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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转载小说《人间》 -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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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8-08-22 11:19回复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
    先感谢李锐夫妇能写出这么好的小说,
    其实人间仔细看,会发现很多道理


    2楼2008-08-22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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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说,就在我出生前不到一个时辰,她坐在自家楼房的南窗前,窗外秋阳如水,西子湖静悄悄的,远山近树也是静悄悄的,一动不动,像是沉在水底的影子。猛然间,我母亲听到“轰咚”一声骇人的闷响,她就想,来了,来了,孙大帅的队伍真的打进杭州城里来了。那些日子,杭州城人心惶惶,到处盛传孙传芳的队伍要打过来了。腿快的已经带上细软逃跑了。眼看大祸临头,我母亲因为怀着我,马上就要临盆了,哪里都不能走,只好在家硬等。我母亲有一句至理名言:这世界上凡是做过妈妈的女人都晓得,天底下没有比生孩子再大的事情。我母亲说,在那一声骇人的闷响之后,再没有第二声,她一扭头,就看见了那股冲天而起的烟尘。等到烟尘散尽,我母亲看见了比孙大帅的大兵进城更可怕、更离谱的事情――夕照山下的雷峰塔没有了。我母亲说,杭州人世世代代看着雷峰塔,生生死死不知看了几百几千年,雷峰塔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有了呢?我母亲惊恐万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走过去推北窗,推开北窗,她一眼看见了宝石山上尖顶如锥的保俶塔。我母亲这才相信了自己看见的事情――雷峰塔倒了。从此往后,在西湖南北两岸对望了不知几千几百年的一对宝塔,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都说“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现在,雷峰塔倒了,老衲死了,天知道美人还能活几天?我母亲又扭过头去,呆呆地看那片空荡荡的烟尘,她终于再次确定,雷峰塔真的是倒了。这个不可置疑的确认,让我母亲陷入了难以言说巨大无比的惶恐之中:一座站了千年百年的古塔,好好的怎么就会塌了呢?谁都知道那个老故事,谁都知道这座塔底下压着一条白蛇。难道是法海和尚转世投胎变成孙大帅又回来了?难道是镇在塔底的白蛇白娘子,千年万年,真的等来了翻身出世的日子?

        报纸上登了文章说雷峰塔倒了。又登了照片,照片上是雷峰塔遍地瓦砾、粉身碎骨的尸体,在雷峰塔的尸体上蚂蚁搬家一样的聚集着人群。原来是有人误传,雷峰塔里藏了“金”,塔一倒,撒了满地黄金。人们发了疯一样跑过去找金子,在碎砖乱瓦上翻个不停。后来才知道是听错了,不是“藏金”,是“藏经”。两手空空,大失所望的人群纷纷而去。但是,确实有人真的在摔碎的砖心里,看见了一卷一卷的经文。可大家全当那是废物。后来,有大学问家出来说,那是一卷一卷的陀罗尼经,都是宋代以前用雕版印出来的经文,比金子要值钱得多、贵重得多。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又纷纷返回去,在雷峰塔的尸体上东挖西敲,榨骨吸髓。可是,已经晚了,那些经文早已经变成了拿不起来的纸灰。满心狂喜的人们,再一次两手空空。眼见得一日之内,人心几起几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人们忽然觉出一点异样的滋味来,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群被戏弄的牵线木偶,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群吞吃了同类的野兽,一丝不能出口的惭愧和歉意在那些贪婪的眼睛背后,飘忽不定游来游去。

        我母亲说,她看着照片上蝼蚁夺食一般的人群,心痛如椎,就在那一刻顿然醒悟,一下子看透了真相。于是,我母亲对着我长长地叹息,

        “秋白呀秋白――这人世间真是托付不得真心呐……”


      3楼2008-08-22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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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起初,看上去,他和每一个刚刚出生的普通孩子没任何两样,粉团一般的小身体,胳膊像鲜藕,大眼睛,透明的水玉般的小指甲,黑黑的头发,是个未来的美丈夫。

          五个月上,依依呀呀,见人就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哭起来却是惊天动地浑不讲理。喜欢女人,喜欢让女人抱。干净漂亮的小村姑们一走过,他就噢噢地冲人家撒欢,而男人们,无论老少,他都矜持骄傲地不理不睬。

          他娘快乐地说,原来也是个小情种啊!

