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平定之后江苏那头漕运整治的事儿就提上了日程，这回不仅仅是例行公事的清凿河槽，而是要开辟海运航道，公孙大人像是铁了心一般，要把此事落实下去，朝廷上支持与反对两派的声音连绵不绝，圣上虽没有明确表态，但京里的公孙将军被派去江苏，可见圣上心中是有倾向的。】
【这大半个月来户部上下人员精力都投在了公孙大人陆续差人送来的河槽账本上，这账本涵盖了由南至北途径各县的河槽收整所需支出，浩浩荡荡垒起来足有半人高。】
【手上的事儿还没完，听皂隶传话庄王有请，不敢耽搁，立刻前往。】
下官拜见庄王。

免礼，大人坐
【案牍上左一堆河漕折，右一摊海运文，从军机至户部，无一处不是拿这两桩事做文章，朝内反对声浪不小，听过各方意见，难免心里犯些嘀咕。韩临在部也有好些年头，交待下去的事办得样样尽心，河漕大部分的收整部务交予他手，一来借此历练历练，二来他不似公孙侍郎同褚恪，在朝内地位举足轻重，免得多年来河漕里头的文章被有心人窥去，耽误了海运的前程】
看大人有些乏，可是这几日河漕的部务太繁？
【挥手令人上茶，自己先抿一口，又道】
运河途径各州县的地划簿册都入库了，我还未及看，想先听听大人对这改河兴海的事儿，有何见解？

【依言入座，又接过奉茶，道谢后不急着喝先放在手边，听听庄王有何要事想说。】
下官没来得及净面清容，让庄王见笑。
河槽之事宜早不宜迟，下官是想早日完成手头的活儿。
【抬眼见庄王手边案牍上堆砌如山的本子，想来朝中各方声音也是如浪潮一般，一波未褪一波又来。闻听庄王问自个儿改河兴海的见解，沉吟片刻笑道】
庄王是想听眼前的，还是远处的？

工部那边的事儿还没完，咱们赶再紧也没用，大人歇口气无妨
【韩临办事尽心，可也不必这么个尽心法，外头衙门不知道的，还当户部好容易捞着点差事，争着现眼。随手翻过面前刚送来的册子，草草掠了两眼，也无非是近十年来河漕的的耗损，无需细细看，心内那本账已然有数。无需兴海运，河漕到底利弊如何，比谁都明白。目光未离册，听韩临这胸有成竹的问，倒一奇，挑眉问道】
哦？大人想得倒很透彻，都说来听听，先说说眼前的

下官明白，多谢王爷体恤。
【漕运之事涉及广泛，各部彼此牵连，庄王之言听入耳中多少有些明白，户部要做该做的事，但也不能显得激进，免得遭其他各部诟病。既说歇口气，于是端起茶来喝一口，热气散去三分，入口温度刚好。】
【所言眼前和远处，实则是投入与产出之说，若撇开这些不谈，单问我支持亦或反对，我自是前者。】
眼前的话，就一个字，惨。公孙大人惨，漕运官员惨，户部也惨。
整治河槽已是一桩劳民伤财的难事，何况还要新辟海运航道，为先人不曾为之事，就眼前来看是吃力不讨好。

【掀开碗盖儿，刮了刮茶沫子，茶汤倒是翠碧，可瞧这茶叶…衙门为替朝廷分忧，采买回来的茶叶是越来越次了】
【浅抿一口，搁下在手边儿，听韩临道初开河漕的事儿，摇首笑道】
数百年后…
【公孙若真求的数百年后的赞誉，真不得不佩服，可数百年前的骂名纷争，又哪个来背？】
漕吏是个烂摊子，我不说，大人也知道。河漕是条财路啊，当初没有，没有也就罢了，如今尝过甜头，再要断了，绝非易事
【一听要兴海运，朝中哪些人涉在漕运里头，一张张嘴脸就全都出来了，这且是在京，若论运河沿途，只怕更乱】
大人支持海运，本王亦然，河漕那派的嘴脸，咱们是猜不透的。再听大人说说长远罢

【改河兴海到底好不好，个人心头都有一笔账，自然也有一杆秤，权衡社稷利弊的同时权衡自身利弊，从朝廷上两派的争执能窥得一二，武官撇开不提，保守持反对意见的大多为世袭权贵的元老级文官，积极支持的大多是寒门出身或科举入仕的世家子弟。】
漕运无小事，若非考虑百年之计，又何苦非要劳师动众呢。
【端起茶杯喝两口，耳朵将庄王的话语一字不漏地听进来，心中明白河槽运输历来是条大肥鱼，底下漕吏往日办事不见得起劲，可要失去肥鱼的当口定会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紧抓不放。】
断了？难道兴海运就一定要断河运吗？
河运有河运的好，但也有河运的限制，比如吃水浅用不了大船，比如受旱涝的影响严重，再比如整治清淤特别费银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觉得数不过来了，于是放下茶杯开始掰手指头。】
若是走海运，除了考虑天气，旱涝不用担心，吃水深就能用大船，用大船就能装更多的货，不单赚的多连运输的成本也能下降。
要说长远，只怕曾经反对的人一旦尝过海运的甜头，就会忘了今儿自己说过的话。

