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结局在此!
石越第三次抓出栅栏门的时候,便是方相公睡不着的那一夜的明天的上午了。他到了大堂,上面还坐着照例的大理寺老头子;石越也照例的下了跪。老头子很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石越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许多半裸和短衣人物,忽然给他穿上一件棉布的白背心,上面有些黑字。石越很气苦:因为这很像是带孝,而带孝是晦气的。然而同时他的两手反缚了,同时又被一直抓出衙门外去了。石越被抬上了一辆没有蓬的车,几个半裸人物也和他同坐在一处。这车立刻走动了,前面是一班背着火器的禁军和皇城司,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看客,后面怎样,石越没有见。但他突然觉到了:这岂不是去杀头么?他一急,两眼发黑,耳朵里轰的一声,似乎发昏了。然而他又没有全发昏,有时虽然着急,有时却也泰然;他意思之间,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他还认得路,于是有些诧异了:怎么不向着法场走呢?他不知道这是在游街,在示众。但即使知道也一样,他不过便以为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要示众罢了。他省悟了,这是绕到法场去的路,这一定是"嚓"的去杀头。他惘惘的向左右看,全跟着马蚁似的人,而在无意中,却在路旁的人丛中发见了一个阿沅。很久违,伊原来在城里做老板了。石越忽然很羞愧自己没志气:竟没有唱几句戏。他的思想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两只蝴蝶》欠堂皇,《铁窗泪》里的"儿在牢中……"也太乏,还是"伸出你的手啊送去你的爱"罢。他同时想手一伸,才记得这两手原来都捆着,于是"伸出你的手"也不唱了。"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石越在百忙中,"无师自通"的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好!!!"从人丛里,便发出豺狼的嗥叫一般的声音来。车子不住的前行,石越在喝采声中,轮转眼睛去看阿沅,似乎伊一向并没有见他,却只是出神的看着禁军们背上的火器。石越于是再看那些喝采的人们。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在幽州城下遇见辽国的御帐亲军,永是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幸而手里有两个神卫营,才得仗这壮了胆,支持到雄州;可是永远记得那辽主耶律浚的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永是不近不远的跟他走。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救命,……"然而石越没有说。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至于当时的影响,最大的倒反在方相公,因为终于没有追赃,他全家都号啕了。其次是高府,非特高太尉因为上大内去报官,被不好的旧党剪了JJ,而且又破费了二十千贯的赏钱,所以全家也号啕了。从这一天以来,他们便渐渐的都发生了遗老的气味。至于舆论,在各路军州是无异议,自然都说石越坏,被火器枪毙便是他的坏的证据:不坏又何至于被枪毙呢?而汴梁城里的舆论却不佳,他们多半不满足,以为枪毙并无杀头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死囚呵,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他们白跟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