          这小情种,小美丈夫,一天一天长大,悄悄长大,身体中神秘的秘密,无人知晓。突然有一天,他乘人不备爬出了户外,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他,召唤着他。是一种声音,竹笛,牧童的竹笛,这声音让他莫名其妙地兴奋、激动,唤起他身体深处的东西,浑沌深处的东西,记忆和向往,他陶醉地舞蹈,在地上扭动,这欢乐的刹那他还原为另一种生命和生灵。

          那是一个大灾殃的开始,不过他毫无记忆。

          再大起来,大约四五岁的时候,突然迷上了捕捉。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有异秉的,他很快活,舌头一卷,一只小虫就下了肚,再一卷,又一只。弟弟檀童蹒跚地跟在他身后,学他的样,粉红的小短舌头,一伸一伸,却一无所获。檀童撇着嘴角,哭了。他友爱地俯下头,将刚刚捕获的猎物,一只金铃子,喂到了檀童的小嘴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娘的惊叫。

          父亲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娘用手指着他们小哥俩,说不出话。父亲脸白了,他冲过来,扳住檀童的嘴,抠出了那只金铃子。然后就扑向他,掐他的脖子,摇他,扳他的嘴,用一根指头狠命地去捅他的喉咙。他呕吐了,那些猎物,一只只,呕出来,带着他的体液,有一只,甚至还垂死挣扎地扑了两下可怜的翅膀。

          白灼灼的烈日下,他头晕目眩,眼里迸出无数颗闪亮的金星,像诱惑他的美妙的飞虫。

          夜晚,父亲坐他床边,摸他的头发,脸颊,轻轻地,郑重地说,

          “粉孩儿,你要记住,人,是不吃虫的啊。”

          父亲的脸,还有声音,都很悲伤,那悲伤是他不能了解的,却让他害怕。

          “吃虫,会引来祸事,儿,你要记下!”父亲又说。

          灯焰在父亲脸上,一跳一跳,墙壁上父亲的身影也一跳一跳,像鬼魅的舞蹈。他不知道“祸事”是桩什么东西,可那一定是可怕的,黑暗的。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能引来“祸事”的可怕的人。

          天上地下,黑夜白天,有多少的诱惑,引诱他惹祸。飞蛾撞他的脸,青蛙跳上他的赤脚背,牛虻在他耳旁寻衅,萤火虫扑打他家窗棂。这世界,步步都是为他设下的陷阱。他目不斜视,变得呆头呆脑。他对自己说,“粉孩儿,你不能惹祸。”可是心里,却总有一个小声音,说着另外的话。那声音总是愤愤不平地发问,“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晴朗的秋日,孩子们聚在草滩上小树林旁,玩弹弓,比赛打鸟。他们玩得很快活,你喊我叫,那射出的弹子,却差不多弹弹虚发。他一时忘情,忽然飞身上树,两脚倒勾住树稍,身子“嗖”地一弹,一只小鸟就扑楞楞在了他的齿间,他一松嘴,“嗖”地又是一弹,另一只又被他扑楞楞拿下。树下的孩子们张大嘴,看呆了,突然他们欢呼起来,大喊,“给我!给我!”他们围着大树,雀跃着,向他要战利品。只见那柔韧的小身体,嗖嗖地、欢快地、寒光凛凛地出击,如同一只匕首,刀刀见血。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一旁惊叫起来,

          “天爷!造孽呀,看这孩子,像长虫!”

          他学会了隐藏。六年来他隐藏得很好,再也没有惹祸。在这个城郭中,没有谁再把他看做是一个怪物。就连父亲,也以为他迷途知返,转了习性。可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其实仍旧是,也许,永远都将是人群中的一个异类,一个妖异。他身上奇怪的癖好和习性,那让人群惊异害怕、给亲人带来祸端灾秧、让他自己深深羞耻和痛苦的东西,不是他想甩脱就能甩脱的,那是他的与生俱来,是和他的血肉之身生死相随撕裂不开的恶运,是他的命。一天天长大的粉孩儿,小小年纪,明白了这一点,从此就变成了一个不会笑、也没有快乐、心机很深的孩子。


        4楼2008-08-22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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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而与人不同。

            他常常独往独来,不合群。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片大草滩,百虫的家乡。草的气味,让他感到亲切。最不快乐最郁闷的时候闻到阳光下草的腥气他甚至会哭。他趴在草地上,哗哗地流泪,感受到一种羞耻的快乐。他努力克制着不让他那条箭矢般的长舌飞出口腔。可是,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总有激情奔涌的时刻,在确保没有第三只眼睛的注视下,他会偶尔放纵一下自己。他钻进小树林,爬上枝叶最浓密的大树,将自己隐藏起来,当一只猎物,无论是小麻雀还是知更鸟,被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咬在齿间鲜血涌入腔中的刹那,他会狂喜地发抖。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刻的羞耻感、罪恶感和一个永没有答案的疑问:

