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王剑面上先是一呆,旋即他哈哈一笑,道:“惜酒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宁惜酒斩钉截铁地道。
王剑见他神情严肃,又看向他身后的秦斜川。见他面色阴沉,这才有些信了,一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宁惜酒见他踌躇不决,又道:“王大哥,劳烦你推我进府衙。”
王剑靠近了几步,忍不住追问道:“惜酒,你这是从何说起?”他与宁惜酒共事多年,感情深厚,乍闻此惊人消息,一时实在不能接受,忠厚的面上现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他的手刚要碰上轮椅背,秦斜川却忽然开口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你先回避一下。”
王剑虽不喜他的命令口吻,可是此刻也无心计较这些。他看了宁惜酒一眼,之后退到了数十丈之外,远远看着两人。
“秦庄主还有什么吩咐?”等王剑走开了,宁惜酒淡淡问。
秦斜川别过目光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那封遗书,还有胭脂醉的事,我不会说出来的。你……好自为之罢。”想到宁丰城的遗书上不仅记录了他与兰永宁不为人知的往事,甚至提到宁惜酒可能曾被人强暴,他实在不愿意伤及宁家父子的名誉,故而有了这个决定。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脚步仓惶。宁惜酒在原地呆了一阵方回头看他。只见那高拔的人影转入街角暗处,一隐而没,他的心也随之一沉,仿佛被黑暗彻底吞噬,再无半点光亮。
次日清晨,太守衙门大堂上,李远对着半伏在堂下的宁惜酒道:“你说你因十年前被侯爷与郡主派人打断了双腿,故而杀死了他们报仇。那我问你:当年侯爷与郡主为何要打断你的双腿?而你不能行走,又是如何潜入侯府杀人的?”
宁惜酒挪了挪身子,抬头看向李远,静静道:“当年草民见兰大公子绝代风华,于是心生爱慕,忍不住写了封信给他。不想此信途中落入侯爷及郡主之手,他们这才派人给草民一个教训。”他这个说法堂外旁观的秦斜川先前自是没听说过,见他神色淡定,一时不知他仰慕兰秋霁只是临时搪塞,还是确有其事。
坐在一旁监督的景南王本就对兰秋霁甚是厌恶,一听说他除了与秦斜川牵缠不清,甚至连个小小的忤作也胆敢对他想入非非,立即皱紧了眉头。坐在他下手的兰老夫人忍不住啐了一口,低低嘟囔道:“果然是妓女生的,专会勾引人。”也在堂上的兰秋霁听了面色一白,暗地里咬牙握紧了拳头。
这时宁惜酒又道:“关于杀人,草民一个残废当然做不了这样的事。不过草民家原是开镖局的,故此认识一些江湖朋友。于是花银子请了一个武功极高的帮忙,清泉刃也是草民给他的。至于这人姓甚名谁,本着江湖道义,草民却不能说,请大人见谅。”
李远也曾听说过一些江湖规矩,故而点了点头,也不勉强他。想了想又问他:“清泉刃怎会在你手中?你明知清泉刃是赏剑山庄之物,却故意交与那人使用,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草民十年前某夜路过朝雨晚风桥时,偶然听见兰大公子与秦庄主在争吵。之后兰大公子将清泉刃扔进河里愤怒离去,秦庄主也随即便走了。草民见四下无人,便下水将清泉刃捞了起来据为己有……至于为何用清泉刃杀人,是因为草民发现了兰大公子与秦庄主的私情,从而心生嫉恨。想着既然得不到兰大公子,倒不如索性毁了他,故此特意将清泉刃给那个朋友用,嘱咐他杀了人后留下来,好陷害兰大公子。”
衙门外围观的百姓立时窃窃私语起来,之前他们听说宁惜酒恋慕兰秋霁,都道宁惜酒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听说了兰秋霁与秦斜川早有暧昧,看着兰秋霁的眼神中便多了些鄙薄。秦斜川见兰秋霁面色惨然,也有些心烦意乱——如此一来,兰秋霁以后还怎么在金陵容身?然而他心中的惊愕与迷茫却又远远多于烦乱——宁惜酒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兰秋霁可真是他的意中人?他又真是因爱生恨才去陷害兰秋霁的么?这诸多疑问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李远又问:“你早在十年前便被打断了双腿,为何如今才想到报仇?”
宁惜酒回答道:“草民想着杀人终难免要偿命,故等先父先母均离世了才开始计划此事。”
李远点了点头,问到这里所有疑点大体都已解开。只是他认识宁惜酒多年,知他并非歹毒狭隘之人,直觉上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宁惜酒对答如流,有条有理,况且又有景南王以及兰老夫人一旁监督,他也不能再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让宁惜酒画了押,又在景南王的胁迫之下定于后日将他问斩。衙外百姓见一个双腿残废之人竟然杀死了王孙贵族,深以为奇,一时此案传遍了街头巷尾。
晚上秦斜川正坐在房里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忽有手下进来,说有人送来一封信。他接过信草草拆开,纸上只有一行字:朝雨晚风桥上等候君至,不见不散。
到了朝雨晚风桥附近,远远看见兰秋霁在桥上徘徊。看见秦斜川他微微一笑,朗声道:“你来了。”
秦斜川茫然点了点头,缓步上了桥,在兰秋霁面前停下。抬头望他,昔日倾心相爱之人,此刻竟觉如此生疏,他不觉心头惘然——江水东流,不复归西,有些事情一旦过去,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默立良久,兰秋霁打破沉寂,道:“我一是来感谢你查出真凶,还我清白,二是来向你辞行——我明日就准备带妻儿离开金陵,去岭南投靠岳父岳母去了……前年妻弟病死,如今岳父岳母膝下空虚,早盼我们前去团聚。”
秦斜川抬头愕然望他,再一想兰秋霁身世暴露,兰老夫人自是不肯再容他,早些离开也是好事。
兰秋霁轻叹一声,继续道:“早知我非爹爹亲生,真该一早带娘离开侯府的,如此一来,去年娘亲也不会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