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说了熬夜气虚，怎还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还当自个儿是年少力壮之时吗？
[ 笑了一句，并不曾蹲身请安，只将手里头拎着的食盒搁置在桌上。许多年来都是如此，夜夜提着食盒过来，府上的奴才早已习惯，每到了时辰，不用自个儿多言就将食盒备好送到绯墨浮岚。]
：头两日内务府送来的党参，我瞧着质地上乘最是补气的佳品，就吩咐人给你炖了汤，今儿一早采办回来的鲤鱼，现在熬到了时辰，您尝尝，味道可鲜。
[ 他惯来不晓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却担心旁人，有时候听他关切，免不得有些想笑。]

【一句“我不一样”正要出口，已被她未卜先知似地堵了回来，多年相伴，一颦一笑皆知其意，当真哪日她不来这书房瞧瞧，恐怕还要不惯，遂将目光从案册上挪开一刻，瞧她利索摆下三两碗碟，香气四溢中笑道】
现下连我都数落，岁数是大了，嘴还不饶人。怎不去管教管教你那大孙子，成日约人蹴鞠跑马，书倒读不进几本
【饮一口炖得浓白的鱼汤，胃气一暖，本疲累紧敛的眉峰也舒展些，活络活络肩骨，往榻边侧侧，道】
别站着了，瞅你蹬个花盆底都累

[ 闻言也不推诿，踩上脚踏，提了裙角往上窜窜便坐在榻桌对面。仔细瞧他眉峰舒展，便晓得这汤炖得不错，暗地里记了厨娘一功，回头另行封赏。]
：也就是仗着年岁大了才敢数落您几句，怎么，您还委屈？
[ 这花盆底儿从年轻穿到如今年长，早已适应了，却免不了的疲累。在宫里头走动了一日，方才回了自个儿院子里头的时候，撩起裤脚，连带脚踝处都有些浮肿。所幸这双鞋稍稍大了一些，才不至于挤脚难过。]
：麟哥儿我可管教不了，您不怕叫我教成了闺中的小姑娘，我可还怕对不起他阿玛呢，再说，有您盯着，我难道还用担忧他不长进。
[ 年岁大了，嘴上却是不饶人起来，早年进府时娇矜寡言的劲头儿半点不见。]

一碗鱼汤怕什么的，哪时听过我嫌你这些，那喝半碗，我给你盛
【近些年也不知是她刻意为之，还是惯吃山珍海味，这嘴也挑了，人倒比年轻时候还清瘦些。府里忙上忙下的琐事，除大事决策，几个掌事的奴才都可拿断，有意让妟珍趁孩子们都大了，也享享清闲，心内多少还是对年轻时候玉书和幺子的事觉亏欠她一分】
【搁下手中册子，挽袖给她盛了小盅热汤，适时正说起麟哥儿回府的事，烛火摇曳，虽难瞧见妟珍面色，也听得她话声一沉，究竟还在惋惜大儿媳妇。吹了吹汤盅热气，道】
人各有命，将来麟哥儿福分深厚，也算替他额娘尽了孝，你啊，也看开些

[ 见他亲自动手，便也不再推托，接过他递来的汤碗舀了一勺。汤一直装在食盒里头，这会儿还温热，虽不及刚出锅时那样烫，却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等您嫌了，那不就晚了。先说好，我只喝几口，喝不了的您帮我喝。
[ 这些年他待自个儿愈发的体贴周到，也晓得他心里头在想什么。若说年轻那会儿心里头还有些埋怨，到了现在，便再没有什么不满的了。哪个爷们儿年轻的时候不出去跑上几圈儿呢，只记着回家，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我倒还好，只是心疼麟哥儿。
[ 谷沃贺当年便是年幼丧母，王爷一个人带在身边教养，虽说府里头上下因着只他那么一个阿哥多有看顾，可有些东西，除了自个儿亲额娘，别人怎么也替代不了。]

咱们这一辈的人啊，年岁也大了
【多年都不服老，惦记起年轻时候的事儿还带股倔犟，可近年来同辈年少交好的好些个人，病的病，故的故，在家含饴弄孙，已属老天爷额外开恩，不得不认，到了这岁数，快被命数绊住脚了】
你啊，也别伤心太过，睁眼一辈子，你也看开些，咱们可经不起了
【一句年纪轻轻，勾起了伤心往事，早是秾华，用尽一生也难淡忘，再有莺哥儿，于承欢也心怀愧疚了大半辈子。一声长叹，面色随着烛火一道恍惚】
宗室中的白事看多了，可到头来还是钻心的难受啊

[ 多年夫妻，最知他脾性，嘴上从来说不得什么浓情厚意，骨子里却是长情，这些年府里头故去的也不少，他面上不显，实则伤怀却不比旁人少。]
：瞧我，本是来看着您进补，却说这些伤情的话。
[ 撂下手里的东西，身子往前探了探，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方才捧着汤碗，这会儿指尖虽有些冷，掌心却是热，与他交握着手，倒也不似原先，要靠着他掌心的温度才能暖和过来。]
：这进补最重要的就是心情要开怀顺畅，万不能郁结。
[ 向着他笑了笑，上了年岁不见得什么媚态，却是温和。]
：您也心疼心疼我，别让我这一片心思打了水漂了，还浪费了好东西。