            “我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迷茫伤心的涛声在大荒中永不停息地劝说着。拉船人又过来了,唱着号子。他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为什么只有在这些赤身露体的纤夫们面前,他的羞耻感才会消弥殆尽。这世上,只有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精赤条条的袒露被看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因为他们低贱吗?他不知道。可这些精赤条条低贱的人却是他唯一不害怕的人群,他甚至梦想有一天也去做一个拉船人,摆脱掉这身衣服,也再不用去管那条舌头——自古以来,拉船人走的那条水道河滩,就是天不管地不管皇帝老子也不管的一片飞地。也许只有那里,是他的容身之处。

            可那只能是做梦。他入了圣贤的门,只能做圣贤的弟子,只能做圣贤要他做的事了。

            他想起搬进新房的那一天,娘搂着檀童,拉着他的手,哗哗流着眼泪,说,“儿啊,儿啊!”一家人,只有他,懂了娘的意思,知道娘没有说出口的是一句什么话。若说,六年来,他的隐藏瞒过了所有的人甚至至亲的亲人们,那是不确的。至少,娘心里悬着明镜:知道这小小的孩儿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一家人的平安“忍”下了什么。娘知道这高门楼大宅院是用这小小儿郎多少隐痛挣扎委屈换得的。为了娘没有出口的这句百感交集的话,他还得这样一天又一天、半人半鬼地“忍”下去。

            太阳沉下去了,天地一派苍青,大河的劝慰之声在苍茫中哗哗不息。草滩上,起了蚊子。蚊子成团肆虐地撞他的脸。他定定心,像所有的人一样,用手拍打和驱赶着它们而不是用舌头。然后,把大河留在身后,踏着漫天草香回家去。

            二、

            这白蛇不是那白蛇。

            这白蛇生在峨眉山,年深日久,有了觉悟,幻想做一个人。它到处请教可有什么方法能够修炼成人。它问林中的走兽,走兽们回答说,“做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做妖,自由自在。”它不喜欢做妖,又去问天空的飞禽,它们生着翅膀,见多识广一些。飞禽们听了,回答说,“只听说过修炼成仙的,吃灵山的仙草,喝西天的仙露,能得道成仙,修成正果,可没听说过怎样修炼成人。”它也不喜欢得道成仙,尽管那是所有妖精们的最高梦想,它只想做一个肉身凡胎的人。它又去问石头,是悬崖绝壁上的一块巨石,不知已几千几万岁,它对石头说,

            “石兄啊,你历尽风霜,可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修炼成一个人?”

            巨石听了,久久沉默不语,它以为没指望了,转身要走,只听石头忽然迸出两个字,石头说,

            “冥想。”

            它大喜过望,却又不得要领,“冥想?石兄啊,想什么?”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石头冷淡地回答。

            它谢过巨石,游走了,只听身后传来了石头冷冰冰的声音,“再送你两句话,‘两耳不闻洞外事,地裂山崩不移身’,切记。”

            于是,它潜进了峨眉山最深处,潜进了无人知晓的“白云洞”中,开始了它的苦修。渴了,就喝岩缝中滴下来的山水,饿了,也是这岩缝中的山水充饥。第一个千年,它冥想:给我一个人的身子。于是,一千年过去了,它有了一个人的身体和花容月貌。第二个千年,它冥想:给我一个人的头脑。于是,两千年之后,它有了人的头脑和智慧。到第三个千年,它冥想:给我一颗人的心。这是最难获得的,也是功败垂成的最后一搏。


          5楼2008-08-22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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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知这宝塔的来历?”

              我摇头。

              “这宝塔,也和这钵盂一样,乃西天的宝物,高不盈尺,中奉万佛,是镇妖之器。我奉佛祖金旨,将这两件宝物,传于吾徒法海。记住,你将承继我的衣钵,你是一个人间的除妖人——”话未说完,又一口鲜血,从师父口中,喷溅出来,七宝玲珑塔,被我师父的鲜血,染红了。

              我泪如泉涌。

              师父望着我,依依不舍。我已看不清师父的脸,二十年朝夕相处的脸,就要弃我而去。我扑上去握住师父的手,不忍松开。只听师父长叹一声,说了声,“痴儿啊!”忽然命令说,

              “法海,捧起钵盂!”

              我哭着捧起了那宝器。

              “喝一口!”

