淹没他们的大脑,逐渐吞没他们的一切――他们看不到,听不到,保持不了在一起时的理智。
虽然他们都是杂事缠身的人,但这却更加深了他们间的感情。他们选择在他们相遇的日子――每一个周六――在湖边相会。
在两个周六之间的每一天他们都会度日如年,他们会不时因为想起一些被毫不相干的琐事而引发起来的小细节而莫名微笑。一切都被扭曲的逻辑硬穿在了一起。
周六那天,他们总会来的很早――约到9点,却在7点就在约会地点翘首以盼,不安地担心对方会不会出事,会不会把约会推迟,会不会……然后又突然间发现对方的身影在小径的拐角处姗姗来迟似的出现,在同时相视一笑。
一周的焦虑不安被一扫而光,无法言喻的舒适和安全感拥抱着他们的心。
“今天又是周六,”他说。雨过云开后的第一缕阳光跳跃在湖面上,“我爱你。”
“我知道。”她报以微笑。
如每一个正深爱着的人,他们从未想过这一切美好会戛然而止。
一切都凋零在战争之风中。
1941年冬,邪风席卷海港,风暴云集于星条旗上。
“又是周六了…”熟悉的开头,他却犹豫,“我要走了,已经宣战。”
指尖插进她的黑色长发,轻轻地抚摩。她把他抱住,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吻上她的额头,“等我回来,一起去金山湖畔。如果我没回来,我定是迷失了方向。”
“我会去找你。”她闭上双眼。
1942年秋,落叶覆盖脚下石砖,他踏上前线。
她等待,她心焦,她倾听来自前线的每一点消息,因为战局的每一点微小失利而害怕。她在日历上划下一个又一个记号,尽管并不知道他的归期。
“战争即将结束……”
她收到了他的信,欣喜若狂――又一天被划下,她在床上彻夜未眠――就像是吃了安非他命,她的嘴唇和双手在颤抖,她打电话时语无伦次,她的心跳像是被加速了――
“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她在回信中写到,稿纸被撕了一次又一次,她的眼中跃动着喜悦和如潮的激动。她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在房间中不停踱步,忽快忽慢如神经质地痉挛。
她的信还没发出去,她拥有完美的开始,完美的过程,乐章有了完美的音调,还缺少一个完美的结尾,她仅仅需要一个小小的、完美的结局――她踌躇不定。
但他没能回来,客死异国沙场,就在他的信被发出那天的几天后。
可她还不知道,依旧沉浸在盲目的狂喜中。
圣诞树旁,她以朝圣般的认真提起笔把最后一段补齐――“Ilov......”,却听到门铃的尖叫。她洋溢的喜悦在对方歉意的安慰下逐渐被冻结成悲伤,就像是台风的突然登陆,一瞬间摧毁了她心中的一切,她却还没有来得及采取任何举措。
“对不起,他死得像个英雄――他保护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他救了那个小伙子的命――他是个英雄……”那人说。
不不不――不!她不想听这个。
她脸色惨白,抓着他的照片,踉跄着撞出门去,卷入圣诞前夜的风雪中。
她留下了那封尚未结尾的信,还有一杯刚刚轻抿过半口的蛋酒,刚刚享受那甜蜜,就被迫分离――如她永远没有结尾的爱情。
他没有死。
他怎么会死。
他只是迷失了。
是啊,他只是迷失了而已。
“我会去找你……”她开始恍惚。
她迷失在有他的记忆中――“抱歉,您见过这个人吗?金发,爱笑,很温柔…”
她拥抱着他的微笑,从此街头流浪,“金山湖…”
她面如死灰,街头独眠,梦中有他。
“你叫什么?”她被抓到了救济所,登记者问。
“我要找威尔斯,他迷失了。你见过他吗?”她冻得干裂的手颤颤巍巍地举起照片,那时他还在金山湖畔,和她一起。
“你叫什么?”那人不耐烦地重复。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