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惊梦】
03 夜·不眠（下）
“坐吧。”
卫庄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身上挂了个鲨齿，从容不迫的对张良做出请的手势。
一双凤眼冰冰凉凉的就像初春冰雪消融后的湖面，暖阳下依然冒着冷冷寒气。
对鲨齿言最叫人心疼莫过于此明是有情人偏做无情人。
“韩兄传来书信，他与紫女姑娘已安然到达咸阳。亏的白姑娘巧安排，嬴政并未发现任何端倪。”
张良看着鲨齿微红着脸颊放开卫庄，恭恭敬敬且端端正正的立到了卫庄身后。
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便同韩兄书中所写“分桃”之事般，颇为……有趣。
“小白不是局中人，也没有人可以拉她入局。”
鲨齿站到了卫庄身后，方才留意到，卫庄背于身后的右手，拿着一截竹笛，一截寻常到完全不符合卫庄身份的粗陋竹笛！
他在像张良表明白狐狸立场的时候，握着竹笛的手明是做了筋骨，不似起先随意。
“姬无夜回来了，他以战功向王上索要了一件赏赐。”
晓得卫庄脾性的张良听出了他话中杀意。
在别人眼中的一场普通生日宴，对流沙来说是一场不得不聚首的筹谋。
把它真正当做生日宴的，可能只有鲨齿……
“红莲。”
卫庄不紧不慢的将韩非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名字道出。
鲨齿在后头掰了掰手指头，困惑的敲了敲脑袋，其实最近，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记不清以前的事。
开始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最后可能会变得什么都不知道！
“溦公子正在调拨人马，看样子是准备血洗将军府了。”
张良将韩溦的反应告知卫庄，却觉听者神思略有游移。
“他可真单纯。”
卫庄轻笑，这韩溦倒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
张良眯起眼：“历来帝王最忌功高震主，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最简单的从来都是最有效的。”
卫庄同张良达成共识，自从韩非被迫入秦后，流沙的行事风格锐利成刀。
小火慢炖的药已救不了国，唯有快刀乱麻直接除了毒瘤。
当夜，卫庄、张良、韩溦便一同进宫见了韩王。
韩王瞻前顾后，犹疑不定。
张良以赤诚之心把利弊陈述：
“王上于红莲殿下之宠爱，举国皆知。姬将军雀楼之美姬，数不胜数。今次他以战功索要公主殿下，明日又会以战功向王上索要何物？将公主殿下赐之诚有巩固人心之利，然其若不感怀王上恩德又当如何？且我大韩人才济济，当真除他之外无可战之人？况且流沙已查明，今时之战本就因姬大将军而起。”
韩溦更是若非卫庄拦着极有可能武力相逼。
烛火摇曳，夜色凉凉。
回到紫兰轩的卫庄，转着手中竹笛，神色凝重。
“主人，你若真放心不下红莲公主的话……”
鲨齿怕卫庄着凉，拿来外袍想给他披上，并请命道：“我替她去嫁。”
旋着的墨绿竹笛一停，卫庄抬眼：少年冰肌玉骨，眉不施而黛，唇不点而红，艳胜桃李。
“鲨齿……”卫庄叹息，颇为无奈的用竹笛敲了鲨齿的脑袋，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意思是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的！”鲨齿忽然生了气，哼了声道：“我知道你在想狐狸，你喜欢她就是不肯承认！从狐狸走后你就一直没放下她给你的笛子！”
“作为我的剑灵，你太让人失望！”
卫庄皱眉，说着又敲了一记鲨齿的头。他真的是和自己理想中的剑灵完全不同。
卫庄在想：为了一个可能根本无法挽救的国家，守着一个根本不配为君的王，这真的是一件值得的事吗？
今日别说韩溦想弑君，他亦是。

【转·惊梦】
04 杀·渔利（上）
秦都·咸阳
嬴政转醒后就下令全国缉拿那日一人一剑屠了半座王宫的刺客。
盖聂却深知，便是他翻山倒海，穷尽天地，也是不可能找的到那人的。便是找到了，也是擒不住的。
“这特么是谁画的啊！把我画的介么丑！”
盖聂侧目身旁抱着一堆零嘴却在指责自己的通缉令被画的不够好看的白狐狸。犹豫再三，仍是开口：“你和小庄……”
“我心里只有王诩。”