              我俯下脸,眼泪滴在那钵盂里,“滋”地化成白汽。

              “喝!”师父命令。

              我咕咚喝了一口,一大口。霎时,血冷了。五脏六腑,忽然空明寒澈。眼泪干了,泪痕留在脸上,变得像冰一样冷硬。

              吾师慧澄无限慈爱地微笑了。

              “记住,你是一个铁面无私的除妖人!切记不可因小善而忘大义!”

              当晚,吾师慧澄羽化圆寂。第二天,就传来那贵妃娘娘驾崩的消息。


            10楼2008-08-22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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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夏天的一个黄昏,学塾里散了学,人都走光了,粉孩儿一个人落在最后边。他向来独往独来,同窗们谁也不喜欢这个阴沉的罕言寡语却又总是拔头筹的少年。经过菜园时,他看见香柳娘一个人忙活着,拖着一条残腿,却跳跳蹦蹦的,掐掐这儿,弄弄那儿,她的手,红润、结实又纤巧,上下翻飞,像两只翩跹的大蝴蝶。四周,瓜棚豆架,一畦畦青菜,又静谧又清香。一句话从粉孩儿嘴里冲口而出,他几乎从不主动开口和人家说话,那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香柳娘,是谁教会你作务这些的?”

                香柳娘抬起头来,笑咪咪看着他,她看得他很深,又似乎漫不经心。他心里一阵狂跳,等待着一个决定性的回答。果然,她抬头用手指指头上还未长成的小金瓜,毛茸茸的,还只是翠绿的小果实,回答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二、

                这天夜里,他出发了,去寻找香柳娘的梦魂。他以为那是一条黑路,却不是,奇怪那竟是十分明亮的一条路,鸟语花香。路边,长着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树和花草,他沿着这条路走,起初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条路是否能到达他想要到达的地方。就在这时一只鸟极其嘹亮地叫起来,他一抬头,原来不是鸟,是那只漂亮的、失而复得的芦花小母鸡。他一点也没有奇怪母鸡怎么会栖在树上怎么会发出鸟一样嘹亮的叫声,他反而高兴起来,知道这不是一条歧路。

                当草滩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狂跳不已。这熟悉的、亲爱的大草滩,竟洒满阳光,她坐在草丛中,抱着膝盖,身边是她的羊、她的小母鸡。她朝他微笑,看他一步步走近,他站在她面前了,只听她高兴地叹息一声,

                “你来了!”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他几乎流泪。他终于找到了她,他走进了她的梦魂。他学她的样,坐下,草毯竟是从没有过的柔软,草香在阳光中蒸腾着,令人微熏,像饮了酒。他坐她对面,仍然有些羞怯。她目不转睛凝望他,忽然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

                “你从来没有笑过,”她开口说,“你为什么不笑?”

                他摇摇头,“我不会。”他回答。

                “可怜的人。”她这么说。

                眼泪就是在这时流下来了,扑簇簇的,又大,又沉重。他沉默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拉起了她的手,他说,“来。”他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那片黑暗的树林,他最隐秘的狂欢之地,他最隐秘的悲情和羞耻之地,他带她走进最深处,来到一棵大树下。那是一棵俊美的老橡树,结满橡实,是鸟儿们的乐园。他抬头朝树冠上张望,松开了她的手。他开始朝树上爬,她在下面看着。一眨眼工夫他就没进了浓密的树冠之中,他用两条腿缠绕住了树枝,身子静静匍匐了一刻,他感觉自己在发抖。他的抖动让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突然他身子一耸,“嗖”一下,倾刻间他把自己像皮条似的弹出去了,像箭矢似的射出去了。猎物噙在了他的齿间,扑楞楞尖叫着拍打翅膀,血的腥甜一下子溢满口腔,让他狂喜又羞耻地颤栗。他“啊——”了一声,猎物应声坠地,他感到一种不可阻挡的巨大又惨烈的激情,那是他这一具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载的,他发疯似地将自己一次次弹出去,射出去,那条罪恶的、红如仙草的长舌一次次出击,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伸忽缩,就像在跳一个诡异又热烈的舞蹈。猎物一只只坠落在地上,有的拼命挣扎,有的已经咽气,羽毛纷飞,像哀伤的音乐。整个树林被这哀伤笼罩,被这死的巨大激情和恐惧笼罩,被千载难逢的一个大渲泄大裸露笼罩,成百上千棵树,橡树、槭树、杨树、核桃树、还有黄栌和红桦,呜呜地哭着,摇动着它们繁密的枝叶,纷飞的百鸟也惊恐万状地哭泣。而那舞蹈着的身体也发出某种奇怪的响声,那身体也在哭。

