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元七年绀香，春归，万物苏，一道圣旨，准我离了宫禁，我推开砚梨尘封了两载的朱门，一物一景，一如往昔，只不过——一句物是人非，人虽非，不过年华匆匆，宫闱两载，如历大劫，也曾痛彻心扉，算来，他仿佛也未曾承诺过什么，我却愿信，愿等）
（越月，我等来了那一份赐婚的圣旨，黄绸朱印，寥寥数字，已镌刻了我的余生）
（二姐方嫁不久，府上又迎喜事，自又是一派张灯结彩，阖府忙得不亦乐乎，唯我一人，扃牖而居，不问外事，执笔挥墨，来来回回写的，却也不过那八字而已，那是我与他那封书信上所写）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不知此后是不是没有痴情错付，是不是从此不再相负）

（这一日，府中桃夭尽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人人尽说，这是极好的兆头，昔年与燕燕一句笑言，如今宿命既定，我欣然受之）
（我着那一袭正红吉服，绣了繁复华美的金纹，佩了珠光摇曳，翠声玉鸣的凤冠，朱盖佩，乘喜轿离了富察，由西向东行，待轿住，三箭鸣，牵红绸，越火盆，跨马鞍，依礼如仪，一一行过）
（宾客盈门，我晓得，是夜，是觥筹交错，而我所需做，唯等待罢了）
（垂眸，隔盖头只感受得到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烛光，约是要燃一夜的龙凤花烛，唇角蔓出一缕笑意）
（也曾绝望，曾以为不过大梦一场，今日方知，美梦成真，竟是这般滋味）

儿媳

【金晨霞光似火，成亲大喜，待见心心念念之人入府，又是别样滋味，恍然中，还能忆起旧人模样，可从今之后，我的妻便只她一人。】
【日头东升西落，白日的吹鼓奏乐，已经戛然而止，渐而入夜，觥筹交错后留了阿晟一一送客，自行折向正苑，她的屋子。】
【那日一时兴起，命人将知晏的阁子，留在了正苑，东苑偌大的正阁落了个空，成了摆设，而夫妻同寝，方能琴瑟和谐，如是想，便成了今日的格局。】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历遍千劫，一朝夙成）
（时至今日，我约才晓得，从前命运赠我千回灾，不过为了留与我最后的完美无缺。整整一日，笙歌未歇，宾客未散，丝竹萦府，不绝于耳，而这一切却与我疏离，我所有，不过这方寸土地，和一个等待的人）
（葱指搅着衣带，垂过眸子，本忙碌一日，却终无昏昏欲睡之感，心下砰砰直跳，如有鹿撞，饶是静坐许久，亦不能歇，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渐响，指尖离了衣角，合在身前，唇启微动，轻畅气息
（我晓得，是他来了，但我不晓得，此情此景，我等了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年光阴）

【吱呀一声，喜娘笑盈盈地敞了房门，大红的喜字扑面而来，花烛洞房亲结吻，春宵一刻胜千金，虽说日前纳了侧福晋，可终归不若今日这般热闹。】
【知晏一贯着素衣，却不知红盖头底下，是怎样一张倾世容颜，想是天上人间，美不胜收。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时间，万籁俱寂。坐于人身侧，锁了衣襟，再伸手去握她的腰，几分挑弄，一语双关】
：等得累了？

（渐渐得，吱呀一声——门开了，那人的步伐愈来愈近，恍然一瞬间，天地凝滞，万物皆歇，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犹如木锤点点，敲击在我心头上，仿佛只是片刻罢，亦或已隔了洪荒，身侧一低，人落座）
（身侧传来一缕温热，我上一次触着他的温度，应是几月前，堆秀山下，只可惜那一次，四目相对，唯有尴尬，我不敢贪恋那个怀抱，更不敢在他臂弯里久久逗留，可此刻——我应是不会再躲，他的气息近在咫尺，虽聆言，我却依旧缄默片刻，旧未启唇，清了清嗓音，道）
这点等——原不算什么，尤其是我晓得，你会来。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既然如此，即便三年五载，一生一世，亦值）
倒是你，这一日，应是很累的。