白狐狸转身消失在咸阳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韩都·新郑
“无论有情与否，你都不过是我千年岁月中的惊鸿一瞥。”
竹笛在战前被丢弃，被车轮碾断，被人群踩踏……
鲨齿看着卫庄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湍急的人流中，也看到坐在出嫁的婚车上的红莲，在觑及心上人后眸中透出的一抹凌厉的决绝。
都城百姓，今日的谈资不止有公主出阁，还有千里咸阳嬴政七国缉拿的刺客。
哼……
鲨齿冷冷勾了唇角。
自己的这位“师父”，不是个喜欢复杂做事的性子。
皆知要想帮韩非脱离嬴政的监视回一趟韩国不容易，可若嬴政本身没有了这个精力去关注了呢？
张良在卫庄面前夸的“巧安排”，仅是如此。
普天之下，谁能奈何的了妖？
人类的生命脆弱的令鲨齿握不住掌心粘稠的触感。
他漠然的走在断臂残骸中，他知晓卫庄韩溦是一路杀进将军府的。
没有倾盆雨下去洗涤人间罪恶，只有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在人间最后的回光返照。
“救救我……”
一双血淋淋的手握住鲨齿脚踝，将死之人眼中是纯粹的人性。
鲨齿垂下眼……
片刻后，动了动腿，完全冷漠的将其踢开了。
妖不是圣人，杀人与救人都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怎么来了？”
卫庄见到鲨齿，像是意料之中。
鲨齿的目光穿过卫庄，漫漫红纱下，韩溦正向红莲嘘寒问暖。
鲨齿微昂起头，正视卫庄，眼中没有了剑与主人之间的卑微。
“你说我让你失望，这话我听了很难过。”
意念一动，卫庄手中剑便不受控制的飞到了鲨齿手中。
“我是妖剑，很强的。”
鲨齿言罢执剑转身，杀入在其身后涌进的人潮中。
卫庄旋即明白：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相府
“祖父，你做什么！放我出去，卫庄兄他们有危险！”
隔着一扇门扉，张开地的声音显得十分苍老憔悴：“子房，韩非是不会成功的。放弃吧……”

【转·惊梦】
04 杀·现世
人潮不断涌入，喊杀声震耳欲聋，这像是一个早就被布好的局，又像是一个过于完美幸福的世界。
鲨齿本体就是鲨齿剑，面对升腾起怒火的大海，他像是只海上孤鸟一样与之争斗。渐渐地，渐渐地，人类的外表在风中摇曳的灯火中一点点消散下去，徒剩下一把鲨齿剑在人潮中飞舞，不是飞蛾扑火，而是精卫填海。
是佛慈悲，还是南柯一梦？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生灭无常。
此世界为何物，心中最重者为何物？
可惜当年，我只是一件无情无欲的死物。
我除了作为一把剑器来为你所用外，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我就那样在你的身边，从没有思想开始，到沾染上你的血，有了灵识后，亲眼见证了你的死亡！
鲨齿身形的消失，令卫庄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不那么畅快。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太多，因为似有人突然想要终止一切。
海潮止息，退潮后尸骸遍地，又随风血肉成尘，转眼间白骨森森。
此时的天是什么颜色，地是什么样子，鲨齿全没有去在意，他最后回眸，去看卫庄……
器灵之主，器灵一生最执念的人啊！
我们要是真能在你活着的时候相见该有多好，便是死后也无妨。
然而时间过去的太久，所谓的遗憾竟在此时此刻生不出一滴像人类那样的眼泪。
“你为什么要抹去我那么多记忆，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个世界？”
鲨齿喃喃。
这个世界正在支离破碎，天空大地，宫殿楼阁都在扭曲消失……被妖术幻化成各个角色的傀儡更不用说，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自也无需存在。
“我编故事的本事可能是差劲了点儿，可留在这样的世界里，真的不好吗？”
一个声音穿透空间，穿越时间来到鲨齿耳畔。
千年后，在战火下几近焦土的破败庙宇，横倒的佛祖金身下，须臾间有光从微弱到刺眼。
一把蒙了尘的古剑，剥落下尘埃腐锈，从佛像下飞出。停滞在半空，化为衣衫褴褛的少年。