                终于,仿佛突如其来,那狂舞的身子静下来,瘫软下来,匍匐下来。他大汗淋漓,软得似乎没有了一丝力气。他不知怎么滑下了树干,也许是滚下来的,他猝不及防地就暴露在了她面前。他一嘴的血,一脸的血,又狰狞又软弱。他指着那一地的猎物、一地的死尸和罪恶,说不出话。她望着他,就像望着她最心疼的小羊、小鸡、小鸟,她柔声地、像个母亲似地说道,


              12楼2008-08-22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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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掉头而去。

                  儿啊,灾殃就这样来了,没有一点预兆,那时侯,我还不知道大祸已临头,不知道“法海”这个人在咱家的命运里担当着怎样厉害的角色。我只觉事情多少有些蹊跷,我看出你娘心神不安,这加重了我的疑心,我寻思,莫非你娘真有隐疾暗症不成?我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我们成亲时没找个人给合合八字。我想不到别的呀,我,许宣,一个孤儿,生药铺里的小主管,安分守己坐井观天一介草民,你就让我四海贩骆驼,天马行空去想,我又能想到哪里去?若我知道那雄黄酒是个大恶梦,我——我又会怎样?

                  儿,过去这么多年,我其实仍然不知道,当年,我若是清楚雄黄酒会告诉我一个真相,我又当如何?我是要那个真相不要?要,或是不要,都是需要大决断大智慧大勇气的,要,或是不要,那是一个旷世的智者才需要面对的杀伐决断,可我,我是什么?只不过市井红尘中一个庸人而已。庸人没有选择,只有逆来顺受。

                 


                17楼2008-08-22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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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知道,那几天,青儿把家里的雄黄酒,都悄悄泼到阴沟里去了。你娘看她瞎忙活,说了一句,

                    “青儿啊,你能把这人世间,所有的雄黄酒都泼光洒净吗?”

                    你娘这话,无奈之极。可怜那小青儿,还天天忙着作法,要将那杭州城的雄黄酒,鼓捣净尽。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法力?就在咱家自家铺子里的地窖中,雄黄酒就不止一坛两坛!我早早依那和尚的法子,将那桂花蕊、陈皮、青梅和蜂蜜浸泡在了其中一坛里,用麻纸封了个严严实实。其实,后来我才明白,什么桂花蕊、陈皮和蜂蜜,都是障眼法,一个除妖人需要的只是那雄黄罢了。

                    到了端阳那一日,你娘裹了粽子,置了酒席,一家人要过节了。伙计送来了那泡好的酒,我一开封,满室酒香。我偷眼看你娘,她倒还沉着,那青儿却是蛾眉倒竖,指着我就骂,


                  18楼2008-08-22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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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混帐的姐夫啊!谁的胡言乱语你也信?”

                      你娘止住了她,对我说道,

                      “官人哪,也罢,我就同你饮三杯。”

                      你娘亲自斟酒,将三只大觞斟满了,双手擎起一觞来,两眼直直望着我,又开口说道,

                      “官人,或许我真有隐疾在身,这三杯雄黄下去,便见分晓。若真有得罪之处,非我本意……人,活在世上,怕是都有些隐疾和难处的,官人,我饮了。”说完,她一饮而尽。

                      你娘她连饮三觞。


                    19楼2008-08-22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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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有一段发不上来,
                      但是无关紧要


                      20楼2008-08-22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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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发上来那一段大概意思就是说,‘我’看见她的眼中有泪光,然后白素贞酒性开始发作了,青儿扶她躺下,然后‘我’一个人坐着,想起以前的时光,然后很难过,然后就听见房间里有响动,听见有人呕吐,然后端了杯茶进去。



                        青儿呆坐在榻前,泪流满面。床帐垂着。她见我进来,说了一声,“看看你干的好事。”说完,一撩帐子,我看见床铺上,盘着一条胳膊粗细的大白蛇,扭动着——那就是你娘。我手中的茶碗当啷一声落了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我才知道,法海给我的那偏方,饮和洗,是不一样的。洗,像催眠,在灵魂出窍之际现出原形;饮,则是一种清醒中的博杀,非常痛苦,可是有一二分胜算。那法海,戏弄一般,丢给你娘两种选择。你娘,她选了痛苦却有一二分胜算的“饮”。

                          我苏醒过来,已是七天之后。这七天里,青儿日夜守护在我身边,像个村妇一样,夜夜为我叫魂,不让我的魂魄走远。你娘则只身一人进了深山,为我寻觅“还魂草”。那“还魂草”,又叫“九叶草”,世间稀有,相传一千年抽一片叶,要长九千年。长在中岳嵩山峻极峰,最高险的悬崖绝壁之处,人迹不到,且有猛禽看守——猛禽将自己的巢筑在仙草边。你娘和那猛禽,一只九千岁的大秃鹫,厮杀了三天三夜。那大秃鹫,双翅展开来,遮没半座山。你娘和它,打了个平手,两厢都是遍体鳞伤,你娘再无半点气力,你娘跪下来,哭了,