【喜娘的话一壁响在耳旁，依礼做了，却仍旧不住地与她说话，似旁若无人】：自然该来，良辰好景岂容虚设，怎么，夫人这就担心我吃不消了，嗯？
【贴她近些，温热的酒气缓缓从口中吐出，即便喝得不算多，也感微醺。从喜娘手里接过秤杆，挑了她盖头的一角，流苏轻荡，人面桃花若隐若现，慢慢地，也只瞧清了如火的红唇，还有白皙的下巴。】
：容我挑开它，瞧瞧到底是不是你。

（如今我才晓得——等待并不可怕，怕的不是不知道那种等待，何时才是尽头，而今朝，远处朱纱下灯笼高挑，近时明烛微光下，我等了许久，却不觉得长）
（尤记得上一回，我与他，还是冷面以对，这一糟，大约是他头一回如此唤我，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讲话，酒气微醺，字字句句，都那样醉人，却不知为何，眼眶一热，险有泪滚，描了朱红的唇畔却牵出笑意点点）
（喜秤一挑，他是一点点看清了盖下容颜，我却是一恍然间，瞧见他的模样，越是数月不见，朝思暮想）
（抬目瞧他，唇角轻扬）
瞧仔细了——可是你想要娶的人？

【手使力，将盖头帕一挑，一阵粉香味扑鼻而来，瞧那即便上了红妆，却依旧如清水芙蓉般的女子，心底突突直跳，有股莫名不大真实的滋味】：嗯，瞧清了，很美，正好与我相配。
【一股风送入屋内，红烛摇曳，却不是享受春光的时辰，喜娘正待开口，许是要端来子孙饽饽，那玩意儿瞧着整人，却是搁好兆头，抬手止住她，目光依旧留在知晏的脸上，氤氲着神秘的笑意。】
：你猜猜，接下来要做什么？

（从他说出那句他想娶我，我便已经对他深信不疑，我晓得，他应见过太多风姿曼妙的姑娘，若说美，他可娶的，大有人在，可这个人，终究是我）
（自此后，不求倾国倾城，但求倾一人足矣，柳眉一弯，笑嗔）
没正经。
（我甫出宫，便迎大礼，时间虽是几分仓促，一应规矩缺学了足套，侍女萦室，自然由不得我猜，便已有人呈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饽饽，我本早已晓得那是做什么的，诸多规矩，约是应了长辈的心意，也是顺了吉祥的意，我本虽不信这些，此刻，却愿做这一戏）
（入口为生，复吐了出来，聆人训，勾一笑）
生。

【双手抱于胸前，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一举一动皆在眼里】：过会儿还有更不正经的，还望夫人能受得住。
【递上一双银筷子，热腾腾的子孙饽饽里头仍旧夹生，为了博个好兆头，先人创吉礼时也废了不少心血，待一套做足了，方才入了良辰美景，思及这一日繁琐下来，当真不易。】
【聆得”生“字，眼前便又捧上两杯酒，小巧的杯盏乘着玉液琼浆，似比宴上的还要醉人，双臂缠绕，头一回离得这样进。】

（我一言，本就熏得暖意盈盈的颊更绯红一片，他语下何意，我岂能不知，他身后喜娘眉梢映得笑意更浓，若非顾及礼节，怕是要笑出声，羽睫一动，索性不去看他，熠熠笑靥却不曾有半刻）
（过片刻，又呈金樽一对，酒香浓，却不及他的气息醉人，丹蔻轻抬，绕过他的臂弯，倾樽在唇畔，忍不住心头小鹿乱撞，却瞧着他深邃的眸，一饮而尽）
（这大约是我第一次敢这样直视他，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倒影着自己的样子，从今后，我这一生，也唯有他）

【礼成，月上中天，待喜娘退出后，屋里只剩烛光摇曳，还有相对静无言的两人，不过沉默只是一时，微弱的呼吸声挑破宁静，提醒我，该办正事了】：害怕吗？
【轻声问了话，替她摘下沉重的头冠，露出一头青丝，乌黑放亮，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却也并非可遇而不可求，事在人为，握了握她的手，紧紧靠拢】
：我也总等着这一日，如今到了，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不想再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