“那你自己，为何接受不了你制造出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卫庄呢？”
“你接受不了，是不是因为愧疚？你与鬼谷之间的羁绊，根本不是始于王诩。你愧疚是你一直冷漠的注视了心爱之人的死亡，因为你懦弱！”
“可是我，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妖怎样，人怎样！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拼了命的去让他快乐，去保护他嘛！”
残破的庙宇里，鲨齿跪在白狐狸面前，抓着它的衣袖泣不成声。
喜是何种感觉？爱是何种感觉？
回首时，心会疼。
“无论在那个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世界，啊庄都拜托过我照顾你，这是真的。”
你说要拼命保护，自己最爱的东西。可你有没有体会过，拼命保护了，最后还是失去了的那种感觉？
人，妖……殊途啊……小剑妖。

【合·殊途】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殁。
01 倔·偏执
没有主人的世界，真的是糟糕透了。
青山孤冢，醉生梦死。
若能醉生梦死，倒也不错。
可鲨齿打从白狐狸幻境中醒来后，哪怕是梦里，都再没见过卫庄。
器物灵，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他的偏执，作为兽妖的白狐狸认为自己无法彻底理解，甚至许多时候，白狐狸都萌生出干脆杀了得了的想法——烦死了！
“如此思念，为何不把我给你的梦做完呢？”
白狐狸支起一条胳膊懒懒的撑在墓碑上，另手摇晃着酒樽。
“把爪子挪开！”
鲨齿抬眸，眼中透出剑光。直直的盯着把胳膊撑在卫庄衣冠冢上的白狐狸。
“呐，小鲨齿……”白狐狸说着抬了抬爪子，眯眼一笑：“我成全你。”
成全我？
成全我什么？我不需要幻境或是迷梦。我要的是主人好好的活在这世间。
白狐狸抬爪的一瞬，鲨齿忽觉宿醉加重，疲乏感如毒药般在体内侵蚀开，然而意识还是清明的，他仍然倔强的不肯放下自己的执念。
也许，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你还能再次醒来……
白狐狸看着倒在自己跟前的鲨齿，拎起地上的一坛酒，闷头灌下以麻木胸口那股让它眼角生出泪来的酸涩。
如果，你还能再次醒来……
我就，成全你的愿望。

02 梦·现实
寂静的黑暗中，有了一声金属的脆音。
一双湛蓝的眸子在黑暗中显现，带着冷冷的寒光，视野中是从门缝中透出的阳光，点点浮尘轻舞飞扬。
吱呀——
沉重的库门被自里打开，纯白的雪地上溅开几朵鲜红的花。圆润的血珠自鲨齿右手小拇指的指尖滴落。
苏醒过来的所在，像是个仓库。
鲨齿侧目一瞥，火光染红天……
心中的无名火却并不能因此得到遏制。烦躁的情绪如阴霾般笼罩着自己，像枷锁禁锢般难受。
因为不是场美梦吗？
雪花被踩碎在鲨齿脚下，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主人所在的地方。凡是能记得的记忆，无论真假都在他脑中走马灯式的回放。
可能自己从来都是一厢情愿，不懂得主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啊，为主人而生的心是注定也要为主人而死的。
耶？小家伙是要自杀吗？
檐顶一角，日光剪出一头狐狸的影子。
哎……果然一心求死的人是无药可救的。在现实，在梦境。
或者说，漫长的岁月无尽的等待，君殁方生的恨早已侵蚀了他的灵魂，吞噬了他的心智，此刻的才是真正的他！
不如毁灭，毁灭这个在错误时间出生的自己。
“我成全你……”
白狐狸化人，一爪拍了自己脑门，小家伙还真听进去了。
他的潜意识中，想要它杀了他。
他在潜意识中，强行修改自己的记忆。
他在给自己编一个可以死的安心的可以当做现实的谎言。
03 愿·如果
如果，我曾与你相见。
如果，我曾与你相识。
请让我为你而死。
潮湿的地面，污浊的空气，阴暗的环境，铁链摩擦的声音……以及狱卒绝望的悲鸣——毛骨悚然到令人瑟瑟发抖。
“你又不听话……”
鲨齿很想听卫庄这么对自己说，很想当年，卫庄受这牢狱之苦的时候自己能来替他能来救他。
但是这个梦里的主人……
即便是伤痕累累了，也仍然是副不屑世人的轻蔑模样。
“你是何人？”
鲨齿欲伸手抚上卫庄的脸，然瞧见他抵触的神色后，停滞在半空片刻后转而劈断了锁链。
只是一场梦，而已。