                        21楼2008-08-22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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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兄啊,我没力气了,你打吧,我不还手,你打够了,啄够了,只要我还还有一口气,就求你一片叶,救我丈夫的性命,只求你一片叶……”她直挺挺跪着,泣不成声。

                            那秃鹫叹息了,“愚蠢之极呀,你值得为了一个人,来跟我拼死拼活吗?”说罢,秃鹫啄下最小的一片叶子,扔给了你娘。

                            你娘用命换来那一片“还魂草”救活了我,你道我怎样?我连夜逃出了双茶坊巷,去了那净慈寺。那法海,算准了我必来无疑,正等着我呢,看见我,面露莫测高深的微笑。我赶忙跪在地上,冲他咚咚咚磕头,不停地哀求,

                            “法师救命!法师救命!”

                            人,谁不怕妖?人,谁不相信妖精是专以害人吃人为业的?世世代代,口口相传,妖都是人的死敌。我生来胆小,本就最怕蛇虫,一想到这一年来我夜夜和一条大白蛇同床共枕,早就吓酥了筋骨。我哭哭啼啼,求法海救命,不知道你娘和那刁钻古怪的小青儿到底要怎样加害于我。法海端坐在蒲团之上,念了一声佛,说道,

                            “莫怕,我自有除妖之法。”

                            连夜,法海护送我出了杭州城,前往金山寺。在那金山寺,一住月余,日夜听那诵经声、钟磬声、江涛拍岸声。暮鼓晨钟之间,我想我这遭际,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我安分守己一介柔弱小生,草民,不求功名富贵,不问大是大非,见事绕道走,有乱避开行,怎就会惹来如此滔天奇祸?想来这“红尘险恶”真不是一句虚话。罢了,索性在莲台下剃度了罢。

                            谁想,法海却对我说,“时机不到。”

                            起初,我不明白这话的玄机,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法海是想拿我做钓饵。他在金山寺布好了阵仗想等你娘来寻我时下手擒妖。不想,你娘迟迟没有动静。法海见此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就想让我再回到杭州回到你娘身边去,做一个内应奸细。那法海虽是一位高僧,可若说要对付你娘这样有三千年修炼之功的妖精,还略逊一筹。他便对我言道,举凡妖精,都有各自的软肋,一个蛇妖最软弱的时候,是它蜕皮的时候。儿,这话,想你最是明白啊。世上最猛的毒蛇,蛇蜕时,连一只青蛙它都奈何不得!虽说你娘已修成人身,可终究保留着蛇性,每年,到蜕皮的日子,就会浑身不舒坦——端阳那几日,就正是你娘最无助最无奈的时辰,所以才敌不过那三杯雄黄——他要我重回你娘身边,稳住你娘,等到那蛇蜕的日子再次到来,好和他里应外合,将你娘一举拿下。

                            我听得魂飞魄散,我说,啊呀呀,我哪里还敢往那妖精口里再去探头?快快饶过小生则个!

                            不想,那法海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他说,

                            “许宣,我保你平安无事,那妖精,绝不会加害于你。”

                            这是什么话?我说,“你怎敢担保?妖精不害人,还成什么妖精?”

                            我忘不了,那法海的眼睛里,掠过一点奇怪的东西,他点点头,说道,“这话不假,所以,我只担保,她决不会加害于你,没有说,她不害别人,”他炯炯地望着我,“你可想知道,我为何这样说?”

                            我怎会不想知道?

                            “当日,我假说给你两个偏方,一洗一饮,你蒙在鼓中,可那妖精明白:虽都是被迫现形,可一洗一饮,判若鸿泥,洗是纵,饮是搏。纵如同意淫和催眠,灵魂出窍,快意淋漓,而那搏,则如撕如绞如割,痛苦万端。然那妖却弃快意淋漓而择痛苦万端,你道为何?”

