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语任勇洙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其乐融融,阿尔弗雷德口若悬河地讲起自己参加过的“反越战”游圌行,痛斥美/军种种劣迹,又说起了他们“伟大的性解放”,引得学生们都一脸崇拜地围着他两眼放光。弗朗西斯很快也讲起巴/黎的“风暴”,亚瑟则被不停地追问披头士真人到底怎么样。
王耀在旁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刚才的忧虑很是多余。他们都闲适自如,现实是只有他被排除在外.他与那桌热烈讨论着的人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听见他们的谈笑声传入自己的耳膜,但他始终无法体会到那股热度、听到他们合拍的心跳。
把菜给上齐了之后,任勇洙伸手硬要王耀也坐进来——他们兴致冲冲地表示想听关于中/国的事。王耀低着头一言不发,唯独这个问题他不知如何开口。他想着说几句体面话应付过去,但却不受控制着开始想起了自幼生长的北/京、未名湖碧绿的湖水、那些书卷散发出的墨香……等他回过神,他惊觉自己眼眶一热,连忙腾地一下站起身。任勇洙被吓了一跳,亚瑟忽然咳了咳:“王耀,你们这有什么茶吗?可以上一壶吗?”
知道他在帮自己解围,王耀抬起头不住感激地朝亚瑟点了点头:“茉圌莉花茶可以吗?勇洙你们这群小子也喝不了太苦的茶吧。”
王耀急匆匆地走到楼梯口,背后传来阿尔弗雷德他们爽朗的谈话声,他似乎隐约听到了“本田菊”的名字。他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些苦大仇深地想着:这才过了一年多,他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等王耀再把茶盏拿到桌前时,桌上的佳肴早已变成狼藉的杯盘。阿尔弗雷德冲王耀笑道:“我今天可算是在东/京又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王耀也风趣地笑道:“多谢贵宾赏脸。欢迎再次光临。”
阿尔弗雷德却还意味不明地笑着:“我听勇洙说你和本田关系挺好的,本田那家伙难道……”他朝一旁忙着分茶的任勇洙努努嘴,“我没想到你们也这么热血澎湃啊。”
“不……该怎么说呢。”王耀苦笑着,听阿尔弗雷德说“你和本田”,他总感觉有些微妙。阿尔弗雷德又转头冲学生们问道:“今天我们能认识都是天赐的幸圌运。我有个主意。”
所有人都屏声看着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那双提溜着的蓝色眼眸,一如既往令人捉摸不透:“既然是在放春假,当然要好好度个假对吧。”任勇洙应声点点头,他对吃喝玩乐最是积极:“对对!”阿尔弗雷德望向王耀:“不知道本田有没有跟你们提过,他那家伙手头可比我阔绰多了,在镰仓还有度假别墅。我正好这次也想去看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疯了,你……”亚瑟刚要反驳,王耀先问出口了:“本田不见得会同意吧。”
——不。他压根不会同意。他只是想和我一起去而已。
王耀不知在和谁较着劲,心下蹦出了这个念头,可在对上阿尔弗雷德太过无所谓的微笑时又打消了。
“那我们得问问他。”
“对啊,大哥!以他的性格,估计现在还在学校里。”任勇洙这笑嘻嘻的样子,王耀第一次看着有些厌烦。
王耀不得已和他们一道去了东大,他心想着还好叔叔婶婶外出游玩了,否则他们肯定会在心里怪自己“擅离职守”,可他自己也觉得他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角落了,他曾经把这里当作一个避风港,投入那么多热情,但那终究是种自我催眠。
亚瑟不知怎的走到了他的身旁,他姿态谨慎,用绿色的眼眸瞄着心不在焉的王耀:“你不会介意吧?”
