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大明宫里很多人对我孰视无睹，听飞鸟私下同我说，在我这个年纪早该搬去承晖到司成进学，因着没人管我，我更应该自律。年纪尚小，听不太懂她的话，总觉得赖在阿娘身边多好，没人管，到处玩也好。】
【下午去海棠春坞抓到了一只小螃蟹，又拽了一朵荷花，一身泥泞风风火火的往关雎宫去。一路上跑的太快，等发现前面有人的时候，已经碰到了，巨大的冲力，让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一时发花什么也看不清】

【目下我并未如以前一般长袖善舞，可往往更觉力不从心。光阴更容易教人衰朽，即使有美好的妆饰，内里是什么样的，自己最清楚。榴花堪堪吐了一点朱红，我漫步在关雎宫的宫道上，直到有个小身影打断了我的思考——所赖身后的岑娘年轻，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细长的眉峰蹙拢，定睛一看，淡淡地带着几分不悦】
阿谁教你这样冒失？
【我认得他。姜翦视若明珠的孩子。自姜翦开罪了李易苍，我便放弃了所有或许激起她分毫欲望的心思。转而，教她活在关雎宫这一方天地里极少过问。我想，我不曾怜悯她，只是顾念着姜将军与苏将军，而与我曾说的一样，遗忘最好。只是现在看来，她可以，这个孩子却不可以】
姜翦是这么教你的么？

【厉声在耳旁响起，待眼前清明时，却是见敬妃娘娘一脸喜怒不辩的冷脸，暗道时运不济，竟然碰到这个夜叉。自打那日不计后果撞了清河后，脾气就收敛了几分，也懂得在适当时候服软。】
定拙莽撞，请敬妃……
【恕罪二字还没出口，就又被一声呵斥打断，姜翦两字入耳，急急辩驳，一时忘了规矩，大声道】
不是！
【心跳加速，脸颊都涨的通红，憋着一口气，低下头】
娘娘恕罪。

【眉头蹙得更紧，看这小子小脸憋得通红，倔犟的脑袋也稍微懂得低上一低。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种年轻的莽撞似曾相识，我想了想，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在那些年轻的安西将士身上看见的。】
【那可不适合这里。】
那这样，是姜翦教你的？
【原先的怒气消散了些，眉头未解，我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她三句话两句不离阿娘，纵然是懂得礼仪，可这三番四次的直呼阿娘名姓，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这与我记忆里，上位者的悲悯爱众极其不服。她不曾礼遇，我也不想被她看轻，仰头，稚嫩的声线淡淡】
我母妃如何教导我，母后与父皇尚且没有说什么，大约也不用敬妃娘娘操心。
【我知道一味低头换来的不是放过，而是变本加厉】

【瞧着平静扬起的脸，他想要与我对视的眼睛，听着他话语里的矜傲气，我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天潢贵胄的鬼话——不得不承认，姜翦带他在身边，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也不得不承认，如她愿意，天高海阔，未必在我之下，只可惜她偏爱抱残守缺。一笑置之，眉心松开，也没生气】
看来她比司成馆的夫子，还要高明许多。
【他是皇子不假，可过的日子实在不是个皇子该有的。不知为什么，我从这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里，窥见的清澈见底，却隐隐地、莫名地使我不安起来，那是一种多年以来养成的直觉】
她教你写过字吧。认识多少了？

【我原以为敬妃又要自恃身份的将我训斥一通，却不成想她竟然换了语气问起我的开蒙。我能直面冷嘲热讽，遇强则强，却对这样的突如其来，不知所措。】
【眼里盛满了惊讶，从敬妃的嘴里，夸奖似乎也变了意味，没在揣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姑且当作夸奖吧。挠了挠头，如实回答她问话】
嗯，千字文快学完了。

【千字文——可见得，开蒙确实不算早，内容倒是按部就班，也学得快。我也有些记不得他究竟是多大年纪了，不过，再不能长住在关雎宫里就是。寒来暑往，日子一长，这个草率的做法也会显得越发不妥当。事情终究是该回到正轨上去的。伸手揉了揉额际，缓了疼痛将来的预兆】
你一直跟在你母妃身边，没想过搬到承晖宫，与你的兄弟们住到一起去？
【语气是和缓的，神情却还是淡的。我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一次再平淡不过的告知。】
没发觉日子过得飞快，你已经这么大了。再住在关雎宫，实在和祖宗家法不合。

承晖宫？
【第一次从决定人生死的高位者嘴里听到我应该去的地方，略有些嘲讽。听飞鸟说，昔年阿娘开罪圣人，关雎南门可罗雀，即便我的出生，我没惊起半丝波澜。我住关雎已经七年有余，那时的敬妃娘娘未曾想过将我挪去关雎，此时，她说来的话，分明不是商量，而是不容反驳的命令。话里带着嘲讽】
我住在哪儿，还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情？我倒是想去住承晖，可那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天家皇子，落魄至此，大概也就我一个了。】

定拙好生聪明，这的确是宅家一句话的事。身为皇子你该有，这便一定是得有的。
【凤眸含笑，对这小儿郎的愤怒与嘲讽更未放在心上。无利不起早也好，私心也罢，终归我拿的出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决断这一场分离】
来迟了，也始终是该来的。
【他像乍起羽毛伪装自己强大的小鹰，那丰密的绒毛而非飞羽却显示着稚嫩。我想起那游荡在草原上的突厥人，和他们臂膊上乖巧如同金丝雀的雄鹰——不知道它们是否曾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在不可破的牢笼里挣扎得鲜血淋漓】
【裙裾蹭过衣摆，我与他错身而过。不就是作个熬鹰人，又有什么可怕，有什么悲伤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