                            我摇头。

                            “那是她怕唬着你,”法海沉吟片时方缓缓开口,“快意固然快意,却全然不容她掌控,她怕的是在你眼前无知无觉现形,唬坏你。而那饮,虽痛苦万分却清醒,清醒就自有一二分把握和胜算,不至猝不及防,至少还有功夫将自己隐藏起来。许宣,若那妖想害你性命,又何用顾忌这许多?”法海问我,莫若说是在自问,“还有,你可知,当日你唬死过去,又是怎样被救过来的?想你也不会知道。”


                          22楼2008-08-22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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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作是在下午,她正在院子里拾柴,听到娘子变了声腔的喊叫。她慌慌张张冲进去,踢翻了晾在竹篾中的红豆粒,那是准备用来为产妇煮红豆汤的。她冲进来,傻傻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娘子让她烧水,她就烧水,让她端木盆,她就端木盆,让她上门闩,她就上门闩。现在,谁都别想进来了!天塌地陷,这屋子里,也只有她这个一窍不通的收生人来对付了。娘子把自己和孩子的命,都托付给她了。她慢慢冷静下来,跪到了那神秘的山丘下面,对着生命之门,忽然之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庄严。

                              “姐姐呀,我来了。”她颤巍巍这么说。

                              许宣在外面,砰砰砰敲门板,敲得山响,嘴里喊叫,“青儿,青儿,放我进去!”她不理也不睬。那许宣,喊完青儿喊娘子,喊破了喉咙,忽然瘫坐在地上嘤嘤哭起来。太阳不知何时落山了,宿鸟归林了,屋里掌了灯,窗纸透出了生死莫测的光明,呻吟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听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蛇变了腔调的声音,“姐姐呀,使劲啊!”此时此地,他连杀她的心都有了。一轮好月亮,光明正大升上了中天,山林、村舍,全成了月光中的画。只听一声惨叫,忽然没了声息,万籁俱寂,他一下子张大了嘴,寒气倒灌,浑身的血脉刹那间冻成了冰挂。完了!他想。就在这时,“哇——”一声,他听到了那救命的、开天辟地嘹亮的啼哭,他以为是在做梦。

                              血污的一双手,托着初来乍到的小生灵。只见他愤怒地、不耐烦地蹬着一双小腿,耍着脾气。青儿泪流满面,她托着那珍宝,说,“姐姐呀,你快看!”娘子紧紧闭着眼,说,“我不敢,我不敢——”

                              “姐姐呀,”青儿哗哗流着泪,哽咽着,“你看吧,真真正正,一个小娃娃,什么都有,小手、小脚、小指甲壳……还有小鸡鸡……姐姐呀,你好了不起,你生下了一个人!”

                              “哇——”一声,娘子痛哭失声,她终于生下一个“人”。她睁开眼睛,伸出双手,喊道,“我的儿啊!”

                              母子俩的哭声和成一团,宣布了一条生命庄严的降生。

                              满月那天,许家办了满月酒,请庄上东邻西舍来吃酒席。大家纷纷道喜,说,“这才像户兴旺人家。”东邻西舍都送了礼,腊鱼腊肉、小肚兜、还有小银锁片。西邻胡家,人丁兴旺,三男二女,一大群猪羊鸡鹅,人畜都活得欢腾结实。娘子就对那胡婶说,

                              “胡婶啊,您是个十全人,我今日大胆借借您的福气,求给孩子取个名儿吧。”

                              胡婶笑呵呵说,“现成的,现成的,这孩子,粉团一般,多招人喜欢,就叫个粉孩儿吧!”

                              娘子忙抱着孩子一蹲身福道,“粉孩儿给姥姥行礼了。”

                              有了这一层缘故,两家人,走动的就勤快了起来。胡家大女儿已出阁,小女儿顺娘,刚满十七,生得明眸皓齿,一双天足,还没有说人家。这顺娘,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粉孩儿,有事无事,常跑上来,和那青儿争抢着抱襁褓中的小婴儿。顺娘弯下身,和粉孩儿脸对脸,逗他说,

                              “粉孩儿啊,叫姨娘。”

                              青儿霸道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哎哎哎,谁是他姨娘?他亲亲的姨娘在这儿呢!”

                              青儿视那粉孩儿,如同性命一般:她亲手接引到这世上的孩子啊。原来,做人是这么血污和幸福的一件事,怪不得姐姐如此痴迷如此惨烈地要做一个人。青儿抱着那小婴儿,常常鼻子发酸。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也因此多了一点属于人间的东西,一点人间的尘埃,像一双人的眼睛了。

                              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生活看上去很有奔头。地角天涯的荒远给了他们安全感。他们又有了一个家,虽然只是几间草屋,可是这草屋里盛着他们骨肉根苗嘹亮的哭喊。许宣抱着他的骨肉,百感交集,“儿啊,儿啊。”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口。为了这孩子他做了一件背叛的事,背叛了自己的同类。他甘心情愿和一个妖孽亡命天涯。


