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楚虞，年十四，江南人士。上有父母兄长，世代行医。
嘉和二年春，霍氏自江南入宫参选，封为尚药局正七品侍药，居尚药局·顼妍堂。

册封的旨意不日便下来了，彼时，装了银镯玉钗的首饰盒，还不曾在妆台上归束齐整。
俯首叩拜，明黄圣旨落到掌心时，几乎带了些不真实感，却仍听着自个儿的声音，一字一顿，口齿清晰。
“妾身谢陛下隆恩。”

（ 尚药局里的日子也算充实，晨起，在掌事娘子的指导下整理药材典籍，记录前来问诊的人员。偶有宫女太监染了病，还能替他们瞧病开药。那一刻，我放佛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娘亲昔日的模样。 ）
（ 如今举目无亲，唯一的熟人也就是楚楚。入宫，亦是与她商议后做出的决定。来到她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

不疾不徐的叩门声响起时，桌边小炉里鲜茶方沸，壶盖被热气不时顶起，呼噜呼噜的响。
向来是鲜少有人往这寻自个儿的，初入尚药局是其一，不擅言辞亲近大抵便是其二了。
“徵徵你忙完啦？我刚煮好了新茶，快进来。”
开门时果不其然是自己所想之人，面上笑意便越发灿烂几分，也不拘礼，拖着她手便往里屋来，嘴上还不停。
“初春还冷，可莫要冻着了。”

（ 踏进房门，扑面而来的茶香沁人心脾。如今正是新茶收获的季节，想必她的父母给她捎来了不少。在屋中落座，环顾了一下四周。 ）
“ 我听说给你指派了差事，做得可还习惯？ ”
（ 面色毫无温度，语气却添了几分柔和，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楚楚的缘故。入了尚药局，只是埋头做事，对于其他人或者事，确是一点都不关心。那些医女在背后议论，说我自视清高，并非听不到，只是不愿理会。 ）

“ 挺好的。 ”
（ 她总是这般絮絮叨叨，那一日分开时，还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一会儿。我心里头知道，她害怕，从未离家这么远过，原以为能与我一道。不曾想还是分开了，临走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
（ 热茶在瓷杯中荡起层层涟漪，望着一缕缕柔和的白烟缓缓升起，眼前的景色也模糊了几分。 ）
“ 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每每去找你，她们都说你出去了。 ”

“ 这样的好书，是该多看看。 ”
（ 接过来粗略地翻阅了几下，这里头的确有些东西是掌事娘子未曾教过的。若是能学以致用，必然百利而无一害。 ）
“ 多学些东西，比什么都强。 ”
（ 后宫之中，无数人所盼望的，都是拼了命的往上爬。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为此，她们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可到头来，又有多少人如愿以偿。 ）

“父亲也是这般说的，你既喜欢，就拿回去看看。”
捧了自个儿跟前的茶水啜一口，倒想到什么事似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映出许多期冀。
“听说藏书阁里又不少孤本手记，下回咱俩一道去找找，说不定有许多意外之喜呢。”
一边说着，思绪难免飘到那日出现的少年身上，大抵他便是自己的意外之喜了，可自己并不知他名姓，便是晓得，在这偌大宫闱又有何用，话音渐渐低了，悄不可闻。

（ 将书搁在一旁，认认真真的听她说着。眉飞色舞的模样，着实讨人喜欢，这大概也是自己喜欢与她相处的原因。她从不介意自己冷着脸不说话，一个人可以絮絮叨叨说上大半天。 ）
“ 意外之喜？ ”
（ 刻意重复的念出这几个字，瞧她神色有变，约摸觉得她是遇上什么事情了。抬眼瞧她，眸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

“是了，前人手记，珍品孤本，哪个不是意外之喜。”
听她刻意提及，下意识的接了这么一句，倒不知当真是这般想着，还是不自觉的躲闪，在她注视下，心里却是有些发虚的。
自己向来是大事小事都要同徵徵说的，不过这次，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搁了茶盏，两手在袖底绞紧，犹豫片刻。
“徵徵，你入宫来，除了习医行医，旁的人和事，你觉得…”

（ 她神色闪躲，略有些犹疑，心里越发清楚，她最近大概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好坏尚不可知，却是一件对她影响不小的事情。 ）
“ 旁的人和事？ ”
（ 低声呢喃了一句，些许思绪涌上心头，不过一瞬，又回了神。轻轻摇了摇头，语调平缓而漠然。 ）
“ 没什么，都不算熟悉。 ”
（ 不过都是些点头之交，又或者是趾高气昂的主儿，都是无话可谈的。 ）

（ 我当她出了何事，原是这些，瞧她那副怨念的模样，心思也猜到了七八分。宫里头的小公子，能有谁，无非是王子皇孙。 ）
（ 不忍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开口替她分析。 ）
“ 旁人家的小公子如何进得了深宫大院，更何况是藏书阁这样的地方。 ”
（ 亦不再多言，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尝着。新茶的味道的确要好一些，虽有几分涩，却胜在清新自然。 ）

她说的，自己何尝没有考虑过，却不愿深思细想，两臂抱膝，绣鞋踩在榻沿，只露了鞋尖的一点白梅，委委屈屈的缩成个团。
大概是没什么缘分再见的，只当是那一天日光太好，撞见了哪个误入这世间。而今唯一万幸之处，大抵是虽以采女之身入宫，入的却是尚药局，而非再也无法抽身的妃嫔之列吧。
扭过脑袋，明知这句话问的无趣又无聊，偏还要讲。
“徵徵，等我们出宫，莫要回关内了，跟我回江南吧。”
“如果，我们还有出宫的那一天的话。”

（ 翻阅着那本医书，目光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那副委屈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心里清楚她在想什么，只是有些东西，并非我与她能多想的。若是起了盼头，到头来难免会失望。 ）
（ 听她说起关内，翻书的手微微一颤，被触及了心底深处最满目疮痍的地方。 ）
（ 合上书，仰头看向窗外，神色迷离。 ）
“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即便能，想必也是数十年后了吧。 ”
（ 待到那时，物是人非，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