河漕倒不会断得一干二净，南方离出海口稍远的州府，仍旧沿用漕运为妥，运河不能废，不然岂不是朝廷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者，海运也有海运的弊处，大人也说了，洋面多诡，一旦有变，仓载越多，损失越大
【漕运的弊端不少，可不见得海运就真能取而代之，其中运河最大的难题就是年年整修，可仍年年淤堵，要是遇上暴雨洪水，决堤泛滥，户部送去的银子就更没底。这里头多少用在河治上，多少满了漕吏的荷包，凡经过河漕账目的人，心里想必有数。国家的银子不能白耗，开辟海运，对河漕也是个压力，要是年年还如这样信口开河的要银子，索性就减少河漕运量，也让他们尝尝苦头】
说到底，大人还是向着海运的，不过这甜头，还是藏着些，免得海运办成漕运的老样子，兴海之政，还有什么意义？
【听听韩临的意思，也知他是个什么样为人，说句老实话，韩家兄弟几个同睿郡王走得过近，当起差使来，已不比初入部时敢全心托付】
【眯眼瞅瞅韩临，状似无意道】
户部里可不是个个都像大人如此明白事理，闻大人常同右侍郎办差，可有谈及此事？

【闻言点头，几百年来河运的利弊已清除，但海运的弊处只怕在日后实操中会一点点凸显出来，而毫无疑问的便是，仓载越多，风险越大，一旦遇险损失也越大。】
王爷说得是，不过行新事遇新题总也避免不了，人都得往前看，不能因噎废食不是吗。
【听庄王也同自个儿一样是支持兴海运的，言语也就更直接一些。】
下官也觉得甜头得藏一点，慢慢给，不过还得看接下去公孙大人怎么办了。
【话到此想来自己的意见也都倾倒了一干二净，定定心心继续喝茶，这会儿才觉得口中的茶味似乎不浓，想来是户部节俭，喝茶只当解渴，不作品茶，如此一想也就不在意了。茶水喝尽，耳畔轻飘飘传来一句问话，一时间竟然忘了睿郡王还有一个右侍郎的名头，摇头笑道】
王爷谬赞。
此事只是下官一人之见，若有不足，还请王爷包涵。

【从前在宫里当伴读时看过不少史书，每朝每代推行新政哪一个不是伤筋动骨，庄王有此担心也在所难免。】
王爷莫要太忧心忡忡，户部说到底要做的只是跟银两有关的事儿，要说责任也不仅仅户部担着，何况海运往后的路长了，既然皇上都允了，那将来总会有新法子来对付新问题，咱就先厘清眼前的账，走一步看一步罢。
【见庄王饮茶，面上多少有些疲色，公孙大人在江苏掀起的这一浪可真不小啊，想起那日在乾清门外遇到公孙将军，同他说我其实很想去江南走走看看，见识见识百年漕运，可惜不得机会，这会儿听庄王言道年轻人与时俱进，想什么就说什么，没忍住地轻叹一口气。】
下官想，何时也能坐一回船，去看看漕运。

【户部历来是个多事的地方，做了户部尚书，这日子也不比做行走的时候好过。但凡地方上哪儿有些差池，文武百官上上下下头一个就琢磨是户部的银子出了问题，不是户部的银子，就是户部的人，故而右侍郎丰盛在黑龙江大出风头后，心里头多少对与他靠得格外近的韩临也格外注意些】
【借海运的事儿，探了探韩临的口风，看他这磊落堂堂的样儿，倒是自个多想多虑了。心里头一笑，松快许多，道】
韩大人在部里多年了，这仅仅银两的事儿，要做好可也不容易
【身后架子上一卷一书，哪一字不关乎国家财政，面前案上堆积的河海归档，更成眼下重中之重】
对这里头的文章感兴趣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海运之路要通畅，大人也得注意自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除了恐他与睿郡王关系紧密，来日在诸子争端里把户部搅起风浪外，对韩临尚称得上放心，听他闲来道一句，只当是玩笑，遂道】
大人要看漕运，就近去通州即可，也不是桩难事。不过漕运也就如此，不知大人亲眼去看，想看些什么？

【从前虽有郑公下海的壮举轶事，但想出兴海运并以此作为南北通商的常路，要说与时俱进，公孙大人才是真正与时俱进，心中倒是对那位从未谋面过的大人生出几分好奇来。】
王爷提点的是，银两的事儿要做好也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没准就能柳暗花明呢。
【至于庄王所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自个儿素来跟官员们交往不多，也不是个爱言道之人，故而没太在意，只当是一个提醒，点点头了然接受，再听后问，笑着直言道】
不瞒王爷，看漕运只是其一，下官真正想看的是江南风貌。

还没到柳暗，大人可别说晦气话
【柳暗花明，一听乐了，半开玩笑道一句，实却道出心内隐忧。海运之策，多方合力，法不责众也是个道理，故而一旦真因北上的粮食有所差池，倒不担心能掀起什么大浪来，真正吊在心上的，是从漕运里头挪银暂补海运的账目】
【此事左右侍郎领职仍在办，尚说不好是成还是不成，借韩临这句，也给他敲个警钟】
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啊，年轻的时候去过一趟，记得不多了，好茶好景好女子，这些倒没忘
【说罢自个先笑，想起索伦图眼下可不就在江南，漕运的事儿，没从他那儿听到一丝消息，想来要么是事不关己，要么是另有谋处。又道】
大人本籍是哪里人？未曾去过南方？

是，下官口碑良好，从不乌鸦嘴，王爷放心。
【听得出庄王语气里的玩笑意味，也打趣一句，不过心中亦明白，兴海运一事前途漫漫，少不了道路曲折，柳暗花明当真是内心之期望。】
【这头的话揭过，那头听庄王说他下过江南，又有好茶好景好女子，登时眼睛都亮了】
好茶好景好女子，有这些可不就够了，哦不，不够，还得有佳肴。
【心中纵使向往，也实在不好让顶头上司觉得自己不稳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笑低了低头才又回话。】
济南人，从济南来京中之后就只去过盛京，从未去过南方，对江南的印象全来自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