：哪敢嫌您，巴不得您多说两句才好。
[ 一晃十几年，竟也过得快。初入府邸时，心里头还揣着些不甘心，纵然他是天潢贵胄，可自个儿也是堂堂正正上三旗的格格。直到见着人，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底儿。所谓良人，不过终身有靠，而自个儿，何其幸运。]
：方才在宫里头，还跟懿主儿说您呀，年岁大了，性子愈发孩子气了，可不正是依着我说的来了，您这说的都什么诨话。
[ 先还感动，闻其后言不免透出些羞态来，心里头却是十分受用，只是嘴上不提罢了。]
：都是做玛法的人了，也不怕叫人笑话。

：就是因为，纵使我与旁人如何说您的坏话，您也不会责罚，才如此说的。
[ 也随着他的样子，皱一皱眉，只是不比他功底深厚，虽眉心皱了起来，可唇角还是含着笑的。近两年来，夫妻两个倒也常常秉烛夜谈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虽不如少年夫妻那般浓情蜜意，却也如陈年好酒般醇厚弥久。]
：娘娘瞧着精神正好，不日就要回府省亲，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 捂着唇笑了笑，双眸凝着他，绵绵情意却不自知。时光容易把人抛，一晃眼过了十几年，他在自个儿眼中，仍是洞房花烛夜当中，挑开盖头后第一眼瞧见的谦谦君子。]
：自然如此，您呐，就是做了曾祖高祖，在我眼里也还是翩翩少年郎。

尽拿着我的名头出去败坏
【被她这孩童言语逗得一乐，屈指往脑门儿上一叩，要按早些年的脾性，拿别人想法看得比什么都重，母家不显，也没得过先帝多少赏识，就怕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妟珍真有这胆子，不得同她吵个天翻地覆，可这几年看得开了，人这一辈子，到了来去一人，才将妟珍纵出这毛病来】
娘娘多少年不曾回府了？你还记不记得先朝时候，咱两个上温特赫府的样儿？那会才真是年轻，什么高祖曾祖，连做阿玛都手生得很
【如今称得上家兴圆满，心里踏实，也不奢望太多】
就是近来睡不踏实，我想也该去看看额娘了，给她上柱香，我这心里才好过些，你要是走不动，就让谷沃贺同我去

[ 额中被他一扣，倒也不疼，只望着他笑，并不着恼。]
：可不是有年头了，懿娘娘那样稳重的性子，如今都有些坐不住了，您是没亲眼瞧见。
[ 又听他提起温家前回省亲的时候，心有戚戚焉，彼时谷沃贺并二格格两个还得叫人抱着领着，一转眼，都成了大人了，倒是把夫妻两个追得老了。]
：哪能不记得呢，那会儿还是我胆怯，求着王爷陪着回去给我壮胆呢。您是不晓得，当时可怕您不答应，让我一个人回去受气。
[ 捂了唇笑了笑，如今想想那时虽然做了人额娘，到底也是孩子脾性，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又听他说自个儿走不动，眉梢不由得一扬，露出些娇气来。]
：谁走不动了就，您要是敢不带着我一个人儿去看额娘，回来看我怎么闹你。
[ 故意做出副恶狠狠的模样，眉眼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自小在宫里长大，红墙高瓦后的苦衷，妟珍不懂得，自己心里全都看得明白，当年温特赫府上嫁了这么个姑娘进荣王府，满京城议论纷纷，别说是不相干的人，这姑娘但凡要点脸皮，自己也未见得真能好受。可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等着瞧笑话的人，还不个个都绷紧了皮做人，可笑这世事啊，对对错错，不是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就说得明白】
用不着亲眼瞧见，你想想谷沃贺离家那会，咱们两个是什么心境，你再瞧那小子，嘿，不提了
【为人父母，心里也就这么点记挂，以前笑话妟珍妇人心肠，到头来我这做阿玛的也不例外】
你看看你看看，像个什么样
【反手将她往怀里一捞，将人儿钳腰制住，发笑道】
那我倒要看看了，怎么闹我？

：嗳！
[ 人被勾进他怀里的时候，脑中一瞬间有些发懵。他惯来的温润君子，便是夫妻两个处着，也显少有言行轻狂的时候，这一回，倒真应了自个儿在宫里头与懿娘娘的那句笑言。老了老了，反而孩子气起来了。]
：先前说您年岁越大越孩子气，您还不认，现在可好。
[ 团了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记，含羞带怯。可到底也没舍得使什么力气，更舍不得挣开他的怀抱。外头的天儿太冷，他的怀抱很温暖，让人忍不住的留恋。]
：女儿家一出嫁，就再也难回一趟娘家。懿娘娘等了这么多年，好歹有了归宁的机会。
[ 偏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怀自身。]
：可我……

【伸手在她软腰上掐一把，惹人笑得一阵花枝乱颤，暂抛心头阴霾，朗声大笑，道】
也想回去瞧瞧？
【没算过妟珍入京多少个年头了，这许多年，别说是回本家，就连书信也未曾有过一封。心里从不挂怀这些，压根也没替她想过，如今她亲口说起来，面上笑意也淡了一分】
【大好时光，不忍见她如此，捉住团在肩上握拳的手，抬至唇边吻了吻】
这一辈子，也是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