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的失眠出于担心，第二天仿佛认输一样，安静地穿衣吃饭后坐上地铁去往机场。越靠近机场人流越多，耳机里的音乐声越来越模糊。车门甫一打开，喧哗吵闹声瞬间淹没我的耳朵，不得不乖乖收起耳机，穿过层层滞留的人群前往服务台。机械的女声不断播报着飞机延后的消息，各个咨询台总有垂死挣扎胡闹的乘客，我摸着空荡荡的口袋，再一次开始努力回忆航班号，头竟隐隐有些痛了起来，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偌大的机场，纷杂的人群，我上哪里去找？孤独和无助犹如洪流呼啸朝我而来，我根本无法抵挡，抚着额角来回在一处打转。）
（我这无心之举却阻挡了别人的去路，最后只得缩在一旁，紧靠着墙壁不作声。我的眼神一定很哀戚，比刚起床的时候还要显得混沌。我还能做什么？等吗？即使等下去，等上它三天三夜，一个圣诞假期，能等来他吗？会这样问自己，那答案一定通通都是否定。放在口袋里的双手紧握成拳，生怕恐惧从指缝里偷偷溜出那么一点点。连呼吸我都不敢用力，就怕一个用力把身体所有的力气都抽走。我难过，难过自己原来生活在那么小的世界，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措手不及。）
（我想走了，可又不知道走去哪。机场每条路都宽宽长长，我就顺着脚下的这条一直走，一直走，时刻低着头，偶尔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我可以找到他吗？我可以找到他的吧？你看，机场里闹事的人都是一群群，我过这么平静的生活却还要一个人，这不公平，更不合理，我应该要有人陪伴——他不是曾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吗？真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脸上疯狂流着泪，脚步匆忙又灵活，开始穿梭在机场每个有人出现的地方。）

（我发誓我的双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抖和无力过，偏偏我又能踏遍整个机场，奔跑带起的凉风把脸颊都吹得冰冷，擦拭泪水的衣袖仿佛都要成冰。除了跳舞我没有这样急促地呼吸过，每一次呼吸都加重我的恐惧和害怕。找过所有的出口和茶水间，看过所有的登机口，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一定要这样不要我吗？我经历过生离死别，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揪心过。多想放声大哭一场，可体力随着伤心而耗尽，哭泣都没有力气。站在扶手楼梯旁，我不知道还该不该走下那一层，我真的不想再扑空。）
（放弃所有希望的时候偏偏迎来最好的结果。我猛地被扯过身被撞进一个人的怀抱时，还能清醒地出于本能要推开，呼吸间却嗅出他的味道，双手又收拢，甘愿坠入他深情的怀抱。所有的心酸、委屈、难过、坚持，一时间通通哭了出来，化在他的粗毛线衣和柔软的棉衬衫里，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不管是在家里还是机场，此刻我只想也只能用大哭的方法表达我的喜悦和难过。）
（哭够以后身子还在颤抖，他掏出温暖的手帕为我擦去难看的眼泪和鼻涕，又给我穿上他厚重的大衣，最后横抱起我，让我睡着在他可靠的怀抱。）

（她第一反应几乎是大哭，我怕她喘不过气，只敢微微躬身紧紧抱住她肩膀和后背，任她眼泪泄洪般喷发。她的鬓发有些湿润，一定比我跑过更多的地方才会出汗，否则长期练舞而不容易出汗的她绝不会这样。期间一句话没有，只有长长的哭声，带着责怪和伤心的意味。我不在乎来往人群的目光，只抱歉地吻她的长发和耳朵，轻抚她的后背，心里也是深深地难过和自责。她是我的至宝，我哪里舍得她难过受伤。固执的她在我面前只是流过泪，从来没有哭泣。所以我知道，她一定难过至极。）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柔擦过她渗出汗的额头，红肿的双眼，发红的脸颊，还有硬邦邦的鼻梁和颤抖的双唇。她还没有发泄够，她只是累了，因为她的眼角眉梢都是低垂的，也不抬头看我。脱下厚呢大衣给她穿上，怜惜地吻上她冰冷且潮湿的唇。）
睡吧，我们回家。
（每一步我都尽量走得平稳，不让她觉得颠簸而睡不好。她很快也在我怀里睡去，直到我把她抱进房间也没哼唧过一声。夜幕早已降临了，隐隐的昏黄路灯透过窗户投在她脸上，更加显出她的疲倦，还有她同以前一样的平静温和。我把吻定格在了她的双唇。我思念她如此之久，不曾想让她伤心半分，多希望她真的明白。）