鲨齿勉强笑了笑：“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嗯，现实就是这样的。
鲨齿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不必。”
卫庄拒绝鲨齿的搀扶，踉跄的走到了鲨齿前面。
“你这样，我很难受，虽然我本来就很难受。”
鲨齿抓住卫庄的手腕，抓的很紧很紧。
嗯，这个世界是真的。
嗯……出去后，我要怎么告诉主人我是鲨齿呢？
卫庄挣脱不了鲨齿，甚至手腕都被他抓的生疼，然而冷峻的眉眼却在看见鲨齿的眸子后柔软了下来。
卫庄觉得，这一双眼睛，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一双，好似生怕失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东西的眼睛。
来路，已尸骸遍地。
想见，鲨齿实力之可怖。
这就是你打算为自己编织的谎言吗？我本来想说，如果你能醒来的话，我就试试看是否真的能逆天而行，让啊庄回到这世界或者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唯有妖才可以杀死妖。
白狐狸觉得这是鲨齿对自己欺骗他的报复。或者，也是自己潜意识里想做的。
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比死是更好的解脱了。
白狐狸每一剑都刺向卫庄，它觉得自己真的演的很尽责。
修道者，讲顺天知命。可自己，不还是头狐狸。
鲨齿护在卫庄身前，不停挡下白狐狸的每一次进攻。时间一长，渐渐脱了力……
嗯，本来就是这样的。
“是的，本来就是这样的，小鲨齿。”
白狐狸看着鲨齿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安慰道：“这不是梦，是现实，你丢失的记忆，你安心吧。”
嗯，我丢失的记忆。
鲨齿看着白狐狸，又回眸看了一眼卫庄，这个世界，白狐狸是谁，他们都不知道。
一个杀手，而已。
卫庄听着两人的话古怪，他知鲨齿活不了，但出手时给白狐狸留了口气。
他想知道答案。
“你们认识？”
卫庄从白狐狸身上抽出剑，看她用手轻轻抹去嘴角的血液。
“啊庄，你下手真重。”白狐狸捂着胸口抱怨，“很痛，知道吗？”还有，你看小鲨齿的眼神太冷漠了吧……
如果，过去真的这样……
如果，我来过，你的世界。
这种结局，也是快乐的。
【尾声·交错】
“小白，我昨晚做了个梦。”
多年前的鬼谷，在卫庄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他练完剑对坐在树下吃零嘴的白狐狸说……
“我梦见，我的剑有了剑灵。”
“哦。”白狐狸磕着瓜子，漫不经心的听着，一副啊庄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的眼神，居然跟我聊晚上做了什么梦！
“真的会有剑灵吗？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很真实。”
卫庄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眉稍眼角都像是在用心勾勒梦里的场景。
“哦。”嗑瓜子磕的有点渴的白狐狸抓起一个果子咬。
“你要吃糖葫芦吗？”
卫庄不知为何，一本正经的改了话题。
“要！”
白狐狸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想给卫庄一个拥抱。
“如果以后，你真的遇见他，帮我好好照顾他好吗？”
卫庄说着把糖葫芦递给白狐狸。
啊咧？一串糖葫芦就想收买我！白狐狸气鼓鼓的咬掉一个山楂，指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起码要一捆。
卫庄笑了笑，想起梦里的少年：
拿着一串糖葫芦，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随后嘴角渐渐的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哪像面前这头狐狸！
只是一转身，不经意间，回眸，他却不见了。
放眼望去，人海茫茫……
好似无处寻觅，好似从未来过。
人与人之间的相逢与邂逅啊，真的不必过分期待，不必过分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