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觉得我急需把自己的所有记忆重新从脑海的哪个旮沓犄角里找出来——可那又有什么用呀,我甚至连最普通的最简单的曲奇的做法都记不清。不对,或许连遗忘都算不上,我深知我的记忆已然开始混乱,已然出现了偏差——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从将街角的流浪猫们的名字弄混,或将贝蒂认成威廉,或把丹尼尔当做萝拉,轻轻巧巧道,猫咪们不过是换个名字罢了,没什么大不了,还一副兴奋的语气像艾伦描述自己叫错名字时猫咪们毫不搭理的尴尬情景——愚蠢!即便现在这么骂了,以前的自己却是在另一个时空中丝毫未闻,笑着扑入艾伦的怀中。
蛋糕的步骤记错?没关系,旁边的甜品制作谱可不是摆设。咖啡调味料加错?没关系,一时大意,谁都会有。喊错了事务所里某位姑娘的名字?先生,认错人可不会世界末日。
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微不足道的病症终于在自己盲目乐观的阴影下滋生发芽,蔓延,缠绕——直至一切都开始变质,绝望与无助微笑着将我拥入怀中,恐惧与慌乱嬉闹着亲吻我被藤蔓束缚的心脏。
那是一个我从未预料过的下午,红茶的浓香还弥漫在鼻尖,我疾步走到一位路过甜品店的女士面前,神色激动地握住了那个黑发黑眸的女孩,在一旁差点要尖叫出声的褐发双马尾姑娘惊恐的目光下,温和笑着对亚裔女孩说——奥莉维亚,你怎么来了?
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我知道我坠入了窒息的深海。
自称奥莉维亚的姑娘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她说,奥利弗你疯了;她说,奥利弗你活该有这么一天;她说,奥利弗你需要医生;她说……在我不知道第几次皱眉推开这个唐突的英国淑女的拉扯时,她忽然哭了起来,她死死抓着我的袖子哭喊,奥利弗你他妈会好起来的,对吧!
我不知道她是谁,亦不知道她为何将我当做另一个人来……发泄?亦或是别的?我不清楚,也不想过于清楚,只是在她每每吵闹时轻抚她的背,然后在她疯了似的挣扎中指着手机照片里一个冷漠的叼着烟斜眼望向镜头的法国人,一遍复一遍地解释,这个才是奥利弗,傻姑娘,你应该去找他。
“……呵,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奥利弗?”她掐着我的脖子,满目血丝,呐喊得撕心裂肺,“那你他妈是谁!是谁!你说啊!”我冷静地将她的手扯下来,柔声道:“我是史蒂夫·威廉姆斯,不是你所说的奥利弗·柯克兰。”
如同那天的到来一般突兀,她忽然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眼神——那是沉重的绝望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仿佛胸口被钝器终极至粉碎一般带起可怕如死亡的剧痛。
我问艾伦,亲爱的亲爱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出错了?亲爱的亲爱的,我这么对那个姑娘,是不是做错了?亲爱的亲爱的,我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亲爱的亲爱的,我是不是如她所说,真的疯了?
不厌其烦的询问收获的是似乎无穷无尽的缄默,任我叫喊,任我吵闹,任我如何拽着艾伦的领子狠命摇晃,他依旧只是粗鲁地把我摁在怀里,以他从来不会有的耐心笨拙而温柔地抚摸我的后脑。
你没疯,奥利弗。他说。
我当然没疯,我也不是奥利弗。我这么回答。
他更沉默了,有时甚至只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我都能把他错认成别人。“你居然瘦了哎,”我勉强将嘴角提到正常的幅度,勺一匙刚做好的糖水递到艾伦嘴边,“真不敢想象我们的暴力美国小伙儿居然……”居然会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说不下去了。若是不喜欢我这样,若是觉得我犯人,你大可以直言不讳将我赶走,大可以将我揍至口不能言——可是,艾伦,我的艾伦,我能否恳求你不要用那种平静到仿佛死寂的目光望着我?上帝啊,我何德何能需要我的爱人来怜悯我!
万籁屏息之时,他无声地凝视着我,而后握住我拿着勺子的手腕,缓缓低下头喝下那丁点糖水。我只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身子猛然一颤,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忽地用力,旋即仿佛要掩盖什么一般迅速夺过桌上的糖水大口灌下。
“艾、艾伦?”我迟疑地开口,对方却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边骂骂咧咧糖水太甜边不要命似的喝下它。感谢上帝让我察觉出不对,我厉声让艾伦把剩下的糖水给我,他拍开我的手兀自吞下最后一口。
“甜死人了,你他妈是不是觉得糖不要钱,还是说你觉得糖可以杀人——!”他抹嘴的动作近乎是慌乱,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吻上他,更没有料到我会双手扳住他的头颅不让他逃脱。
咸,涩,苦,我将舌头探入他的口腔,一遍一遍用舌尖仔细舔舐他的口腔内壁,搜刮他口中残存的“糖水”的味道。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渗出?我管不了那么多,亦不想去搭理其他,只是死死地箍着他的腰背,在混杂着哽咽的错觉中不断加深这个吻。
只要不是傻子,到这一般都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非但不傻而且多疑谨慎,所以我过早地发现了这个病症,发现了这个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的独特病症,发现了它使人步步埋入沼泽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