（我做梦了，很长的梦。十二岁进到那座豪华奢侈的大宅子，和他只在见面第一天说过话，从此他都只是一个名字和符号。我从刺头变成了刺猬，没有理由地倔强地过着格格不入的生活，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上下学，自己跳舞，自己画画，有时候我甚至害怕自己成为哑巴。十六岁，他变成我生活里活生生的人，花园里乘凉，琴房里弹琴，饭桌旁吃饭，就忽然一下，像是魔法一样，一个大活人就进入了我的生活，我不习惯，还是过着硬邦邦的生活。十八岁，最凉爽的晚风，最朴实的蛋糕，最初次的吻，都发生了。但我没有拒绝。我安逸地哼了一声，却惊扰了我，从梦中醒来。）
（花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 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看见他坐在餐桌上哒哒哒地用电脑打字。我愣住了，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朝我笑了，还给我倒了杯温水放到我手里，顺便吻了我干燥的额头，问我昨晚睡得怎么样。我机械地点点头。）
睡得很深…… 你……呢？

（不习惯时差便很早醒来，虽然疲惫还是出门给她买了新的手机，还安排了晚上的餐厅。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醒，摸了额头才放心没有发烧，看来真的是累坏了。她的梳妆台上没什么瓶瓶罐罐，抽屉里的首饰明显从来没有被动过，衣柜里的衣服整齐地码着，还散发些许崭新的味道，厨房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有浴室里才明显有她活动过的痕迹，还有着她身上的味道。她还是不习惯我给她的生活。带着一些不悦的心情回复邮箱里的邮件，才刚两封她就打开了房门，即使带着蓬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眼神也毫不觉得难看。）
（忽然气就消了，不自觉朝她一笑。怕她手会冷，倒了七分满的热水给她拿着，用一个早安吻把她从懵懵的状态里唤醒，居然还知道问我怎么样，觉得有些好笑。）
还可以。累了再睡一睡，晚上去吃圣诞大餐。

（圣诞大餐？…… 哦，对，今天该到圣诞了。我缓缓喝完一杯水，身体感觉舒服了许多，懒懒倚在门边看他。他脸上有些胡茬，黑眼圈隐隐浮现。）
我们……什么时候回阳城？
（不知道阳城现在天气如何，如果届时能遇上难得的太阳天，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一定会像梦里一样好看。虽然不能像夏天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得在温室里隔着玻璃远观，起码也比意大利这个他乡舒畅。回到阳城也快过年了，应该还能见到妈妈和叔叔，他们在法国一定都过得很快乐。他还是一个人住在那所大宅子里，一个人看所有亮起的灯，吃习惯的早餐。多想回去陪他。）
（手心被水杯捂得滚热，快要渗出汗来，有些难受。伸手去握他的，果然比起我的要冷一些，不过干燥得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最后只轻轻握着他的指尖，偷偷摩挲他的指甲盖。其实我也早就把他刻在我的心上了，像他爱我一样深。爱…… 这个词语真疏离和遥远，缺又好温暖。我能给他一样的爱吗？）

（伸手把她轻轻揽在怀里，埋在她仍旧芳香的长发里，温柔地告诉她：“你决定。” 来之前不曾想过她会回答我，谁知一个小插曲让这份回答忽然而至。她还处在一定的震惊中没有完全恢复，我期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当然欣然接受。）
（她比任何水都要纯净，比任何白纸都要单纯，我经历那么多人心和世事，遇到这样一个纯粹的港湾，当然会选择停留。她也善良，也心软，也乐观，也温柔，是我从未遇到过的人，也是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无论是倔还是笑，跳舞的美丽还是弹琴的投入，无一不击中我心房。钰，我爱你真的很久了。给你安排一切，强硬给你建筑起隔绝外界的围墙，就是想要你永永远远是这个样子，你舒服的样子和我爱的样子。如果真的要回报，当然就是你一成不变的永恒的爱。）
花园里换了新的花

好。过一个星期我们就回家
（不用露骨的语言他就能明白我的想法，真好。放开给自己的禁锢和压抑，真的一身轻松。曾经端着一口气所执着的都能放开了，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担心了。回家了，我再给他剪几枝花放在书房里吧，他一定会喜欢的。还有那首卡农，我现在能弹得很流畅了，他也一定会喜欢。我什么他都喜欢的吧？他喜欢的我也都会做到。这样就好。）

宣钰
元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