“不,我并没有介意。”王耀知道他看出来自己刚才情绪不对了。亚瑟望向前方,没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王耀尝试找点话题:“亚瑟…柯克兰先生?”“叫亚瑟就可以了。”亚瑟貌似也松了口气。
“冒昧的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记得我们当时还没……”
“哦,我忘了告诉你。”亚瑟顿了一下,“我在使馆工作,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弗朗西斯是法/新/社的记者。”
“琼斯先生呢?我总想象不出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亚瑟迟疑了一下,“算是无业游民吧。”
王耀感觉亚瑟不大愿意谈论阿尔弗雷德的事情,他们貌似有事情瞒着自己没说,可对于一个点头之交,有什么值得他们刻意隐瞒呢?王耀也就没太在意,顺着亚瑟的话聊了下去:
“我曾经想着去英/国留学。”
“现在不想去了吗?”
亚瑟的这个问题忽然提醒了王耀,他观察着亚瑟那平和的神色,确定他也只是随口一提。“当然也不能说不想去,只是理不清罢了。”
“如果你能把你的情况详细说说,兴许我可以帮到你。”
“这太麻烦你了。”王耀见亚瑟的口气像是有几分认真,又不禁不安地推脱道。
“不,只要你是认真的。”从王耀的角度看,他的侧脸在刹那间紧绷在一起,尽管还维持着绅士风度的常态,但王耀分明看到了他绿色的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强烈情绪。
“只要你是下决心做了这样的决定。想清楚该如何取舍。”他再次以笃定严肃的语气重复道。
“取舍”这个词在他口中分外沉重,王耀甚至一时间有种错觉:他分明是在向自己暗示。
——可他能暗示什么呢?“取舍”?对谁?本田菊吗?
被这样的想法惊到,王耀不由得别开了视线。本田菊对他来说…难道也是如梅花庵一样的避风港而已吗?现在他如此惴惴不安,怕是因为他预感到了自己的“背叛”。他总抑制着自己,可最终他只能无限伤感地想着:若他真的是那种甘于安逸的人,是不是会更加轻松快乐呢。
“所以说本田你同意吗?”阿尔弗雷德问道。本田菊有些讶异,条件反射地去看王耀的表情,王耀也在看着他。本田菊如一只茫然不知所措的飞鸟忽然找到了落脚点般,他朝王耀走去,站定在他身旁。他的肩头微微触碰着王耀的肩头,即使是隔着并不轻薄的衣料,他却依旧一下子找到了依靠般心安理得起来。
——“只要耀君去的话。其他的我怎样都行。”
次日晚上,他们一行人开着三四辆车踏上了去往镰仓的度假之旅。本田菊那天没有回家,只打了个电话跟樱说明他要去度假,叫樱差几个仆人帮他收拾行李。他知道加藤教授的信已到了母亲的手中,但他完全不想去处理。
这是度假还是消极的避险呢?他自嘲地笑了笑,可又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好歹他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几天,好歹他…想和耀君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哪怕只是几天。
本田菊望向挨着自己王耀,他正出神地凝视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盏盏街灯。街灯的队列在飞速切换的视野中化成一道无限延伸的、细长的亮线。它的尽头被深沉的黑暗笼罩,谁也不知道这光亮缘何而起又去往何处。街灯的光映在他沉寂的瞳孔之中,他侧脸的轮廓如太阳般光洁。或许在这片静谧之中,保持缄默才是最好的回应。但是眼前蔓延的光却勾起了本田菊胸中微妙的温热,这份温热令他不禁把手伸向王耀,王耀的一只手安静地歇落在膝盖上,本田菊用手指轻轻地抚过他苍白手背上的青色静脉。
王耀回过神来,轻声问道:“怎么了?”本田菊握紧了他的手,几次想说什么,但却始终沉默着。王耀不再追问,他们目光交汇的奇妙瞬间,好似就预感到了什么。他也反握住了本田菊的手,希望借此直达他的心脏,在那留下自己最真的一声叹息。如果那样,很久以后,当他心有所动,就一定会想起他。
他们这细微的动作隐没在黑夜的阴影之中,无人察觉。
本田菊坦然地把身子靠向了王耀。
——搞砸了也罢,只要他逃开;逃不开也罢,只要耀君在他身旁;耀君不在他身旁也罢,只要回忆中他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