                            24楼2008-08-22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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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离开金山寺离开法海师父的那一天,他就注定要背叛了。也许,在他听完九叶还魂草的故事之后,他就注定要背叛了。也许,更早,在他于豪雨中允许那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搭船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背叛了:或是背叛情,天下至情和骨肉,或是背叛道,人间正道和同类。总之,他不背叛人情就得背叛正道,他必得做一个叛徒了。

                                也因此,这是罪孽的快乐,是劫后余生的快乐,还是苟且偷安不能追究的快乐。许宣有时会一个人爬上山坡朝他们的来路张望,有许多东西都丢在那一边了,包括,他清清白白一目了然光明磊落的前生:他朝那来路张望就如同一个隔世之人。他默默张望许久,然后回头,回他的草屋去。那里有他的骨肉,有他异类的亲人,有他浑沌、罪孽、不能言说却快乐、难舍难弃的此生此世。

                                这一天,顺娘的父亲胡爹邀许宣家去吃酒,胡婶和顺娘,在灶下忙活,炒了好几个下酒的小菜。胡爹借酒说出了一件心事,原来他想让自家的小儿子拜许宣为师,到许宣堂下去做个学徒伙计。

                                “我这小儿,生得倒还不笨,念过几天书,认的几个字。不瞒先生说,我们堕民的后代,念书也没有出路,又不能求取功名。若先生不嫌弃我们卑贱,就收了他这个徒弟,也好叫他日后有个挣饭吃的本事。”说完,连连作揖。

                                许宣倒也正缺个帮手,平日常见那孩子,十四五岁,生得清秀白净,伶俐聪敏,人也勤恳老实,便答应得很痛快,说,“胡爹你这样抬举我,我焉敢不从?”胡爹听了大喜,忙喊那孩子出来,说,“金郎啊,快快见过师父。”那金郎闻言从里间出来,纳头便拜。

                                胡爹说,“明日挑个好日子,再郑郑重重行拜师礼。今天先痛快吃酒!”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喝得高兴,都有了七分酒意。到后来,顺娘端上一只砂锅来,热气腾腾,放在八仙桌上,一掀盖,香得不得了。

                                胡爹耸着鼻子,摇头晃脑说,“秋风起,山蛇肥,虽说还不到时候,可昨日阶叫我撞上了,好东西啊!”一边吩咐顺娘,“拣大块的,给师父盛上!”

                                许宣七分酒意去了二分,问道,“这煮的是……”

                                “蛇啊!”胡爹答道,“除了蛇,还能有什么东西如此鲜美?就是还不到时候,瘦了些个——”

                                许宣的酒吓醒了。他摆着手,说,“别别,我不敢,我不敢!”胡爹呵呵大笑,“尝尝嘛尝尝嘛,怕什么?你们北人就是胆小啊,错过多少人间至味!”

                                许宣忙站起来,说,“恕我不敢从命……天晚了,告辞告辞。”

                                他落荒而逃,出门来,山风一吹,忽然想呕,他搜肠刮肚狂呕了一气,把吃下的东西都呕净了。他慢慢朝坡上走,打着趔趄,山风从林子里掠过,带来一股强烈的腥气。秋风起,山蛇肥,他眼睛潮湿了,他想,这世上是没有世外仙源的。

                                第二天,一个砍柴人一个樵夫在山林边上发现了胡爹,他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脚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有经验的樵夫一看便知是遭了蛇咬。那砍柴人,把昏迷不醒的胡爹背出了山林,背到了坐堂先生家。谁知许宣不在家,去了那十几里外的城郭采买去了。再看胡爹,嘴唇乌紫,气若游丝,眼见蛇毒攻心就要不行了。娘子见状,大惊,也顾不得许多,忙进了那平日收放草药的仓房,闻闻,嗅嗅,不知找出几种什么草来,放在口里,嚼碎了,回来涂在他伤口处。又嚼碎了,让人撬开他的牙关,将那嚼碎的草渣草汁灌下去。就这么,不住地嚼,不住地涂抹,灌药,几袋烟的工夫,昏迷不醒的胡爹起死还阳地睁开了眼睛。

                                几日后,胡爹胡婶带着顺娘和金郎,上坡来,胡爹的腿,还有一些跛。胡爹跛着腿却仍然走得精神抖擞。他们带来了各色的谢礼,一进门,胡爹就让顺娘和金郎,双双跪下了。胡爹开口说道,

                                “先生娘子啊,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何以报得?——大恩不言谢。”说着他朝着许家娘子深深一揖。


                              25楼2008-08-22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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